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一次，错过一生。
丽江，束河。
云贵高原的天气，变化起来十分温和。春天到来，这里也就充满了花与草的清香，然而这却不是能闻得到的，却是要用眼睛看的。
游人们在这里一直是拥挤的，学生赶着假期，上班的赶着休假，总是有人汇聚到这里。也不知是什么有着这么大的吸引力。光滑的石块，闲静的寺庙，牵着马的车夫。他们在这里，因为有游人；游人在这里，因为有他们。
漫游在古镇中，走来走去似乎只有一条路，一条巷。
男孩，游到了一条小巷，遇见了一条狗，一条小古牧。
他挥挥手，招呼古牧过来。小狗像是害怕，怯生生地看了男孩一眼。男孩从包里掏出了一根火腿肠，再次招呼。
小狗相识喝醉了一样晃了过来，小心地靠近了男孩，闻了闻那根火腿肠，又闻了闻他的手，很快便成为了他的朋友。小狗和男孩玩着，看起来异常的开心，似乎从未这样开心地玩过。
然而就在刚刚，他似乎听到一声呼唤，小狗的耳朵瞬间就立了起来。
“豆豆！”
应该是小狗的名字吧。
“豆豆！”
这是个女孩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豆豆！”
这声音像是生气了，而且感觉十分的近。
男孩站了起来，看了一下小巷的那边。
那边走来一个女孩的身形。似乎有点熟悉。
女孩看到了狗，远远地便招呼小狗过去。
“豆豆，来，咱回家了。”
狗却怯生生地望着主人，那被挡住的小眼睛好像是在说：我还想和他玩。
女孩走进，看到了男孩的脸；男孩抬头，看到了女孩的眼睛。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沉默了一会。小狗在两人中间用茫然的眼神来回瞅着二人。
男孩：“你是……”
女孩似乎有些生气：“你忘了我了？”
男孩：“怎么会……你还记得我？”
女孩：“你猜呢？”
※
女孩约了他，在古城的蓝页见，她请客。
说好是下午三点的，女孩却姗姗来迟。太阳降到了与矮屋的房檐一般高的时候，女孩匆匆而至，穿着花色鲜艳的衣服，踏进酒吧。
她走到了男孩对面，男孩再次看清了这长发齐肩，眉目清秀的女孩。她的目光中，不失温柔，却又像是在装作坚强。身材匀称，任谁看，都是个美女。
男孩则像是个毛头小子，看似成熟的脸，浑浑噩噩的样子。额前一绺抹不平的头发，领口也忘记了折下。
好在酒吧是暗暗的，几个没有力气的小灯像是在企图照亮整个酒吧。
男孩：“你没怎么变啊。”
女孩：“你可是变了很多呢。”
“有么？”男孩勉强地一笑，“你的那只小狗呢，怎么不带来？”
“交给朋友了。”
服务生走近，男孩要了一瓶酒，女孩要了咖啡。
依然是昏暗，看不清太多，于是人也就很容易掩盖自己的情感。那里有自唱的舞台，有人在上面唱着刚学来的情歌，咿咿呀呀，像是没完的唠叨，让人心烦。听着听着，时间一久，都忘记了要说的话了。
“你到这来是做什么来？”女孩打破了沉默。
“旅游啊，你呢？”
“我住在这。”
男孩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女孩也是。
再续一杯，价钱依旧。而两个人，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那几盏灯依然在摇晃着，台上的人依然在咿咿呀呀着。
男孩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女孩觉得应该让男孩说些什么。
“What if I never knew……”
两人同时拿起了手机，是男孩的。
他接起了电话，声音变得成熟起来，女孩则在一边匆忙按着手机。男孩打完电话，女孩说朋友有约会，便离开了，走的又急又快。
女孩走后，男孩没说什么，付了两个人的钱，也走出了酒吧。
女孩向左，男孩向右。
天彻底的黑了，却没有变冷。漫步古城，夜色告诉我们繁华的时刻应该来到了。各个店家挂出各式的招牌，摆着各种的商品。饭店酒吧则弄的十分精致。有的店家摆个音响在店门口，放着不知道该给谁听的歌。
沿着一条路，曲曲折折，满是各家的灯火。游人熙熙攘攘，但是所有人的脚下，好像都没有方向。
※
天还是黑，女孩，在人群中穿行。MP3中的歌有些旧，但依然很好听。她在竭力想象，若能回到多年前，以一个孩子的身份来到这里，看到的东西是否还一样。
人是会变的，没法想象，若是真的曾经来过，也许现在就不会再来。
她在古城里绕来绕去。寻寻往复，不知哪里是头，只因古城并不会有头。从四方街，向外放出一条条路，又各自勾连，形成了繁杂的一张大网。怎么走都能走出新的路，无论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女孩上了鼓楼，向东，望着。
偶然间，她看到男孩的背影，没说什么，只是绕开。然后就是离开古城，回家。
男孩看着女孩离开，默默地站到女孩刚刚的位置向东望去。天依然黑，他却然看不到明晃晃的月亮，想是躲在哪个角落了，找不到，不好找。虽然就知道它就在那里，能感觉到它的光，却看不见，真正的光亮。
※
男孩，算是个作家。
