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逝雪深·笑意浅
“蒙古少年和小阿妹的故事。”
逝雪深·笑意浅
至元五年，蒙古大汗孛儿只斤·忽必烈发大军征讨南宋。
*壹*
阳光灿烂，晒得草原上一片暖暖的草香味儿，它和马奶酒若有若无的香气混成一股独特的令草原人心醉的味道。
娜仁呆呆地坐在地上，身旁站着爱马噶度。一望无际的草原无限制地向远方延伸，与碧蓝的天空接壤，甚是美丽。可是这一切都不能让她的心情好一点点，因为昨天大汗来征兵了，阿哥，阿爸都决定参军。
娜仁今年十四岁，她已经懂得很多事情，已经不是小女孩了。她知道马奶酒的酿法，知道怎样做奶酪和手抓羊肉，还会骑马打猎，塔塔尔部的每一个人都夸她能干聪明。可是纵使她再聪明，她还是依旧想不通，为什么要打仗？打仗不是会死人的吗？既然会死人，那为什么要打仗呢？
更重要的是，打仗的话，就会很久，很久见不到哥哥和阿爸了。
“大汗要打宋羊喽！打宋羊喽！”远方少年们的欢呼声越过草甸，直冲云霄，击碎了地，揉碎了天，甚是欢喜。
每一个蒙古少年都渴望跟随大汗打仗，他们听了许多关于自己父辈的故事，听够了英雄，便自己也想当一回英雄了。这是每一个少年都有的英雄情怀。
“娜仁，娜仁！”身后传来阿哥的声音。娜仁连忙转头，只见阿特尔正骑着一匹银马鞍的骏马飞驰过来。
“阿哥！”娜仁站起身来。
“娜仁，我要走了。”阿特尔灿烂地对着妹妹笑，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阿哥，你会回来吗？”娜仁仰起头，问。阿哥的脸庞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小麦色的皮肤，和她相似的大眼睛。
“会的，一定会的。阿哥对着草原上的牛羊发誓。你不是喜欢看雪吗？等阿哥回来，阿哥陪你看雪。”少年坚定地握拳，对着妹妹说。
“你会忘了吗？”
“不会，阿哥到死也不会忘记，”
这是少年少女的约定，阿哥与小妹的约定。
娜仁眸子里满是不舍，却无能为力。她是草原女孩，是坚强而勇敢的化身，她从来不哭，也不会哭。她翻身跃上身旁的马，打了一记响鞭：“驾！”
阿特尔懂得妹妹的意思，她要送他一程。
这一送，也许便是永别。
可阿特尔是蒙古汉子，他没有磨蹭，没有拖拖拉拉，他利索地夹紧马肚子，声音响亮：“驾！”
一望无垠的草原上，两个少年飞驰着。
*贰*
12月24日，林慕缓缓走在大街上，道路两旁的超市纷纷放着圣诞节的乐曲，铺天盖地的“SALE”挂满了所有店面。天色越来越暗，行人也越来越多——今天是平安夜，午夜时将会有更多的人一起涌上街头。
人潮拥挤，林慕漫无目的地踱步，身旁是兴奋的人们，林慕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抛弃电脑和空调，跑到这又挤又冷的大街上来，但隐隐约约觉得今天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真是奇怪的预感。
林慕努力说服自己，随遇而安吧，出都出来了，就转转再回去吧。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下雪呢，真可惜啊，平安夜不下雪就没有气氛了嘛！
前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人群围成一圈，似乎在围观什么东西。
林慕挑了挑眉毛，加快了步伐。
当他挤进人群时，他惊奇地发现，人群当中坐着一个女孩，正不知所措着。女孩穿着一件藏蓝色的长袍，袖口有精致繁琐的黄色花纹，头戴一顶毛毡帽，像是蒙古的服饰，她低着头，看起来很无辜，也很无助。身旁的人们议论纷纷，林慕总算终于从大家口中听出一些信息——这女孩子是刚刚突然出现的。
怎么可能？变戏法的吗？
更不可思议的是，女孩头上的毛顶帽子上还有些许未融化的雪花。
可是这里并没有下雪啊！
女孩子一直低着头，所以林慕只好轻轻蹲下，与她保持同一高度：“喂，你是谁啊？”女孩听到林慕的声音，猛地抬头，一双眸子晶莹而好看，就像藏着雪花和星星。
“阿哥！”
*叁*
第一个没有阿哥讲故事的夜晚，娜仁心烦意乱。阿妈在房里哭泣，她实在不想听见阿妈的抽泣声，便跨上噶度，朝着草原深处走去。
夜晚的草原黑漆漆的，没有灯，没有火把，只靠着月亮微弱而柔和的光芒，能见度很低，很危险，但娜仁不怕，她的心里塞满了阿哥和阿爸，静不下来。
阿哥阿特尔比娜仁大三岁，最喜欢给她讲故事了，什么管牛羊的神啊，草原守护者啊，每个夜晚都是在阿哥的故事里度过的。阿爸更不用说，很疼爱娜仁，从来没有训斥过娜仁。
阿哥今年十七，身强力壮，没有哪里残疾，理所当然的奔赴前线。而阿爸有腿伤，被分到了后勤，危险显然要比阿哥所在的前线要小一些。
