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稍有些不情愿的心情掺杂在里头，我，在十九岁这个年纪开始了求职活动。
不过，结果也跟我所预料的没有太多偏差。
——近乎全灭。
毕竟我自中学以来便成绩平平，最后也只是上了个大专混水摸鱼毕业了事，更没有什么特长，谁又会在这么个人才爆炸的年代对我伸出橄榄枝呢？
所幸本人没有什么身体残障，还可以在超市、工地打工。虽说有点眼高手低，这类工作基本上只要不存在智商问题、履历上没有污点，只要是个人都能去做——
看到这，想必会有人说，“哎呀哎呀，我可不想浪费时间来看一个不好好学习的年轻人在这空悲切啊”。
放心吧，我并不是要向大家讲述我在这三个月的求职路上是如何四处碰壁的。
事实上，现在的我正身着廉价西装，拿着自己的简历走在高楼大厦的黑影上。又一次被拒的我心如死灰，如果现实是动画的话，肯定会把我画成黑白的来表现我的心境，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还是在简历里掺点水吧……
叹了口气的我拖着无力的脚步，漫无目的地缓慢前行。
眼前的这条街，便是两个阶级的分界线。
路的前方，是败者组扎堆的地方。没有十层以上的大楼，只有破屋残瓦;目光所及之处一定有流浪汉堆起来的简易帐篷。这里是被所社会抛弃的人们的乌托邦，就连政府都对他们不报任何希望。
尽管目前的我还不是他们的一员，但总觉得自己离那个日子不远了。
为了省钱而在这附近租了个单间的我，是不是也已经染上了这个区域的气息，所以才会被那些企业的管理者嫌弃呢？
一边在脑中想着这种推卸责任的理由，一边看着身边电线杆的小广告。
“性病”、“贷款”、“办证”……是因为这是两个世界的交叉点，所以才会布满这种引诱那些想要逃离自己原本所属世界的可怜人儿们的广告么？
这些活动于夜间的“广告业者”们仿佛彼此之间都在宣示自己对这面墙的主权，广告纸、油漆一层贴着一层，边缘部分还有被撕下来的痕迹。
那么认真地观察小广告的我也是够了……
我自言自语着拍拍脸，打算就这么直接回家。
已经三个月了，家里给的钱也快要花完了。再不赶紧入职，我就要沦落到露宿街头、与流浪汉为伍的生活了。
在我烦恼着诸多事情的时候，身边来了一位罕见的日间活动的“广告业者”。他熟练地撕下电线杆上最上层的广告，正要往上附着自己胜利的印记。
这么站在旁边打扰人家工作也不好，我也赶紧走吧——恩、那是？
“等、等一下！”
我急忙出声制止他。对方似乎被我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
“什么啊小哥，这个是你刚贴的吗？还真新鲜嘿这年头还有穿着衣服来贴广告的？”
看来我是被误解为同行了。
“抱歉啊小哥，我贴另一面去吧？”
虽然一直不回人家的话很不礼貌，但是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招聘助手 待遇面谈 ”，这么一张小小的、角已经有点打卷了的广告吸引了我的注意。等等，右下角好像还有一行手写的字……“六千以上”？……还有一个歪歪扭扭的手绘地图？
虽然只要脑子正常点的人都会觉得这个东西实在太可疑了，不过马上就要交房租的我已经没有挑选的权利了。
“嚯，你还不会真信这些广告了吧？”广告业者同志似乎并不在意我无视了他先前的话，“这玩儿没一个不是骗人的啦。你看我手上这个，重金求子，可给我这挞的人是个丑不垃圾的糙汉子——喂小哥你要上哪去啊！”
我不再理会业界人士的牢骚话，把这个广告拿了下来。还挺好撕的。纸的背面好像写着有什么字……“奘彼事务咨询所”……？这是什么奇怪的组织？
从上头的手绘地图来看，这个咨询所好像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样子。手上也拿着简历，干脆回家前就顺道去一趟吧。
丢下一脸不满地碎碎念着的业界人士，我照着地图所指的方向走去。
——行至一半，我便开始怀疑这个地图的准确性。
因为走到现在我已经翻了三座矮墙，钻了一面破烂的钢丝网，最主要的是，我感觉的自己在直捣贫民窟的核心——兴许是铜臭味在勾引着一向嫌麻烦的我，我还是循着地图的指引前行。
最终，我看到了地图上所标注的“双层民宅”。
