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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一个年轻的德国工程师用听不出口音的俄语在介绍PPT。

“……总之,我们可以预见,随着搭载新一代心智云图系统的服务机器人广泛装备,社会服务领域将不再受困于有经验工作者的匮乏。而心智云图的高度鲁棒性、可复现性和可复制性,将为培训新一代的、负责的社会工作者提供一个近乎理想的物质基础。至于某些对智能机械问题持怀疑论的人时常强调的‘就业挤出论’,我相信,时间会回答一切。从云图开始,他们将不再是‘机器人(Robot)’,而是‘人形(Android)’,盖因我们,在历史上第一次,利用技术手段将人性的生理基础复制、转移至他们身上,进而赋予了他们初步的人性。总有一天,我们的‘人形’也会懂得爱,进而进行真正的、确实的劳动而非仅仅是我们人类劳动的转移途径或放大器,成为我们人类——或者说,人类的有机部分——不可分离的伴侣。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应以对待儿童的的态度对待他们。‘儿童的心灵是敏感的,它是为着接受一切好的东西而敞开的。如果教师诱导儿童学习好榜样,鼓励仿效一切好的行为,那末,儿童身上的所有缺点就会没有痛苦和创伤地不觉得难受地逐渐消失。’是的,我们必须像马卡连柯,像苏霍姆林斯基那样去对待我们的造物,而他们将成为……将成为坚持我们的原则的人,这就是我要说的。谢谢。”

会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当然,谢德罗诺夫看得出,有些人没准就是这小伙子在讲话中所说的“智能机械的怀疑论者”。而最讽刺的是,这个前途无量的小伙子之前是那个出事儿的,叫什么来着——铁血工造?对,就是这么个好像是中学生整出来的奇怪名字——以生产仿生安保智能机器人出名的公司的出来的。一个理想主义者。

“确实是理想主义者。”吉尔达从前排扭过头来,微笑着看着谢德罗诺夫。谢德罗诺夫只能报以心虚的微笑。还能怎么样呢,十一年了,瞄准北约坦克时养成的自言自语习惯根本改不掉。

散场之后,那个负责执委人员安全的史塔西军官赶上了他,用俄语打了招呼。

“您好,谢德罗诺夫同志。”

“您好,请问您怎么称呼?”

“施瓦本,凯恩·施瓦本上尉。您别多想,不是刚才的事情。请问您过一会儿参加招待会吗?”

“唔……当然,为什么不呢?有‘阿斯巴赫’敞开供应……”谢德罗诺夫微笑起来。他本来以为可能会被可敬的侦查员教训,乃至夹枪带棒地损一顿——天知道当着新闻记者镜头被泛欧合作倡议组织理事会执委拥抱是个什么事儿!

“我就直说了。‘阿斯巴赫’和美食仍然管够。法国菜。有位同志私人请您小聚一下。”

“吉尔达·缪勒执委,对吧?我……我非常乐意。”

“啊。她现在姓乌尔利赫。您知道她本姓?冒昧问一句,您和她认识多久了?”

“十一年了。”

“也就是说,战时。”

“是的,我参与了解放德国的战斗……从48年柏林反击开始,一直打到美因茨,在那儿我负了伤,在医院里迎接了胜利。”

“那她和您……”

“在美因茨。她是美因茨人。”

“抱歉我问太多了。她会在您公司会堂的1号包间内等您。”

“您是侦查员,我不介意。”

施瓦本啪地一声立正,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德式军礼,然后微笑着说:

“不,这只是我的个人兴趣。谢谢您为德国所做的一切。”

谢德罗诺夫也啪一声并拢脚跟,回了个标准的俄式军礼。

“为和平与进步服务。”

当他步入小包间,他并不吃惊地发现只有吉尔达在场。令他吃惊的是,吉尔达似乎变魔术一般的把发型拢了拢,就像十一年前那样梳到了一侧。这时候,他才能够细细地端详这个超龄的姑娘,而她少女般的欣喜的表情,让谢德罗诺夫有了一种不真实的幻觉——就好像他还年轻,他认识的人还都在世,他的“711”号指挥车和“712”“713”“714”三辆发射车一起静地停在掩体里的时候那样,他觉得时光似乎倒流了。

“真好。”他轻声感叹道。

“什么好?”吉尔达一边问,一边递给了他一杯“阿斯巴赫”。

“世间的一切。”

“讲一讲吧,中尉同志,”她俏皮的换成了德语,眨了眨眼睛以免那一点点泪意演变成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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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上校先生,目前我们只有11辆救护车和15辆吉普车,转运只能分批进行。”

