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
“我伤害了她。”
茶的热气弥漫在两人之间,如一层薄莎。院长举起了青瓷杯,晃动着里面清香的茶水,一饮而下,就像在喝永远也不会醉的酒一样。
睿明想为院长再沏一杯,被院长用手势阻止了。
他放下了茶壶:“没有办法啊。”然后冷静地注视着对方:“不占有她,便活不下去。”睿明自己喝了一杯。
“占有......呵呵,太正确了。”望着放下茶杯的睿明,院长露出欣慰的神情,那自嘲般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对方三个字:你懂我。
“替代品,当时的我,只是一味地把那孩子当成一个能够让我逃避现实,随意发泄,如同道具一般的替代品,我根本就没有用心与她相处,只是**般利用对方的真心麻痹自已......”
“当发现她甚至不能在别人面前显露,不能满足那份表现欲与占有欲时,我便像扔垃圾一样把她弃之于后。”
“但是无常她不一样,她是真的把身心托付给你。”睿明冷漠的说道。
“我伤害了她。”院长闭上眼,宛如在忍受着别样的痛苦。
“......继续吧。”睿明打断了院长的自悔。他明白,只有叙述才能彻底瓦解对方的心结,他再次为院长添了一杯茶。
“恩。”院长再次低头俯看着茶色中的自己,回忆透过茶的蒙雾慢慢地聚显开来。
一九九六年,再次追溯到方才的那一刻。
“前辈。”
“谢谢,我自己来。”
重新回到熟悉的病房内,灰色,黯淡的阳光伴随着药的恶臭滞留于此。小赵正辅助着自己的恩师慢慢地躺在床上,帮老人架好输液架。老人坐在床上,无神地望着对方,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般。
“前辈,你的早饭。”定好架子,小赵便将先前放在床头上的,帮老人从饭堂里打来的早饭无声地送到老人手里。两层叠加的不锈钢饭盒里,装着朴素的馒头,里面盛着热乎乎的西洋菜粥。
“谢谢,谢谢.......”老人只是如木偶一般,机械地回答着,僵硬地吃着手头上的馒头。
“前辈,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好了。”赵进默默地看着对方进食的模样,心中涌起无尽的悲哀:“你根本没必要承受这些。”他不能容许这位老人再次忍受刚才的侮辱了,无论是在饭堂,还是大街上,虽然他本人在这半年间早已习惯这一切的排斥。
赵进阴沉着脸,握了握自己的双拳。
“这是我的错。”老人默默地说着。
“这根本不是前辈的错!”小赵抬起头,高分贝的音量不由得让老人震了一震:“为什么!?难道和家人团聚也有错吗?”
“为什么就因为一场连起因都搞不清楚的火灾,所有人就能毫无怜悯地污蔑前辈啊!就因为媒体们的证词吗!?”
“小赵......”
“连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都不会,说起话来却振振有词!在公交上将一个老人扔下车有意思吗!?在市场上把一个老人推倒在地上围观很过瘾吗!?”
“媒体说啥群众就信啥!难道他们连独立思考都不会......”
“够了!小赵!”老人放高了声量,压下了对方的怒吼。
“......该死。”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忍不住爆出了一句咒骂。
“够了小赵......我就一条老命,在这社会,便是大海中的沙粒,毫不起眼,毫无意义。如果群众认为这是正确的,认为他们所认为的‘正确’能为他们的带来稳定,那么再怎么争取真相也毫无意义.......”
“哪怕他们的‘正确’把你仅有的亲人拆分开来都没有关系吗?”小赵愤怒地直视着对方空洞的目光:“前辈,我讨厌你这句话。如果连知晓真相的人都选择屈从于谎言,那么还有谁去捍卫这个世界的真理?”