外围的墙皮已然脱落大半，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有着名为响子的温柔大姐姐管理员存在的温馨公寓。
房子四周感觉像是回收站一般，堆满了废弃物。在夕阳的照射下，整个建筑让人感觉像是已经到了生命末期的老者。
简而言之，是那种胆小的孩子绝对不会敢接近的地方。
这里真的会有人住吗？
不过，一楼满是铁锈的门上贴着的“奘彼事务咨询所请上二楼”的纸上附着的透明胶带看上去倒是最近刚贴的，上方布满的尘土也有一个崭新的指印，估计是最近才重新固定过吧？虽然这张纸本身已经泛黄了。
走上何时崩塌都不奇怪的混凝土步梯，我已经做好了如果下一秒出现了暴徒或者女鬼就立刻跑路的准备。
总之，平安无事地站在了事务所的门前。只有这个门跟整栋公寓不入，明明是西式建筑风格的建筑，却安着一个油光锃亮的、让人隐约联想到四合院的木门。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塑料袋，旁边写着“请戴好后敲门”。
从袋中拿出来的是——感觉像是电视剧里看到的医生做手术时所使用的那类白色无菌手套。难道是为了防止小偷，门上涂着接触到就会死的致命毒物么？
总之这里就按照他的要求戴上吧。我是是个求职者，照老板说的做肯定不会错。
咚咚。
……
没人应门。
咚咚。
……这个房子已经是鬼屋了吗？
果然，月薪六千的机会还是没那么容易得到的啊……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吧，明天再在网上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面试机会——
当我如此想着，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
“……请进。”
门的里侧传来沉闷的一声。由于实在是过于低沉，有一瞬间我以为是门开口讲话了。
我整理了下复杂的心情，用内肘擦了擦额上隐约能感受到的汗渍，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
“您好，我看到您这在招咳咳咳咳……”
刚把门推开一个缝，浓烈的廉价古龙水味道便扑鼻而来。记得有人说过把排泄物的味道稀释数百倍后将会闻到香味，那么反过来道理也是行得通吧。这已经说不上是香水味，只让人感觉刺鼻。
不妙，熏得我眼泪鼻涕都流出来了。
虽说这样的形象过于不雅，但是我也没办法啊。
还好我有带备用的纸巾，赶紧摸出来维护了一下个人颜面（物理意义上)。
视线因为泪水而变得有点模糊。我揉了揉眼，尝试对焦到屋内。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书。
打开的书合着的书打卷的书封面烂掉的书以迷之语言写成的书——
在朝阳面的窗前，那个人靠着一眼就能看出很有年代感的椅背，手搭放在乱糟糟的桌面上。
因为光线的问题，我看不清他的正脸。有身份的人们都喜欢这种让别人看自己时容易产生自己在发光的错觉的状态么？
“抱歉呐，初次见面的人类基本上都是这么个反应……不过过不了多久你应该就会习惯了。”
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我得以确认这就是他的声音没错。这种跟坏掉的陈年风箱仍在拼命使用的声音，人类真的能发出来吗？
出于礼节，我首先向他对自己的失态致歉。
“恩，没事……嘿……”
而对方则以诡异的笑回敬我。声音实在过于诡异，我感到自己开始起鸡皮疙瘩。
住在这种地方的，不出意料果然是个怪人。
“那么……让我们重回正轨吧。”，他抬起一只手，作出交涉的姿态，缓慢地开口，“我的确有在招助手，不过先前的几个人类要么是抱怨太臭受不了，要么是看到我的脸就尖叫着跑了……”
看到他的脸就被吓跑了？这位先生丑到了何等地步，以至于对方这么失态？
“……哦对了，还有一位……”
他再次诡异地笑了笑。
“……因为他直接推了门，所以被我消菌了……嘿……”
消菌？
“我可是很烦细菌霉菌这类东西的啊，稍有不慎就会跑进来……”
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然后指向我。