“*我理解,非常感谢红军的配合。我们现在就去组织可以出发的伤员。”

里亚比宁用双手递给头发花白的德国军医上校一个平板终端。终端上显示着目前车辆的实时位置,所有的车辆已经集结到了购物中心楼下。谢德罗诺夫感到一阵轻松,他已经后悔跟里亚比宁来“出差”了。这个购物中心曾经也许是德国家庭周末和圣诞节采购的好地方,也许货架上来自各个国家的食物、服装、玩具、餐具连包装都不拆,一直在仓库式的货架上堆到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也许连冷漠、古板的德国人都会在这里互相开心的打招呼,帮助熟悉的邻居把一大箱罐头汤拆开成小份……但是现在空空荡荡的仓储区里面只有不断回旋的呻吟声和嗫泣,偶尔还会传来英语和俄语的叫骂、诅咒。他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看到过这么多没有手脚的人。头发花白的军医上校是这里的主人,和谢德罗诺夫一样,过去的48小时里一刻钟也没合眼。

“*那么军官先生们,我先失陪了。”军医上校向两人敬了个礼,打算转身离去,又回头补充道:“*俄罗斯军官先生们,我希望你们不要叫我上校了,叫我博士就好。”

“*抱歉。埃森施塔特博士。”里亚比宁和谢德罗诺夫两人立正回礼,然后目送德国军医拖着疲倦的步伐,消失在围帐后面。

“行了,接下来的事情都是我的了,你回去吧。”里亚比宁掏出一包“大卫杜夫”塞到谢德罗诺夫的口袋里。

“喔豁,彼佳,去哪儿搞到的?”

“买的。”

“得了吧,你会买这么贵的?”

“等会儿,很贵吗?”

“也没多贵,但总之我以前抽不起,战前进口烟税太高了。”

“呶那我就不知道了。营部那边有个小商店还开门,那个老太太收卢布。我问她哪种德国烟最好,她就给了我两包这个。收了我二百军用卢布券。”

“这价格还行,而且是瑞士烟。她怎么的,想起收卢布了?”

“她现在更想要东德马克,但我手头只有一张一百的票子,她找我四五欧元我不想要。”

“欧元快要成厕纸了。”

“可不是吗。但是她还收美元。”

“好主意,回头我去找点美元去,连部在青年旅舍里收集到一点美元,你要不要换点?”

“怎么个比价?我上次找你们排的济列科夫换了一些, 他给我4卢布比1美元的价格。”

“见鬼,为什么找他换?你这样不如找你们营部的谢米茨维多夫换3比1,而且……”

里亚比宁露出了难堪的神情,他摘下战斗帽理了理他金色的、柔顺的头发。

“他搞得太大了,被抓去惩戒连了。”

“天呐。他人不坏,就是有点儿贪。”

在小商店门口两人告别了。谢德罗诺夫拿自己手头的全部美元和欧元换了一整条“大卫杜夫”,又买了几包其他的外国烟,打算给塔拉申科拿两包,剩下的自己排里慢慢抽。这时,运送伤员的车队由一辆宪兵的全地形摩托开道,一长串闪着灯的民用救护车和挂了红十字标志的吉普车紧随其后,经过谢德罗诺夫的身边,从街角拐了过去。

“*军官先生, 军官先生?”正当谢德罗诺夫出神的望着远去的伤员车队时,老太太突然开始叫他。

“*夫人。”

“*您认识在盖耶旅馆的军官先生吗?弗洛里安·盖耶旅馆,那是我的产业,我有一点东西在旅馆里面……”

“*弗洛里安·盖耶青年旅舍?”

“*是的是的,青年旅舍,青年。”

“*是的我认识。您需要拿些什么?”

“*太好了,上帝保佑您,俄罗斯军官先生,一个小保险箱,黄色的,瑞士产的。”

让一个老太太去连部扛保险箱出来似乎有点不合适,谢德罗诺夫想。他还没回话,老太太又开口了:“也许,我应该让我的孙女去拿。”

“好的,她在哪里?”

