竹虎中学是A市最好的公立高中。
换个说法。
A市第一的高中是兰龙中学，是私立高中，每年的升学率和清华北大人数都相当好看。至于教学模式，基本上就是A市的衡×中学的翻版。
而第二就是竹虎中学。
仿佛就是要和兰龙中学叫板一样，竹虎中学的校风非常自由。当然这个自由不仅仅是给学生的，也是给老师的。不如说，是给这个学校里的所有生物的。
不然这竹虎中学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校园里也不会有小猫出现。
所谓的自由，具体来说是怎样呢？
比如说，学生可以在中午放学和下午放学自由进出校门，只要在午休和晚自修时间前回来就行。
比如说，学生可以全心全意地参加社团活动，老师虽然会提醒他们注意学习，但也不会多管。
比如说，老师可以偷懒，学生自己会自律学习，最后的成绩不会太难看。
比如说，班主任可以只干一半的事情，剩下交给班干部，也会被完成得很有效率。
据说有成绩非常好的同学因为学校在操场里实验楼里甚至小卖部旁边经常出现小猫而决定报考竹虎中学的，但这只是一个传说。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假如有这样的学生，肯定也会有这样的老师。
竹虎高中之所以敢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们即使这么做，也能和兰龙高中相提并论。
虽然，它们的差距似乎正在变大，竹虎高中的做法也渐渐受到质疑。
但无论如何，现在在校园里游荡的小猫们还没被赶出去。所以偷懒的师生和自律的师生们都好好地存在着。
说到传说，竹虎高中的高二年级有一个传说。
据说有这么一个学生，从来没出现在班上，学习成绩却常年（其实也就两年）霸占全班第一，全级前三，轮到这个人值日的时候，连最早来的同学都会发现全班的值日都已经被这个人承包。老师也根本不管这个人，所以这个年级连最必要的年级集会都不去。
有人说这个学生是极其自闭，有社交障碍，又或者是被学校校长保护起来的关系户又或者是有严重疾病，非常娇弱，见光死的白化病……
总而言之，从没有人考虑过这个人为什么成绩这么好！
这个人也根本不需要遵循我说的这三条建议就能读好书！！
我说这些话全部都是在浪费我们大家所有人的时间！！其实我这次能考第一也完全是运气！！
但这就是学校！这就是社会——！！！
这家伙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传说”——本名为吴斐盈的少女，在高处的座位上，把视线从大腿上的书上移开，眯着眼睛看着在体育馆中央滔滔不绝的年级第一，下意识地揉了揉背后的马尾。
这一次的年级第一是个留着黑色及肩长发的少女，刘海上插着暗红色的V形发卡，端正地坐在麦克风前，流畅地在年级大会上给下面坐得整整齐齐，但是神魂早就飞到九霄云外的学生们分享所谓的学习经验。
所谓的学习经验，就是怎么预习、怎么学习、怎么复习还有调整自己的状态云云，每次上来说话的人说的内容都差不多。
但是对于作业都做不完的人来说，这些都只会成为理论。
少女冷静而流畅地说着完全套路化的东西，时不时微笑着卖个萌活跃一下气氛。
比上次那个还得看着稿子念得磕磕巴巴的家伙好多了。但是就连一开始打算认真记笔记的尖子班学生，也停下了手中的笔。
吴斐盈扶了扶眼镜，决定离开。
吴斐盈这一次是年级第四，不过她不怎么在乎。
毕竟正如正在讲话的少女内心真正所想的那样，成绩这种东西，虽然努力一定能有进步，但最努力的人却不一定是年级第一。
比如，我，就是因为可以看到别人在想什么——也就是所谓的读心能力者——所以才能考这么好。
毕竟那些让学生抓狂的“要揣测出题者意图”的题目，在她看来根本不是问题。
“传说”想着，脸上无意识地浮现出冷笑，这个可谁都没法学来啊。
“我的讲话完毕，谢谢大家。”
年级第一少女露出优雅而美丽的笑容。
与其花时间听这么没用的讲话不如多吃点甜品犒劳犒劳自己。
吴斐盈清晰地听到了她心声，然后看到了她脑海里浮现的巧克力，马卡龙，小蛋糕……
年级第一少女微笑着走回自己的座位。
衬衫塞进腰带里大腹便便的级长接过麦克风：
“那么接下来进行颁奖环节——”
“诶——”
当然，大家的嘘声并没有真的从嘴巴里发出来。但吴斐盈还是捂住了耳朵，小跑着离开了当做礼堂使用的体育馆。
镜像触觉联觉症。
这是她所谓“读心能力”的根本来源。
