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群的希望和祈求包裹着,被当作拯救一切的唯一可能——神的孤独,有谁能懂?
*
“咕呜!”
长枪枪尾顶上我的小腹,力道透过我的身体,从背后冲出,迫使着我的胃里一阵翻云覆雨,噗地咳出一口鲜红。
枪身随即而来,横向一记重击,命中我的侧腰,擦着我身侧的皮肤,枪尖紧跟,目的永远锁定我的心脏——
好强。
我咬咬牙,身体借着她枪身擦过我身体的势头在空中一转,腰弓向身后弯曲,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姿态避开了圣谕的攻击,左手骨刃展开反削而上!
当!
那女人没有分毫慌乱,熟练地回枪一格,轻而易举地接住了我的攻击,一杆长枪玩得如同飞舞的银龙,闪着沧浪浪的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刺向我的脖子——
说时迟,那时快,我顾不上思考,骨刃贴着枪身一路向那女人的方向下滑,枪尖顺利刺进了我的喉咙,从脖子后面贯穿出来!
我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剧痛对我而言已经完全麻木,而能伤到那女人就是我现在最大的成功——
刷!
枪被我用肉体限制了活动,锋利的骨刃迅速划过她的手腕!
刚才我握碎她头盔的操作依然让我知晓了她盔甲的强度,骨刃顺利切入了她手臂的盔甲,畅快划过肉体——噗呲!喷溅出来的,居然不是红色的鲜血,而是金而发着白光的粘稠液体!
“有两下子!”
圣谕大喝一声,甩手带枪把我狠狠甩去一边,破裂的手甲现在完全破碎,露出一条洁白无瑕的小臂,从手腕开始,数条金黄色的纹路一直蔓延向手肘,在半臂处完全消失——那纹路,就和我虫血沸腾的时候一样……
果然,她也是异虫——异能者就是异虫!
我微微扬起了嘴角,却因为喉咙还在滴血没能笑出声来,一旁的格尔达好像看疯子一样惊异地看着我,她的表情中,有无能为力的痛苦,有对我巨大战损的痛苦,有对敌人过分强大的痛苦——当我经历这些的时候,没有人能像这样陪在我身边,给我可以依赖的怀抱。
所以,我才更要保护好格尔达!
我挣扎着,站起身,脖子的伤口全速再生,脚步却已然踉跄,我拖着已经疲倦地快要散架的身子,淌过宽大的水池,血把整座水池都染成了红色。
“真是愚蠢……”
圣谕看着我,目光里满是冷漠。
“随你怎么说吧。”
我暂时收起了残破的骨刃,然后猛地再次振开,翼面再次光洁如新。再次抬起头时,我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像这样一直拖下去的话,你是打不败我的——所以你才会选择速战速决对吧。”
“哼!”
她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身体忽然一侧,把那只没有手甲保护的手藏到了身后。白光乍起,周围的黑色雾气再次骚乱,那好像冤魂一样哭嚎着的声音越发猛烈,又在接触到我和格尔达的瞬间化作低劣的碎冰渣。
圣谕的血很好认——金色,还发着白光,像参了荧光粉的光油一样,在地上呈现出点点的痕迹。
“看来你的弱点,是你的父母留给你的呢。”
我甩甩手,缓步向前——黑色的雾气跟随着我,逐渐开始侵蚀那纯净的圣光。圣谕向后退了一步,看向我的目光满是惊异和不安。
血友病。
一点细小的创伤,就会血流不止,不经过专业处理,甚至会危及生命——可以说,是最危险的遗传病之一。
圣谕咬紧了牙,目光中的不安已经完全散去,余下的只有纯粹的憎恶和敌意。
血友病是遗传病,而遗传病,很大多数来源于近亲结婚。
发现了她的弱点,就意味着,发现了她最不愿意被人发觉的秘密。
“神也不是完美的啊。”
我淡淡地说道,身后虫翼赫然张开,气流滚动而起,卷着身边的黑雾一同冲向前方——
*
我的名字是莫坎拉·薇妮拉,都市传说【圣谕】的本体,而我却更愿意把我自己叫做罪人的女儿。
我出生在一家小小的修道院,父亲是那里的神父,收到村民们的崇敬和爱戴,他的妻子为她生下了女儿不久之后便因病去世,这件事成为了父亲心头的一块伤疤,也是所有村民无法忘却的痛苦……
所以当他女儿怀孕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为他们感到喜悦,并将那女儿奉为神的化身——也就是圣谕。
我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女儿。
没人知道这一点,即便母亲并没有正式举办婚礼,也没有人去深究我父亲的身份,一切都只因为父亲的光芒实在太过强烈,蒙蔽了所有人的双眼。
圣谕就这样诞生了。
一直以来,我在外都由父亲领着,或是在村庄内布道,或是到别的村庄去传播信仰,我都扮演着修女的角色——神赐予的恩惠,圣谕的修女,作为愿望的化身,帮助所有人实现愿望似乎成为了理所当然的事。
我父亲与我说不必在乎那些,神自然便会处理,我只需要倾听,然后虔诚地祈祷,一切便会走向光明。
我来到地下室,向我被父亲囚禁在那里的母亲诉说这些事的时候,她苦笑着和我说,父亲说的都是放屁。
她说的没错。
母巢事件降临的时候,神没有救我们,父亲也没有救我们。
唯独当村民一个一个被异虫咬杀,母亲为了保护我被吞噬半截身体的时候,我才终于感觉到了身为圣谕,这名字到底承载着多少重量。
我活下来了——拯救我的不是神,而是魔王。
要击败恶魔,你就必须成为恶魔,恶魔也是神。
【你要带着这世间数以万计的亡魂的重量,以神的名义活下去。】
他这样和我说。
【现在,赐予你都市传说的名号。】
*
当!