平常只是写点小品文发表出去，偶尔招一些学生讲讲语文，整些外快。
钱有时候挣得多，有时候挣得少，但也够花了。
只不过是没有大的作品发表出去，所以没有什么名气。 本来到丽江，是想要欣赏一下古城沉积下来古远的气息，可是满眼的都是游人和商家。
一边劝着自己，一边努力地寻找还残存着些许气息的地方。
幸运地，找到了一条人很少的小巷，便欢喜地走了进去。
然后，遇见一只小狗。
然后，再遇见她。
最后，她约他在酒吧里见面，他等了一天。
男孩的心很乱，自己在做什么都没有印象。骑着车，从大研镇前往束河。想着：刚刚遇见了谁？ 分离了那么久，少说也有五年了吧。朋友，兴趣，职业一概不知。 唯一能联系起两个人的，也就只有过去的往事了。
而且她本来，再也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想到这里，男孩有点失落。
※
女孩离开了鼓楼，出了大研镇，打车回家。
家里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呢：学生的作业要看，还要做饭，还得收拾屋子。狗狗不在家，房子好弄多了。对了，还要打电话督促朋友给狗喂食。
顾不上发牢骚了，她现在一心不想再遇见他。遇见他只会让自己更乱，毕竟他什么征兆都没有地出现，已经让她手足无措了。
先判作文吧，她想。 小学生的作文基本上没什么好判的，也就是把一些错得离谱的病句圈起来。但学生们的作文似乎看起来都很好，但是有一个小姑娘，写得特别好。把简单的小学记叙文写得跟小说似的，文笔风格简直不像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那些向往孤独的人，往往是在因为害怕而逃避。”
这是一句病句。逃避后面缺少宾语。女孩在加上了批注，还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她难以想像这样一个小孩的心里究竟有什么。 忽然他想起男孩过去的一篇文章中的一句话。
“那些向往爱情的人，往往是在因为害怕而逃避孤独。”
倒过来，向往孤独是在逃避爱情么？
该死，明明不打算在理他了。为什么还要那么对他。
想到这里，女孩有点失落。
※
男孩想趁着雪山上还有雪，去一次雪山。
一路上没什么好看的，只有因为高原反应而呕吐的旅客，加上一个到处是人扎堆的地方。有趣的地方，都让人用大铁链给拦上了。上面还挂着“危险勿入”的牌子。
从门口出来，遇见了阿李。
他是男孩的同学，也是女孩的同学。现在是国家登山队的一个队长。来这里是打算再走一边玉龙。
男孩问阿李：“登山带我一个吧。”
“不行，这个不是闹着玩的。”
“我你还信不过。”
阿李沉默了一会：“好吧，那你可要买保险啊。”
两人笑了笑，然后一道回去古城。
两人开始叙旧，男孩问：“你还能联系上别的同学么？”
阿李：“别的联系不上，但是她我能。”
“好吧。”
“你小子还没长大啊，这么痴情。”
“有电话么。”
“一会我发给你。”
男孩下了车，阿李的吉普车扬长而去。
※
阿李发来了短信：“电话打不通了，去小学吧，她是古城小学里的语文老师。”
男孩有些高兴，语文老师和自由作家，在某种角度上算是同行。
夜色渐渐降了下来，天空的颜色像苦咖啡。
他受不了在人群里站着了。出去找空地。不用担心，是否有艳遇。
他从未想过，会看见一条狗，然后就遇见了女孩。一次有了，会不会再有第二次呢。
简单的一个转身，少女的手落到了他的肩上。两人同时道歉，同时低头说对不起，头就撞上了一起。
随后，随后就是简单的攀谈，两人信步走到小学前，男孩停下了，呆呆地望着。少女转头疑惑地看着他。两人说了几句话，那个少女随后就离开了。没有回来。
※
天很晚了，校里面没有明亮的灯光。守门人也不知哪里去了。
“唉。”
男孩叹了口气。
“明天来看看吧。”
转身离开，天色真的很晚了。
女孩急急忙忙正往学校赶。为了去取学生们的作业。骑着车，仿佛要追赶着什么。
班里那个聪明的小姑娘，写的日记，简直和女孩的心情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她还只是个孩子。”女孩想着，但是却能清楚地记住那一篇篇日记中的句子。
“真的没有办法，必须做出选择吗？难道就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他有他的路要走，我不能干涉，但是我好想能出现在他的路上，他的路就不能通向我么？”
……
是孩子早熟，还是自己年轻？
很旧的一辆车，在古城不让骑车的古道上，发着吱吱呀呀的声响。像呻吟，像呼唤，像哭诉。但是没有人会理会。
女孩停在了校门口，门禁紧闭着，白来一次。
※
阿李打来电话，问男孩是不是还想登山，想的话三十万，保险连装备。
男孩答应了。
他似乎不知道今天学校放假，又是白来一次。
下午了，酒吧里人还是不多。男孩和阿李一起来到了蓝页。一进门，豆豆就飞一样的像男孩冲过来，在男孩脚旁打起滚。
阿李很吃惊，你认识这条狗？
男孩表示肯定，抱起狗，似乎非常的亲近。
阿李沉默了一会：“那你还要登山，很危险的。”