“连真理都无法捍卫,前辈又如何保护好你身后的那两个孩子?”他知道这句话不应该对着老人坦然说出,但心中的愤怒让他早已忘记。
但是,激将没有任何的用处。赵进看见了,老人并没有被年轻人的嘲讽激起一丝的斗志,相反,他只是呆板地笑着......不,那真的是在笑吗?简直是用一双手粗鲁地按在一只猴子的脸上捏出来一个怪异的表情,一块一块生冷凝重的皱纹如同瓷砖一般贴在那凸出了瘦骨的老脸上,他从没见过这么僵硬的笑!年轻人瞪大眼睛望着对方和蔼的笑容,一种深邃的感情传入他的心中:
绝望。这个老人,已经完全放弃了。通过这个神情,他清晰地听到对方在无声地乞求着:够了。
“......切!”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赵进生气而无奈地站起身来,走向房门,白大褂的背影留下了几句话:
“前辈。”
“关于展鹏,按照前辈吩咐,他在亲家里待得很好,不会有人在学校因为你而欺负他。”
“关于前辈自杀的这件事,还没有人告诉展鹏,他现在应该在学校里上着数学课。”
“他活得很好。”
“但是前辈,大家永远只是外人,能保护那两个孩子的只有前辈你。”
“请前辈好自为之。”
“咯嗒。”房门被关上,病房只留下孤独的老人在默默地坐立着。
“所以我才讨厌牛哥有话直说啊.......谢谢你,小赵。”
他继续默默地吃着早饭,只为维持基本的生理需要。
然后,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为如同死去一般,在枕头中失去了自己的意识,任由日复一日的噩梦侵蚀他的思绪。
潮湿而散发着药臭的房间里,假的花凋零般地垂下枝头,朽的木躺在床边,光无力地打在腐朽的老人身上,充满着灰色调。
那个盛着早餐的饭盒,一直都没有被关上。
然而,这里的饭盒没有关上,另一栋建筑里的饭盒,却“哗啦哗啦”地打开着。其中,一名戴着方框眼睛的冒失青年正火速飞奔到那另一栋建筑中。“哈......哈......”穿梭在人群之中,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银色表,距离饭堂关门的时间甚至已经不超过一分钟了!
“我的姑奶奶!”他在心里悲哀地嚎叫着:“只顾着前辈那边的事,居然忘记给自己打饭了!天哪!”
“咕~~~”赵进的肚子如同响应他似地,发出响亮清脆的声音。
“快点快点快点!”他提起自己健壮的大腿,没命地穿过了医院大厅,路过了医院正厅的花园,踩得花园的小道嗒嗒作响,一直穿越到花园广场的另一边,庄严如战场的,大大地刻着“饭堂”二字的钢筋水泥建筑下,人群正稀疏地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也难怪,医生们的工作毕竟是非常忙碌的,早餐的事应该在八点前就解决,而现在的时间早已不仅仅是八点了!
“阿姨!!!”他冲进了饭堂内,撕扯着自己的喉咙。眼前,透明的玻璃窗内,饭堂阿姨正一脸微笑地收拾着架子旁的早餐,哼着歌,看样子是没听到赵进的声音,准备收拾东西了。
“不!”他跑到饭堂的右侧,那边的长铁架子上放着员工们的饭盒,他快速地抓起自己的那一个圆形不锈钢饭盒。
但是,他的冒失又犯了。只听见“呜啊!”一声,赵进因为跑得太快,抓起饭盒准备拐弯面向打餐窗时,重心不稳,一跤撞向了架子上,那眼镜又一次从他的眼眶上飞出。“哎呀!”架子上的饭盒哔哩啪啦地掉了下来,打在了赵进沾满了地板污水的身体上,然后散乱地铺在他的身边,不停地转着。
“哎哟!”饭堂上仅存的两个正慢悠悠地吃着早饭的医职老人和两个年轻的新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了。两位老人一位身穿白色的厨师服,一位是身穿白大褂的老医生。两位年轻人一位看上去活力而轻佻,另一位则显得有些稳重寡言。
由于距离实在太远,年迈的饭堂阿姨什么也没察觉,微笑着便从赵进的视野中离开了。
“好疼疼疼......”赵进捂着被铁块打出红疙瘩的额头,眯着眼,痛苦地寻找着那丢失的镜片:“在哪......”高度近视的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能一手摸头,一手在脏地板上沾着水,毫无方向地摸索着。
“真是......”忽然,四人从各自的座位上走过来。老医生帮他捡起湿漉漉的眼镜,拿到右手边十米内的洗手池上清水冲洗一番,从口袋摸出纸巾慢慢擦拭:“给。”饭堂阿伯温柔地扶起了他,帮他将眼镜戴上。两个年轻的新人则哗啦哗啦地帮他收拾一地的饭盒,拿去洗手池清洗后收拾回架子上。
“谢谢......谢谢你们。”赵进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感谢着他人的好意。
“没受伤吧?”老医生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模样,有些担心地,眼珠子快速地转动着,对赵进进行全方位检查。这检查,不禁让赵进感到紧张,冒失症使他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没......没事。”他傻傻地笑着,轻轻支开老人,为示意自己能活动自如,他还特意转了转自己的手臂。
“哼,那就好。”饭堂阿伯在一旁微笑着哼了一口气。
“哟,朋友。”两个年轻人收拾好饭盒,悠然自在地走了过来:“怎么这么晚才来?忘记拿东西了吗?”说着话的稳重年轻人望了望紧闭了的窗口。
“其......其实,我还没吃早餐......”赵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小声说出。
......全场片刻地沉默。
“哈!????”然后,四人同时发出惊讶的呼声。“你都干啥去了啊?”另一位年轻人惊呼道:“你说我们俩偷懒就算了,但你这个时间......呜!”
