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小酒家的主人姓狄,所以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叫他狄老板。
酒家的对门是方圆最负盛名的酒楼——大白酒楼,传闻当年诗仙曾于此饮酒歌诗,引觞赋墨。迁客骚人,江湖侠士,来此饮者络绎不绝。
没人知道狄老板为何要将酒家开在这里,狄老板自己也说不清。
但若要有人在狄老板那喝上一盅,就再也不会去对面的太自酒楼了。
有人曾说过,狄老板这个人,你看一眼可能会忘记;但狄光板的酒,喝一口就再也不会忘记。
敢,是有原因的。
秋老板有时会与熟客喝酒。每缝喝醉,狄老板就会说他祖上曾酿出了“千日醉”。千日醉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待狄老板醒后再问,他却是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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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店里来了一位客人,书生装扮,但令人注意的是他的头发:他的脸很年轻,仅二十多岁,他的眼比他的脸还年轻,但他的头发,已是茫茫青灰。
没人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脸有时会隐藏年龄,但眼睛决不会!
狄老板确定他是第一次来这他的店,因为凡是进过他店的人,他都能记得长相,凡是喝过他家酒的,他都能叫上名字。
那书生择一位置便坐下来,道:“小二,沏一壶茶!”
狄老板双眼一亮:进店喝茶不喝酒,他可是第一个。于是便走到傍边道:“本店的佳酿可谓一绝,客官何不尝尝?”
谁知那书生淡淡地回了一句:“纵使佳酿,也难以让人一醉千日吧?”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整个酒家里的人都听到。
狄老板的酒家也不大,四五张桌子而已;酒家里的人也不多,四五人而已。
狄老板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但书生能看出来,小二能看出来, 邻坐的两个容人也能看得出来。
“客官说笑了,这世间哪有什么酒能让人一醉千日啊……”话未说完,一个酒盅便已飞来。
书生抬起左手,轻轻一弹,酒盅便划向小二而去。店小二关呆地站着,眼看着酒盅飞来也不避闪。
“糟了,我道那小二也是江湖中人,原不过只是寻个常人家”书生心下正暗叹自己的不小心,但见小二微微屈膝,一声清响,酒盅已被他咬在口中。
“好!”领座传来一声娇喝。黑影一带,一个黑衣少女落在书生与小二之间。那少女看向狄老板,道:“你这手暗草惊风使的可还行,只是还欠些火候。”
狄老板听后笑道:“墨姑娘说的是。”
接着黑衣少女又对小二道:“想来铁牙范老先生和你关系不浅吧?”
小二答到:“范老先生正是我恩师。”
那少女回首又对书生道:“你适才那一手可俊得紧哪!可惜我识不得是哪家路子。”
书生笑答道:“识不得却还道功夫俊。”
少女道:”我虽识不得,却能感到你的功夫若是斗酒入喉,一招使出,功力便增三分,若是酩酊大醉,恐怕神仙也是难挡。”
书生不禁道:“姑娘想必平时尤嗜武学, 方才所道,竟皆言中。小生这一手功夫乃出自《诗酒经》‘谪仙手’‘举杯邀月”一式。”
少女喃喃道:“《诗酒经》我未尝耳闻 ,不过‘谪仙’ ‘邀月’什么的,定是与李白有关。李白,李白……”
“姑娘猜得不错。”书生道,“想当年,李白不仅是写得一手好诗,更是武林中一流好手。”
少女又问道:“那你这手功夫便是当年太白所使的吗?”
“非也。”书生道,“这《诗酒经》只是据李白诗中意境和生平风骨所创,并非诗仙当年所使。不过当年李白所用剑招,我也是习得的。”说着就以筷为剑,斜斜刺了出去,竟将周身大穴尽数暴露在外。
“醉仙到法!”少女叫道,“难怪李白当年纵横江湖,万人莫敌,原来是悟透了醉仙剑意。”
书生也道:“是啊,剑招所到,毫无章法,全凭那一股醉意,行云流水,连绵不绝,似千重叠山,是进是退只一念之间,剑本无招,意字为诀。
“好!”说话的却是少女旁的中年人,“这么说这位小友也算是悟透醉仙剑意了?”
