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脸颊近在眼前，因为愤怒充血变得通红。她厉声吼着，眼眶很快泛上一层晶莹。
我别过头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了却陈可希心中的愤怒。我感到有些滑稽，苏湘的生活明明已经极其孤独，这个做妹妹的竟然还言语恶劣。或许，这两者之间本就是因果关系…
陈可希宣泄完情绪，直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苏湘，有我在的一天，你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欠我的，我一定要你原数奉还！”
陈可希低下头，天花板上的灯光飘落下来，给她的脸披上一层阴影：“滚下去！”
我心绪复杂，缓缓从床上离开，安静地背朝陈可希侧靠在软沙发上。清冷的月光从阳台上倾泻下来，想来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孤独，多一个人却又会伤害你，所以，还不如一个人…
我生不出对陈可希的怨恨，只是越来越为苏湘感到痛心，生活好不公平，毫不留情地把不幸掺在一块儿当头淋下，所以苏湘才不喜欢下雨天。
陈可希关了灯，于是月光更加清冷。我十七岁的时候也遇到过这样的女生，她任性又娇蛮，从来不会珍惜别人的善意；后来在我们分别的那天，她背对着我哭惨了，可是那个时候再说珍惜就太迟了。十七岁的年纪，不就应该放肆与挥霍吗…
然后再去毫无准备地接受青春的恶果，施加于别人身上的恶意，最终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本身。
我小声从橱柜里拿出一套新的被褥，面朝着月光躺了下来。一片朦胧里，枕旁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我撑起身子，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信。“湘儿，小希告诉我她已经和你见面了，那孩子从小就任性，你作为姐姐要多多包容她。你们两年多没见了，好好聊聊。早点睡——妈咪。”
我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这个当母亲的，竟然对车祸的事情只字未提，恐怕到现在，这个母亲都还不知道苏湘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一直在关心陈可希的事，望着这串没有备注的号码，实在讽刺极了。
虽然我不是苏湘，这一刻也感到由衷的心痛，这么活了十七年，那要痛上多少次？
我搂住被褥，很没安全感地蜷缩起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安然睡去。
…………………………
次日，我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醒来，一丝金红色的曙光从窗口照射进来。我轻轻拉开窗帘，正好碰到露出一点点俏脸的朝阳。
转头看去，陈可希正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被褥也被她搅得乱七八糟的。我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从床边拿起她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推开玄关处右边的门，是一个空间狭小的洗漱池，里面还有个用雕花玻璃门隔起来的卫生间，很干净的样子。我暗自点头，尽管很小，但也别有一点充实感。
左边的门里是一间简易的厨房，厨具擦的锃亮。我当然不会相信这是陈可希用完清洗的，大概就是她根本没动，因为垃圾桶内放着几份外卖的垃圾袋。冰箱里也只是孤零零地存了一些牛奶和面包，非常空乏，没有生活的气息。
看了下时间，五点半，还不用去学校，我决定下楼买点早餐。我无声地带上房门，注意到走廊左侧有个玻璃门，玻璃门的外面是片小天台，空空荡荡的。我对着玻璃门扭了半天也不见开，也许是被房东锁起来了。
很快下了楼，一路上也没碰到什么人，门口警亭里的保安大爷正仰在椅子上睡觉。我沿着社区门口走了半天，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家红色招牌的店面。摆在店口的蒸屉摞地高高的，从店里飘出很容易唤起饥饿感的浓香。
我在店口探出头，只见一个四十几岁左右的妇人在里面忙活着，她不时擦着额头的汗珠，肩膀随着手里的面团上下起伏，双颊呈现出闷红色。
我在店里找了张位置坐下，对着老板娘说道：“阿姨，请给来我两份馄饨，五两牛肉锅贴，都打包。”
