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还有，那个，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赤鸢耳边传来一个温婉却又坚定的声音，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那是自己的声音，却也是自己永远无法触及的自己的声音。
强烈的眩晕感传来，赤鸢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过山车，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再被疼痛折磨，她已经失去了对这副身体的主导权，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精神之海的上空，宛如一个过客一般注视着自己。
她最后的印象，就是一个灰蓝色头发的少女，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向自己露出了温柔和内疚的目光，却又决然地向前走去。那张面孔，宛如镜中的自己，这，大概就是真正的赤鸢吧。那份温柔，那份坚定，那份不可动摇的内心，真的真的让自己无地自容，让自己如此羡慕和渴望。
果然，自己终究只是一个卑鄙的冒名者，一个可悲的赝品，一个错误诞生的灵魂啊。既然迟早有这样的一天，那么，自己，究竟，又为什么要诞生啊？既然迟早要像现在这样由原主人取回这具身躯的话，自己就只是为了在她沉睡的时候代行使命而生的道具吗？那么，为什么自己要忍受那么多的痛苦啊？为什么自己要经受那么久远沉重的孤独啊？为什么刚刚得到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要夺走啊！
就因为自己只是个错误诞生的道具吗？所以只能恭顺地服从不可抗拒的命运吗？可是，可是，自己守护了神州大地如此之久，难道，难道……是啊，自己的确没有什么索求报偿的资格。是啊，自己一无所有。这一次，还真是切身地体会到了这个词语的残酷，那份牢牢地扼住脖子般的绝望与冰冷。
赤鸢崩溃地跪在地上，把头埋在双臂之中，像孩子一般哭泣着，仿佛要将全部的痛苦、全部的委屈都宣泄出来。不再隐藏，不再掩饰，不再欺骗自己，即使生活了千余年之久，现在的这个赤鸢，终究也只是如同白纸一般，没有经历过人生的磨砺的软弱的孩子。
然而，就在这时，赤鸢感受到，她被一个温暖的怀抱从背后轻轻抱住，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赤鸢的额头，捋着她额前的乱发。即便只是精神的灵体，在存在的概念上都含混不清的状态，赤鸢也能感受到那股来自母亲，抑或姐姐的温暖与安心感。
事实上，不管是搂住了赤鸢的丹朱，还是蹲在赤鸢面前的苍玄，都有着很多话想与眼前这个妹妹一般的存在诉说，但是此情此景之下，她们竟也是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好保持着沉默，用肢体的动作，悄悄地表达着内心的关切。
“我想知道，在你们眼中，我究竟算是什么？是不是……只是，只是保护神州的……一件工具？还是说……还是说……”赤鸢嗫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微微地颤抖着。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两人的伙伴赤鸢并没有任何联系，只是一介赝品，然而，然而，在自己仍然自以为赤鸢的时候，和两人的约定，那份伙伴之间的联系，曾经是自己空白的世界中为数不多的光彩了。即便害怕受到伤害，仍然固执地奢望着认可。
强烈地渴求着，期待着，却又恐惧着二人的回答。
请不要欺骗，虚伪的谎言只会在甜蜜之后带来更为彻骨的疼痛。
求求你们，哪怕真的只当做工具也好，只要告诉我，我在你们心中，并非可有可无即取即弃的东西。除此之外，不敢奢求更多。失去了一切的人，微不足道的赝作，只要一点点，真的只要一点点温暖，就已经够满足了。
怜惜的神情浮现在丹朱与苍玄的面庞上，丹朱把赤鸢抱得更紧，朱唇在赤鸢的耳边轻轻道：“这个问题，让符华来回答你更好。”
“我们三个人，有着相同的答案。”苍玄的手抚摸着赤鸢的头，她的声音和与她有着同样容颜的丹朱比，多了一分慵懒的知性。