阿哥，阿爸，你们一定要平安回家啊！
娜仁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进了草原深处。
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夹杂着些许腥味，吹醒了娜仁。她一个哆嗦，猛地发现自己周围一片漆黑，已不见了来时的路。
糟了。娜仁暗叫不妙，勒转马头，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来路。这时，她却忽然听道身后一声凶狠的嚎叫。
是狼！这里的蒙古草原狼极其凶猛，尤其是饥饿时，常有猎人丧命狼腹。偏偏草原人又将狼作为自己的图腾，所以一直没有采取有效的灭狼措施。
娜仁后背全是冷汗，她夹紧马肚子，低声叫道：“噶度，驾！”噶度听话地跑起来，可没跑出去多远，噶度却突然发出一声惨烈的嘶声，停止了前进。
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娜仁看见一匹狼死死咬住了噶度的后腿。“噶度！”娜仁尖叫一声，噶度可是阿哥送给她的十二岁成人礼物，是她娜仁最珍爱的宠物！噶度哀叫了几声，又有几匹狼同时扑了上来，可怜的噶度受不了如此重荷，轰然倒下，凄厉地哀鸣着。
娜仁脑子突然空白，跌倒在地，身上藏蓝色的袍子被什么东西狠狠拖住，小腿一阵剧痛，几匹狼一起扑了上来，将娜仁压倒。娜仁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索性闭上了眼睛，不再反抗。她清楚地感到什么温热的东西凑上了她的脖颈。
阿哥，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看雪了。
*肆*
林慕彻底愣住了，他清秀的脸庞上全是迷惑和不解，眼前的这个女孩，脸红红的，大大的眼睛，似乎···似乎真的在哪里见过的她。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女孩却兴奋异常，一把拽住林慕的手臂，说着一些他听不懂的话。听着应该不是汉语，虽然听不懂，可是女孩那双璨若星空的眸子，那两汪清水似的凤眼，虽然总是淡淡的看人，却有说不出的明澈，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令他耐心地听女孩嚷着他压根听不懂的话。
真的好熟悉，好熟悉。
人们看林慕和女孩如此亲近，大概都信以为真，认为林慕是这个女孩子的哥哥，也都纷纷没趣地走开。
女孩看着林慕，私下嘟哝了一句，然后用不大熟悉的汉语说：“阿哥，约定，看雪。”林慕看着她被冻红的脸，一股心疼油然而生，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声音很轻：“我不是你的阿哥啊。你是来找你哥哥的吗？”
女孩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灰心丧气：“你，就是，阿哥。”
夜色降临，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家脸上都挂着开心的笑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街角的两人。
林慕索性席地而坐，与女孩面对面，女孩的笑意更明显了，一对酒窝很好看。“你是从哪里来的呢？”林慕的声音很轻，似乎生怕吓着这个女孩。女孩怔了怔，没有出声。林慕以为女孩大概听不懂如此复杂的汉语，正准备放弃，却听到女孩迟疑着用清亮的声音回答：“我从，至元五年，蒙古大国，大汉征兵阿哥和阿爸，我，被狼吃掉。”
被狼吃掉？林慕扯了扯唇角。
至元五年啊······那不是南宋的时候么？
难不成这个女孩子是穿越过来的？
*伍*
娜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身体各处撕裂的痛让她几近昏厥，昏昏沉沉之间，她好像看见了阿哥，正在朝她笑。
“阿哥···阿哥···”
她喃喃地叫着，就像小时候她操着软绵的童音叫阿哥陪她一般，那么自然。恍惚之间，她耳畔又回想起阿哥白天对她说的话：“会的，一定会的。阿哥对着草原上的牛羊发誓。你不是喜欢看雪吗？等阿哥回来，阿哥陪你看雪。”
不行！她还没有见阿哥，没有和阿哥一起看雪！她不能死！
天上居然下雪了，晶莹的雪粒缓缓落下来，很美很美。
“如果能让你再见阿哥一面，你愿意付出一切吗？”
空灵的声音传来，娜仁紧闭着眼睛，毫不犹豫，沉重地点了点头。
