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从天上落下了第二个人』
在那个世界，世界的样子被描绘的很美，也很夸张。
他们视山峰为顶天柱，视河流为脉搏。那些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东西被他们神化，并以它们为信仰传承给后人。
如果在一个种群生活的地方有一条河，人们便会称自己为河的子民，并称河流孕育了他们的生命，是国家与王朝的起源。
我不理解那个世界人们的思维，只是觉得没必要那么夸张……大概是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足矣孕育生命的河流，更没有湖泊与大海。我们的生活用水来自于水龙头，而存在于野外的自然水只有眼前这一条从岩缝中蔓延出来的小小溪流。
印象中那不算近的路程只是我小时候的体感，从山上的秘密房间走到这里实际上只用了很少的时间。
同样地，儿时记忆中的河流也不过只是一条窄窄的小溪。
少女静静地站在溪流旁。她弯下腰，凭借感觉用手指轻轻触碰反射着粼光的水面，却因为忽如其来的清凉与湿润的触感猛地缩回手指，小小的嘴巴微张着，惊讶地转头望向我的方向。
『这是河？』
用沾着水的手握笔写字，纸都湿掉了。
“只是一条小溪而已，又浅又窄，不会有危险的。”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野外的水源』
“嘛……我也算是吧。”
我注视着清澈溪水下洁白的鹅卵石间生长着的一株小小云草，心里想着搞不好这里真的会孕育生命，比如小鱼小虾什么的。
就和这条小溪的存在一样，我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什么活动着的野生动物。
除了人造的东西，云国的一切都是白色的，我已经习惯了白色的树与白色的草，也习惯了脚踩的白色土壤与筑成房屋的白色岩石，只是没想过其他野生动物会是什么颜色。
如果有的话，想必依然是组成云国万物的白色吧……动物们拥有着白色的甲壳、鳞片与毛发，这才是我熟悉的云国的样子。
少女轻轻拽着我的衣角，将我的意识从幻想中拉回。
『在我洗澡的时候，你也就站在那里看吗』
少女用双手提着本子，向我发出询问。
“啊啊啊，对不起，我不是想看你…我在想事情……啊，非常抱歉……”
尽管是无意的，但会令少女产生这样的误会使我感到十分尴尬，在慌忙之中后退着摆着手，一边解释一边道歉。但感觉说的还不够就又补了一句。
“不会看的，你放心好了…”
少女空洞的眼睛望着我，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就这样自然地背过身去，将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脱下。
因为有衣服存在，导致少女的后背不是很脏，在衣服滑落后露出的脊背令我情不自禁发出哀鸣，连忙捂着眼睛转过身去。
随后传来的是少女迈入溪流发出的小小水声。
我躲在树后面连动一下都不敢。在读过那些两性有关的书后我对异性的了解只不过是一知半解，再加上那份属于青春期的萌动，此刻在我心头涌现出来的情绪居然是对少女身体的渴求。
难免地想偷偷看一下，甚至会有想去触碰她身体的想法。明明在房间中自己也抱起过她，触碰过她，但此刻的情感却与那时截然不同，更接近于一种源于身体的原始冲动。
可另一种接近愧疚的情感也非常强烈，少女信任着我便毫无防备，我却会产生那种想法……我的脸红透了。
话说，自己的父母在相遇的时候是怎样的情景呢。
虽然云国的孩子在到达成年后就会得到国家自动匹配的异性，但与曾经毫无关联的异性就这样组在一起，真的就能顺理成章地组成家庭吗。
或者说，那不过只是为了繁衍后代而组成的强制配对，每个家庭或许都未在心中接受过彼此，只是在依据云国的指示结为夫妻，在繁衍后代以后便前往工厂工作。
我在三天后也会像他们一样，与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结为夫妻，正式晋升为大人。
只不过不会再有书中描绘的一段浪漫又美好的邂逅，也不会拥有那由真挚感情而促进的结合。
我再次联想到了少女的存在。如果我能与她组成家庭——只是如果，我们的关系是否与父母他们的关系有所不同呢。
萍水相逢，且都与这个世界的常态不同。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听众，也是唯一能与我交流的人。
