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见那清脆的敲击声,我条件反射式地拔腿就跑,满眼都只有红土地上那块耀眼的白色一垒垒包。“能多跑一点是一点,”抱着这样的心情,我在踩过一垒以后迅速转弯冲向二垒。大约是因为全力冲刺的缘故,风隔着头盔从我耳边呼啸而过,可我却清楚地感觉到赛场上空气就像是凝滞了一般,寂静。就在我踏上二垒垒包的那一瞬间,观众席的各个角落爆发出了如雷般的欢呼与掌声——我打出了一记全垒打。
随着不久之后我在本垒板上的一踩,比赛结束了。
那是一记再见全垒打,以一分逆转了比赛局势的再见全垒打。
与我左脚踏上本垒板的动作同时,泪水不可抑制地涌了出来。我赶忙低下头,摘下头盔挡住脸,缓步朝我方休息区走去。“我是队长,可不能让我的队员们看到我这副狼狈模样,”我心想。还没等我走到休息区,队友们就一齐迎了上来。大家拥抱着,吵嚷着,仿佛整个赛场上只剩下我们。大家都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眼泪。
简单的庆祝之后是例行的列队行礼。为了庆祝胜利,大家相约晚上在学校附近的披萨店一起大吃一顿。由于我和对方的教练还有些球队相关事宜要谈,便让经理周然带除了副队长林海遥以外的队员们先一步回学校。和对方教练约好半小时后在球场内部咖啡厅碰面,所以还有一段闲暇时间。于是,我带着副社长在球场里逛了起来。
我借机向他介绍了球场的各种配置,他像往常一样以点头回应我。
不一会,我们就绕到了咖啡厅。两人在咖啡厅里坐定,各自点了一杯饮料。
“我要退役了。”我望着窗外的棒球场,说道。
“嗯。”
“球队就交给你了。”
“嗯。”
“能带好吗?”
“……”
我转过头,看看坐在我身侧的他的眼睛,难得和他对上了视线。这是他认真起来的表现。
“不问你了,都不容易。啊,对方的教练来了哦。Mr. Slein,打个招呼吧。”说着,我向走来的那位外国教练打了个招呼。在随后的谈话中,我向他介绍了我的球队和副队长,并问他留了联系方式,以便以后联系比赛。谈话过程十分友好,时间不长,很快便结束了。我和林海遥收拾好运动包,坐上了回程的地铁。这儿是郊区,学校在城中,我们回去大约要花一个半小时。我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随着地铁的摇晃,之前累积的疲惫感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我感到眼皮越来越重,然后渐渐地失去了意识。
林海遥在到站前喊醒了我。
“你不困吗?”两人在地铁站里并排走着,我问他道。
他摇摇头,“要是我睡着了我们岂不是要坐到终点站。”
“你小子……”我假作咬牙切齿的样子,其实心里开心得很。他提着装备,笑笑,也没多说什么。下了地铁,我们回学校器材室把公用器材放下,然后一起走去每次训练结束都会去的102教室与其他社团成员会合。
“你期末还好吧?”
“嗯……还行,上90了。”
“不错啊!继续加油!”
“学姐你去哪儿读大学?”
“乔治城大学,在华盛顿D.C. 。”
“诶?听起来好厉害……”
“这学校真的厉害啊!我要给你安……”
“你们可算回来了。”周然从102探出半个身子,对我们招招手,“大家都已经到齐了,就等你们来开会了。”
“喔喔!”我应了一声,小跑过去。
虽然没几个人,但教室里如同往常一样热闹,棒球社的孩子们总有烧不完的精神力。打球的时候个个精神抖擞,回来以后还有力气吵吵嚷嚷。这也不失为件好事。这会儿,他们有的在打游戏,有的在吹牛,还有一两个在吹泡泡糖的。我在吵闹声中走上讲台,清了清嗓子。林海遥倚在教室门口没进来,周然坐在第一排,拿出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会议内容。
“各位,”我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今天的比赛大家表现都很棒啊!”
