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简土的目光凝视着前方,双唇紧紧闭着。
我们都会死。
今夕嘴里冒出来的这五个字,他,向简土,这个曾经在特殊作战部队的精英,在这一瞬间,竟然无法反驳。因为他明白,那个正在追杀他们的幼女,究竟有多么恐怖。那嗜血的模样,不是没有感情的野兽,而是拥有正常人思维,却依然沉浸在其中。
然而,那种名为不甘的情绪,突然在向简土的内心出现。他已经三十了,在军队服役期间曾经无数次与死亡擦肩,即使如此,他都未曾胆怯,可现在,又在惧怕什么?难道是死亡吗?可死,死可怕吗?在枪林弹雨的洗礼下,他向简土不早就看开了吗。
对啊,就算有再糟糕的结果,也才烂命一条!
“你在笑什么。”今夕神情紧张,又相当不满。
“笑自己。”他说,“居然在畏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死到临头,还有心情笑!”今夕瞪着双目吼道。
之前向简土和沫沫的短暂交锋,暂先不提向简土用犹太人设计的冲锋枪机械压制她,况且,沫沫根本没有使出自己蕴藏在肢体里的力量,因为,她还未沾到血。今夕了解自己的这具身体,只要受到外界的刺激,比如愤怒,和弥漫的血液,他们体内的某个器官就会分泌种类似强效兴奋剂的物质,从而刺激他们的脑部,使之爆发出产生负荷的惊人肢体力量。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向简土打断他,“但我们在怕的,又是什么。”
“怕什么。”今夕有些安静下来。
“是死么?”他笑着,“祸福虽在天,但掌握当下的,依然是我们自己。”
今夕过度的反应可以纯粹归纳为他和沫沫相遇之后的震惊。但向简土,他仅仅是被沫沫骇人的杀气震慑到了。浓烈的杀意,足以勾起正常人生理深处对于死亡的恐惧。
“你的意思......”
“现在不能找人帮忙,苍木不在,再多的人都只会白白送命。”向简土望向后座的树,“先找个地方把她放下,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了。”
“放下、我?”树镶着双浅蓝色瞳孔的脸庞模样傻愣愣。
“等会带你去饭馆。”
吃的东西,她肯定乐坏了。向简土心想。
“不要!”树大声喊道。
在她抗议的同时,向简土也不禁微微露出好奇的表情,这个向来以食物至上的女孩,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了。”
“绝食!”树说,“没有、苍木!”
向简土无奈地摇摇头,这个女孩还挺重情义的,不枉苍木收养她。虽然表达方式很奇怪。
到这时候今夕却呆呆看着向简土,过了会,他寂寥地开口。
“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我?”
第一次有人这么形容自己,向简土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
“嗯,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那个女孩能感知到的也是我。所以你认为现在把树姐姐放下,她就会安全。可反过来,你和树姐姐一起离开我,得到的结果也是一样。但,你刚刚却说,接下来就是我们两个的事了。你打算冒着生命危险留下来陪我这个快死的人。”
向简土拿起苍木车里的烟盒,点上了便宜的劣质烟。
“责任。苍木离开的时候托我照顾好你们,我既然答应,那就是我的义务。”他深吸了口,“再者,我的自尊令我无法丢下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今夕低着头,脸颊似乎在略微抽搐。
“我很想说些感激的话,但请原谅我,我现在真的没有那个心情。”今夕额头冷汗,“而且,我们不能丢下树姐姐。”
“......唉,为什么。”
“另一个我,她在进行一场游戏。”
“游戏?”
“嗯,我知道她的想法。她要让我痛苦,她要杀光我身边所有的人。”今夕颤抖地越加厉害,“只有我才清楚,她是怎样的怪物。从她和你交手的时候,我就已经明白自己和她的差距。她健康的组织器官,完全可以承受那力量带来的副作用。”
劣质香烟已经吸的向简土喉咙痛,苍木喜欢的东西,自己多少还是有点不适应,他心想。
向简土的声音沙哑,在气氛沉重的车内显得格外突兀。
“天色已经开始变暗了,在入夜之前,我们要先找个地方。”
今夕心里清楚,一旦夜色笼罩,另一个自己就会变得蠢蠢欲动,变得更为亢奋和棘手。而且,就算他们继续行驶,也无法逃离那个已经牢牢咬住自己的那个她。
“别去人多的地段。”今夕说,“不要牵连普通人。”
“是吗。不过玩捉迷藏,我可还算新手。”向简土表情颇为无奈。
但此时,一如既往在保持沉默的树却突然出声。
“躲、猫。有。”她语气平缓。
向简土和今夕相视而望。
“哪里。”
“家。”树回答。
在苍树莫名其妙的建议下,向简土把黑车转弯进了苍木和苍树俩人住的废墟。狭窄的水泥墙面令向简土驾驶地非常小心,但听说苍木平时都以几十码的速度在这条小巷飞驰,他也只能干笑几声。
“这里就是树姐姐的家?”
今夕他们从车内下来。
“是、啊!”树忽然抱住了今夕,“弟弟、一起住?”