我对她而言又是怎样的呢？是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我不清楚，少女似乎从来没有依赖过别人，愿意帮助她也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由她启发我的，相貌的概念也随着时间推移在我脑中扎根，我已经记下了村中女孩的相貌特征，但因为少女之前实在太脏乱，便没有解析她的相貌。
在书中得知，男性天生喜欢漂亮的，可爱的女性。我不知道漂亮或可爱的标准是什么，但只凭借自身的主观感觉判断就可以了吧。
少女清洗身体发出的水声又轻又小。之前看到的，虽然沾着一点点泥巴但却丝毫不影响美感，仅属于少女才能拥有光滑白嫩的脊背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散。
稍微偏一偏头，用余光看到了在溪水中清洗身子的少女的身姿，我快速地低下头，身体变得十分僵硬，因为焦虑而产生的喘气声也稍微加重。
如果洗干净脸庞的少女非常漂亮的话……自己会不会对她产生例如“爱”的情感呢。
但这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成了被欲望操控理性的人。
我自己心中也很明白，此时此刻对少女产生的情感与在早上和少女再次相遇时的情感不同，是那样的肮脏又难以抵抗。
我深呼了一口气，尝试着，用话题转移自己完全放歪的注意力，顺便把一直想说的话说出来。
“呐，能不能告诉多我一些有关你的事。”
水声停了下来，少女听到了我的话。
“我不想只对你一知半解的，我想知道更多的事。比如那个关押你的研究所是干什么的，你又是怎样从那里逃出来的。”
……
能听到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水声，想必少女被我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然而对她而言，回答我的方式只有使用笔纸。
“你只要呆在那里就好，不用回答我…山间的那座小屋中里面有很多神秘的藏书，我读着那些书长大，拥有着常理难解的丰富知识……我觉得这个世界拥有着很大的问题，但却没法否认自己就是在这样的世界里成长至今，而且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被那些书夺走了原本的自己……但只想在成年礼之前，了解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用余光瞄着少女的身影，看到她也只是静静地站在水中听着我的话。
无法发声的她失去了纸笔，**着身子也没法走到我身前使用手语（她曾试着用手语与我交流，但我完全无法理会），她失去了与我交涉的能力，只能听着我的话，并且没有拒绝我的机会。
这样就能完完全全地听完我的话，并且思考是否要同意我。
“……我知道你与我同样与众不同，虽然你不能说话，但我能感到你拥有着世人不可比拟的智慧，如果能够说话就一定会为这个世界带来轩然大波……因此，请你告诉我你的秘密，以及这个世界的秘密，而作为代价，在三天后的成年礼之前我会像这两天一样继续照顾你，守护着你，读书给你听……”
说到最后我自己都快失去力量。从研究所逃出来靠的是少女自己的力量，找到山间安身之处也是靠她自己一路摸过来的，自己做给少女的事情微乎其微，甚至只能称为友谊上的帮助。
不能与搜查她的宪兵团为敌，就算知道研究所的真相也没法好好地保护她。自己真的有与她交涉的筹码吗？
但是……
“……拜托了，除此之外我什么都做不到。因此就算是只能在这三天陪伴着你，我也一定会在这三天好好陪伴着你的。”
请把我视为你最重要的同伴，然后告诉我这个世界的秘密。
这其中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情感，包括对世界的探知欲，以及对这位认识两天的少女朦胧的情感。我几乎是喊着把这句话说出来的。
背对着少女，站在树后的我低下了头，紧紧攥着拳头。说了这么多已经无法挽回了，我现在只希望自己不自量力的要求不会引起少女的反感，至于打动她什么的，没有想太多。
静默了好久的少女重新有了动作。她似乎重新用水清理了一遍身子，然后便走到岸边，片刻后传来了衣物摩擦的声音。
我紧闭双眼，不敢朝她的地方望去，只能听到她小小的步声一点点传来。
还是和往常一样，用手轻轻拽住我的衣角。
我回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举起的笔记本，上面只有两个字。
『看我』
条件反射地向上望去，我看到了少女在洗净污泥后，真正的容颜——