简单地说就是，只要看着别人，她就能共享别人的感觉。而那种感觉又能让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应该是他人脑海中的想法”。
比如说，一个人用手掌扇自己一耳光，吴斐盈也会感觉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除了这种明显的东西，还能感觉到更加细致的东西。比如这个人扇的时候手脚发凉，同时脑海里可能浮现的景色会从暗变得稍微明亮一些，就像雨后的日出，那他可能想让自己清醒一下；假如额头上有血管迸张的感觉，脑海中的景色也许会有血，会有红色，就像被剖出来的内脏的颜色，那可能是因为愤怒，。诸如此类。
虽然如果说“这种烦恼与生俱来”大概会让人觉得很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吴斐盈是在大概十岁的时候发现自己有这种能力的。
那时还在乡下上小学的她，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绞尽脑汁，从电话里父母说要从外地回来的声音就判断出了父母想吃什么晚餐，兴奋地准备好了晚餐。父母吃了也非常开心，欣慰地点着头说道：
“做得很好，真乖。”
那时候我本该觉得幸福和开心的。吴斐盈不止一次地想到。
但她做不到了。因为她看到了她没有预想到的东西。
那之后，吴斐盈在期末考试考了全班第一（虽然小学全班第一并不少），向父母要钱买了一副平光眼镜，戴在了脸上。
她再也没那么兴奋地为回来的父母准备过晚餐，虽然最后还是一样的好吃。
之后，她开始躲开别人。就算是小孩子，不，说不定正是因为是小孩子，脑海中的想法，也并不都是令人愉悦的。
她开始读很多很多书。
用她的能力，可以轻易地接近作者原本的意图，感到书中人物的感受，同时又不会像电影或者电视剧一样，会在出现暴力场面的时候让她感到不可抵挡的痛苦。
肚子还不饿。
先去一会儿图书馆吧。
图书馆和书店也是个适合她自己的地方。
挂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保持着自己的频率，来回地切断从窗帘透过的暗黄色光线。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安静地不去理睬彼此。没有打闹，没有交谈，甚至连眼神的交流都没有。图书馆里的人，维持着最多数十平米的默契。
仅仅是感受一样这样的空气，吴斐盈就能暂时忘掉那些别人心中不愉快也并不令人愉快的想法。
这种日子能持续到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
果然，我也是短视的人类。
再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这份不安之后，她感到安心了不少。
吴斐盈拿着自己喜欢的书，回到自己常在的那个角落。
然而，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下午好啊。”
少女抚摸着自己的暗红色V字发卡，笑容里毫无阴翳，
“我的演说，你还满意吗？”
“你是……”
是年级第一少女。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改窄的校服袖口遮着嘴巴，神气地挺起胸膛：
“所谓‘传说’就是这么回事嘛。大家都以讹传讹，蒙蔽自己，不愿意戳破一张纸厚度的屏障。”
“你是问班主任知道我的名字和我在这里的。”
少女点点头，一字一字地说出“传说”的名字：
“吴 斐 盈，对吧。”
“对。”吴斐盈说道，“但是，首先，你得知道我的班级。”
“我是……”
“不，你不用说出口。”
吴斐盈扶了扶眼镜，
“首先，你翻阅了高一到高二以来所有大考的级排名，找到了所有你认为能满足‘盘踞在前几名’的那几个人的名字，然后依次到他们现在所在的班上问那个同学在不在。”
吴斐盈像是再念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报告一样，流畅地说，
“你可以很简单地排除那几个实验班的名字，因为像是不上课这种【异类】是绝对不会被允许出现在实验班里面的。这样一来顶多也就一两个人。找过去并不算麻烦。确实如你所说，这不过是一纸厚度的障碍罢了。”
