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我努力地抑制自己的恐惧，让自己直视少女的面容。
不过再怎么说上面都沾满了泥巴，读过两性书籍的我也没办法想出那些用来形容女孩子美好的语句，甚至用她的脸分辨性别都做不到。
她的眼睛比起别人显得更加空洞，而当我观察她双眼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表面上她在盯着我，但她实际上是平行着地面——大概注视着我胸口的位置。
什么啊，原来她看不到的吗。
她的样子让我联想到了书中的词汇，“残疾”，特指身体的某一部分器官具有缺陷或破损，无法再次恢复。而她的眼睛似乎就是如此。
我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云国有“残疾人”的存在，但我想双目失明的人应该存在，只是我没碰到过而已。
在发现少女眼睛的状况以后，我对她的戒备放松了几分。再怎么说也有点可怜，我无法想象没有视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她眼睛失明，手无寸铁，从体型上看起来又是那样柔弱无力，应该无法加害于我。在想到这些以后，我对少女的恐惧逐渐转化为疑问，她的身份是什么，如何发现的这里，以及最关键的，她的脸为什么与众不同。
就在这时，少女做出了动作。她举着笔记本的手摇晃了一下，在片刻后放下手，另一只手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下新的词语，重新展示给我看。
『看不见我吗』
就这样把少女的问题忽略了，我感到了几分愧疚。不过她双眼失明是真，否则就不会问我能不能看见她了。
“能看见。在我眼中…你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
我本想回答“一个脏兮兮的女孩子”，但想想还是算了。
少女点了点头，重新在本子上写下新的句子。
『为什么不继续读了』
原来她一直躲在哪里听着我读书吗？
“…因为你出现了。”
我如实回答，但没有说实际上自己根本读不下起。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世界的人读这种东西』
“嗯……可是为什么你不说话呢。”
她这次没有写字，而是将小小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出“切割”的动作。
声带…被割掉了，之类的？
听了我的小声嘟囔，少女点了点头。
少女总是那么安静，因为她根本发不出声音。
与她的沟通并没有充满阻碍，她的写字速度非常快，只用一本一笔就能轻松完成与我的交流。
而这些年来少与人说话的我似乎还没有只能依仗笔交流的少女能言，不过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完全没有与其他人交流的心思。
我与少女的初次相遇是在双方都话很多的情况下完成的。少女是我在生活中见过的第一个堪称活着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用来畅谈的对象，而我对少女而言可能也是同样的存在。
——一开始我是这样想的。
少女用纸笔对我问个不停，但在了解我的生平经历以后便不再继续问下去了
而当我问她的事情时，她却对大部分的问题都以摇头拒绝回答。
从她笔下得到的结论只有，她是从一群人手中逃出来的实验品，在误打误撞中跑到了这个房间中，这一条信息。虽然我对此稍有眉绪感觉可以帮到她什么，但在当询问她详细内容时她却止笔不言。
话题就此结束，我们两个之间陷入彼此都在沉默的尴尬境地。再怎么样我也不应该对一个女孩子刨根寻底地问来问去，可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该与她聊些什么。
因为平时用不上，因此现在的我根本不擅长和女孩子交流，就这样与少女失去了话题，我感到十分地失败与尴尬。
我甚至在想，我之所以会因与少女失去聊天话题而感到失败与挫折感，是不是因为我读了太多与两性有关的书呢。
时间才刚刚到中午，照以往日子里的安排我会在这所房间里看书到傍晚再回家，而今天房间中多了一个脏兮兮的少女，我也没法朝她下逐客令。
房间里的空气静静的凝聚着，瘦小的少女安静地坐在一只装满书的箱子上，用空洞的眼睛望着我的方向，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难不成这个家伙也在等着我找话题吗，可就算你想继续聊下去，我也……
希希刷刷的笔声响起，少女在笔记本上写了什么，随后轻轻地提起本子给我看。
『我的存在，让你感到很困扰吗』
……
少女空洞的眼神并不能看到我，却能知道我在想的是什么。
说起来我之前读的书里也有介绍过类似的话题，女性总是比男性更加吸引且直觉敏锐，男人往往都猜不透女性的想法却会被女性轻松地把握内心。
自己已经开始对无话可说的少女产生厌倦了——这种事被她平静地指了出来，而我却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对此感到难以应对的我只好说出了真心话:
“…一直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也会感到很别扭呢，你不想做些什么其他的事吗？比如出去走走…之类的？”
很快我就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胡说八道，让一个盲人少女出去走走，我究竟在胡诌些什么。
少女并没有介意。她站起身，弯下小小的身子，用手在地上摸索着什么，最后摸到了那本之前被我丢在地上的书，将它朝我的方向递了过来。
『愿意为我读读它吗』
我拿着那本书，望着面前这位只到我胸口高的，安静的少女。
“好，那你注意听哦。”
就这样，作为在这个平淡又公平的世界中，即将步入成年的我所举办的生涩难听的小小朗读秀，拥有了一名同样小小的听众。
对象是那本讲述奇幻生物的书，整个下午的时光就在朗读中渡过。
十几年来首次获得听众的我内心中要比外表表现的还要高兴，读的效果也格外好，很多之前无法顺利读出的语句这次都读出来了。
无声的少女坐在箱子上，将双手轻搭在大腿上，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听着我的朗读。过于安静的她若不是偶尔会更换姿势，我甚至以为她睡着了。
洞外传来了傍晚独有的微风，油灯的火苗轻轻摇曳。
少女在空中摆荡的小腿逐渐停下，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什么。
『时间不早』
我回头望了望洞外的天色，确实该回去了，便轻轻地合上书。
“…那，我该回去了，再见了。”
读了整整一下午，我切实地感到口干舌燥，若不是因为兴致高昂，否则我也无法坚持下来吧。
『谢谢』
望着用两只手提起笔记本置于胸前，闭上眼睛微微低头道谢的少女，我忽然觉得她其实挺可爱的——至少这个动作让我觉得很可爱，这或许是属于她的，与众不同的诚挚道谢的方式。
“…啊，没什么啦，我也很感谢你能一直听我读呢，明明读的那么不好。”
我挠着脑袋，干干地笑道，在感谢她方面是真的。
『明天还会来吗』
“……嗯，还会来的。”
虽说离成年还有四天，但这段时间里我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而少女似乎就是想要在这房间里过夜了。
望了略显不舍的少女一眼，我深呼了一口气，转身穿过被藤蔓遮蔽的缝隙。
身体被从后面，以小小的力量牵扯着。
有些无奈地回过头，心里想着这个家伙怎么这么黏人，至少表现得成熟一点……
少女追了过来，静静抓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写着一句令人情不自禁地感到悲伤的话。
『如果明早发现我不见了，就请这样忘记我』
随后递来的是一个小纸条。
上面写着两个单词。
“名字:蒂亚”
名…字
这就是书中所描绘的那个世界，人们互相称呼彼此使用的词语吗。
我在这个世界中，没有见过这个单词，也不知道如何使用。
但我想，这是蒂亚与其他人，与我在本质上的区别。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纸条攥紧，穿过了被藤蔓遮蔽的裂缝，飞也似地跑下了山，向远处的万家灯火跑去。
或许我可以为少女做些什么，我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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