“喔喔喔!”台下响起了一阵阵欢呼掌声。
“请各位继续保持这样的精神!往后的每一次训练、每一场比赛都要像这样尽全力去做!”教室里响起了小声交谈的声音。
“还有,呃……林海遥。”我瞥了眼门口的林海遥。
“在!”他站直了身子。
“过来。”我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你们应该知道,今天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作为社长跟你们一起比赛,”我停顿了一下,“诚然,当我看见你们在今天的赛场上奔跑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忐忑的。我们的训练的时间也好、强度也好,很明显比不过对方。我害怕你们会输,并且输了以后一蹶不振
“可是当我看见你们在落后对方一分的情况下展现出的冷静,我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你们都是最棒的运动员,你们不会输。结果也印证了这一点。这次是我们的胜利,今晚尽情狂欢吧。只是狂欢过后,等着我们的会是新一轮的训练。为了能时刻准备着迎战,我们不可以懈怠。”仅是说到这儿而已,我眼眶里就开始有眼泪打转,方才比赛的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他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从零开始一步步向上攀升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
“谢谢你们带给我这么美好的一场胜利。从今往后,将由林海遥代替我,出任新社长。”我用余光看了看站在我身侧的林海遥,然后让出了讲台的位置,从我的球棒袋子里拿出跟了我两年的棒球棒小红,两只手托着递给了他。
“球队就交给你了!”
“嗯。”
台下响起了掌声。我清楚,那不是给我的掌声。
交接仪式完成以后,是他的接任发言。我坐在周然旁边的座位上,听着这个新上任的大男孩的发言,不禁想起了一些他刚入队时候的事情。
他是个颇有天分的孩子,我第一次教他传接球就有这样的感觉。他的动作放得开,而且很多东西一学就会,不知道多少次,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要是他能早点遇到棒球,说不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厉害的棒球选手。可那样的话,就代表他不会出现在我们社团里了呢,这算是万幸吧。他是社团的开心果,我知道这个形容已经被用烂了,只是细细想来,再没有什么别的词比这更恰当。他特殊的声线好听又多变,是社团的热身操广播,也是训练场上响亮的教练哨。所有人都喜欢林海遥,他幽默又热情,相较于我来说,他更加外向,朋友也更多。这是我最欣赏他的一点。也是我选他作接班人的最重要的原因。
伴着掌声我回过神来,视野竟是模糊的。
“社长?”周然戳了戳我。
“我已经不是社长啦,林海遥才是。”我赶忙抬起手擦擦眼睛,不想让任何一个人看到我这个样子,“不好意思,刚才我走神了。”
“那一会儿学校旁边的披萨店见啊,我们先去占座位啦。”周然收拾好书包,背上,跟多数其他社团成员一起走了。大家都离开了,教室里冷清下来,只剩下我、林海遥和社团支书江一峰。我们三个一直是最铁的朋友。
“第一次看到你这么难过啊。”江一峰说着,挠了挠头。
“啊?!没有没有。”我摆摆手。
“我在讲台上看得可清楚了。解除难过术!”摆出了我们以前玩龙与地下城的时候他扮演的法师的架势,施法似地在我脑袋上拍了拍。奇迹般地,我竟然觉得有点开心。
“别难过。”他正经地补了一句。
“嗯。”我点点头,“对了。”
“咋了?”江一峰应了一声。
“你们准备选谁做副社长?”
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陷入了思考。
“嗯……你怎么看?”林海遥发问。
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哦。看来这会是你当上社长后的第一个小任务呢。去看看我给你的那本《社团管理手册》吧。那里面基本都是我的一些心得。”
“哦,好。”
“你们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直接在网上问我。”
“没问题!说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江一峰拎起手套袋子,站起身。
“好啊!去吃披萨庆祝胜利吧!!!”
我们三人大笑着离开了教室。
我知道这一天从来都不远,只是我从没想到它会来得这么快。
三年了,从我成立这个社团至今已经三年了。和这个社团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深深烙印在我的回忆里。这个社团就仿佛是个由我一手抚养成年的鸟儿,一步步丰满羽翼、学会飞翔。看现在这热闹模样,我怎么忍心跟他们讲述建社之初我一个人扛下来的那些悲伤呢?既然已经不会是零,那么就他们只要看到美好的希望和明天就好;只要乘着成鸟的羽翼随着风儿飞去就好。
而这次我想写下的,正是除了我以外谁也不必知道的,那些在现在的喜悦面前不值一提的社团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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