“话说，你还记得每个人每次考试的总分啊……你的记忆力真好啊。”
少女笑着，双手放到身后，弯下腰，及肩的长发从校服上滑落到半空中：
“……你果然有点特别，对不对？”
“嗯。算是吧。”吴斐盈眯起眼睛，“那么，你找我有何贵干？”
“你这么问出口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其实只是单纯出于好奇心来找你的而已了吧。”
少女走向吴斐盈，平底的帆布鞋在安静的地板上留下干脆的脚步声，
“刚才那个，你再……表演一下？”
“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看在操场旁边躲在汽车下面的小猫的眼神一样。”吴斐盈皱起眉头，“老实说，你这样，我有点不爽。”
“那抱歉。”少女赶紧赶紧用袖口遮住嘴巴。
“我知道你没真心觉得抱歉。”吴斐盈冷冷地说，把视线移开了。
少女尴尬地笑笑，摇摇头。
一阵沉默。
“这是读心（Telepathy）吗？×教授那种的？进到人的脑子里然后听到他们的心声那样的？”
“我能看到你的【意识流】。”
“意 识 流 ？”
吴斐盈抬起自己在读的书的封面。
“《追忆似水年华 上》。”
少女歪歪头，把草黄色封面的字念出来，然后用满怀愧疚的语调说道，
“……我没读过。但我听说只有在监狱里的人才能把它读完……”
“……好好好，我帮你解释一下。”
吴斐盈合上书，并没有发出“啪”的一声，仿佛是害怕打散在阳光下飘散的灰尘。
“先从纠正你的想法开始吧。”
“好。”少女点点头，虹膜上反射着阳光。
“你刚刚提到了读心的超能力，就是那种影视作品里经常出现的能听到别人心声什么的。”
吴斐盈脸上浮现出不屑和不满，
“实际上你想想，人在思考的时候，哪会一个劲地在心里自言自语啊。”
虽然说你刚才在演讲的时候居然真的嘴巴一边说心里一边自言自语了。真是累坏我的耳朵了。
“确实……”少女把修长的手指放在下嘴唇上。
“人在思考的时候，往往在脑海里浮现的更多的是特定的画面，特定的气味，甚至是特定的完整的场景和故事。当然，也包括了眼前的人能注意到的东西。”
吴斐盈仿佛在看着很远的地方，
“这种存在于意识里的所有东西，组合起来就可以叫意识流。”
吴斐盈敲了一下桌面上的书，
“这本书，就是把意识流以文字的形式记录下来。但是真实的意识流远不只有文字，出现的画面、声音、气味，大部分也是只有那个让你自己才能明白特定的意象。所以就算看到了，也完全无法和那种【读心】等同起来。”
“所以……你刚才是，看到了我脑子里浮现出来的东西？成绩之类的？”
“嗯，算是。”吴斐盈点点头，“你理解得很快嘛。”
少女听到勉强算是夸奖的话，发出了灰雀啼啭班的笑声，然后问道：
“真的是超能力？”
“不，是病。”吴斐盈扫了一眼少女，皱起了眉头。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能考得那么好吗？还有远离别人什么的？”少女专注地盯着吴斐盈。但吴斐盈却从座位起身，顺手把放在脚边的黑色挎包拎了起来，把那本《追忆似水年华
上》放了进去：
“……到此结束吧。”
“嗯……？”少女的眼神疑惑中带着惊讶。
“我能感觉到，我越是回答你的问题，你的好奇心越是膨胀。”
吴斐盈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走向门口。
脚步声在安静的阅览室传出，又迅速被空气吸收。
“丑话说在前头，”
吴斐盈在门口回头，用冰冷而清晰的语气说道，
“不要和我这种人摊上关系。你会后悔的。”
“……”
少女拍拍身前的校服外套，露出虎牙地笑了，
“我的名字是，薛琴。”
“……嗯。”
吴斐盈点点头，从门口大步而安静地走开了。
这样她是不是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回应吴斐盈的，只有她下楼梯时发出的急促的脚步。
“怎么可能不摊上关系嘛！”
薛琴笑着，掏出智能手机，娴熟地点开备忘录，左手托着屏幕，右手的食指和中指飞快地屏幕上点击着，不一会儿屏幕上就铺满了黑色的汉字，
“虽然我是为了猫猫们考上这个学校的。遇上这么有趣的人真是赚到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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