即使此时的形势极其糟糕,今夕的脸颊依旧诚实地红得像颗苹果。
“一、一起住什么的,还、还太早。”结结巴巴。
“和、我,还有、苍木。”树补充道。
“呵呵......”黯然失色。
而这时候的向简土,看上去更加无可奈何,连叹了几口气。
“我居然半信半疑听了这丫头的。确实没人,但这个死胡同,尸体发臭几个月都没人会知道。”
树的两边脸蛋都鼓得很起,因为她遭受到了质疑。
由于无法用语言快速表达自己的愤怒,树掏出手机,纤细的手指在按键上快速飞舞,然后把屏幕举到向简土面前。上面是这样写的——不是骗子,可以藏人!!!
苍木和树的家,是从窗户在缝隙里就可以一眼望尽的小平房,莫说藏人,估计只有屋顶还凑合。
树从窗下的花盆拿出钥匙,使出吃奶的力气打开生锈的卷闸门,带着身后的两个人径直走向自己房间里面。
“丫头,你的房间可丝毫没有防御力......”
树的手腕纤弱,不像苍木,单凭指甲输送的力量就可以轻易翻开那块厚实的瓷砖。所以树抓住书桌上的一字螺丝刀,用力按进去,接着往上一翘才掀开瓷砖。
“这、里!”
一个正方形的地下室,凭空呈现在他们眼前。
向简土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讶。这个地下室虽然不大,但却很深,甚至比他师傅隐藏的手术室还要下面。难怪刚才在外面见到那么多烂泥,苍木一个人竟然挖了如此规模的地下室。还有,他把唯一的入口设置在树的房间里,用意自然不言而喻,比起自己,他更重视苍树的安危。这个十四岁的异国少女,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比起粗略从上望一眼的讶异,进入地下室的内部,向简土彻底呆住了。
各式各样枪械,从前苏联的圆盘AK机枪,到美式的M500左轮枪,琳琅满目。
这只大口径的银色左轮,就算找遍国内,都是能用手指头扳过来。因为口径太大,只能填装五发,一枪大中头部,甚至会令对方失去实体,只会在空气中飘散粉红色的血雾。
每把都装满了实弹。有了这些,说不定就可以和那个怪物抗衡。向简土的内心有了点喜色。
“她来了!”今夕突然喊道。
“唉......”
向简土还未反应过来。今夕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响,作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地下室与树闺房之间的厚度大,但因为出口只隔了块瓷砖,所以上面的动静都躲不过今夕他们的耳朵。
“这里么。怎么没有人。”
是幕琳低沉的语气。
“他在这里,不会错的。”沫沫说,“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这里的空间很小,藏不了人。”
“是么。”沫沫冷笑,“那我就让它变大!”
上面传来了东西的破碎声,沫沫甩出她的三节镰刀在周围疯狂地撕砍。因为树和苍木的房间是用木工板隔开的,被沫沫两下就砍得粉碎。
向简土和今夕神色都很紧张。而树却歪着脑袋,像是完全不了解事态的发展。
一阵发疯的乱砍之后,沫沫站在狼藉一片的屋子里。
“看来他们不在这里。”沫沫擦了擦被自己镰刀错伤的手。
“下次动手提前通知我。”
若不是幕琳躲避及时,连她都会受到波及。
“嘿。”沫沫语气戏虐,“你也在怕死么。”
“主人也对你的擅自行动感到不满。”
“别老是喊他主人主人的!”沫沫喉咙突然响起来,“就因为那个政治家支持你的研究,你就把他供奉成神一样。”
幕琳沉默片刻,说:“有些事情很难解释。”
“哼。”沫沫口吻不屑,“我们也没亏欠他,有我替他除掉了这么多的议员,他才有今天的地位。”
幕琳未回答沫沫,冷酷的眼神读不出一点感情。
“你真的是个很怪异的人,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沫沫凝视幕琳,“李莉莎是你的朋友、情敌、仇人,但现在,你为了突破自己的研究瓶颈,又想要拥有她的智慧。”
情敌,仇人......
这两个女人间,原来有这层关系。
“有些东西你不了解。”幕琳的口吻依然没有变化。
“不过我在抓李莉莎时候,她受惊的样子可真有趣。”
莉莎?!今夕心头一惊,莉莎怎么了?!
“看到我李莉莎起先很高兴,但熟悉克隆体的她立即意识到我不是她培养的那个胚胎的。她开始反抗,但我又不能出手杀了她,只能把她按在地上,用镰刀慢慢隔断她的脚筋。”
慢慢隔断脚筋......今夕愣住了,接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愤怒从内心深处喷涌出来。
“她痛苦又在哭喊的模样,真的让我十分享受。”
畜生!
今夕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旺盛的血气开始冲击他的大脑,鼻血又流淌下来。
假如只有他一人,今夕绝对冲出去了。但现在不同,他有需要顾及,和保护的人,他只能迫使自己冷静。
然而,就在同一瞬间。沫沫的面色也变了,今夕剧烈的感情波动似乎打开了某个开关。沫沫盯着她脚下的地面,在下一秒,露出了扭曲、狰狞、又极度狂喜的模样。
“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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