“你不是工具，你是回应人们的祈愿而生的、仅此一次的奇迹，你是我们深深爱着心疼着的妹妹，你是人如其名的人！”
赤鸢，不，应该说是符华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她的声音并不激昂，却比任何壮阔的演说或者狂热地呐喊更有力量。宛如一束阳光射入赤鸢的心房。
“她有两个名字，而你只有一个。如果这样她还要和你抢名字的话，我和苍玄也饶不了她！”尽管赤鸢看不见，丹朱还是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柔声道。
“我们都已经死去了，现在你所看到的，只不过是残破的灵魂碎片。不用担心，符华会解决这本来就是因为我们的过失酿起的灾祸。”苍玄的声音慵懒而又空灵，却有着平息一切不安与慌乱的魔力。
赤鸢的哭泣声更响了，泪水因为喜悦而不断流下。即使是假的也好，即使只是一场梦也好，在这一刻，自己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那份温柔与关爱，那份幸福，就如同冬日里的火焰，给予着加倍的灼痛与温暖的实感。即便一个人真的什么也做不到，但是此刻的自己，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对不起，我们，真的是很不称职的姐姐。不过就算这样，我们也有必须做到的事情哦。”
紧闭的眸子睁开，时间的气息如流水般滑过，纤细白嫩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砍下的剑锋，锋利的剑刃毫不怜惜地割开肌肤，鲜血顺着手腕流下，却又诡异地向上回溯而去。
姬麟的脸色变了变，略一犹豫，哼了一声，手中的黑轩辕剑向后一撩，顺势收剑，冷冷地注视着面前诡异而美丽的少女。
围绕的火焰畏缩地驻足不前，少女由半跪在地缓缓站起，她的左眼依旧是炽烈如燃烧的怒焰般的绯红色，右眼却已然变成了宛如苍青之月般冷肃漠然的天蓝色。拥有异色双瞳的少女平静地望向居高临下的姬麟，周身散发出诡异却又瑰丽的气势。
“哈哈哈，哈哈哈，正主终于登场了啊，我等你很久了，赤鸢！”姬麟的笑声仍然清脆悦耳，稚嫩的声音中却泛着令人牙酸的憎恨与杀气。凌厉的杀气令人心底泛起难以言说的冰冷和恐惧，那份恨意，即使经历无穷岁月，倾尽四海之水，也难以洗尽。仿佛来自于地狱最深处的轻语，即使吞噬尽人世间一切生者也无法餍足的仇恨。
“好久不见，姬……，不，黑姬麟。我是符华。赤鸢这个名字，现在不属于我了。”自称符华的少女声音与赤鸢比起来，多了一分冷淡和沧桑之感。她的笑容很浅，却又有着令人动容的美，藏着许多难以读透的东西。她的眼神平静如水，似乎没有什么能令她的心海泛起波澜，注视她的眼眸，仿佛灵魂都会沉没于那无尽的深邃之中。
“嘁，如果不是手下留情，你连恢复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倒是敢给我起名字了？”姬麟似乎对于黑姬麟这个称呼十分不满，努力地用冷漠克制着自己即将沸腾的怒意，漆黑的剑刃随着主人的心意泛起危险的气机。
符华挑了挑眉，轻轻一笑：“不是吧？如果就那么杀了我，你的复仇，可就一点都不能让你满足了。”
“那倒是没错。”姬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渐渐狰狞，“想到要把全盛的你，丹朱，还有苍玄，打倒，杀死，让你们体验全部的痛苦，让你们经历这份绵延千年的怨恨，让你们跪倒在地哭喊惨叫，我就开心地不知该说什么好啊！”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跪下求饶呢？求我放过你所爱着守护着的那些愚蠢的人类？”
面对赤鸢时的笑容不见了，此刻的姬麟，面庞之上，唯有无穷的憎恨与怨念，与俯瞰生灵的傲慢与冷漠。
符华并不为姬麟此刻的凶戾气势所动，轻声道：“没错，在这个地方战斗的话，我不可能战胜你。想要赢你的话，得先毁掉这周围的崩坏能，这种规模的破坏力，就算是律者，如果不是以破坏力见长的话，怕是也拆不掉你的这个老巢。凯文的天火应该能做到，足够多加拉尔号角的齐射应该也能做到，不过嘛，我是没这个本事的。”