虫翼与枪身在此相撞,只不过这一次,因为流血过多而逐渐开始有些体力不支了的圣谕,持枪的手已经有些微微的颤抖。
我乘胜追击,脚下连点几下,左手隔开枪身,避开锋芒,右手骨刃咔咔一声打开,刀锋紧贴着圣谕的喉咙——
噗呲!
金色的血液喷溅涌出。
“不行!”
圣谕嘶吼了一声,长枪当一声落到地上,她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喉咙,身体猛地一颤,踉跄着跪坐在了地上。
“你的能力,大概就是那片黑色的雾气吧。”
我缓缓迈开脚步,走到她的面前。
“但是你并没有选择接受它,而是在排斥它。”
“你、你这家伙……你知道什么!异虫怎么可能——”
“莫坎拉·薇妮拉,人类圣谕。”
格尔达小心翼翼地跟在我的身后,轻轻地念道。
“被誉为神明化身的,都市传说。”
“神明啊……”
我微微弯下腰,和圣谕水平对视。她的眸中依旧充满了不甘和敌意。
“真是可怜呢,神明。”
“……”
“人们都以为是神明无法理解自己,其实,还是他们自己无法理解神明吧。”
我看了看身边逐渐散去的黑色雾气,淡淡地叹了口气。
“无法和人类同心同劳,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强迫他们退散的神明……大概会被认作是魔鬼吧。”
“真岛小姐……”
“走吧,我们去下一层。”
我没有再去管依旧坐在那里,面容呆滞的薇妮拉,迈开步子,走上了她身后的台阶。
*
“曾经是人类的异虫啊……”
薇妮拉坐在原地,喃喃道。
真岛有栖离开之后,这里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孤独。
血还在流,力量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这样的伤她也不是第一次承受,凭借她的圣谕能力,要修复这样的伤轻而易举,但她却好像痴傻了一样,任由那粘稠的液体淌过皮肤。
曾经是人类的异虫。
那家伙的父母,怕不是一人一虫吧。
呵……那样劣等的生物,为什么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与神明说道……
她站起了身,自嘲似地一笑。
说我的能力是这片黑雾什么的,难道这些年来,我通过那么多的努力所得出的结论,还没有你这么短时间里所能参悟的那么透彻么?
那些不过都是人类的怨念——希望得到神明的眷顾,而不断祈求着的,罪恶而肮脏的怨念而已。
魔王大人快要来了。
薇妮拉叹了口气,神圣的力量已经随着身体力气的丧失逐渐削弱,黑雾逐渐开始笼罩了她的身体。
对……至少在他亲手处理掉我之前,让我用这种方式赎罪……
【薇妮拉?】
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薇妮拉猛地睁开了眼。
“妈妈?”
【薇妮拉,薇妮拉!】
【你在流血啊,得快点做处理才行!】
【你傻啊,他们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小薇妮拉的伤是你那三脚猫水平能治的吗——薇妮拉,快,就像你平时一样做的就行,我们帮你注意周围的情况。】
【对啊对啊!我要打爆那个大魔王的脑袋!】
【小孩子别多嘴——】
“……大家……”
那些声音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过往的一切,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薇妮拉不自觉地微张着嘴,忍不住露出了笑容,眼角却已经被泪水沾湿了。
他们早就知道。
他们从没有恨过自己。
他们知道她并不是完美的人,知道她一直试图掩藏的缺陷,却还是自发地愿意奉她为神明,帮助她度过难关。
原来……大家一直都在……
薇妮拉人生中第二次,感受到了生为神明的重量。
还是可以这样,继续下去的话——
“结束了,圣谕。”
黑红色的力量忽然袭来,黑雾瞬间离散,没有一星半点的残留,仿佛直接人间蒸发了一般,只留下薇妮拉满脸茫然地跪坐在原地——
“不要!”
她近乎疯狂地嘶吼着,脖子却被来者一把掐住。
“你已经失去这个机会了。”
来者双目赤红,仿佛沐浴在黑色的火焰中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绝对致命的重量。
“再见了,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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