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年前,我刚从学校毕业。当时并没有什么像样的打算,恰巧得到校长垂青,便去帮他做事了。那会儿他刚从南海买入了五十箱极品珍珠,个个都有婴儿拳头那么大,最重要的是其中有一颗举世罕见的夜明珠,据说比当今皇太后手中的那颗还要大好多倍。校长盘算着把这夜明珠送给皇上,然后让皇上送给母后,一个宝贝赚两份人情,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这件事说明两点,其一,这老小子很会来事;其二,搞教育真他妈赚钱。
在学校我就是校长的得力助手,深得校长信任,故此,校长全权委派我负责本次珍珠的收货、运输、仓储以及守卫的工作。
闲暇时,我常去找红拂姐玩。红拂是怡红院的头牌歌伎,红得简直不像话。倾城的容颜配上绝世的琴技,世间男人无不为其倾倒。但是红拂极有原则性,具体体现在以下几点:其一,工作时间,上午10点到晚上8点,风雨无阻,分秒不迟;其二,所有客人只能在一丈之外品酒赏琴;其三,从不夜不归宿,也从不留男子过夜。我在她的原则之外。
毕业后,同窗们都衣锦还乡。有我们学校的金字招牌,回家最不济的也混上了乡长助理。那次我出了趟差,发现当年几个相熟的同窗个个肥头大耳,一身腐败。我轻轻避过一只只伸向我肩膀的腻得流油的大手,道一声珍重,便匆匆离去了。这座城池,只有红拂一人,未曾改变。我总想找她叙叙旧,在她的房中随便扯些有的没的,仿佛时间从未流过,我们从未长大。
我通常晚上8点以后去找红拂,走窗户。这样老鸨不会来讨嫌,也不会找我要茶水钱。我们不谈李靖,也不谈虬髯。她有时会说说今天有趣的客人,我有时会讲讲校长府中的奇闻异事。假如日子都过得平淡无奇,她就只弹琴,我就只喝酒。趴在窗棂上,看着无言的明月,望着沉默的江水,恍恍惚惚便是一夜。第二天醒来时,身上往往会有一件女子的大氅。我总会在红拂工作之前离开,并也从未睡过她的床。
这天,我验收了那颗夜明珠。那玩意儿确实是个宝贝,通体莹润,像个足球那么大。这得是多少万年的老蚌妖才能造出来啊!别说夜里了,就是这青天白日的,我打开箱子时都差点被晃瞎了眼睛。说也奇怪,按理说这类极品珍珠理应是做女子的饰品的,但眼前这玩意儿,除了夜里做探照灯,我实在想不出别的用途。
晚上我把这事跟红拂说了,红拂颦眉苦想,(我猜她一定往自己的头部、颈部、腕部、手指等部位设想过一个足球大小的首饰),许久,摇了摇头说,还是做探照灯为好。这时,有人敲门。我看向红拂,往常这个时段是不会有人打扰她的。她喜上眉梢,问道:“是小凡吗?”
“嗯。”
只一声嘤咛,便让我有些坐立难安。虽未见其人,但只凭这一声,竟隐隐对门外的女子有了一份期待。
红拂把女子让了进来,开门的瞬间,我仿佛见到了白天的那颗夜明珠,璀璨发光,咄咄不可视之。一身白衣霓裳,亭亭而立,站在红拂跟前也有毫不逊色的风采。如果说一身艳红的红拂成熟撩人,热切的表象之下却又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寒,那么眼前的可人儿则是清丽出尘,不食烟火,看似仙境人物,却又分外亲近温和。
“妹妹,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弟弟,李坏。人跟名字相反,不用害怕。”
突然,有一股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红袖玉手拈着锦帕轻抚我的嘴角。我回过神儿来,发现红拂一脸戏谑的笑容看着我。“来来来,别害羞,我给你擦擦口水,再不擦就把姐姐这给淹啦。”
一旁的女子掩面一笑,此刻,我想我能理解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红颜一笑的心境了。
“奴家寒雨凡,见过公子。”她微微欠身,如是说。
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下意识的推开红拂的手,面颊残存的香气依稀可辨。我有些心虚的擦了擦下巴,双手还礼,“小可李坏,见过姑娘。”
