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些宗教的教义中,都或明确或隐晦地表露了“由一化为多使人类变弱”的观点,由此衍生出的极端行为便是“净化”。让所有人回归同一愿景,用绝对共感引导人们。
就现在来看,难免有些荒谬。
不过,分化使人变弱在某些情况下倒的确说得通。固然,人群向不同的方向发展,多元观念的碰撞交融能够促进进步,可是,从小的层面上说,一个团体内部的分歧如果太大,出现不信任与敌视,那么它的结局只能是瓦解与内部成员的互相对抗。
“亚仔,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眼中的血丝仍未消散的伯正坐着,让坐在他对面低着脑袋的亚把头抬起来。
“你想想我上一次对你发火是什么时候。”伯的语调平得像用砂轮打磨过的铁板一样,就算他的音量不大,也没法让人曲解他现在正处于极端愤怒的事实。
“之前的手电算不了什么,之后也的确证明是我太冲动。可这次呢。”伯看见亚的眼中有泪光,而她正不自觉地再次把脸埋下去。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的眼睛!”伯突然的吼叫让亚吓得浑身发抖。伯动怒时与平常往往判若两人,即使知道面前的男人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亚还是不受控制地害怕得哭了起来。
“如果我没注意时间,我就会在外面变成肉块,那时候你该怎么办?你有好好想过这些再睡下去吗!”伯把拳头放在膝上,狠狠地攥住,被卷进指间的布料爆出了条条突兀的折痕。
“我…”亚想要解释,她真的不是有意的,她只是想稍微休息一下缓解紧张而已。撇开零碎的休息,她硬撑着的时间比伯长多了——从昨天零点开始,一直到这次“长眠”之前。
“够了!你不能因为有人替你顶着就随意放松!要是哪天我倒了你怎么办?!”伯没给亚说明情况的机会,他觉得是自己太惯着她,使她过于缺乏危机感。他不想在将来因为这种无聊的原因死掉。
亚被伯吼过之后就噤了声,她泛着泪水的眼睛盯着他,一排小而整齐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以至于后者失去血色而泛白。
“你现在可以对我不服气,但要是有一天我…”
“闭嘴!”
在伯继续责骂她之前,亚站起身子,愤怒地对他大喊。在这么做之后,两者都有了短暂的失神。亚从来没发过火,这是两人都清楚的事情。
亚比伯先一步恢复,她用袖口擦掉眼泪,站直身子将食指顶向伯的鼻尖。
“你以为辛苦的只是你自己吗!伯也是这个世界也是都太奇怪了!为什么非得伤害别人才能活下去!明明没有人能讲得清大家却偏偏要固执地这么做,拒绝这么做的人被责骂被当作无能,只要善意露出一点瑕疵马上就被当做大恶疯狂攻击,你们有病吗!”
亚刚刚干涸的眼角瞬间又爆发出大量泪水,她的音调不受控制地抬高。亚用明显失声的带着哭腔的嗓音吐出了后面的话。
“都说了不要了,伯还拼命给自己找麻烦,对方明明有用宝贵的维生素交换,只是没经过商议而已,你就要杀掉别人…你总拿自己的命当筹码威胁我,你除了我没人可以信赖,可我跟你不一样。所以你知道你的命在我这有多大价值…了吧…”
“被拿走的都是药和粥,他们明显有人病了,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
“跟这么危险的人待在一起,整个世界都会变危险。”
亚的发言显然带有强烈的情绪,但不理智的话语对他人的伤害绝对不会因为“不理智”这个标签而减轻,相反,它对听者的创伤往往可以成倍增加,对于那些绝对亲近的、完全敞开胸膛的人而言更是如此。
用话语铸成的尖刀,一刀就能直接杀掉也说不定。
伯无话可说,他也什么都不想说。
亚的话让他无法反驳,因为那根本是歪理。的确,在混乱后第一次整理物资时,亚报告了维生素的情况,也以此为论据试图说服伯不要采取敌对行动。在亚把刀递回来的时候,伯直接表明对方只是想继续利用他们,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亚的提议。
可是真疼啊!那该死的话真扎心!伯觉得自己至今为止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一厢情愿。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唯一重视的人这么否定自己,那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活下去?
“哼。”伯站起来,背过身子自嘲地笑了一声。
亚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她懂什么呢?别说现在,即使是在灾难前,成人的世界就已经充斥了数不清的“有病的人”了。人是动物。
伯会带着亚在他心口留下的伤痕活下去,然后继续保护她。她只是个孩子罢了。
但他居然理解亚的心情了。原本连元蜮都没法打乱的节奏被这样一个恶心的插曲打乱,先前几乎亲密无间的关系兀然迎来了大裂隙。就凭这点,他也要抓住那个小偷,至少要狠狠揍他一顿。
……
林小福背靠着密封门,一阵寒意从胸口升起,就像在看不见的地方有声音在咒骂他一样。
撤走的列车现在怎么样了呢?西北的要塞究竟是否可靠到能够保护整个国家都曾没能保护的人们?食物又能维持多久?