“嘘!嘘!”稳重的年轻人赶紧捂住了对方的嘴巴。
“呵呵,现在的年轻人......”两位老者乐呵呵地摇了摇头。
“嘻嘻......”赵进只是一味地笑着,连向他们解释缘由都忘得一干二净:“请问阿伯......现在还有.......”
“没有!”饭堂阿伯的双眼忽然发出了刺眼的光芒,瞬间释放出老者威严的气场,大声呵斥着:“既然想吃早饭,为啥还要偷懒!”阿伯锐利的目光正正地映照着赵进汗如雨下的笑脸,一开口,风便吹得对方短发后飘,眼镜直晃:“身为医生!居然如此的不爱岗敬业!可耻!可鄙!事先告诉你!小伙!我们的饭菜是为人民而做的!对于每一顿饭,我和那帮老家伙可是像对待着亲儿子一样用心去烹饪的!那样的饭菜,就应该献给那些有对社会有作为的进步的青年!而不是像你这样的.......”阿伯进入忘我的境界,喋喋不休地对已经缩成一团的赵进宣泄着。
“听啊!伙计!不得不说,我想起了中学时政治老师那感人至极的开场白:啊!人民的儿子......!”轻佻的年轻人模仿着操起一口沙哑老女人的奇怪地方口音。
“起码,相比于中学的饭堂,这里的饭菜确实是如同儿女般可亲可贵啊。”稳重的青年偷偷低语道。
“对......对不起!!”赵进被吓得脸都白了:“我......我这就去外卖那......”阿伯还在无视他而吵着,他已经准备好抬起脚开溜了。
“等一下。”一旁沉默的老医生拍了拍一直在发抖的赵进,如同在哄着着被父亲责骂的小孩子一般,鼓励似地笑着,对阿伯说:“嘛,老兄弟,这个年轻人还什么都没说哟?不如先快点去把剩下的那一点面包和粥拿出来,我们再吵吧?时间要到了。”
“哼!”阿伯重重地哼了,望了望如同松鼠般发抖的赵进,笔直地走向厨房去。他比赵进一开始在饭堂外进来的形象瞬间大了一倍有余。
“呼......谢谢你,老先生。”赵进欣慰地松了口气。老人只是继续笑着,示意让他不要太过紧张。
“嘿!朋友!”轻佻的实习生上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他:“反正都是一路人,咋们一起吃吧!”脸上挂满了清爽的笑容,似乎是那种十分善于交际的类型。
“哎,又是五分钟。”沉稳的青年看了看表:“速战速决好吗......我们已经是迟到的了......”他无奈地说。
就这样,五人一同坐在了空荡荡的饭堂内。除了厨房内进行清洗的阿伯阿姨,已经空无一人。一台大卡车一般庞大的正门,十五乘以十五纵横排列的银色长餐桌与银色长凳,左右两旁各两扇大窗口,一列的洗手池与铁架子。四个柱子立在白色天花与白色地板,正前方是十个紧闭的银色打餐窗口,透过窗口能略微看到厨房的些许景象。
“嗒嗒嗒嗒。”
在干净整洁而略带潮湿的饭堂内,寂寥无声,只有赵进疯狂进食的声音正“嗒嗒嗒嗒”地响着,那是勺与兜快速碰撞所发出的交响乐。他手中的勺子是如此地快,他的神情是如此地忘我,以至于一碗的玉米粥和三个馒头,他只用了五分钟就解决得差不多了。
其他四人除了一脸笑容的老医生外,都被对方进食产生的残影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说呢,这速度......不太对劲啊。”阿伯张着嘴。
“有这么饿吗?”轻佻的年轻人瞪大了眼睛。
“......听说人在心情不好时会吃得很多。”沉稳的年经人惊讶之余似乎察觉了什么。
“磅!”突然间,赵进猛地将举到自己嘴边的盛粥饭盒用力地砸到桌子上。“噫!”把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我吃饱了!”赵进庄重地坐着,大声宣告着:“哎呀?你们怎么还在这里?”他才发现其他人都还坐在他的身边。
“一直都在这里了好吗!”轻佻年轻人和阿伯大声地吐槽他。
一直沉默的老医生,把赵进进食的模样,看到了最后。现在他终于把心中憋了很久的话不紧不慢地向对方说出:
“......遇上了什么麻烦吗?”