“哎，好嘞…”说完女人又转过头略带诧异地说道：“你是哪家的闺女啊，这么早就起床啦？”
我将额前的发丝撩到耳后，轻声道：“阿姨，我是最近才搬过来的…”
老板娘一笑，两眼旁就起了许多皱褶。“哎哟，我说怎么没见过呢，长的真俊，有没有对象啊？”
我有点尴尬，手搭在耳后僵硬回道：“阿姨，我还是高中生呢…不能早恋的。”
“闺女你可骗阿姨，我看你就是眼光高，没有男生能进得了你的眼吧！”老板娘取笑道。
［也许以后都不会有有了…］我在心里暗自说着，嘴上却回道：“阿姨，真没有…”
“好好！阿姨相信你…”老板娘把馄饨下了锅，便不再与我搭话。我无聊地拿出手机来，满屏碎裂的不成样子，过几天换了吧…
苏湘的朋友圈被无数微商刷屏，实在没什么内容。我无奈地进了金陵的市民论坛，不到一会儿就找到一个关于医院附近发生的车祸的帖子。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点进帖子，映入眼中的是几张模糊处理过的车祸现场，大片猩红的血迹，和围观表情各异的群众。
楼主这么写道“十月十三日下午，发生了一起车祸事件，一名女子在红灯最后两秒时强过马路，被没来得及刹车的卡车撞飞，生死未卜……”
我烦躁地退出论坛，果然…真正的“我”已经被抹杀了，从来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记忆中，意志直接改变了人们对事件的认知，强行地让我消失了。
“闺女，你要的早餐打包好了，一共二十四块。”
“谢谢阿姨，再见。”
出了早餐店，整个朝阳在天边露出真容，热烈而不灼热的红，想必就是温暖的另一个定义。
我拎着早餐慢悠悠地回到公寓楼，又慢悠悠地打开房门。阳光已经将室内照的有些暖意，陈可希还是没一点动静地睡着。
将另一份馄饨放到厨房里保温，我在主卧的小桌子上拆开锅贴和馄饨包装。顿时浓香就在狭小的卧室中散发开来，金黄的锅贴混合着肉香和油香，馄饨汤汁上撒上葱花和香菜，让人不禁食欲大振，我隐隐看到，被窝里的陈可希剧烈颤抖了一下。
我也不着急动口，就这么将早餐放着，拿出手机刷着没什么营养的资讯。
过了几分钟，我收起手机，拿着筷子小声吃起馄饨，面皮和双唇碰撞相接的声音不大也不小。
“咕…”这时，被子里传来轻微的声响。我终于走上前去，轻轻撩起被褥的一角。陈可希蜷在被褥里，两手捂着小腹，小嘴鼓鼓囊囊的。
被我撩起被子，陈可希满脸惊恐地迎上我的目光，不知所措。
“来吃饭吧，我知道你早就醒了。”我轻声说道。
“关你什么事儿，你滚开啊…”陈可希涨红了脸，背对着我态度恶劣。
我叹了口气，轻声道：“陈可希，你是我的妹妹，无论这期间发生过什么事，你之前能叫我一声姐姐，我就能对你好，把你想要的给你。”
“你说得对，我是想和你改善关系，因为我最近经历了一些特别的事情。所以…”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可希厉声打断：“滚啊！我不想听你说话！滚！”
陈可希用被子将自己捂住，不留一点缝隙，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
我收回准备抚摸陈可希脑袋的手，心里倒也没太失落，我明白这么深刻的矛盾，想要一天两天解决是不符合实际的。
将锅贴和馄饨端到厨房中，我心情沉闷地吃完馄饨，锅贴却根本吃不完了，只能留了一半放在冰箱里。
回到主卧中，气氛重新回到冰点，陈可希也不再装睡，倚在床头看着手机，一言不发。
我本以为虽然我和陈可希之间存在矛盾，但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只要温柔一些，也许她就会温顺下来，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
朝阳上移，社区外很快喧闹起来。仅仅一天我就对未来产生了迷茫感，前世的我尚且不明白幸福是什么，如今换了女儿身，又要面对更多的问题，幸福不是更加遥不可及了吗…
我在恍惚中感到无事可做，于是从手提袋里拿出昨天看到的那本《天空的城》翻了起来。陈可希在被褥外伸出两只粉嫩的小脚，脚背青筋遍布，小脚丫微微蜷起，阳光下甚至可以看到上面被染成金色的绒毛。
陈可希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裸着两条大白腿起身去洗漱间洗漱。几分钟后，她从厨房中捧出馄饨和锅贴，在我面前大口吃了起来。
她吃到一半，抬头抹了抹嘴巴。“我说过吧，我要霸占你的生活，就先从馄饨和锅贴开始…”
我别过头想要忍住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
这也是我住进苏湘身体里的这么长时间里，第一次想要从内心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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