那一夜,我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嘚不嘚嘚不嘚说了好多话,说了红拂姐的糗事,说了自己的糗事,说了校长的糗事,也说到了那颗亮瞎双眼的夜明珠。别的事情记不太多,只记得红拂姐嫌弃我乱讲话狠狠地掐了我胳膊一下,还有就是我提到夜明珠时,小凡眼中掠过一丝狂热的光芒,稍纵即逝。但却深深地映在我的心里,并且居然产生了去把夜明珠偷来送给她的念头。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过得兴致勃勃,脸上挂满幸福的笑容,满心欢喜地等待着收工,好去找小凡聊天。我破天荒地在白天去怡红院,并且走的是正门。
我径直走向红拂姐的房间,果然,房门紧闭。营业时间,红拂姐的接客率是最高的,几乎没有间隔。我突然很好奇红拂姐每天都跟什么样的男子打交道,便忍不住去门缝偷看了。
座中的男子背对着我,笔直挺拔的后背给人一种正直可靠的感觉,一袭月白外袍,并无往常王孙贵胄的浮夸,反倒透出一股不凡的英气。
我又望向红拂,却发现她与往常有些不同。抚琴间隙时不时抬头轻瞄那位公子,面若桃花,分外诱人。那位公子也总会抬头相识一笑,像一位老朋友一样,自斟自饮。
正想再仔细端详一番,却见此人又摆出一只杯子,缓缓斟满,朗声道:“兄台既然来了,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我心头一惊,我的武功虽不能说独步天下,但对这一身轻功却极为自负。别的不敢说,我若是想要皇帝老儿的头发,他第二天一定秃着个头去上朝。我只在门外站了这一会儿,他居然能有所察觉,此人武功必不简单。
我推门而入,拱手施礼朗声笑道:“佩服,佩服。小弟偶然得闲,心想来探望探望红拂姐姐,看到姐姐有客人,便不想叨扰,如有冒犯,还请兄台海涵。”
“诶,哪里话,此处皆同道,你我二人因红拂在此相遇,也算是命中注定的缘分,若不畅饮一番,岂不负了老天的美意?”说罢,他把我推坐到一旁,起身敬我。
此人面目俊朗,剑眉入鬓,一双墨黑的眸子,深邃迷人,也不知有多少女子在此沉沦。一把白玉宝剑斜倚墙边,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剑鞘通体白玉材质,莹润之中隐约透出宝剑幽暗的亮光。剑身没有什么花纹雕饰,古朴之中暗含一股肃杀之气。
他一仰头,干了杯中美酒,双手举杯向前,杯口向下,以示酒尽。我微微侧目,一语未发的红拂痴痴地望着他,像是望着一个不真切的梦。我承认,他的确英雄盖世,气宇非凡。我一口饮尽杯中之物,同样双手示之。
“好!兄台果然是豪爽之人,来来来,今日你我不醉不归。”
琴声止,红拂飘然而至。
“奴家为公子斟酒。”红拂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站在一旁,专注于酒壶与酒杯。但我却看的出,她的耳朵在红。
我抬头面露期许与红拂对视一眼,她嗔怪一笑,便懂了我的心意。“公子稍后,奴家去去就来。”
红拂出去这段间隙,我与他攀谈了起来。此人姓林名小已,在官府供职,喜舞剑,此剑乃家传所得,名为黑玉。他说自己只是粗通武艺,这话可不能信,身怀这不出世的重宝,又能轻易察觉到我的存在,此人绝非易于之辈。
不一会儿,红拂便把小凡带来了,就像带来了春天一般,此时的凉秋仿佛也有暖风在涌动。或许是我的错觉,小凡进来的时候,先是跟小已对视了一眼,然后便不动声色的望向了我,羞赧一笑,欠身行礼。小已并没有像我初次见小凡那样失态,只是低头夹菜,然后摇头笑道:“难怪难怪,我说李兄心不在焉,原来是与佳人有约呀。”
我这人脸皮厚,也就跟这笑道:“小凡,这位公子可了不得,公务员呐。朝中有人好做官,林大夫,以后小弟可就全仰仗你啦?”
小已一愣,“林大夫?哈哈,李兄折煞小已了,小已官职卑微,岂能称我大夫呀,不可不可。”说罢,连连摆手不已。
大家都被我给他起的这个新诨号逗乐了,小凡嗔道:“这有何妨,就借李公子吉言,祝林公子早日高升。”
小凡来了,我便没有什么心思跟这个家伙喝闷酒了,于是便提议道,“不妨我们趁天色尚早,结伴出游如何?”