醉仙创法,一招一式平淡无奇,一招刺出,更是将周身大穴尽数暴露,招式之间,又生涩无贯。但每过几十年,江湖上就会传出一段某某仅以醉仙剑法 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传说,才使得这路剑法路人皆知。
不过那些高手,都声称自己悟透醉仙剑意。
书生听到忙推辞道:“小生读书人家,不敢口出狂言,我能悟得此理,皆由《诗酒经》之故。”
中年人凑近问道:“那不知这位小友可否借经一观。”
书生想:“师傅又没说不可借与他人,且借他一借倒也无妨,毕竟……”
心里想着,手上便将怀中之经递与中年人。
中午人一边翻着,一边不住夸赞。狄老板在一旁却嚷道:“这一册功夫可是这位小友在江湖上的吃饭家伙呀!现下你全知道了,可教他以后如何在江湖上混饭吃?”
书生报以一笑,表示并不介意。
不多时,只听中年人问道:“小兄弟,你这册子似是少了点东西吧?”
书生答道:”每路功夫最高深处,全为口耳相授,不可留墨于纸也。”
“无怪你不怕借书于我,原是如此。”说罢笑了起来。随即又道:“这位小兄弟还请教尊姓大名。”
书生一笑,道:“读书人家,谈何尊姓,名景轩便为在下。”
中年人道:”匹夫墨林庄之人墨兆和,这位是我的小女儿墨茗,不知小兄弟何门何派?”
“原是钱塘双仁之一墨前辈。小生今日有缘拜会,当真是三生有幸也。”书生拱手道。
说罢又寻思“看来这路功夫,他们也不知派别,当下不妨言明。”便又道:“实不相瞒,师傅授我功夫之时从未提及师承,是以小生也不知自己何门何派。”
这种事在江湖上时有发生,故众人便也见怪不怪了。
墨兆和心道“想必此人也不知师傅名姓,不妨试他一试。”便道:“小兄弟何不与我付教讨教?”
书生道:“如此甚好。”当下反掌之间一根王箫便持在手,道:“请吧。”
斜目望去,墨茗身旁守着一柄长剑与一件长柄板斧,心想。“看来墨前辈多半是使斧。”
却不料他提剑而立,而墨茗身旁还立着一件长斧,书生心下暗道:“莫非这姑娘使得一手板斧?可这斧子有她父亲之高,比她还高一头。”
只听墨兆和道“进招吧。”
书生当下便不多想,将玉箫左右一拉。
玉萧之中原藏一柄玉剑,二者有如剑鞘与剑身。
“好剑。”瞧见剑光 ,墨兆和赞道。
墨兆和先打声招呼,使泼墨剑法挺剑刺来。
书生当下以醉仙剑法格开。
墨兆和道:“用书册上的功夫。”
书生剑法陡变,诗仙剑法一招千金散去挥扫而至。
墨兆和早己对此剑招心知肚明,一剑挡开之后,又进一招。
书生一剑末成,当下退走。哪知比为虚招,墨兆和身影一转 ,又是一剑。
书生心道:“若要胜得此人,须用书外功夫才是。”一招蜀道青天 接着一招千尺桃泽,虽为诗仙剑法之中,却非书经之上所录,是口耳相授之招也。
墨兆和剑挡不住,暗叫惭愧,纵身后跃,笑道:“小兄弟武艺高强,愿为平辈之交。”
墨茗在一旁嚷道:“不行,我不干,你们平辈之交了,那我岂不是小你一辈了,我们明明差不多大……”
书生笑道:“那姑娘意下何如?”
墨茗提斧走来,道:“你跟我比划一场,你输了的话,就得喊他叔叔。”
书生笑道:“要是你输了呢?”
墨茗不悦道:“我怎可能会输?我要输了, 你就喊我妹子便是。”
书生笑而不语,心想这小丫头是说什么都不肯让他高她一辈的了,便道:“请吧。”
只见她将七尺长斧舞得上下翻飞,却一点风声也听不见,书生暗惊:“这小丫头好强的臂力!”
狄老板见此忙道“小姐悠着点,小本生意不容易!”
墨茗答应着,手上的长斧却舞得更紧了。随着长斧舞动,竟给人飘渺灵动之感。
书生不往喝道:“好!”斜移一步,抢下一壶酒罐了下去,凭一分醉意,谪仙手招招递出,拍在斧面之上,出手不重,却将路子全部打断。
墨茗心中好不气恼。当下改劈为拍,斧面夹杂着劲风扑来。
这一变却是书生始料未及,当及施展青莲步躲将开来。
抽出玉萧,二人又拆了十余招,墨茗斧法突变,从飘逸灵动变得大开大合,竟是走刚猛一路的。
书生渐渐 招驾不住,只得在一旁避让。
莫约两柱香的辰光,墨茗渐渐内力耗尽,收手而立道:“我累了!”
