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不可能……
怎么会——
……有栖……
*
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朦胧。
新鲜的空气和草木清香，而不是庇护所内漂浮着浓郁汽油味的钢铁味道，伴随着悠扬的清风温润了鼻腔，温暖的感觉顿时充溢了我的全身。
这是……外界？
手支撑着身体坐起来，指尖传来了土壤和草梗的粗糙触感，坐起来的时候身下传来了干枯的草叶断裂发出的咔嚓做响。身上不知何时被人盖了一层薄毯，材质有些粗糙，但很暖和，似乎散发着微弱的薰衣草的气味。
四周是用枝干搭建而成的简易锥形小屋，用坚韧的藤条固定着，虽然远远比不上钢板铁板那么坚固，但隐蔽性还是有些保障的。制作小屋使用的枝干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粗细都很均匀，外层似乎也铺盖着一层草叶，只有微弱的几缕阳光照射进来，因而室内略显昏暗，不过这样的设计也能提高人在外界的夜晚极寒条件下生存的几率。
呸呸呸，现在可不是欣赏房屋设计的时候啊！
我甩了甩头，伸手抓了两把两侧的头发，不愧是在地上躺了太久，两侧的毛更蓬松了，以至于我整个人都变得像个球一样毛茸茸的一团。没再多费心思去管自己的头发，手支着身体站起来。四肢还是有些软软的，站起来的时候膝盖使不出力气，摇晃了一下，扶着一边的墙壁才勉强站稳，但两腿还是不自觉地打着颤。
啊……袜子有点破了……
总之得先搞清楚现在的状况才行。
伸手拨开了用宽大的树叶制作的门帘，刺眼的外界阳光便直射进来，刚才才好不容易变得有些清晰了的视野又徐晃了一下变得模糊起来。
外界正是正午，真正的太阳挂在头顶，阳光透过高大树木的树冠洒下来，照射在草木丛生的地面上，幻化作点点斑驳的金色光点，随着温柔的风缓缓晃动着。
“有栖？“
熟悉的声音身侧传来，我本能地扭过头去，身体却已然被柚子紧紧抱住了，她就像只才两个月大的小狗崽一样，亲热地蹭着我的脸。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
“整整三天欸！我都担心死你了。十三号庇护所被那帮死虫子占领了，其他区块的情况还不清楚，不过看这个样子实在是放不下心，你在弄死那只大虫子以后又一直昏迷不醒……“
柚子的话语到了后面完全变成了略带哭腔的哽咽。她就是这样的女孩，从来不特意掩饰自己的情感。我抱歉地笑了笑，却觉得自己笑得是如此虚假。
等等，我……弄死了那只大虫子？
她说的是……我？
怎么可能……
记忆在世界黑白颠倒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被掐断了，我迷茫地眨了眨眼，仍由柚子把脸上的眼泪鼻涕一同蹭到自己身上。
“啊，对了，要把这件事情告诉真雪老师——“
她一边嚷嚷着，一边抓起我的手臂，向前迈开脚步——
动作却在这一瞬顿住。
““欸？”“
无论是我还是柚子，都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情。
照理来说，身体素质被定格在八岁小女孩水平的我，应该是任由柚子摆布的，一直以来都是她拉着我的手在庇护所里到处晃悠，我也习惯被她半强硬地牵扯着，渐渐的在我们两人之间已然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共识。
而此时，即便柚子已经用同样的力气拉上了我的手臂，我却如同扎根在地的木头一般，只是讷讷地看着她，纹丝不动。
柚子眨了眨眼睛，疑惑地歪了下头，用同样的力气又拉了一次。
我的身体却如同事实真相一般无法撼动。
柚子停下了迈开的脚步，站定，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有栖……你长大了？“
“应该……没有吧？“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害死一如既往令人沮丧的飞机场。
不知道为什么，一种莫名其妙的怨念油然而生。
是我，没错。
虽然在一次外出探索的剧烈活动中，手脚的肌肉稍微变得紧实了一些，但还是那种连枪都拿不稳的软弱无力，再加上前段时间发生的新太阳事件，在土地上躺了三天，关节酸痛不说，浑身上下都像散架了一样使不出力气。
长大了什么的……不存在的。
八岁小孩的身体还是八岁小孩的身体，一样的瘦小，一样的贫瘠。
由自己来说出这些话还真是令人悲伤啊，真岛有栖小姐莫非你是个抖M。
不不不不可能的吧。
柚子弯下了腰，挑着一边眉毛，侦探一样打量着我的身体，嘴里时不时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会不会是……这里呢？“
“呜哇！“
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一把掐上了我的腹部，一股酸痛带着麻木“撕拉“一声闪电一般流过了我的身体，我不自觉地叫出了声。
“干、干干干干嘛啊？！“
“啊抱歉抱歉，一般来说人要胖起来都是从肚子开始的不是么？“
一边这么说着，一边用手指飞快地在我的腰肢边上划动着。
“别别别别这样，很痒的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奇怪了，没有赘肉啊……唔嗯……难道说在腿上？“
“不会在那里的啦！“
在她的双手伸向糟糕的地方之前抓住了她，用力地试图把柚子从我的身边推开——不知是不是因为肚子被她玩弄地失去了精力，刚才还拥有的那股力量，这一瞬间又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拼尽全力也没办法让柚子移动一下。
“哟伊——咻！”
“咿——！”
大腿一侧被她用力抓了一下，更为敏感的麻木和滚烫的羞耻一起涌了上来，一瞬间充斥了我的大脑，所有的思绪都被掐断，一片空白。
咕唔唔唔……
虽然努力地想着要挣脱她的束缚，但几番挣扎无果之后，身体还是很没骨气地选择了屈服。
“唔嗯……这里也没有呢，难道说——”
“喂——再这么玩下去，你们的比格大叔会吃不消的哦。”