大概得出的结论是，我凭借外貌识别人物的能力还不够完整。
仅凭村中女孩的一张面孔是无法作为参考的。我无法评价少女的相貌究竟漂不漂亮，或者可不可爱，但至少那张脸看起来很精致，披在身后的黑发因为从来没有修剪过的原因显得有些乱且过长，但依然让我有一种不愿意移开视线的感觉。
穿着母亲那显得宽大的衣物，精致又纤细的少女站在我面前。
至于评价她到底好不好看，还得等我记录下更多容颜之后才行。
少女用空洞的眼睛仰望着我，因为看不见，所以被我一直盯着也不会害羞，但她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高兴的样子。
『好看吗』
她居然问我这种问题。
“呃……对不起，我不知道好不好看，因为我没见过其他人…”
虽然不够准确，但差不多就是这个原因……但这种时候是不是该主动夸女孩子漂亮呢？
她翻开了新的一页。
『你喜欢我？』
被问到这种问题，我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难堪，但实际上我并没有变得多紧张，反而是将之前的情绪平复了下来，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望着少女。
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少女同样没有任何反应。
片刻以后，她在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弯腰到与我平行的位置，好好地看着我的脸，将我的样子记住』
如此照做的我被少女用冰凉的双手捧住脸颊，与她在极近的距离平视。
以湛蓝的天空与洁白的云树林为背景，少女白皙精致的脸庞近在咫尺，明明没有使用洗发露却依然有香味从她过长的头发上散发出来。
好好地看着我，记住我。
少女用空洞的双眼望着我，使用嘴型对我说道。
回到山间的房屋后，我按照少女的指示为她读书。
少女与我一样对那本描述幻想生物的书情有独钟，她想从头开始听那篇有关大气生命的文章。
已经读过百遍的开始部分很顺利地读下来了，但到了中间有关人类研究大气生命的部分出现了太多难懂的语句，我依然没法好好地读出来。
少女让我休息一会，但我却为自己无法满足少女小小的愿望而感到懊恼。
我们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开始尝试转移话题。
说些什么好呢，自己的生活吗。
既没有什么有趣的事也没有什么难过的事，我的生活宛如一张白纸般单调又普通。
询问少女的生活吗。
没什么好问的，少女在之前已经说过了。
准确而言是写过了，浪费了大量的纸，她也表示自己很少这样大量地写字，手指都痛起来了。
虽然如果我问的话她一定还会再次写给我，但我不是很想让她感到疼痛。
她告诉了我她在研究所里度过的生活，也讲述了她是如何从那里逃出来的。
令我惊奇的是，她的经历与我曾经做过的梦极为相同。
她在实验中获得了这个世界上全部的知识，可以称之为最聪明博学的人，但也曾经经历了无数非人的折磨与对待，同时失去了在云国正常生活的权利，她的未来会在永生的躲藏中度过，而这里也面临着被宪兵团发现的危险。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少女，但看起来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悲惨的遭遇。
我能做的也只有默默地守护她，信任她，接近自己所能，在三天后的成年礼之前不让她再受到侵害。
而我也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她。顺便鼓起勇气，再度询问少女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是什么来着？”
少女将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在洁白的纸上写下端庄的词语，展示给我看。
『蒂亚』
我盯着纸上的词，在心中反复念叨。
蒂亚让我给她读一本童话书。
虽然拥有了世上全部的知识，但那不包括给孩子们看的童话与幻想故事。
在面对那些故事时，蒂亚的表现就像一个好奇的孩子。
好在童话书中没有什么难懂的词，我可以尽情地读给她听。
在接近傍晚时，我不得不回去了。
我合上书，准备向蒂亚道别。在那之前，我想把一些从小溪旁就压到现在的话说出来。
“恩……蒂亚。”
『恩？』
“能做我女朋友吗，哪怕只剩下最后几天也好。”