爸妈还好吗,现在的自己是否对得起他们呢?
曾经的承诺现在成了一种折磨,林小福是个纯粹的人,恩怨都会以自己的方式结算。可问题就在于,他的行事方式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一连串的问题填满了他的脑袋,让他只感到烦躁。
他不清楚林雪儿的病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有时候他甚至质疑那些药物对治疗到底有没有帮助。他不能失去姐姐,这不单单是自己的承诺的问题,她在许多年前,在门背后说过的,“我们绝对不会让你独自一人”。他不能让她违背自己的诺言。
小福无法原谅不守承诺的行为。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全标志绿色的荧光映照在他的脸上,却没能点燃他与那光一般的绿色瞳孔。绿色是狡黠的颜色,好颜色。
他没有试图辩解,因为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从最开始就是这样。他能做的最好的决定就是暂时消失。遗憾的是林小福永远不知道换位思考为何物,所以他在行动前自然不可能考虑得了会对他人造成的影响。
好在于安全区内进行夜间活动还不至于让他死掉,给林雪儿一点独处的时间也许能让情况改善一些。小福抄起长棍,提起一只红色的方形塑料桶,将身子从门上离开,一点点向黑暗中走去。
有些事只能在夜里做。比如说,检查元蜮的扩张情况。
元蜮对地下管网的入侵是阶段性的,通常来讲,元蜮经由两种方式进入地下。
第一种,直接由竖井进入,这种可能性相对较小。如果元蜮想要进入竖井,至少需要满足以下两个条件中的一个:使用竖井的人未能活着回来关闭井盖或竖井所在地已沦为Da区域、有中型及以上元蜮活动。因为没有具体的情报,所以小福只能通过观察作出判断。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元蜮与章鱼有非常大的区别,即元蜮的腕足没有吸附的功能,如果它要攀爬,就得靠蛮力抓住支撑物,它要抬起什么,也得靠蛮力运作。然而竖井的井盖设计十分聪明,仅仅留有几个细小的透光洞口,以至于大部分元蜮都难以独力通过触手将竖井拉开——即使它们的躯体能以近似液体的方式流淌,也仅仅只是“近似”而已。当然,如果Da区域存在复数的元蜮,或者有能够用蛮力打碎井盖的中型个体那就另当别论了。同时,井盖的设计也要求使用者在离开时使用支架将其固定防止其意外闭合,没有撬棍一类的工具想从外部打开井盖简直是天方夜谭,而撬棍必然不是每个人都能配备的。
第二种,利用通风系统侵入,这是大多数元蜮都会采用的方式。安全屋复杂的独立换气系统不谈,就管网的主换气通道而言,每隔一定距离就会有通向地表的利用烟囱原理的金属管。管道内部并非是平直的,而是利用了一些特殊的设计,如间隔出现的用于加快空气流速的狭窄构造。元蜮便是通过触觉,借助这些特殊的构造标记领地的。虽然在通常情况下,元蜮不会顾忌个体的伤亡,但在入侵地下管网时,它们却变得分外谨慎。每天前进的距离会在一定范围内波动,且尽量集团行动、以被动伏击为主。
被击杀的元蜮尸体如果不销毁,就会在一天后消失。小福还没调查出其中的原因,但由于返回Ca区域的风险过大,在与林雪儿进行数次侦查后这一行动就没再跟进了。
虽然元蜮的领地在不断扩大,但它们推进的速度却逐渐地减慢,因为它们的“据点”也需要维护。
“啪嗒、啪嗒。”从管道中远远地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这是元蜮在构筑陷阱。它们管理领地的规律非常奇特,越向内防御反而越稀疏,它们通过探索领地边缘、逐条封闭通路的方式保护腹地。在领地中心,往往有着一些大型个体,它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只是不喜欢被打扰。
这是小福和林雪儿结合地下和高层建筑两处观测到的现象得出的判断。
主动留下的人与后续分批次逃难至此的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拥有更丰富的资源、对设施的构造更为了解,且能够正确利用管网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反击。
通向安全屋的每一条管道都会有三处覆盖塑料布的区域,只有最初的使用者明白这些区域的用途。这是三道防线,从外圈到内圈一共一百米的距离,它们的运作方法简单粗暴:掀开塑料布之后把下方的填充物全部挖掉,加入汽油后点燃就能把前方的扇形区域变成火海。高浓度的高温有毒气体会随着热空气上升通过预留的空间排出以为人员撤离提供时间。