“……你，确定要来我这上班？钱我肯定不会少给你的。你若表现的好，给你多加点也无妨……”
听到这个我忍不住心动了。不就是老板丑了点，有点洁癖吗？……还有香水喷太浓了点，这些都是小事，很快就会习惯的。
于是我点点头，问道：“我需要做的工作主要内容是……？”
对方清了清嗓子。听起来他的喉咙好像要断了。
“工作嘛……每天来帮我整理下文件材料，还有就是待人接物……毕竟我这幅身躯不是用来做当家政仆人的活的啊。”
你是哪来的中世纪贵族么。我心中暗想道。
“也就是说要把这个混乱的房间打理好么？听起来是个挺简单的工作，我自然很愿意。不过一般的家政小时工也不会有那么高工资吧？”
“……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来，你先走近一点吧。”
他向我招了招手。
一瞬间，我有点犹豫。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吗？万一真的丑到我吓出声该……
我慢慢走近，得以看清他的面容。
——我不禁倒吸一口气。
这绝对不是人这种生物能有的长相。
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木乃伊，皮肤干裂且到处都是坑洼。尤为可怕的是脸颊裂了个口一直延续到耳根，但是用很粗的麻线接缝了起来。
我不想再看下去了，本能在催我逃跑。
“嘿嘿……怎么样……吓到了吧？”
“的、的确是有点独特的、长相呢……”
我努力地斟酌字句，生怕将眼前这个怪物惹怒。
“嘿……也难怪你们会那么害怕……”
他笑了笑，脸颊上的裂痕因此而扩大了。我能看到他口腔内侧的肌肉，也是近乎腐烂。胃在翻滚着，我强忍着吐意将视线挪到别处。
“毕竟……我是僵尸啊……”
——僵尸。
不死的尸体。
这种只有在民间传说里存在的——嗜血奇异怪物。
“啊，不过，我是不会咬人啦……人皮肤上那么多细菌，咬一口下去估计我的口腔内壁立刻就会腐烂吧……嘿……”
那阴沉而诡异的笑仍在持续。
“还有就是我也不会蹦着走……这幅身体已经快散架了，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移动……不过还是要吃饭的，不得不每天运动那么一点啊……”
僵尸也会，进食吗？吃人肉？
不对，他刚刚说不咬人。
……虽然没说不吃人就是了。
“那么，……从明天开始正式来上班吧……你面试合格了……嘿嘿……”
虽然我并不觉得我有进行常识中所谓的面试。
不过，这可是僵尸，是怪物诶？
“月薪嘛……就给你定六千五吧！嘿……这算是给小哥你的特殊奖励噢……”
“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在这工作的！”
我绝对不是见钱眼开噢？对方看上去也是个讲理的人，额，僵尸嘛。
他指了指我的手。是指这个手套么？
“虽说我能从敲门的声音听出来人类有没有戴手套，不过跟那个关系不大……老弟你手上的菌意外地少啊……嘿……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菌？他是在说细菌么？
“那么……今天就请先回吧……”
他在桌上翻寻了一番，把一张卡片递给我。
“我的联系方式就在……嗯……这个上面吧。”
那一只左手，也是极不完整的。手指上仅有少数的几片肉贴在手面，似乎是为了防止这些肉片也脱落，从手背开始便缠绕着大量的绷带，然后在尾部结束于指根。
我接过卡片，确认了上方以很漂亮的手写体写有电子邮箱以及电话。
“明天来之前需要做的准备，我会提前告诉你的……不要忘记查看邮箱噢……”
我明明没有告诉对方我的联系方式，他是怎么知道我有在用邮箱的？
罢了，既然是非常理所能解释的怪物，估计也有超能力吧。抑或是其实自己的个人信息早就已经在求职的时候被卖得天底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不过，至少，为了不被“消菌”，我会记得在敲门之前先戴上手套的。
头一次接触到与僵尸先生的我，唯有此事在脑海中久久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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