“没关系的。”男孩说着，从兜里掏出支票，写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让你去，为了她，你也要珍惜生命。”
“我去登山，和她没关系。”男孩的口气很坚定，撕下支票递给了阿李。
“为什么？”
※
女孩坐在房间里，反复看着小姑娘写的日记。
真的不像是一个小学生，看着就像是一本小说，而且蕴藏的情感很深厚，就像是经历了很多的成熟女人。
她决定了，家访。
放下了所有日记，本来豆豆应该马上冲上来的。
但是豆豆不在。
她半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有些无聊。关上电视，练起了瑜伽，但是呼吸怎么也不是很平稳。
离开沙发，她走到桌子旁，掏出一个本子，想写点东西。
很久的本子了。翻开，第一页空白，第二页写着一句话。
“今天在杂志上看到他的文章了，写的真好，我也不会落下的。”
她是知道自己连半篇文章都没有发表过的。快速翻一下，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上面是不整齐却十分有力的字。
“我会在这里，等你。”
女孩揉了揉眼睛，把纸条夹好，本子放回。
第一晚，她没有睡。
※
阿李找到了女孩，告诉她男孩要登山，可能回不来。
“去就去吧，和我什么关系。”
“你真的这样想？”
女孩头发一甩“你要是没有什么事，我先走了，正要去家访呢。”
“反正已经告诉你了。”
女孩走了，掏出手机，找着小姑娘的家。
找不到，让小孩来到四方街的小木柳上。
很快她就来了，一头精炼的短发，优雅的神态。不说，就以为是个年轻的大姑娘。说了，更以为是编的。
女孩问，想在家还是去外面。
“外面吧。”
“好，老师带你去肯德基。”
坐下，两个姑娘吃着冰激凌。
女孩问：“知道找你来是为了什么么？”
小姑娘沉默着。
“你以为我不知道？”
而她依然不说话。
“你的日记写的不错，我天天看。”
她抬头，表情有些惊恐“老师您看出来了？”
“看不出来，等着你和我说呢。”
女孩没想到小姑娘竟然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老师，您千万别告诉我父母。上了初中，我们就不在一个学校了。”
“那你说说吧。”
※
女孩答应了小姑娘，不告诉她父母。
班上有个很帅的小伙子，才不大，已经学会了洒脱，和如何穿漂亮的衣服，如何选择自己喜欢的发型。
而且他好像和女孩说过，不久就要移民去美国了。
走得那么远，当然不会回来。能继续的浪漫，也不足一年了。女孩只是告诉她，不要耽误学习。
女孩回家，要睡觉，睡不着。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可能不会回来了。”
五年前，凉而暖的秋日。
落叶铺金，尚未落尽，风一吹，就又飘落许多。在半空中摇摆着落下。
男孩女孩在一起，沉默地走着。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没有什么好说。
女孩走的偏了，一个趔趄，男孩头一次没有去扶。
男孩头一次有意的，避开了女孩。
在那之前，好多温暖的事。成为了曾经。
在桥上，男孩说：“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不回来了。”
后来，男孩和女孩。
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一个要走，一个要回。
现在，女孩躺在空空的床上。
※
洁白的雪和太阳。男孩一身行装，费力的蹬着山。
他瞧见离他不远的岩壁，冰霜之上，有一朵小花。
他忘记了阿李的警告，向右移过去，只是想要看清楚一点。
一脚踩下，冰不结实，只一滑，男孩就向身后跌下去。
女孩醒了。
好久没有做过像这样会惊醒的梦了。
偶尔做一两个，也是好事。至少能提醒自己这个和世界上还有自己害怕的东西。但是一旦醒来，就没有办法再次入眠了。惶惶的心，静静的夜，周围一片黑色，提醒着你依然是孤单的，没有依靠。
“他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了。”
想着，心口隐隐的痛。梦的可怕，并不在于其本身。当你惊醒，梦中那令你难以接受的一切就会向你袭来。但是你却发现空空的床上只有自己，无人可以让你拥抱。那可怕的事情不会被赶走，而是一直伴随着你，让你无处可藏。
醒着吧，反正这个黑夜就快结束了。
※
男孩去登山，一路很安全，出发没多久便回来了。
手机接到短息，妻子的预产期提前了，要男孩马上回去。
当天下午，男孩便乘飞机离开丽江。
一个月后，女孩向学校辞职，也离开了丽江。
去了哪里，就不好说了。古城里的一切都没有变，除了那只叫着的小狗，什么也没有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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