“在哪里,现在……我也不知道,她最近几天在医院帮忙。现在电话也打不通了,您能帮我看看吗?”老太太掏出手机,谢德罗诺夫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沃达丰信号标志,是满格的。他让老太太拨号,毫不意外地听到了暂时无法接通的信息。

“*毕竟是沃达丰嘛。夫人,您孙女有空的时候让她去旅舍找塔拉申科大尉。塔-拉-申-科上尉①。我用手机给您录一下。”

谢德罗诺夫用她的手机录了一段语音,要哨兵听到的时候给与方便,然后掏出终端给塔拉申科打了个电话说这事儿。

“我以前还真不知道您这么乐于助人呢,‘渥伦斯基中尉’!”塔拉申科戏谑的在电话里说,“她孙女名字叫什么?会派个人去医院叫她来的。”

“*您孙女叫什么?”

“*吉尔达,吉尔达·缪勒,头发是金色的,眼睛像您一样是绿色的。”

①德国和俄苏尉官军衔在传统译法上并不对等,此处主人公口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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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吉尔达·缪勒的头发实际上是灰色的。她身高到谢德罗诺夫的的鼻子,一头新染的灰色短发时髦的剪成干练的齐耳斜边,全部梳向右侧。如果没有战争,她靠那还算精致的五官也许能在Ins上当个红人。当她走到二楼大堂的时候,连部的人们不由自主的停下手里的活儿,尽可能的找好“观察阵位”,用热像仪一般的眼神欣赏她,有些人甚至用激光测距仪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要是能触发美人儿的激光告警系统,那就更令人兴奋了。不过这样的集中锁定并没有让她感到受宠若惊,她像拖带着热烟幕的坦克一样紧张地回应着热切的目光,带着谢德罗诺夫和几个战士走回一楼。

她拿出门卡,直接打开了没人动过的财务室的大门,那个黄褐色的保险箱就在角落里静静的待着。

“*保险箱里应该有一些法律文件。是我父亲的。”

“*什么样的法律文件?”

“*关于‘Homologisitc’智能服务设备经销公司的。他是分公司经理。”

“*还有呢?”谢德罗诺夫问道。

“*还有?可能还有一套电子密匙,我不清楚。肯定还有几万欧元现金,不过现在没什么用了。密码是301003。”

保险箱打开了。有文件,银灰色的电子密钥,三捆现金。谢德罗诺夫拿出文件随手翻看,文件夹封面上印着一个挺有设计感的Homologisitc标志,写着:2049年度仿生机器人库存盘点。

“*好吧,您奶奶说您的头发是金色的。”谢德罗诺夫抱起沉重的保险箱,放进电梯。

吉尔达·缪勒扬起她有点雀斑的小圆脸,一双清澈的绿眼睛带着几分埋怨看着谢德罗诺夫。

“*我染发用不着通知她,中尉先生。我得赶紧回去,医院那边需要人手。”

塔拉申科打开门出来。“谢廖沙,过来。”

谢德罗诺夫对吉尔达点头致意告别,让一个战士跟她下楼。

“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往连部里带?你拿出去给她就得了,战争还没结束呢!”

“对不起大尉同志。她证件是真的,确实也有门卡,邻居也作证了。”

“行吧。总是应该小心些。”

“明白了,请准许离开大尉同志。”

吉尔达和抱着保险箱的战士从大门离开了,开着对女性专用的热像仪和激光测距仪的坦克猎手们失望的在窗口张望了一会儿,各自散去。谢德罗诺夫觉得这场面有点滑稽,他想到如果卫生员柳达也在的话,可能会吃醋,毕竟这个待遇从来只有她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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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全黑了。谢德罗诺夫在连部随便吃了点东西,准备回自己的车上去。但是刚出门,他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向墙角走过去。他看到了那套十五分钟前才见过的翠绿色跑步运动服,肯定是吉尔达。

“*您好,缪勒小姐!”谢德罗诺夫叫了一声,“您在这儿干什么?”

吉尔达收住脚步。在不易察觉的瞬间,她脸上露出了一抹惊惶的神色。这种神色谢德罗诺夫见过,远远地见过,女人准备撒谎之前很容易这样,尤其是性格柔弱的女人在下决心说一些事关重大的谎言时特别明显。奥丽雅曾经这样……

“*您好,中尉先生。我需要拿一些东西。”

“*我帮您。在哪里?”

“*我之前就住这儿,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她在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谢德罗诺夫心想,“这个墙角哨兵刚好不会看着,离这里不到100米,马路对面就是医院。西德哨兵在医院门前站岗,目光不会往这里看,连部的哨兵站在大门前,这个地方从4连占去的那栋宿舍楼往下看,能看的清清楚楚……可是4连的人拿热像仪盯着城外。安防摄像头……安防摄像头就是她家的。她要做什么?”

“*谢谢您,一些私人物品,女性的。不用帮忙,在……”

谢德罗诺夫向前迈了一步。“在哪里?”