“是的，如果能再见阿哥一面，如果能和他一起看雪···我愿意付出所有。”她默默在心里念着。
“好，满足你的愿望。”
*陆*
“现在是21世纪，不是至元五年。你别闹了，快回家吧小妹妹。”林慕似乎断定这孩子是在闹着玩，轻声劝慰着。
女孩并不气馁，她吹了吹自己冻得通红的手，闭口不言，似乎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呵出一口气，竟然唱了起来，她的声音很好听，让他沉沦其中。
“时膺韶景陟兰峰，不惮跻攀谒粹容。花色映霞祥衫混，垆烟拂雾瑞光重。雨霑琼干岩边竹，风袭琴声岭际松。净刹玉毫瞻礼罢，回程仙驾驭苍龙。”
“穿了毡衫便着鞭，一钩残月柳梢边。二三点露滴如雨，六七个星犹在天。犬吠竹篱人过语，鸡鸣茅店客惊眠。须臾捧出扶桑日，七十二峰都在前。”
林慕听得入神，只觉得这天籁之音不该在人间出现。
“阿哥，你还是想不起来我么？”
*柒*
下午才出发，军队只走出了几十里，便停下扎营了。
阿特尔勒住马头，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他望向远方的天空，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耳边传来妹妹娜仁的声音：“阿哥，阿哥。”
“娜仁······”阿特尔喃喃着，皱起了眉头。
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更添了几分沉寂。清冷的月光洒在军营里，洒在他脸上，眼前又浮现出小时候的画面，不禁眼眶有些酸酸的。
“阿特尔！阿特尔！”同来参军的邻家少年阿迪亚在帐篷里叫唤起来：“羊肉烤好了！咱们吃最后一顿羊肉，打仗去喽！”
“就来！”阿特尔应了一声，跳下马来，努力驱散心头的阴郁，妹妹怎么会有事呢？一定是他胡思乱想了！
正想进营，远方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
阿特尔警惕地拉开弓，抿着唇。马蹄声越来越近，马上的人也越来越清晰，哦，是邻家小妹乌云格日勒。
“乌云格日勒？你是来找你阿哥阿迪尔的吗？”阿特尔放下弓箭，朝少女喊话道。马背上的乌云格日勒声音焦急：“阿特尔，不好了！你妹妹娜仁···她···”
“她···怎么了？”阿特尔一听这话，脸色变得苍白。
“她···被狼咬死了！”
阿特尔脑子里轰的一声响，眼前突然一黑。
*捌*
圣诞的钟声响起，传遍了整个城市。
在这一刻，天上飘飘扬扬居然下了雪。整个城市在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被静了音，没有任何杂声。
“阿哥，雪，陪我，看雪。”娜仁缓缓抬起手，抚上林慕的脸颊，林慕的眼睛正好对上女孩极美的双眸，他顿时怔住了，她这双晶亮的眼眸，偶一流盼，如此甜美；柔丝般的眉睫，荫掩着盈盈的双瞳……
林慕脑海里突然涌上一些记忆的碎片，翻江倒海，拼在一起后再次分裂，又聚合在一起，像过电影似的，一个个在脑海中浮现。
——“阿哥！”
——“娜仁，我要走了。”
——“阿哥，你会回来吗？”
——“会的，一定会的。阿哥对着草原上的牛羊发誓。你不是喜欢看雪吗？等阿哥回来，阿哥陪你看雪。”
——“你会忘了吗？”
——“不会，阿哥到死也不会忘记，”
星空下的约定，他承诺过他不会忘记，可是他却违背了誓言。
他突然想起来了很多。
很久很久以前，他住在美丽的大草原上，有一个疼爱的妹妹。
很久很久以前，他不是林慕，他是阿特尔。
很久很久以前，他是大汗的勇士，还是娜仁的阿哥。
女孩突然松开了抓着他的手，他猛地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住也就是娜仁的手，却已经来不及了，广场上，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娜仁含泪的大眼睛望着阿哥，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得透明。
“阿哥，你果然还是陪我看雪了。”
“阿哥，雪真美啊。”
*尾声*
1271年12月18日，忽必烈将国号由“大蒙古国”改为“大元”，从大蒙古国皇帝变为大元皇帝，大元国号正式出现。忽必烈成为元朝首任皇帝，1276年2月4日，元军攻入临安，宋恭帝奉上传国玉玺和降表，南宋灭亡，元朝成为全国性政权。1279年3月19日，南宋海上流亡政权残余的最后一支抵抗势力被消灭，元朝统一全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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