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云是铅色的，可是在大叶银莲花纹路的窗帘衬托下则像是一副插图。尤妮斯在五年前是这样想的，那时的她只有一个显赫姓氏，以及这个姓氏所特有的美貌。她提着箱子站在伯纳德府邸前，想着刚下船时那妓院老鸨的纠缠，心里一阵复杂难言。明明是高门之后，却被看做那不择手段，来帝都向上爬的轻浮女人。
“真是可笑，这张脸是我最不愿用的东西啊。”尤妮斯当时想。身为同族，她希望伯纳德可以给自己一个栖身之所。但是她也明白，这位表兄不要没用的人。老天垂怜，她现在是伯纳德最看重的人，从很多方面。作为交换，她的天真与幻想消失了。她再也不会觉得那窗景是插画了。
“祭司大人，属下认为您身为神职人员前去迎接少校阁下，实在不妥。”她身边的神仆都容貌不俗，不知道的人甫进中央教堂恐怕会以为到了天堂吧。
“是不妥。”尤妮斯看着镜子，戴上一串珍珠串黄水晶项链，“少校阁下为了帝都人民赴汤蹈火，作为女祭司以及他的同族，这种表达感谢的方式我觉得太轻了。我会向主教大人提议，为少校办一个庆功舞会。”
“您明明知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神仆清秀的脸上不禁浮上几分埋怨，她微蹙了眉道，“那些贵族小姐的风言风语太难听了。”
“她们也只有这些本事了。一辈子为嫁人而活，还嫁不到好的。只能嚼嚼舌根了。”尤妮斯毫不介意，她不仅是高阶神职人员，连权利中枢也略有接触。相比于贵族小姐，她所看到的世界更加广阔。
随着战舰靠近雷切第一港口，尤妮斯从白色刻印十字剑纹章的马车中跨出。寒度刺骨的风吹起她织金白貂滚边的绯色斗篷，微微露出下面帝政风格的裙子。
伯纳德从战舰上下来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尤妮斯。绯色斗篷的女祭司金发微扬，一张脸如白莲瓣般皎洁，那薄薄的唇便衬得更加嫣红。
“尤妮斯。”伯纳德是帝都唯一对女祭司直呼其名的人。主教与皇帝为表欣赏，称呼其为尤妮斯小姐；平级之间叫她所德祭司；至于下级，就是祭司大人了。
“希望你一切平安。”就像以前每一次他回来时那样，她垂眸，纤长的睫掩住她青兰色的澄静眼珠。
“我带回来一个人，欧文会把她带给你。问清楚。”伯纳德边帮她掩住披风，边快速地吩咐。
“知道。”做出道谢的样子，尤妮斯退到一边。
洛洛再一次回到雷切，直接进到了所德祭司的私邸。她从前没想过，包括中心教堂，美貌的女祭司，这在她还属于尤依家族时是与她无关的。
尽管见过更为华丽的所在，洛洛还是饶有兴致地好好看了这所两层建筑。与此同时，尤妮斯也在观察她。
银发的女孩子年纪很轻，至多十八岁。发色很是罕见，如此看来可能不属于雷切任何家族，但是对雷切很熟悉的样子。对上了洛洛清蓝色的眼睛，尤妮斯心中毫无道理的一阵惊恐。
怎么了，尤妮斯很奇怪。
“祭司小姐，你想问我什么？”洛洛不再看她，低声问到。
“只是好奇罢了。”尤妮斯扬起一个优雅的微笑，“这样一个淑女，坐在树上，连龙王都怜惜地离开了。真是比童话还童话。”
“呵呵，关于龙王，我也很好奇。但是对于他离奇的举动，我想雷切第二帝国完全有能力找出原因，而不是可笑地推到一个女孩子身上。”洛洛假笑了两声，不再看着尤妮斯，而是把自己的目光从她身上抛过去，所谓的目空一切。
话语中也带着些许讽刺意味。
“其次，我自己的问题倒是可以向你解释一下。”洛洛将目光转向腕上系着的铃铛，一边用手拨弄一边说“我住在旭日海一带，身份我不便透露，想来不久会有人找我。我是坐热气球旅行时发生了些意外，您知道，嘉文岛的风光太美，我激动了些。”
“是吗。”尤妮斯也挂上了虚假的微笑，青兰色的眼中平静冰冷，“那您活下来可真是主的恩赐。”
洛洛不置可否，在尤妮斯离开后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她已经很久没有和人打过交道了，特别是这种精明的少女。
风平浪静地过了一周，尤妮斯得到以下几个消息。
1.她向主教提议的舞会，经皇帝批准在这个周末举行。由她负责。
2.人员名单已经确认。
3.来自主教秘函:尤妮斯小姐，新来雷切的斯图尔特公爵向我询问，说是他的未婚妻在我们这，能否归还。我需要一个解释。
尤妮斯放下信件，唤来侍女:“去准备一些礼服给洛洛小姐，告诉她舞会的事。”
在尤妮斯看来的胡说八道竟有几分成真的意思。她慢慢抚摸着桌布上的鸢尾纹，想:斯图尔特公爵？与主教也有交情？那么更容易查清了。
接下来，她要去面见主教并准备舞会事宜。
