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罪的灵魂上不了天堂,也下不了地狱,以人们生前的罪来定义死后的惩罚是没有意义的。人在死亡时与世界链接的线就断开了,若把世界比作蜘蛛网,一根根代表人的线紧紧交织,而某些绝对的力量操控着蛛丝,使它们结成想要的形状。就算整面蛛网垮掉一半 也会有源源不断新丝重新组成世界。
它把断掉的蛛丝吃进去,再吐出来,这样就是一根新的蛛丝。而有罪的灵魂,那些染上其他颜色与雪白的蛛丝不同的,他们的归处自有地方。
江南,一个地名,又是一个人的名字。姓江的很少见,但比起白和余要常见得多,广西几乎每百个人就有一个江先生和江小姐。然而这位叫江南的小哥不是南方人,据福利院的职工说他的父母是南方人,北漂时意外的生下了他。那时监控没有普遍,南方夫妇在福利院门口丢下孩子就跑,被人追时一边哭一边讲听不懂的方言。于是去福利院帮工的大学生志愿者们给他起名叫江南,希望他一直记得自己的父母。
江南很有才华,人如其名带着诗情画意,可惜生活总是不如意。就算成绩是第一名,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学校把补助金抽的只剩一点点,然后交给了老师三大姑七大姨的孩子。肚子填不饱,没有地方住,现实就像一桶冰水,它不会让你一点点的适应温度,猛地泼到你头上,欣赏着你瑟瑟发抖的模样。
最终,在破旧的屋子里,火焰吞噬了一切,浓烟从窗户里冒出来,一幅幅勾勒出畸形怪物的画燃成灰烬。江南摘下眼镜,规规矩矩地把衣物和物品摆放整齐,不会有人注意到燃烧的屋子,兴许过两周会有不经意路过的人发现他的尸体,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去死而感到轻松,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
空气越来越少,江南躺在地板上,这个世界没有值得他死前去回忆的美好时光,意识渐渐昏迷,身体好似变成了怪物,想要脱离自己的掌控,强烈的痛感刺激着他的大脑。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但却可以规避问题,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解决”问题。
“醒醒,醒醒!娘咧,这小子是难民吗?”
这是……死后的世界?
恍惚间,江南感觉到有人在摇他的肩膀,他睁开眼,四周是一片破旧的墙壁,墙上的火把勉强能让他看清自己现在的处境,许多人缩在墙角,而一名戴着眼罩的强壮男子正摇晃着他的身体。
“你……是谁?”江南直起身子,悄悄地观察着眼前的壮汉。
“咳咳!”仿佛是领导发言般咳嗽两声,壮汉拍拍手掌,众人的目光汇聚到他身上,“都给我听好了,我不会说第二遍。这里是死后世界,类似于地狱的地方,只是没有阎王地府之类的机构。来这里的不都是坏人,也不全是好人,你们生前那点破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没人会追究你的过去,我们只有一个目的,从这个世界里出去,俗话讲就是转世投个好人家。”
“我叫钱坤,是负责接你们进入第一层营地的老手,啧,以前我来的时候可是一个人砍过去的,你们算是走运,嘿嘿。”壮汉舔舔嘴角,从口袋里掏出蜡烛和打火机,然后慢悠悠地点上,“你们的身上有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点亮它跟着我走,千万不要让自己置身黑暗,那里有许多怪物等着你。”
江南掏掏口袋,手掌大小的白色蜡烛正躺在那里,不知是什么材料制的,摸上去十分光滑,指甲抠进去有一种切割果冻的手感。人们有的不发一言往钱坤身边凑,有的和身旁的人窃窃私语,也有去到处惹事的愣头青。
穿着潮流牌子的大男孩手插兜,一副地痞模样,他颠着步走到钱坤面前,扭过头对着光线较暗的地方咧嘴一笑,大声嚷道:“这哪啊?网吧后台?别闹,我打游戏睡会觉就给我折腾这儿来,还想骗我。呵呵,整人节目我见得多了,摄像机就在墙那边吧!”