“呀！”
柚子的身体忽地触电一般颤了一下，我趁机挣脱了束缚，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刚才的那股力气已经完全消散殆尽了，四肢虽说也恢复了我熟悉的可控感，但也已经完全没有了结实的力道，八岁孩子的体格再次回归。
应该说……欢迎回来？
不不不完全不想要你回来……
甩甩头振作精神，抬起头。
“都说了不要摸我脖子后面啊真雪老师！“
“嗯？你说什么？“
眼前，柚子正气鼓鼓地冲着及时赶到的真雪老师撒着娇，而真雪老师则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哦】的表情，侧过脸去避开柚子火热滚烫的目光，偷偷地冲我吐了吐舌头。高冷女神在我面前俨然展现出了全然不同的一面，没了那分冷艳，显得更可爱了些。
站在一旁的比格老师已然红透了脸颊，触及到我投来的目光，这个黑人大汉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胡乱地吹着口哨，但最后还是在我渐渐变得越来越委屈的视线中败下阵来，尴尬地挠着头。
“你们……难道……都看到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变得冰冷了起来，包括真雪老师在内的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看到了吧。”
“没……没有哦，不信你问比格。”
“哈？！”
比格瞪大了眼睛，硬生生用脸接住了迎面而来的大黑铁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仿佛听到了咣当的一声巨响。
我自觉地把目光转向了他。
“啊……额……这个……嗯，嗯！没错！都是真雪老师逗你玩呢！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无敌的比格老师倒下了。
我侧过脸，偷偷地与真雪老师和柚子两人对视了一会，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起来。
是啊，从现在开始，老师不在时老师，教官不再是教官，学生也不再是学生，虽然嘴上还是改不了习惯，大家都已经是朋友，是家人，是相比之前，完全没有阶级隔阂的关系。脱离了冰冷的铁壳，来到外部的世界，感觉之前一直本能地排斥着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链，此时也变得温暖了起来。
或许我应该再多给人类一些信任吧，嗯。
*
打打闹闹的环节过后，还是要为将来做打算。
十三号庇护所被异虫攻破，慌乱逃离时迷失了方向，反应过来的时候，百来个人已然置身于这片荒凉的丛林地带。
“说起来，这个庇护所是谁建造的啊……”
我伸手敲了敲木制小屋的墙壁。其实比起小屋这更像个棚子，不过毕竟是在紧张时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已经很不错了，我没有理由奢求过多。
“这个庇护所吗？嗯……其实应该是大家一起建造的，不过说出来你可能不行，教我们建造这种小屋的人，是那个金大叔哦。”
“金先生？”
柚子嘿嘿偷笑着，我却一脸诧异地偷偷瞄了一眼真雪老师。不出所料，谈到哥哥，真雪老师就不由自主地一巴掌拍在了自己额头上。
“啊……别看他那个样子，末世来临之前这货可是野外生存的专家……”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真雪老师的眼中满满的都是绝望。
“欸，欸？那个金先生么？”
“以前还一天到晚把我拖到荒郊野岭的地方呆上两三个星期来着……什么雪山的山洞里啊，沙漠里啊，还有热带丛林里啊……什么的……”
真雪老师的眼神好像死掉了一样！
好像无意中触动了深渊之中藏着的，永远不想记起来的可怕回忆。
我咳嗽了两声，试图缓解气氛的尴尬。
“那个……关于下一步的计划？”
“金有什么打算我们还不清楚。”
比格双手交叉在胸前，背靠着墙壁。
“不过就现在看来，我觉得无非就是去找你之前的住处，不然就是找杰弗逊。”
“我家？”
我皱了皱眉。
之前搜查队发现我的时候，我的确因为那所房屋里留下的回忆而拒绝入住庇护所，不过并不是每个人都是真岛有栖，会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地方赋予过量的感情，而从实用角度来看，我的那间屋子虽然相比这里更加坚固安全，但实在无法容纳如此巨大的人数，食物也快要耗尽，可以说算是毫无价值可言。
虽然由自己说出这些话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真岛家怎么说曾经也是个大户人家，而且又是我们已知的可以去到的地方，我想应该可以在那里搞到发电机。”
“发电机？”
“啊啊，现在庇护所的食物和武器都还算充足，但庇护所内的发电机没能带出来，电能已经是稀缺资源了。燃油应该已经耗尽了所以你不知道自己家还有家用发电机，不过试试总是没错的。”
“哈啊……”
尽说些我不是很懂的话。
电能的重要性我并不是很了解。大概就像比格老师所说的那样，由于家用发电机燃油耗尽，我的生活除了食物保鲜，并没有更多和电有关系的方面。不过上一次的外出探索，我和总部的通讯也是通过电子设备来完成的，大概获得了充足的电能之后外出巡查也会变得更加安全吧，大概。
那是不是我家里那瓶一直没有办法打开的玻璃瓶也可以——？
“那杰弗逊老师的事情呢？”
柚子的插嘴打断了我的思绪。怀抱着同样疑惑的我也一同把方才偏离出去的目光投向了比格老师。
“杰弗逊……啊……他的话——”
“还是我来说明吧。”
真雪老师清了清嗓子，眼中划过一丝凝重。
“虽然我觉得也有可能是异虫制造的幻象，不过……在新太阳降临的时候，我看见他一个人……走进了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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