“......”赵进呆呆地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饭盒,明明反射着的是自己,却看到了华缘老人的种种遭遇。握紧了双拳,一瞬间,早已在路上汹涌澎湃的情绪,在下一秒内不禁爆发出来。
“好烦。”他脱口而出:“啊啊啊!烦死了烦死了!好烦啊!”他生气地拍了一下桌子:“就算我说也没什么用!做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人愿意倾听,没有人去接受真相!前辈他也老是振作不起来!”满腹的牢骚向四人倾泻而出:“为什么就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华缘前辈啊!”
“华缘.......”阿伯小声嘀咕起来,一旁的轻佻小伙子则一时间没收住自己的嘴巴:“华缘不就是媒体上说的那个纵火.......”
“看吧!连你们也都这么认为!纵火的地主!”愤怒的赵进打断了他:“半年前,也就是六月十六父亲节的中午三点,楼下的发电机因疑似‘年久失修’而忽然燃烧,并引发大火。当时正处夏天,干燥而炎热,助长了大火的趋势,很快将当时所有的住客除窗口外的所有逃生路径封死,更可怕的是,当天正是一户人家送煤气罐的日子,一瞬间的煤气爆炸将火势从整栋楼蔓延开来。”
“然而,本来在当地便不先进的消防部又恰巧遇上了车祸,遭遇堵塞。姗姗来迟之后,大楼早已烧透,他们只能进行最简单的灭火,再去进行搜救工作.......除了一名小女孩奇迹生还,留在四楼以上的所有住户几乎全部死亡,五分之一的人丧生于火海。”
“事后,当地吸取教训,迅速发展消防部,普及消防教育,改进住户基础设施。而这栋大楼的拥有者,也就是华缘前辈,被指责为火灾的罪魁祸首,理由是媒体据死者家属的哭诉得知,前辈有贪污而剥削物业资金的嫌疑。”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据警方调查与搜捕,他们发现了在火灾一天前,一名偷电贼曾深夜造访,在行窃过程中损坏了电机,再加上当日的气候,才引发了火灾,这与前辈一点关系也没有,法院也早已证实了他的清白!但是死者家属却坚决不肯接受这一事实,坚持向前辈索要赔偿......去他妈的赔偿!媒体为了炒作,便顺水推舟,向外界造谣前辈的种种不是。虽然前辈曾向法院提起过诉讼,但官司却被对方一拖再拖,现在都还没有风声!现在好了!前辈的孙子因为忍受不了压力,跟自己的爷爷决裂,而前辈本人也因此在昨天差点自杀。你们说,这事还有理!?”
“......恩。”老医生和沉稳的青年默默地认同一声,另外两人则什么也不说。
“看!你们都知道吧!都知道事情的真相!都明白前辈是清白的!但是为什么......!”
“小赵。”老医生打断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很多人,都知道真相,不单只有我们,就法律层面而言,他确实是无辜的。但也就是法律的层面。”
“什么意思?”赵进对老人的话感到不可思议,更加愤怒:“难道前辈在道德上做错了什么吗!?”
