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陆铭只是叹了口气，刻意在回避着陆焰之的眼神，陆铭的脸上写满了怀疑，眉毛别扭地扭曲起来。眯起双眼，盯着自己眼前的餐盘，低下头，沉默不语。
这没有逃过陆焰之的双眼，当众人正惊诧于陆焰之说出的那个关于永生的计划之时，陆焰之突然站了起来，目光如炽地盯着陆铭微妙的神情。
“陆铭，你不相信？”陆焰之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着餐桌，向眼前这个平日里对自己颇为冷淡的长子质问着。与此同时，他也对于陆铭出色的独立自主思考能力感到有点骄傲，在家人们都被自己这番话所震惊时，只有陆铭没有放弃冷静的思考。
陆铭听到父亲的提问，缓缓抬起头来，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
陆焰之看到眼前这个儿子神情的转变，就明白他已经对这件事情有所分析了，这更让陆焰之充满了好奇心。家人们看见两人微妙的互动，都有些期待接下来的事情。
先前陆焰之那一段话虽然没有彻底打消人们的戒心，但却将人们心中的恐惧给放低了。所谓的死后复生不过是科学技术的又一次突破，所谓的灵魂附身也不过是记忆上的继承，这些尽管听起来略微匪夷所思，但是依然在人们的理解范围之内。
也正是因为如此，众人心情都平和了不少，气氛又不明不白间融洽了许多。
陆焰之略微瞥了一眼桌上的烛台，随即也以轻松的语气说道：“无妨，我明白你内心的疑问，你尽管说出来，我会帮你解答。”
陆铭听到这话，略带苦涩地笑了一声。接着，陆铭又摇了摇头，看着陆焰之期许的表情，半带涩意地说道：“你能帮我解答什么？”
“从小到大，什么困难不是我帮你解决的。”
“你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陆铭的语气一瞬间尖锐起来，之前还算安分的他突然间也站立起来，脸上面容没有半分扭曲狰狞，但树立起的剑眉与冷毅的目光表达出陆铭心中的怒意。
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陆焰之原先微笑的表情渐渐凝固，他觉得自己作为家主的身份在一次又一次中受到挑战。
“既然你要我提出疑问，那好，我现在的确有很多的疑问，这些问题直接让我不得不怀疑这个计划的真实性。”陆铭的声音刚毅有力，此刻仿佛正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商业巨头，像这样的表情，他从未在家中展露出来。
“我一定奉陪，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叫我一声‘爸爸’。”陆焰之同样不紧不慢地回答，冷傲地看着自己展露出敌意的儿子。
两人横眉冷对，没有人表现出半分妥协的神色。
“我想知道所谓的记忆录入是怎么一回事，既然你说这是一个十多年前的项目，那么我眼前的你录入的还是父亲十多年前的记忆吗？”
“这怎么可能。”陆焰之饶有兴趣地看着陆铭疑惑的表情，说道：“实际上，我现在连自己死前那最后一点点记忆都记得。”
“为了让自己的记忆得到最好的保存效果，我每个星期都会去那个研究机构进行记忆录入。这种记忆录入方式所需要的时间花费并不少，越是浅层的记忆越容易录入，每个星期录入可以减少时间消耗，也可以让记忆不至于丢失。”
陆铭听着眼前这人的娓娓道来，心里却没有半分紧张，他依旧是准备着下一个问题，为了他坚定不可动摇的事实。
“你说自己连死前的记忆都记得，可是那段时间根本没有人给你提供记忆录入的条件，你又是如何拥有那时的记忆的呢？”
“我也不明白，不过我想的确是在我死亡之后进行记忆录入的。”陆焰之不自觉地用右手抹了一下上嘴唇，“在死后一段时间内大脑还没有完全停止活动，况且记忆的运作方式人们的了解仍然是一知半解，谁知道大脑停止活动后记忆又是否存在呢？”
“死后录入？”陆铭莫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恼怒地说道：“难道他们没有经过我们允许就去利用遗体了？”
“哼，之前提到过这个科研计划隶属于政府，权力的运行中是不需要过多关照我们这些人的感受的。”陆焰之将之前卢云山递给他的那张纸展开，那是一份短小精悍的协议书。
“况且，我也在这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们有权对我的遗体进行任何实验与研究，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吧。”陆焰之说到这里，心里又是一阵感慨。
“我给你们留下的遗言中说到，要多为自己着想，因为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自私自利。平生没有做过什么大好事，但没想到死后的遗体竟然也有造福社会的价值。”
陆铭看着陆焰之自鸣得意的神态，心中的怒意瞬间又升腾起来，然而考虑到自己那些其他疑问的价值，便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愤怒，开始问下一个问题。
陆铭问这个问题前，先用如手术刀一般锐利的眼神盯着陆焰之那少年的身躯。背部挺直，身材高挺，外貌看上去略有些阴郁，但总体上说来是个标准的俊美少年。
“这个问题可能会让你难以回答，因为这是最让我怀疑你的一个事实。”