“尤妮斯小姐，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说不定那位小姐和你一样有天赋。”须发皆白的红衣主教十分淡然“斯图尔特公爵的事我上个月就知道了。没想到他还带了未婚妻。”
“那么那位小姐怎么又和热气球扯上关系？”
“公爵在信里说了。”主教扬扬手上的信“说是这位小姐生性任性顽皮，非要乘坐热气球。公爵的船队跟在后面，没想到她掉了下去，赶过去后只看到我们的军舰。想着反正都要到雷切便没做什么了。也当是给小姐的教训。”
“是，我明白了。”尤妮斯回答，“如没有吩咐，我先告退了。”
她一腔的话都被堵住了，索性离开便有些突兀地告辞。
“尤妮斯小姐……算了，去忙你的吧。”主教想说什么，但还是挥挥手，让尤妮斯回去了。
洛洛在侍女的言语之间已经知道了些什么，看向那些礼服时不由得有些头疼。
清一色的克里洛林裙，繁复华丽。从这么多裙子里挑一件适合自己的，挺难。
“幽灵白，银色，爱丽丝蓝，青色。都是适合您的颜色。”记忆中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礼仪老师说过，只有这一句是给自己的，只愿意分这一句给自己。
最后她在一堆白色中准确地指出一件“请把这件拿出来，不要拿成旁边那件薄荷白的。”
她看着那件幽灵白的克里洛林裙，心中的思绪骤然平静，那是一种临上战场的平静。
“我来了。”她垂下的银色的发就像一缕轻云，她低喃。
不知道是在对谁说话。
“所德祭司大人到。”听到这一句通报，舞厅中好些人朝门口迎，正与主教说话的伯纳德抬头看去。
是尤妮斯，金色的发，嫣红的削薄的唇。与她五年前提着箱子，站在他门前时一样。伯纳德不知道现在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也许愧疚与遗憾更多吧。她不愿做祭司的，把自己所有的青春与生命贡献给神。只是因为他需要，所以她答应了，还做到了最好。
“这一位……”
“好漂亮！”
周围纷纷的议论引起了伯纳德的注意，尤妮斯的身后，是一位白衣银发的少女。
层层叠叠的曳地长裙白得有几分压抑，说的浪漫一点，简直有一种不祥感。银色的长发护住主人的面庞，女孩的笑容便显得有几分暧昧。
“哦，这就是斯图尔特公爵的未婚妻吧。孩子上这儿来，我有些话说。”主教在伯纳德身边大声道。
斯图尔特公爵的未婚妻？看来在说我了。洛洛想着，提着裙子缓缓地走上前，微笑:“很荣幸来到雷切，您好，主教大人。”
说着轻轻吻了主教手上的红宝石戒指，接着向伯纳德微微点了点头。
“克林小姐，伯纳德和尤妮斯是我最信任的两个孩子了，就是有时候他们太死板了，给你造成了不少困扰。不过我相信你会多加包含吧。”主教笑容可亲地说。
“这是自然……”洛洛微笑。
“雷切与您所在的公国相比实在有些冷了，不知道你习不习惯！”
“丽思小姐……丽思小姐……”是谁在喊谁？洛洛有些古怪，但面上丝毫不显，她发现主教的神情有些变化。
“洛洛小姐。”
“啊？”洛洛回头，看见伯纳德在微笑。
“丽思·克林。斯图尔特公爵尊贵的未婚妻的名讳。为什么您对这个名字毫无感觉？”
“糟糕。”洛洛对着伯纳德微笑却寒意阵阵的脸有些慌张。她大概知道那个人的安排，可是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准备，她握紧了裙子，飞快地想了想准备开口。
“因为，她不必对无名小卒做出反应。”一个略低但是如诗歌般醇厚的声音响起。
人们立即寻声看过去，在见到人之前，仿佛闻到一阵淡淡的海与玫瑰的味道，真是怪哉，这种搭配谁见过？但是出乎意料的淡雅和谐。
走来的年轻贵族穿着窄版的燕尾服，目光锐利。让人想到苍穹中颜色冰冷的北极星。
“我来迟了，抱歉。”他执起洛洛的手轻轻一吻。抬起的双眼线条流丽，仿若凤羽，其中的钟爱与关注沉沉浮浮，永不褪色。
“没关系。”这是洛洛今天晚上第一次真心微笑，清蓝色的眼中光华流转，不禁令人陶醉其中，哪怕是极光也不会比这目光更加美丽了吧。
“洛洛，哦不在这个场合应称呼她为克林小姐。她从小就是未来的公爵夫人，所以未免有些倨傲失礼。我在此表达歉意。”
“但是，这样的试探在我看来未免太不尊重。下面要试探什么？她叫宝丽的小马还是五位家庭女老师？她在某些地方就代表我爱德华·斯图尔特。”
“希望给她应有的尊重。”
黑衣的青年站在银发少女身前，身姿挺拔，姿态随意而又矜贵。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绝对的保护与偏爱。
我来了，我的安娜贝尔·李。
所以不要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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