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名剑士,失去了剑气,就代表失去了一切。
我踏上魔界这片土地时,已经是一名再也施展不了剑气的人!
害我至此的人,名叫秦方,他是我在“灭剑门”时的大师兄。在师父死去之前,我以为自己一定会接任他老人家的衣钵,成为新一任掌门。我以为那个平时很老实、勤奋的大师兄,也会用毕生的精力来辅佐我,让“灭剑”之威,重振江湖。
在这场决斗之前,我是一名听话的弟子。虽然在外狂放不羁,但是修习剑术时,却是循规蹈矩,每一步都听从师父的安排——师父说过,灭剑的精妙之处,就是依靠强大的剑气,将对方压制住。若是剑气不够强,灭剑之威,就半分也施展不出。
那时,我曾以为,倒在我剑下的人,他们之所以会败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足够努力。我曾以为,我拥有的荣誉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我做到了许多名侠都不敢做,也做不出的事情。我曾以为,“年轻人只有经过挫折和磨难才能成长起来。”这句话,在我这样的人身上根本不适用。我很年轻,但我已功成名就。那些失败的,死去的,失落的,再也站不起来的人,并不是命运对他们有多不公平的待遇,那只是因为他们不够努力。
直到那场决战之后,足够努力的我,倒在了秦方的剑下,永远失去了使用剑气的能力,就像一个修炼了十年铁砂掌的人,被砍断了手。
我曾以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一个不会失败的人,但在那时,我的的确确失去了一切——不,或许,至少还有那个我爱着的女孩,并没有抛弃我吧?
她不美,因为我也并不是很帅。除了剑术,我对其它的事情,并不挑剔。
如果说,我到底喜欢她什么,那恐怕只是因为她很静吧,她总是愿意听我说很多很多的事,每次决斗胜利归来,每次掌握了新的剑式,我都会告诉她,和她讲各种各样的事情,我的事情。
当天下的人都觉得我已死去,已变得没有价值,只有她和我说:“留下来,和我在一起吧。”那时我很吃惊。
可是,那时我抛弃了她。身为一名剑客,失去荣誉与力量,是我绝对无法容忍的事情。我以为她喜欢我的故事,而我留下来陪她,只会变成一个平凡的人,我决定向北去,踏上那片魔界的土地。当然,我让她等着我,我一直以为,她一定会等下去的,因为,那对于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至少当时,我是那样认为的。
魔界,是一片死寂、荒芜的土地。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这里隐藏着一些可怕的魔器和力量,我失去的一切,在人界无法再依靠努力得到,我只能将自己恢复原状的希望,寄托给魔。
直到我和魔见面时,才知道恢复力量所要付出的代价——那种重获新生的代价,叫做“恶魔的契约”。它可以将自己一部分的灵魂交给我,我便可以利用它的灵魂,重新激发体内的力量,甚至达到自己人生的极限。可是,它的灵魂也会一点点躁动,将我逼向死亡,当我死去时,我的灵魂便会接受它残存灵魂的指引,成为它的食物。
我拒绝了。
原因很可笑——我不想依靠外界的力量。这原因恐怕只有年轻人才会想得出来。因此,我再度踏上了获得新的力量的道路。
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坚强,在不断地寻找,不断地摸索后,我发现自己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时,我开始渐渐动摇了。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寻找的过程,是枯燥而漫长的,每一天的搜索,每一次等待后的失望。还有希望的落空,都让我渐渐怀疑自己,也怀疑这个世界。其实有时候,人最大的敌人就是你自己。那时我心中的声音,已不再是要恢复往日的力量,那愿望早已变成了,若是能和自己喜欢的人,有个幸福温暖的家,过着同样平静的日子就好。
但是,我害怕那种生活的琐碎,彻底磨尽了我的锋芒;也害怕她看到我北上魔界,却空手而归时的眼神;更害怕的是曾经所熟悉的人,对我的讥笑。
若说还有什么支持着我的话,那就是她的等待,和对他的憎恨吧。
苦苦寻找了半年,我终于找到了那看起来是希望的东西——魔剑。
魔界能称为魔剑的,共有十柄,其中有七柄早已有了主人,他们的主人或是在这荒芜的魔界更北,或是在人间,作为绝对无法撼动的名侠而屹立于江湖。
若想得到剩下的三柄魔剑,就需要修习特定的魔界招式。
详细比对了获得三柄剑的方法,我得知气脉受伤的我,唯一有可能获得的一柄剑,位于魔界的东北部,千蝠窟内。因为获得这柄剑所需要修习的魔术最少,也并不需动用气脉。可惜的是,听闻人界之中,想要获得这三柄剑的人,一个活下来的都没有。倘若这柄剑真的那么好获得,也早就有人前来,将其拿走了。