“你可能是猝死在网吧了。”钱坤耸耸肩,“要接受现实,如果你喜欢打游戏,一定会很快适应的。”
“我死你mmm……”年轻人话说到一半,一双粗壮的大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钱坤露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笑容,江南在他身边清清楚楚地听到咔嚓一声,年轻人像断木偶一样从他手中滑落,大概是死了。
钱坤盯着众人的脸,被他目光扫到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说话,甚至连呼吸都收敛了许多。一时间密室里寂静无声,钱坤满意地点点头,大声说:“我希望你们能从安逸的氛围里醒过来,这里没有秩序,只有拳头。其实还有重要的一点我没有说清,因为你们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再一次死亡。”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般,一道白光闪过,年轻人哆哆嗦嗦地出现在他的尸体旁,嘴里嘟囔着“小静”、“玩心吗?我青年音”、“大大大哥别杀我,我把枪都给你”之类的胡话。
“他的精神似乎出了问题……”一个秃头的中年人说,江南注意到他穿着医生的白大褂,“这是复活的代价吗?”
钱坤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疑问:“生前是医生啊?”
“嗯,主任医师。”中年人的言行举止流露出一股沉稳的气质,江南不由得暗自佩服,他的腿现在还有些软,刚才钱坤掐死青年时他就在旁边目睹了全程。
“死亡会丢失人性、理智、记忆,当你死的次数多了,你就会失去自我,游荡在迷宫里成为一只怪物,然后被人击杀。”钱坤将墙上的火把取下,它燃的差不多了,“医生跟紧我,我们团队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好了,菜鸟们,我们该上路了。”
“我,我也是医生!”
“我是清华的!”
“我,我会社会摇,老铁带带我!”
钱坤推开密室中唯一一扇嵌满铁钉的门,门的另一边仿佛进入了幽静的深海,人类的眼睛不可能在里面看清一丝一毫。他举起火把,像是看护羊群的牧羊犬走在前面,人们三个三个的聚在一起共用一根蜡烛,也有像江南一样孤零零地吊在队伍末尾。
“别想占老子便宜,滚回队伍去。”钱坤恶狠狠地骂道,两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人类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江南听得到有什么东西在喘息,他不由得加快脚步,紧贴着前面的人。水滴砸在他的头发上,一股阴冷的寒意爬上背脊,他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有着蝙蝠翅膀孩童大小的怪物紧贴在洞穴上面。那怪物的眼睛像两颗劣质的玻璃红宝石黯淡无光,枯黄却尖利的牙齿露在外面,它直勾勾地盯着江南,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
“快走快走。”后面的人推搡着,江南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继续前行。
抬脚,迈步,抬脚,迈步。
十分钟?半小时?
江南不知道这路有多长,他不像某些牛人靠脉搏就能测量时间,失去工具后人类的脆弱在苦难中一览无余。跟在江南身后的小胖子尖叫一声,他手中的蜡烛燃到底了,丑陋的怪物一口咬在他的肚皮上,金色的油水混杂在喷出的血液中。
“他被怪物咬了!”江南急忙跑开,并冲前面的人群喊道。
“什么啊,哪来的怪物?”前面的精瘦男子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胖子,对他身上趴着的怪物视若无睹,“这家伙只是跑不动摔倒了而已。”
“救,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小胖子在地上蠕动着,江南瞳孔一缩,更多的怪物从黑暗中冒出来,足足六只停在胖子的身上撕咬,其余的则打量着众人手中的蜡烛,当看到快要燃到底的蜡烛时,它们就慢悠悠地向猎物靠近。
“呜啊啊啊!”
小胖子的身体漂浮在半空中,一块块碎肉抖落到地上,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在他眼中被肢解了。听闻到声响的人都回头观赏到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后面的人争先恐后地推搡着向前跑,前面不明真相的人被踩在脚下,钱坤的怒吼声淹没在人们的哭声中。
许多人的蜡烛被挤掉在地上,怪物们一拥而上,恐惧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江南转过一个拐角,他没有选择去追随慌乱的人群,死在自己人脚下和死在怪物口中没什么那样,都是死罢了。
怪物们对他似乎并不感兴趣,难道是嫌他肉少还咯牙?一边胡思乱想,江南一边向前摸索着,蜡烛燃尽了,那帮家伙不知何时会掉头追来,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底。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江南只能感觉到疲倦,却感觉不到饥饿和困意。
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人类呢?
失去了身体衡量时间的标准,江南感觉到某种存在正在接近他,身体轻车熟路地颤抖着,这股癫狂感……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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