起初,充足的燃料足以支持人类将夜晚的地下不间断地化为战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人员的伤亡,渐渐不再有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持战争。也就是这时候,人们想出了制衡的办法。
大量的死伤让元蜮变得谨慎,人类利用这一点通过主动行动对它们的扩张加以干扰,具体来说就是——
长棍的末端敲打在管道底部,发出响亮的击打声,仅仅穿着袜子的小福快速向前迈出一步,在脚落地的同时再次于迈出的脚的同侧敲打管道。步行前进与敲击同步进行,通过更大的噪声掩盖自己的具体位置,为后撤提供机会。
一步、两步、三步…小福快速接近着元蜮领地的边缘,现在的他无疑已经进入Ca区域。
远处黏液吸附在管壁上的声音停止了。
小福旋开桶盖,将塑料桶放置在很早以前由塑料布覆盖的凹槽的边缘,将其打倒后任由其中的液体涌出。气泡升腾发出的“吨吨”声响回荡在管道之中,借此时机林小福开始慢慢后退。
桶中的液体只是雨水而已,目前为止元蜮还没有区分汽油和水的能力,它们的嗅觉还没有灵敏到夸张的程度,而且经历了焚烧还能生存的小型个体屈指可数,大部分机能都受到损毁的个体除了报告危险以外什么都做不到。
元蜮撤退了,暂时地。单次设置可以在数日内维持作用,但需要间或使用真正的油料或其它可燃液体维持防线。按照职能区分,小福他们是这片区域的“门卫”,即保护区域外层管网及安全屋的人员。只是,现在的门卫似乎没剩下几人了。上一次人员受袭是在一个月前的干扰行动,但那之后的数次行动都顺利进行,因此暂且可以认为是突发意外而不是元蜮识破了他们的欺骗行为。
林小福少有地露出谨慎的神色,他微微弯曲身子,面朝危险区域缓慢后退,每一步都小心地落下,同时竖起耳朵留意周遭的动静。安全。
他转过身,快速地跑走了。
……
一双眼睛望着冷冰冰的金属密封门,另一双眼则迟钝地扎进许久没有翻动的画本里。
即使空气中的火星已经熄灭,呛鼻的火药味还是把所有可能的对话都埋进了硫磺里。
伯也许应该提醒亚去睡觉,亚可能要考虑为自己的过激言论道歉,但他们都像对方变成了空气一样,只是固执地坐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一些不明实体的理由拒绝首先撕掉两人之间看不见的帘子。
伯停止了毫无意义的来回踱步,他用手抚抚抵着密封门把手的小桌的桌沿,轻轻掰动之后将其更加牢固地塞了回去。之后,他坐在地上,自顾自地吃了点东西。
亚的水和食物都没有动。
明天一定要出去找物资,就算只有他一个人也必须去。
伯佯装随意四处看看瞟了亚一眼,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很久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副仿佛变成木偶的模样甚至让伯产生出一种伸出食指去探探她是否还有呼吸的冲动。伯毕竟是成人,他并没有和亚赌气,只是不能容许亚从顶撞自己的举动中占到便宜。很多事情交给伯决策才是安全的。
伯耷拉下眼皮,重重地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物体轻轻落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他再次睁开眼时,亚已经蜷成一团了。
伯的眼神稍稍柔和下来,他拿起亚身边的手电,将它关掉。今天大概会这样在不愉快中结束,但至少是平安的一天。仔细思索后,伯无奈地意识到亚在很多地方都是自己的反面,某种意义上说这次冲突是必然的,只是凑巧碰上了导火索而已。两人在过去能那般和睦地相处,也说得上是挺不可思议的事。
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伯即将陷入与以往别无二致的戒备状态时,亚突然抽搐了起来。
非常短暂、但是十分显眼的腿部抽搐。亚受到惊吓而睁开了眼睛,她快速地用手撑起身体,卷起双腿抱在胸前,似乎正将视线投向伯。
伯立即打开手电,随后两人四目相对。亚从伯的眼神中读出并不是伯将她摇醒,而后便毫无掩饰地展露出惊慌的神情。
血钙浓度过低?伯一直尽量让亚有牛奶可喝,长身体已经与二人无缘,维护骨胳所需的钙质并不至于让他们入不敷出。大概是突然睡下以后肢体没有反应过来,试图通过抽搐唤醒主人以确定她还活着吧。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伯摆摆手让亚继续睡,然后就关掉了手电。
但亚可不明白身体擅自动起来是怎么一回事,她怕得要哭了。转过身面对大门的伯显然并不知道她现在的心情。
就算伯醒着,藏身处也好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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