可能有人会觉得,我讲这些不过是为了烘托气氛,我本就不会死,否则也不会在这里给你讲故事。
这些人说的话并没有错,只是顺序有些问题。
因为我活着取得了这柄剑,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讲故事。其中的甘苦,当然也只有我一个人懂得。而在那时,根本就不会有人注意我,因为人界已早没了我的消息。
不过,很多时候,一个人只要把自己光鲜的一面拿给别人看也就够了。
取得那柄剑,需要修习的两种魔术叫做冥想剑和鬼手之术。令人意外的是,这两样魔术,在踏入魔界之前,我便离奇的得到了手中,我原本以为这两样魔术,只是普通的技法,直到天云台那一战之后,我才清楚了其中的许多缘由。
比较直白的解释,冥想剑,就是利用自己周身的灵,通过冥想,创造出你想象中的剑。
而鬼手之术,就是用自己的意识,利用阴气召唤出鬼手。
听起来似乎很简单,而且两件事似乎毫无联系,我在那个时候,也是这样想的。一件听起来困难的事情,做起来未必会难。而这两件听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却一点也不简单。
首先,简单讲一下鬼手之术吧。鬼手之术中的“阴气”,又称为“鬼气”或“魂魄”,指死去的生物体内灵流以一种独特的性质在世间存在。阴气可以理解为“有自主意识的灵”,阴气的最大特点,就是可以最大限度地破坏人体内的“灵”。而鬼手就是通过阴气,连接异空间地狱,呼唤鬼手。而鬼手之术的难点,就是与“阴气”进行沟通——当然,用自己的“灵”压制阴气也不失为一种方法,不过,这种方法,很容易导致拥有鬼手形态的阴气的反噬。鬼手有可能撕裂和摧毁施术者本身的肉体与灵魂。
在近七年的修习、磨合之后,我感觉,“沟通”远比“暴力”有效——至少在你的力量已远远在他人之上时。话虽如此,鬼手之术还是有极大的风险,它不能在施术者的肉体上召唤,因为那样,他的鬼气会直接撕裂你的灵气,破坏你的灵魂。
而冥想剑相比于鬼手,修习起来要更加复杂。
想要创造出剑,首先要开拓出一个冥想空间“剑池”。然后用自己的灵气在剑池中创造出剑,再自剑池中,将冥想出的剑展开到现实之中。在最开始的时候,冥想出一柄剑,要比锻造出一柄剑难上很多。
你用火焰锻造一柄剑,经过火焰洗礼的地方,便已成形。而在冥想中创造出的剑,你必须记住那柄剑的形状,材质,锋锐程度。而我第一次成功时,用了半个时辰,创造出了一柄只维持了一秒钟的剑。
那时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所要修习的两种魔术,到底有什么用。相比于剑气创造出的刃来说,冥想剑唯一的好处,可能就是可以握在手中。
而失去纵控剑气能力的人,就算创造出了大量的冥想剑,也无法令其浮空,并飞刺对手。
人这一生,也不知道要学多少看起来一点用也没有的事。
但我还是坚持了下来,我坚持,因为我别无选择。在遍览天下名剑剑型,采集无数矿石,研究材质的三年后,我终于自剑池中创造出一柄足够维持一天时间的冥想剑,那时我创造这柄剑仅仅用了两秒钟的时间。那时我创造出的剑已很完美,因为那柄剑对于我来说,必须有的每一个地方,它都拥有。不需要有的任何地方,它都绝不会有。
对于我来说,那已是一柄十分完美的剑,而我在那时已记住了天下近乎所有我能找到的剑的剑型——并不是因为我的记忆力有多强,而是为了获得那柄魔剑,我必须有这种可怕的记忆力。
在修习冥想剑的过程中,我也不断地在练习飞掷长剑,既然不能使用剑气,那么就用手将它扔出去。人活着总有几条路是你这一生都走不通的,但你不能因为这世界对你关上了门,就止步不前。
虽然当时我觉得自己很傻——我想如果武林中人看到我这么做也会觉得我很傻,因为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将剑如暗器一般扔出去,本身就是极为可笑的事情。但如果我不这么做,日后也就不会有“千龙闪”这独门绝技。
路,是靠人开拓出来的。而后人,却常常会嘲笑那些走上蛮荒之地的人,这只因为他们忘记了他们脚下踏着的路,曾经也是一片蛮荒。
当然,在修习上述三样技术的同时,我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根本——剑术。
既然剑气不能施展,那我的剑就要更快一些。我练的本就是双剑,在这七年之中,我并没有感觉自己的剑在速度上有什么惊人的变化,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双手连动时,已能在一眨眼内,在一棵树上刺出二百个剑洞。
我想,可能有些东西在于日积月累,所谓进步也并非时刻都能看到的吧。
