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冷，基本上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之所以用“基本上”这个词语，是因为我目前这份工作，真的叫人很难冷静下来。
我的工作是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这些人，我觉得应该叫患者，但是院长很认真地告诉我，应该叫客户，多半都不太正常。
正常的也不会来我们这里，因为我工作的单位叫做：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早上八点的时候下了一场很狂暴的大雨，一直持续到十点十分才停歇。
在五分钟后，两个粗壮的男护士，将一个“客户”送到了我的面前。
这个客户抱着一个动漫抱枕，表情十分紧张，也十分病态，小臂一直正在无意识地颤抖，充满了防备和警戒心理。凭我的经验看，很有可能是神经官能症的患者。
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份病历。
我翻开后略微看了一会儿病例，上面的字龙飞凤舞、飞黄腾达。我很确定只看懂了“性别男”这一行。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人已经坐在我的面前了，性别是什么一目了然。
作为一个看不懂病例本的医生，我略微皱眉，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假装自己已经将所有情况了然于胸。在心里告诉自己，其实比起病历本，我更喜欢听患者怎么说。
很快男护士走了，这个房间里面只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他也变得越来越紧张，双手的无意识颤抖越来越严重。
我走过去重新打开房门，看到房门打开，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到气氛不那么紧张，于是我安慰他说：“你不要紧张，我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就算你说出来的话十分离奇，荒诞不经。我也不会电你的。”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反正他听完我的话之后表情变得更阴霾了。
我重新坐下之后稍微扶了一下眼镜，盯着面前的年轻男人，皮肤很白，表情也是标准的病态。他怀中抱枕的图案是一个比着剪刀手的可爱女孩子。具体是谁我也说不上来，因为我一般不怎么看动漫，除了大人才能看的那种。
“你能解释一下你们的关系吗？”看他抱动漫抱枕的姿势，是一种充满了保护色彩的动作，说明这个抱枕对他很重要。
但是以我对宅男这个群体的了解来说，抱枕上的人物他们经常称之为老婆，比抱枕本身更重要。
他回答我说：“大小姐是我的女朋友。”
大小姐大概是这个动漫人物的别称。
于是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错觉的？”
“什么错觉？”
“呃……关于你有女朋友这件事。”
他将抱枕抱得更紧了，“你休想拆开我们！我知道你也是大小姐党！从一进门我就闻到你这里有腐臭的味道了！你和我一样，都是热爱着大小姐的蛆虫，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哈？
我很认真地拿出镜子，对照自己的脸。镜子里面的年轻男人戴着眼镜，严肃、认真，你也可以说他活泼、可爱，但是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死肥宅啊。
“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反而将抱枕抱得更紧了，生怕我抢走他的“老婆”。
但是没有办法，我的工作就是要接受这些荒诞的事，搞定这些荒诞的人。我能怎么办呢？大家都要糊口。
我说：“你只要和你的女朋友结婚，那就没人能抢走了。因为婚姻是神圣，具有唯一性的。”
听到我的话，他有一种如醍醐灌顶的感觉，狠狠地一拍大腿，说：“哎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看他兴奋的样子，我怀疑他现在就想要冲去家里拿户口本，去给民政局的同志添麻烦，最后还是要重新送到我的面前。我把这个绕一大圈又回来的构思和他说了一遍，他很赞同我的观点，对我说：“那些俗世的人确实很讨厌！只有我们幻想乡的人……”
后面又说了很多可能是宅这个世界的术语，听得我很迷茫。
我示意他坐下来，“结婚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们一定要从长计议。”我指着他的抱枕，“你女朋友的意见也很重要哦。”
一旦发现你自己接受了这个设定，其实也挺带感的。
人和抱枕结婚没有什么社会危害性，最多只能算恋物癖，嗯，他这种可能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恋物癖。除此之外，他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呢？一样的上班、下班，混吃等死。
但是父母那一辈人就未必这么看了。所以他会坐在这里接受我的评估。如果运气不好，还有可能被人电。
这是一种观念的冲撞，涉及社会伦理，很难讲清楚对错。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病历本上不是有写吗？”
我把病历本展示在他的面前，上面的字如鲜活龙蛇。他看到之后瞠目结舌，比我还不如，估计连性别栏的那个“男”字都没认出来。看过他精彩的表情之后，我又收好病历本，这么在客户的面前展示商业机密不太好，说：“你找的上一个医生可能来自阿拉伯。他写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懂。不如我们换一个新的病历本吧。”
写新病历本的时候，我又说话开导了他一会儿。
谢天谢地，他终于不认为我是情敌。也觉得我的话有道理，决定不再每天抱着一个抱枕上街，点两份餐，两份咖啡。只是在家里和他的女朋友愉快地生活。还打算重新去上班，赚钱养家。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又重新回归我们的社会，变成了一个“正常人”。或许再进行一些训练，他能够变得更加正常一些。至少看上去更加正常。
我们之间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半，在走之前，他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冷医生，你是我见过最能理解我的医生！也是最好的医生！”
这算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大褒奖。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心虚地说：“哪里，哪里……”
回想起来真是有够虚伪。
我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但是没想到——
当天夜里，我睡到凌晨两点。
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音乐，将我吵得半梦不醒。
更微妙的是，我的耳朵又麻又痒，好像有个人在我的耳边吹气。
“不要闹了……＃＠＃＆！”
梦里面出现了女朋友和我嬉戏打闹的画面，以至于我猛然惊坐起，我活了二十五年，从来没交过女朋友啊！
这一点，就是做梦也不敢忘记。我实在是有够耿直。
凌晨两点的静谧时光。
一个人的卧室，黑暗之中，莫名其妙响起来的音乐，还耳畔突如其来的吹气……
她或者它，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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