小凡到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红拂的脸却红了一下。她是太久没有跟别的男人外出过了。
“如此甚好,今日秋意渐浓,我们便去江边游玩如何?晚上吃蟹赏月,望江听风,又有佳人相伴,岂不幸哉?”小已拍掌而起,一脸兴奋。
说是结伴,其实是小已与红拂一队,我与小凡一队,各玩各的,晚上相约望江楼。
我与小凡漫步江边,略带凉意的秋风轻抚小凡的脸庞,鬓角发丝随风而舞。远处客船渐行渐远,天边的太阳也渐渐西沉。她低头抚弄凌乱的发梢,仿佛画中佳人一般,我想我一定是看痴了。
一艘画舫船缓缓驶过眼前,一个红衣女子依偎在一个一身月白的公子怀中,公子适时的低头亲吻了怀中的女子,那么温馨,那么融洽,我也看的如痴如醉,却突然一个激灵,那不是红拂跟林小已吗?还来不及理清心中泛起的一丝情愫到底是为谁,就感到自己唇边一片温软,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的香气。
“轰!”大脑一片混沌,我努力看清眼前的女子,不是小凡还待是谁?看着她略带羞涩以及莫名哀怨的表情,我一下子失去了控制。轻轻把她向后推了两步,靠在一棵柳树上,深吻了起来,她的唇,她的颈,她的耳。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一把把我推开,秀眉微颦,紧咬下唇,动人的眸子里有泪在打转。迷乱的发丝,意乱情迷的喘息,眼前梨花带雨般的可人儿让我的心都快融化了,我上前一步,轻托起她的脸庞,吻向她的眼眶。
泪,温热,微咸。
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把头深埋在里面,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鸵鸟,抽泣了起来。
“你知道吗?你是世上唯一吻过我眼泪的男子,我会记你一辈子的……”怀中的小凡幽幽道。
怀中佳人柔若无骨,我并没有用力,却觉得自己被紧紧抱住,胸膛之下,也有一个东西被紧紧扯住。
秋风起,夕阳半沉在江中,一种名为相依为命的悲怆的幸福感在心间流淌,温暖又虚幻。她像个受了凉的小兔子伏在我的胸口颤颤巍巍,我抱紧了她,用双唇抿住了她晶莹剔透的耳朵,“我会一直在的……”
后来,我们一起在望江楼吃蟹赏月,把酒当歌。到最后我们个个酩酊大醉,我说了许多许多,有好玩的事情,有对未来的期许,还有——“校长那个二货,把夜明珠藏着书架的一个暗格子里,晚上想上厕所就去打开盒子,第一次没经验,直接给晃尿了,哈哈哈哈,不行了小凡,笑死我了。”
后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是在红拂的床上。她端来一碗醒酒汤,嗔怒道:“你不要命啦,昨晚喝那么多。”
我生平第一次睡在红拂的床上,但却来不及细细品味,因为我的左眼皮不停地在跳,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我一如往常去校长家点卯,却发现校长府上聚满了官兵,一打听才知道,昨晚校长家六十多口人全被迷翻在地,五十多箱珍珠跟那个足球夜明珠全部失窃。我呆若木鸡。
我飞快的跑去找红拂,问小凡的下落,结果不出所料,小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就不曾出现过一般。从那以后,小已也再没有找过红拂。
我看着红拂,有什么东西划过脸颊流入口中。
苦涩,湿咸。
后来,江湖上出现一对雌雄大盗,声名远扬。有的说他们是青梅竹马,有的说他们是指腹为婚。
怎样都好,又能怎样。
那件事过去了半年多的一天,我在家中发现了一份信,只有两个字——珍重字迹清秀隽永。信封里还有五千两银票。
我一如往常地去找红拂喝酒,确切地说,她抚琴,我喝酒。
残阳如血。忙碌一天的渔夫渐渐回到了岸边,叫嚷一天的商贩也偃旗息鼓,回家吃饭,带孩子逛夜市,生活一如往常。
我一口饮尽杯中酒,趴在窗棂,歪着脖子看着如血的江水东流不止,直到不明液体浑浊了视线。
琴止,是谁的手,在替我擦拭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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