而在我的剑术变快后,我发现,能持续一天的冥想剑,和只能持续五秒的冥想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了。或许只能持续五秒的那种,还能少消耗些灵力。
有些东西,你能掌握总比不会来得好,但能掌握的东西,也并非什么时候都适用。
在将冥想剑和鬼手之术修炼到我所能达到的极致后,我踏上了奔往千蝠洞的旅程,带着自己的许多疑问。
在进入千蝠洞之前,我准备了二十七柄可以维持三天以上的冥想剑,并在自己的体力调整到极致时,踏入其中。
千蝠洞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有超过十万只吸血的蝙蝠——我记得,因为我在进入洞内的一天一夜内,一共挥舞了十万次以上的剑。那些剑在不断地挥舞刺击中碎裂。只要慢上一分,我可能就要葬送在洞中。
我也曾产生过怀疑,这样一个蝙蝠巢穴,到底洞中是不是真的存在魔剑,谁也不清楚。但我将尽七年的磨砺,都是为了这一柄剑,所以,我不能退。
而在剑池的灵气从充盈到逐渐干涸时,在我准备的二十七柄剑与冥想出的剑不断碎裂时,我渐渐感到了死亡的威胁——在那时,蝙蝠死亡所流出的阴气不断注入我的剑池之中。那时,我才忽然意识到,我为什么要学会和“阴气”沟通。
以阴气创造的冥想剑不同于鬼手拥有反噬的风险。经过“沟通”的阴气在接受冥想锻造的过程后,就已经被禁锢、被打磨了其本有的意识——不过,这仍然是在走钢丝,一旦剑池之中蓄积的阴气过多,那么阴气本身就会反噬于我。
那时,我记得我冥想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打一个响指就能冥想出一柄长剑。那一天一夜,我无时无刻不是在与时间赛跑。若是不能及时刺杀飞来的蝙蝠,我会死。若是不能及时冥想出长剑,我会死。若是不能及时与阴气沟通,让它任我打磨,我会死。若是不能及时散去剑池中的阴气,我依然会死。
在后来,我将那些四散的阴气,化为了鬼手,鬼手撕裂那些蝙蝠时,仿佛地狱的恶鬼,在不停地鸣泣。应该是经历了一天一夜不断地刺击、不停地呼唤鬼手撕裂蝙蝠,我终于到了千蝠洞的最深处,面前,却只有一尊流着血泪的佛像。
我在见到那尊佛像时,那尊佛像便开始逐渐碎裂,而佛像之内竟然潜藏着无数的阴气,那些阴气肆意妄为地窜入我创造出的剑池之内,我已无力召唤鬼手,消耗那里的阴气。因为,那时,强烈的阴气几乎已充满我的全身,我只能用尽全力,压制这些欲将我灵魂撕裂的阴气。
但我不知道我能撑多久,血佛那双流着血泪的眼,似乎在看着我,他慢慢碎裂,直到阴气最盛时,碎裂消失的血佛中,似乎浮现出了一柄剑身通红的剑——那柄剑我似曾相识。
那时的我在逐渐的失去意识,但我知道,或许,那柄剑已是唯一可以救我的东西,我记住了它的形状,每一丝每一寸都在失去意识前,印在了脑子里。
等我再醒来时,面前的血佛已不见,那里已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洞窟。仅仅用了一柱香的时间,我便走出了那个山洞。
那柄剑,是不是我的幻觉呢?
但当我脑中再浮现出那柄剑的形状时,我便可以感受到剑池之内充盈而平稳的阴气,和那柄使阴气平稳,宁静,却在不断地散发着阴气的长剑。
我将那柄剑从剑池中取出,仔细观摩。原来这柄剑,和我打磨出的那种“完美剑型”十分相似,但它有的地方却多了半寸,有的地方却又少了半分。
完全熟悉这柄剑,已是两年之后的事情——它的确不是那柄我所创造出的自认完美的剑,但在两年的使用中,我却发现它才是最适合于我的。因为它缺少的地方,恰恰是我觉得自己需要,而实际我的剑法中并不需要的。它多出的,则是我应该打磨,却并没有打磨的。
这柄剑若真是魔剑,那或许也就是我在佛前,心境最真实的映照吧。人有时真的不清楚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许你所认为的完美,对于你来说,反倒是多了些累赘,或是少了一些你必须要得到的东西。
自那之后,这柄剑成为了我的灵魂,我则成为了它的剑身。
第十年时,我回到人界,整合叔父被毁的阴阳阁,重组龙鳞阁,击败古杀千,被人称为血千手。
在那时,就开始有很多人分析我的冥想剑与鬼手之术,认为那是如何如何强劲的武功。也有人分析我的性格,和出剑用剑的手法,还有许多年轻的黑道杀手,模仿我的剑术。
其实,我想告诉他们,我之所以有今天,不过是因为我执着了一件别人不愿执着的事情。我的剑之所以强,只是因为我当时舍弃了对我这一生来说本该成为更重要的存在。
就像是我打造出的那柄自认为最完美的剑——实际上它并不适合我。
十年之后,我依然是我,我的脾性都没有变。变得,不过是我的剑法和别人对我的评价而已。
至于回到人界后,我也经历了很多事。要不,我们就从那场决斗,天云台之战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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