蒂亚的表情僵僵的，灯光昏暗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已经被问过“你喜欢我？”的问题，我已经无法再继续遮掩自己的情感。
“因为我想……想要像书中描绘的那样，以爱的名义保护你。”
我想要把这位和我一样与众不同的少女，以更深的关系层次上纳入自己所有。
就算只有不到三天的时间，我也要为自己留下这份宝贵的记忆。
蒂亚想了很久，纤细的手抄起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再将本子给我看。
——但她却立刻取消了打算，还没等我看清她的字，蒂亚便把那张纸撕掉了。
恩？她刚刚撕掉了什么？
重新摆在我面前的纸上，写着一个小小的“好”字。
昏暗的灯光下，少女精致的脸上挂着的浅浅笑意。
……
我轻轻地抱住了少女纤瘦又柔软的身子，将她放在怀中。我深嗅着蒂亚的发香，抽噎着忍住流泪的冲动。
而蒂亚也没有抵抗，只是任凭我抱着她，同时将纤细的手臂搭在我的腰间，轻轻地拍打安慰着我。
少女表现的比我更加成熟，比起恋人更像是拥抱孩子的母亲。
这样的拥抱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蒂亚开始不情愿地扭动身子时，我才将她放开。
『拥抱我会让你快乐』
比起快乐，不如说是一种享受，我真的还想继续拥抱着少女。
『我是你的女朋友』
蒂亚再次写下了语句，就像是在确定着什么一般，展示给我看。
“恩，我们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最优秀的人，与那些只知道工作的大人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孩子们不同，也与那些自动匹配的男女不同。”
我们是真正的凭借感情组合在一起的，与那些平凡又无聊的人们不同，或者说，比他们更高级。
我心中塞满的都是这些话，甚至比说出来的这些更加恶毒。
蒂亚为我带来的不光是剩下几天内的陪伴对象，还是我证明自己独特存在的象征。
我更加相信书中的那个世界，而我与蒂亚则是降临在了错误的云国。
『你是与众不同的男孩，我是与众不同的女孩，因此我们是世上最特别的情侣』
少女她用一只手静静地提着本子，将仿佛在确认事实的语句展示给我看。
“恩，当然哦。”
少女将本子放下，将手放在大腿上，不再写字。除此之外，我再也看不到她脸上的笑意，她的表情非常平静，就像在等待着我对她说什么。
我想不出什么原因，也不觉得她是在不开心，只是再次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娇小的少女，然后恋恋不舍地分开。
“明天见，蒂亚。”
少女空洞的眼睛望着我，然后用手指了指我的口袋。
“嗯，我会记住的。”
口袋里放着蒂亚写给我的纸条。
『请你记住我的脸，再用镜子记住自己的脸。』
『无论在回家后看到了什么，都不要惊慌，保持冷静，再回来找我』
『这就是我帮助你认识这个世界，发现这个世界秘密的方式』
她告诉了我她的身世，而这纸条是让我认识到这个世界秘密的方式。
虽然不知道蒂亚的意图何在，但我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吧？
不知为何，我现在对即将来临的成年礼一点也没有感觉。
我只希望能利用我的一切时间，多在蒂亚身边呆一会。
那位少女依然会在山中的神秘房间中等待着我，而我已经开始在心中规划明天的行程。
在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家门前。家里亮着灯，父母应该已经为我做好了饭菜。
明天给蒂亚再带点好吃的吧，看看家里有什么好的装饰品也为她带过去。
正式将蒂亚视为女朋友的我满脑子都是少女的身影。在打开家门以后，却发现客厅里坐着一位陌生又熟悉的客人。
他头戴装饰着狰狞羊角的面具，身披勾勒金丝的华丽祭祀服，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典籍，身体上散发着一种令我难以言喻不和谐感。
我望着他的身影，曾经那无比厌恶的感觉再次涌上头脑。
昏沉、眩晕，呕吐感与无力感一齐涌上身体，我在门口摔了个踉跄，又勉强地从地上爬起。
那个人见到了我便缓缓站起身子，狰狞的羊角触碰到了棚顶的吊灯，摇晃的灯光将屋子照映的忽明忽暗。
那是苍穹圣歌教团的团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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