“......其实是跟校园欺凌是一个道理。”沉稳的青年也开始认真地发话:“就像一个死循环一般,除去那些极其优秀的世界级名校,几乎所有的校园都无一例外地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冷热暴力。而产生这种暴力的因素往往是两面的。一方面,受害者长期脱离于集体,对于各种事情也常常持以妥协的态度,这种在加害者眼中‘异样’的态度时常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类似于‘恐惧’的情绪,仿佛自己的价值观受到了挑战一般,这是引发暴力的第一方面;第二方面,加害者渴望寻求施加暴力的对象,他们欺凌对方,满足自己心理上的缺陷、要求。包括道德层面上的制高点,以及尊严上的高人一等。无论如何,他们无法接受对方这种孤独甚至是高傲的生活态度,虽然大多数受害者根本没有这种想法,这是引发暴力的第二方面。华缘他生性温和,不喜欢跟人争斗,这点即使是我们两个新人都知道,更不用说其他医院里的老员工了。我们相信他不是那种追求既得利益的小人,而且从逻辑上讲,自己引发的火灾烧死了自己的亲人,这怎么也不可能吧?不过,媒体又把它炒作为天谴就是了......”
“那么!”赵进因对方的话语激动得声音都颤抖了。
“但是!群众可不管那么多。他们需要的不是真相,他们要的是一个点。上面提及的,一个道德层面上的制高点。就像人们知道魔术是假的,但却甘愿被魔术师欺骗,在欺骗的一瞬间满足那对魔法与奇迹的憧憬一样,人们也知道华缘是无辜的,但却甘愿相信媒体的炒作之词,在施加暴力的一瞬间满足自己那对‘至高无上’感的满足一样。即使没有华缘,不是华缘引发的火灾,类似的人也一定会出现,只不过他恰巧沦为了这个社会上必然的那一个人罢了。”
“呃......”阿伯和另一位年轻人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或者说,跟不跟得上对方的角度。
“我们。”老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都知道真相,都想帮助一个像华缘那样的好人。但是,我们懒。是的,懒,一种蕴含了恐惧的人的惰性。我们懒得去揭穿真相,因为害怕。害怕真相给我们带了的包括交际上的各种麻烦,害怕安稳因为真相而被打破,我们害怕公知的破碎引发的洪流打破我们平静的现状.......”
“啪!”赵进,一直在沉默的赵进,再也无法忍受对方的解释。他再一次将饭盒拍打在桌子上,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感到惊讶。
“走了,谢谢你的劝说。”他慢慢地将饭盒放在了架子上,愤然离去,消失在大门的光线中。只留下四个人安静地坐着原位,一动不动。
“喂......我们......那个......”沉默的大伯和沉默的青年,只有轻佻的在犹豫地询问着。
“哎......”老医生叹了口气:“走吧,工作去,什么也别想,什么也别说。”
“一切照旧。”他淡淡地说道。
于是,赵进便迈着比冲去饭堂时更为恼怒的心情奔跑着,他的思绪一直停留在饭堂的对话上,以至于他对自己究竟将要去哪里,连奔跑的理由都不知道。
“可恶!!!!”他踏着广场上的小道,对着天空大喊了一句。他的声音十分响亮,引起的风吹动着广场上的绿草与白花。
等他大汗淋漓,回过神来时,他才惊觉自己早已跑进大厅,跟工作人员交代一声之后,上楼,穿过无穷而让人昏迷的白色长廊,闯进一间病房中。他大口大口地呼着气,望了望四周。这里是一间封闭的房间,没有窗户,没有装饰,只有单调朴素的银色柜子,银色治疗用的仪器,银色的架子和床。白色床单上,只有滴滴的仪器声,一名戴着呼吸罩的,穿着病服的六岁少女,正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自出生起从未醒过。她的身体布满了烧痕(但不至于毁容),原本她骄傲而珍重的长发因治疗的缘故被切除,只留下短短的凌乱的黑发。环顾四周,如同一间干净的,高新的,技术极其先进的......禁锢着的囚房。
华缘的孙女华清,在火灾中因吸收烟雾过多,加上火焰损伤,大脑严重受创。她的躯体因此被囚禁在了这个鸟笼之中。不过,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
赵进自己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跑到这里,但他看了看她那张依旧美丽的,安静的睡容,他一下便明白了:他要为前辈的孙女做日常的检查。
他身后的门是开着的。
“小清。”他站在床边,找了旁边的凳子坐了下来:“小清,你还好吗?我知道,你一定能醒过来了。”
他轻轻地握住了小女孩的瘦弱的小手:“哈......虽然这种事拜托给你真的是强人所难,但是......”
“所有人都在撒谎,撒谎!所有人都不去相信你慈祥的爷爷.......”
“一切都太糟糕了.......”
“所以......小清,请你醒过来吧.......我已经尽力了......”
“救救前辈......”