“你之前说记忆录入在你的克隆体内，可是眼前这个躯体毫无疑问，与我的父亲没有半分关系。”陆铭声音不大，却是道出了非常关键的问题。
“虽然我们与父亲相隔了一段时间，但我们不至于忘记父亲的长相。人的长相不至于在一生之内变化那么巨大，至少年少之时会有些相似的地方。”
“恕我直言，你与父亲没有半分相似，你绝对不会是他的克隆人。”
陆铭一锤定音，看着陆焰之那瞬间哑口无言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揪出了眼前这人的弄虚作假的秘密。
“看来只有坦言了……”陆焰之沉默只是片刻，然后又开始解答陆铭的疑问。
“是的，你没有错，我现在这副身躯与我没有一丁点关系，那是因为我选择了另外一个人的克隆体。”陆焰之倒是没有多么在意这些，一番思忖之后，他又继续说道，“我非常讨厌自己原来那副陈旧的身躯，纵使我后来家财万贯，我也没有办法改变自己丑陋的相貌，改变自己渺小低矮的身躯。所以，我选择以这种姿态重生，重新享受完美的人生。”
“原来我可能不敢承认自己的弱点，但我现在已经不再畏惧这些了，因为我在不断改变自己，将过去弱小的自己抛弃掉，这就是成长。”
陆焰之高举着双手，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忘乎所以，真情流露出来：“成长是不分年龄的，这也是我想劝告你们的。人们越是强大，越是要将自己过去的辛酸悲苦埋葬掉，它们并不能催人奋进，使人居安思危。相反的，它们只会阻碍你的成长，影响不只是让你对过去的弱点耿耿于怀，更关键的在于它们会影响你的思考方式，行为习惯。”
“你们一定要明白，我正是因此才成功的。有句话叫‘富不过三代’，我相信如果人们能秉持这个观念，成功就一定会垂青于我们。”
众人默默看着真情表露的陆焰之，只是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他们对于喜怒无常的陆焰之习以为常，像这番话他们也早就一遍遍听过了。又鉴于陆焰之是一位怪异到无可复加的老人，所以人们对于他将自己过去身体的舍弃看做一件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事。
但陆铭和陆焰之的妻子徐芸却并未将其视作一件平常事，他们想到的是原来那个夸耀自己有着壮硕身躯，可以养家糊口的男人的笑脸。
陆铭真切的知道父亲在发家致富后整个人的气质与思考方式的变化到底有多大，所以纵使他对于这种行为感到很无法理解，但还是压抑下来，给予自己冷静的时间。
“还有问题吗？”陆焰之终于停止了他那激情澎湃的自我演讲，以轻蔑的神情看着颇有些落寞的陆铭。
陆铭感受到自己身上那令自己厌烦到无可奈何的目光，浑身不自在。他重重地倒在座位上，深吸了一口气，再度看着那令人作呕的少年的嘲讽脸。
“我还是那句话，你以为自己是谁啊！”陆铭仔仔细细地盯着那对乌黑的眸子，陆焰之只感觉陆铭眼睛里有火在燃烧着。
“最后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虽然不能证明你的真假，但可以证明这个计划是否有父亲的加入。”陆铭的确是目光如炬，几乎是咬着牙齿说道，敌意一瞬间展露出来。
“那就是父亲是否拥有被这个计划录用的资格。财产绝对不会成为你被录取的原因，且不说世上有钱人那么多，钱财也绝对不会是这个有着巨额财政补助的项目所需要的东西。”
“财产不论你死前或死后就在那里，绝对不是那种珍贵到要将生命延续下来才能保存的东西。”陆焰之听着陆铭的言论，嘴角略微有了一丁点儿的笑意。
“如果在你死后，而且你没有留下遗嘱的情况下，这些财产也会属于我们这些子女，他们无权过问。”
“如果你将一大笔财产送给他们，就意味着你要将自己人生中最辉煌的那些东西用来换取所谓的生命，这不可能是父亲会去做的。”
“所以，如果你真有进行‘永生计划’的资格的话，你身上一定会有更加珍贵的东西，那绝对会比钱财更加具有诱惑力。”
“啪啪啪！”陆焰之骄傲地鼓起了掌，为陆铭的推论感到由衷的高兴。
“说的不错，钱乃身外之物，根本没有必要延续我的生命来换取金钱一样庸俗的东西。”
“但我参加这个计划的原因的确与钱财有关，不仅如此，国内那几名经济大亨也参加了这个计划，这是为什么。”
“那只是因为，我们知道的太多了，将来，我们知道的还会越来越多。”
“这是一场信息战，我们的存在就意味一个每个星期向这个机构，向整个国家提供那些绝密的经济信息，向国家宣告自己企业的弱点的信息点。”
“你明白了吗？”陆焰之笑着看着早已失色的陆铭。
“你的意思是……”陆铭咽下口水，他对于眼前这个为了生命不择手段的人感到恐惧。
“你将我们家里所有的事情一丝不苟地汇报给政府？”
“不仅如此，我在你退休之后还会重新在公司掌权，那时就不只是家里的信息，还有公司的所有明的暗的弱点与财政状况，我们将被政府了解得淋漓尽致。”
陆铭此时已经完全愣住了，只是木然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经济的稳定，为了国家的和平……”陆焰之说到这里，自己便停止了言语，只留下满脸笑意。
“这话也就说给他们听一听了，只是为了控制我们这几家巨大的企业而已，没有什么别的。”陆焰之微微颔首，“以永生为代价。”
说罢，陆焰之便离开餐桌，不忘拿起烛台吹了一口，让烛火熄灭。家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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