“*地下室。”吉尔达避开他的目光,盯着地面。谢德罗诺夫看到她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面包和罐头的轮廓在袋子上隆起,分量不小。

“*我帮您拿这个。”谢德罗诺夫以一种不由抗拒的柔和语气伸手向前,吉尔达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袋子递过去了。

“*让我帮您拿吧。毕竟我军目前征用了此处。”

吉尔达真的惊惶起来。“不中尉先生,真的不用,您在这里等我……等我。”

“情况不对。”谢德罗诺夫紧张的想。“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非要支开我?”

“*小姐。”谢德罗诺夫换了个声调。他没想到他自己也能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好像他看过很多遍的电视剧一样。施季里茨在河边打死他手下的特务艾斯曼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平静、沉稳的语气让艾斯曼走到河边,然后不动声色的抽出瓦尔特手枪,连开两枪把他打死在水里……

“*中尉先生,我请您……不,不要这样,我请您不要……”吉尔达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这不太好。谢德罗诺夫知道如何一次开机就把当面的14辆美国坦克都用雷达抓出来,但是不知道怎么对付即将哭泣的女人。他想了想,直接抓住吉尔达的右胳膊,把她拽到墙角后面。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会为你保守秘密。但是,缪勒小姐,您必须告诉我您去地下室做什么。”

“*不,我不能,中尉先生,我不能这样……”

“*到底怎么回事!”谢德罗诺夫继续逼问。

吉尔达开始嗫泣。谢德罗诺夫沉默的望着她,心想,也许她的男友,或者是兄弟不愿意去第六军的集结点?这不对,住在本地的士兵今天上午就全就地复员回家了。人人都看得到通知。

“*地下室有两个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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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德罗诺夫站在下沉楼梯口,抽出奥地利产的冲锋手枪,插上了一个长弹匣。吉尔达看到他换子弹的动作,更加惊慌起来。

“*中尉先生,他们没有武器!”

“*有没有武器不重要,缪勒小姐。我知道该怎么处理。”

“*求求您,求求您不要杀死他们!他们只是吓破了胆……”

“*如果他们威胁到您的安全呢?您去开门,去吧。”

吉尔达点点头,谢德罗诺夫缩到门边,检查了一下快慢机。这支枪好是好,但是全自动真的会抖到天上去,比游戏里难用多了。他从一个美国直升机飞行员的尸体上顺来了这支枪,但是两年来从来没用这支枪打死人,甚至没打过人。当然,如果他要用枪打人,那就是打着几个也没什么意义了。现在谢德罗诺夫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心脏抑制不住的狂跳,就好像那次美国坦克在不到200米距离上瞄准他,并且用机枪猛烈射击指挥车时一样。

“我在干什么呀?我应该直接喊起来……连部一下子就会下来好几个人的,阿比谢耶夫带着防弹盾往门前一堵,谁还敢反抗?我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干这件蠢事呢?如果……不,这姑娘说他们没有武器,可是这两个家伙万一藏了手枪……或者更糟糕的藏了手榴弹?”

门开了。谢德罗诺夫不敢探头看,他听到吉尔达轻轻的嘘了一声,应该是示意里面的美国人不要出声。很快他听见两个男人的生意。一个粗野的声音低低的响了起来,很兴奋,对吉尔达不停的道谢,另一个声音则像个学生,嘟囔着不知道什么内容。吉尔达没有把门带上,一个脚步声向门口移过来。

突然,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那个粗野的声音突然开始快速的说话。吉尔达可能站在门边上,用哀求的声调在说话。用的都是英语,谢德罗诺夫最多只能听懂几个词:卖、不安全、我们。他下定决心,伸手握住门把手,猛地往里一推,闪身进去,手枪放在腰际。

“*举起手来!”

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大个子黑人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矮胖子站在门边,矮胖子手里紧紧的攥着一个没打开的罐头。两人惊恐的看着谢德罗诺夫,手没举起来。

“见鬼,说的是德语。这又不是在拍电影……”谢德罗诺夫突然意识到了。电影里英语的举起手来怎么说的?举-手,举手。对,手放在空中。

吉尔达从门后出来,挡在两个美国人身前。

“*中尉先生,他们没有武器了,真的。”

这时候,两个美国人迟疑的把手举到空中。胖子顺手把罐头举过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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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这个俄国康米会打死我们的。连那个小妞一起。我们完蛋草了。”雅各布·弗里曼低声对布莱恩·库伯说。