书生跟着停下脚步,拱手道:“承让。”
这场打斗最后俨然成了内力相拼,饶是如此,桌椅物什竟无一损坏。
怎么会损坏?
墨茗使的是墨林庄最高深的武学之一:墨月划天斧,看似大开大合,实则收放自如,灵动异常,绝无控制不住的道理。否则小书生又何以攻不进来?
墨茗笑嘻嘻地对书生道:“这位公子,我家姐姐使的也是一柄玉剑,不过是藏在玉筝文中,不知公子可愿同我共去墨林庄,叙一场筝箫之缘?”
墨兆和笑道:“茗儿休得胡闹!”又转向名景并道:“庄中尚有诸多事务,咱们就比别过。”
待走到门边,又回过身道。“我看狄老板也像个可怜人,你不要去为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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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二人走了盖茶时分,墨茗忽道:“大庄主,你老人家看这人怎样?”
墨兆和想了一会儿道:“此子功夫不亚于我,但……”
“别但不但了,你就说他配不配得上你的宝见乖女儿吧!”墨茗插嘴道。
墨兆和笑了笑道:“你是指你,还是你姐姐呀?”
墨茗轻声嗔道:“当然是我姐姐了,我还这么小。”
墨兆和双眼微眯,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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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小酒家,仅有三个人,不免有些冷清。狄老板最先开口道:“不知公子要千日醉来干什么?”
书生年经的眼瞬间苍老许多,道:“我想醉,想大醉一场,忘记所有的事,快快乐乐,逍遥自在。但是每次喝酒时,我又告诉自己,我还不能醉,山河之仇,不能一醉方休。鞑子攻城,我是见过的。我想醉,但我不能醉,你明白吗?”
狄老板道:“千日醉的配方五代时便已失传。而且千日醉本身还有个诅咒,所以我功客官还是不要想了。”
“什么诅咒?”书生问道。
狄老板双眸暗淡道:“那就是喝过千日醉的人,清醒之后不久,全都不明不白地自尽了。”
书生惊道:“世上还有这等怪事?”
狄老板道:“正是,当年我的……”
书生摆手打断道:“既然如此,多有叨扰,得罪了。”说罢随手丢了些碎银子, 拿起玉箫,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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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小酒家不几步路,店小二追将上来,道:“客官,你落下东西了。”
书生停住脚步不解道:“不知什么东西。”
店小二道:“酒,一壶酒。”
“什么酒?”书生问道。
店小二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人最痛苦,伤程,迷悯,悲伤之时是什么时候吗?”
“不知,可否道来?”
店小二笑道:“大醉初醒之时。”
“何以见得?”
“因为你知道你酒醒了。你还记得一醉方体的**,但你却想起了你想忘记的事情,而你又不知道下次大醉将是什么时候。所谓浮一大白,不过是一场逃避——纵使一醉千日,也不能改变什么。所以,请你好自为之。”
他顿了顿,又道:“因为我也醉过。”
店小二回去了,没再留下一句话。书生呆立在那,口中吟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此思难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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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店小二跑回小酒家,狄老板问道:“你刚才去哪了?我还有生意要做呢。刚来的几位客官是通宝钱庄的,怠慢了人家可不好呀!快去,快去!”
店小二只是笑道:“没去哪,只是上一位客人丢了件东西,我帮他寻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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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间沿街而开的铁匠辅,时不时传出沉闷的打缺声,低沉,有力,似沉吟,似低语。但打铁的声音不该是沉闷的,至少不该如比沉闷。
铁匠将一块烧得通红的铁块从火炉里拿了出来。一拳一掌,通红的铁在通红的手掌下不断变形。变长,变薄……
待铁冷却后,铁匠又把已基本成形成铁块放入炉中。
听到门的声音,铁匠放下手中的活,随口道:“回来了?”
请铺子外一人应道”回来了。”
铁匠又道“回来了?”
那人笑道“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酒讨到了?”
那人应道:“讨到了”
“千日醉?”
"醍醐酒。”
“看来师弟是真的回来了。”铁匠笑道:“不假外物而回归本心,好一壶醍醐酒,好一壶醍醐酒。算仙之名诚不欺人。”
“师兄。”
“嗯?”
“今晚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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