微微顿了顿，符华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继续道：“跪下向你求饶这种事情，做一做倒是也无妨，不过现在大概还没这个必要。不过，仇恨我们倒也罢了，你对那孩子的杀意又从何而来？那到底是恨意，还是说，只是不能容许她与你共存？”符华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目光如刀，逼迫向姬麟。
“你又懂什么？”姬麟的表情微微一僵，粗暴地冷笑一声。
“是啊，你对那孩子，对赤鸢，并不是对我，对人类的那种仇视。”符华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悲悯，却旋即消失不见，“你讥笑她，蔑视她，只是不能容许同类的存在，只是想否定她来证明自己的正确。”
“你不是被染黑的姬麟，更不是姬麟内心的怨恨与孤独。”
“你是回应着人类的恶念而生的灵魂，与那孩子一同诞生、身为那孩子的对立面的，与白相对的黑。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一对姊妹。”符华的声音并不高，却有着令人无从质疑、不可辨驳的坚定。
姬麟沉默了，她一言不发，只是更紧地握住了手中的黑轩辕剑。
“她自诞生之时，就是一片空白，等待着被填补。”提到宛如妹妹般的赤鸢，符华的声音中不由得增添了几分柔和，“而你不同，你从一开始就被憎恨和怨念所充满。”
“我们亏欠了妹妹千年的光阴，那份空洞，已然大得难以填补。错过就是错过，就算世界重来，也不能回到当初。丹朱和苍玄消散前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只能是用我的过去和她们千年的心意，去弥补那份永远不能抚平的缺失罢了。”
“真是啰嗦。”姬麟眼中仿佛要溢出火焰，竭力压抑着黑轩辕剑狰狞的剑意，从嘴角挤出冰冷的话语，“你很烦呐。事到如今，你想说什么？还要惺惺作态地告诉我，你连带着我也想拯救？还是说想让我回头是岸？人类最可憎的，就是你们自认为怜悯的愚蠢！”
眼前的灵魂，不需要慰藉，眼前的少女，不需要寄托。沉默地行走于漆黑的森林中，怀着被赋予的唯一的礼物，那份对人类对生者的仇恨与愤懑而孤独摸索。
与她的镜中姐妹相比，她庆幸，因己身并非空无一物；她诅咒，因前方并无其他可能。她不会因迷惘而失去自我，却是被固定的容器，而不再有明天。她藐视着却又嫉妒着，渴求着自身的正确。这一对因人类的心意而生的姊妹，都只是可怜之人罢了。
所谓不甘，所谓挣扎，在千年的尺度下，不，或许更短，已然被磨平。只需憎恨，只需杀戮，把一切向着人类尽情宣泄。即使那鲜血并非自己所渴求之物，即使那死亡并非自己祈愿之景。但只要这样做，就有意义；只有这样做，才有意义。
“如果是丹朱苍玄她们两个，大概说什么也要拯救你吧。”符华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理解黑姬麟的存在，却不代表她能认同。“但我不会。我和她们……毕竟是不一样的。”
“真是的，有点碍事啊。”符华叹了口气，浓郁的火焰围了上来，少女宛如浴身火中。火焰轻轻地贴上了符华披散的长发，光芒略略一亮，白色的发丝从中间被焚断，成簇地散落在地面上。继而，火焰缓缓消灭，宛如朝拜后退去的虔诚信徒，一点点消弭无踪。符华满意地摇了摇头，原本垂至腰间的长发，此时不过堪堪触及肩部，一头短发，清新爽利。
舒了口气，符华笑着向姬麟发问，眼神深处，此刻却已然被寒意覆盖：“话说回来，赤鸢一开始就把我的一些性质作为了自己的蓝图，在某种程度上说，她和我在大部分地方都是一致的。啊，有个像自己的妹妹真不错。不过，你知道，我们两个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
姬麟的心中泛起了数个答案，犹豫了一会，摇了摇头，递来探询的目光。
“赤鸢像是年轻时的我。”符华的声音显露着与外貌不符的沧桑，异色的双瞳，绽放出瑰丽的神采，与骇人的杀气，仿佛之前的笑容与温和不过是假象，“而我，早在那天的时候，就已经把自己所有的软弱与仁慈，全部，杀死了啊！”
“我的时间不多，而要做的事很多。不管为了什么，也不能容许你活下去。”符华的声音依旧是温和而又富有力量，战意几乎化为实质，经历不知多少次血战的洗礼，这份战意令姬麟的凶戾气焰也被压倒。
“觉悟吧。”声音很轻，却又似乎承载了少女的全部之重。
（反正是脑洞型，跑偏就彻底跑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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