说完这一句后,赵进似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了,他痛苦地扭曲着面容,把头按在了床边,坐着昏迷了,手一直握着对方,不放过一丝动静。
他累倒了,从凌晨得知前辈自杀的信息,一直都在奔跑着,终于睡着在了这里。
他身后的门渐渐地关上了。
......
“呼......呼......”就这样,连他本人都不知道睡了多久,忘记时间,忘记工作,他一直在这座密室中陪伴着她,守护着她,只因不放弃心中那仅存的一丝希望。
“恩......”黑暗之中,他感到,手上奇怪的感觉。痒痒的,轻盈的像虫子在爬,怪异到不行,以至于他稍微睁开了那双朦胧的睡眼。
睁开眼,依旧是安静和祥的少女,什么也没有变化。他准备再一次陷入睡眠之中。
.......
不对,他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他要睡在这里?
现在可是上班时间啊!
“我靠!”他赶忙跳了起来,身子一直,冷汗直冒:“天哪!我在干些什么!?”他的眼珠子疯狂地打转,慌张地撸开那只握着小手的手那脏乱的袖子,惊了!已经过了一个小时。
“我又偷懒了啦!”他赶忙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恩......”
“......!?”
忽然间,他停了下来,他以为是听错了,房间了出现了本不该出现的第二个声音。果然是听错了,片刻之后,除了仪器的心率声,什么也没有。
“哎呀!糊涂鬼!”他又赶紧迈开步子。
“......恩!?”但是,正当他松开手的那一瞬间,他被吓到了:直起手,本不该存有意识的小女孩,此时此刻竟然抓住了自己的手指头!
“这是!?”他张大嘴,望着床单上的她,先是感到惊讶:“难道是!!”然后感到无比的的喜悦,以至于让他颤抖不已。
“恩......!”小女孩呻吟了一声。
一瞬间,赵进感觉到世界塌方了。
“小清!”赵进欣喜若狂,一下子冲到小女孩面前,用手轻轻地摸着她的脸:“小清!你醒了!”他高兴得几乎流出了眼泪,除了真挚的笑容,脸上再无其他表情:“你做到了!”
“我这就去叫人来!”他赶忙把手伸向床头的呼叫铃。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小女孩抓住了他,惊恐地失声尖叫起来,把赵进吓得六神无主:“唉?唉?”赵进一下子随着小女孩扑倒在了地上,小女孩的床单、针管、呼吸机乱糟糟地撞到在一地。
“小清!?”赵进惊恐地望着对方,不由地恐惧地退后了两步。
“呃呃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是,小女孩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凌乱的头发疯狂地随着躯体的颤抖而飘动着,本来因为长期肌肉没有活动而不能行动的她,竟如同一条爬虫一样疯狂地蠕动着。“呜!”她因为赵进的后退松开了手,转而用力捂着肚子,似乎她此刻痛苦的源泉都在肚子中。赵进清晰地看见,小女孩睁大着眼睛,瞳孔已经因为疼痛小到了可怕的地步,甚至已经快如死人一般放大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张大着嘴,似乎想向谁求救一般,痛苦的眼泪如同洪流般大滴大滴而无助地打在了地面上。
怪......怪物!赵进在心里不自觉地想到。
但是,小女孩突然“呃”地一声,睁着眼,整个身子无力地瘫倒在地上,她昏迷了。
“............!!!!”沉默了些许,摸了摸自己的脸,赵进这才反应过来他应该做些什么,他惊慌地站起身子:“来.......来......来人啊!!!”他慌忙地按下了床头的紧急呼叫铃,用手拖住了失去意识的小清,惊恐地检查着对方的生理迹象。
“小清......小清!”他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间连说话都语无伦次,手脚只是依靠本能去帮对方进行基本的紧急治疗。
就在赵进把手放在小清的手上检查脉搏时,再一次出乎赵进的想象,小清用那只瘦弱不堪的,无力的小手,反向抓住了他。她的瞳孔微微地泛起高光。
“......小清?”赵进在惊慌中被对方的小小一握找回了自我。
“死......”小清挂满泪水的苍白的脸上,眼睛如清水般映照着赵进真切的神情。她竭尽全力,从白色的嘴唇上吐出了几个字:
“死亡......时间......”
“明天......上午......一点......”
“十三.......火车.......”
随着赵进门后的房门打开与医务人员的慌忙进入,华清......不,黑无常,脱离了同为被囚禁之人的躯体之中,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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