“闭嘴,他要杀也先杀你,你明显更危险。”布莱恩带着哭腔说道,他的眼镜都快掉地了。

“他他妈的又不是美国雷子①!”弗里曼回敬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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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德罗诺夫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两个美国人。两人身上只有一身灰色的迷彩服,腰带都没有。他探头往地下室里面看了看,看见墙角堆着一堆装备。背包,防破片背心,头盔,打开的两个睡袋。没有看到步枪。

“怎么办?这两个脓包似乎真的没武器。但是不能掉以轻心,要妥善处置……怎么才算妥善?我也许一个人能应付的了。对,可以,我一个人能对付一整个美国坦克连,只要一次齐射就全完了……”

他顺手把门带上。

“*缪勒小姐,您会讲英语?”

“*是的。”

“*请您翻译一下,我军不会杀害俘虏。”就是会让你们带着白底绿十字拿着铁锹把你们自己炸出的弹坑给填上,或者清理你们自己炸出来的废墟。“我军绝对不会杀害俘虏。”

吉尔达翻译了。

“你们可以把手放下了。我们会按照日内瓦公约保证你们的待遇。”哪怕你们扫射我们跳伞的飞行员,或者在社交网络上发在我们阵亡人员尸体上撒尿的视频。

“站到墙边去。”

两个家伙低着头站到了一个杂物架旁。

“中尉先生,您会怎么处置他们?”

“*这不是我的责任。缪勒小姐,”谢德罗诺夫突然觉得那种如直面敌人坦克一般的紧张感消失了,就像那条仿佛伊利亚·穆罗梅茨亲手发射的“进攻”导弹从天而降,直接打穿了那辆瞄准着他的艾布拉姆斯。那辆坦克的140毫米大炮猛地抬起,所有的舱盖突然同时飞出,喷出了白亮的火焰,一个人也不会从那种地狱般的烈火中逃出来的。在斯图加特外围他失去了原来的713车组……带着发射架的车辆在目标优先级上永远优先于指挥车。

他突然发觉他沉默的时间有点长,吉尔达紧张的望着他。

“*吉尔达,”他说,“*会有别人来收容他们的。您放心,最多就问个话。你记住,是你主动告诉我这里有两个美国人的,清楚了吗?”

吉尔达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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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德罗诺夫从来没见过里亚比宁挎步枪的样子。结果现在他算开了眼界——里亚比宁垮了一支少见的СВУ狙击步枪,防弹背心随便一套,头盔也不带,带着整个警卫排冲了过来。两个美国人坐在地下室门口的台阶上,阿比谢耶夫大士带着指挥车组端着步枪和防弹盾牌在一旁警戒,塔拉申科大尉则在一旁紧张的挠着头。

“大尉同志。”里亚比宁先向塔拉申科敬了个礼。“就两个?”

“就两个,没枪,你以为谢廖沙抓到了谁?肯尼迪还是约翰逊?”

“我还以为你们地下室里藏了北约理事会呢。”

“你的‘射击军’真威风。别把这两个美国佬吓进医院才好。”

“呸,现在营部已经炸锅了。你们只说地下室里有美国人,现在可好,……”一声尖锐的哨子声突然打断了里亚比宁的话,这是从步兵4连方向传来的。很明显4连的小伙子们也收到了情况通报,正在紧急集合。

“这是你的问题。自己跟特里丰诺夫中校解释去吧。”

“*中尉先生。您答应过……”

谢德罗诺夫旁观着眼前的闹剧,听到吉尔达的声音,赶紧把她拉到一边。

“*我知道,我们会信守承诺的。”谢德罗诺夫心里想,为难两个溃兵——谁有这闲工夫!“*我刚刚报告的时候忘了解释。一会儿就会安静下来了,你放心。”

“*这两个美国士兵都是好人,您要告诉他们,拜托了。”

“*会的,会的。对了,你的保险箱收好了没有?”

“*收好了。请您别介意,奶奶想的全是保住那点儿家产。”

里亚比宁走了过来:“行了,罗密欧,”他笑着对吉尔达挤了挤眼睛,“一起去趟营部吧,‘斯米尔舒②’肯定要问两句情况的。看看热闹也好。”

“得了,你那还有什么喝的?”

“我去看看‘国库’。特里丰诺夫不会介意的。”

“就在这儿问吧。”一个列维坦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两人回头,看到一位留着小胡子的少校,穿着一身内卫军才配发的林地虎斑迷彩。两人啪的一声立正敬礼。

“近卫军中尉谢德罗诺夫,谢·叶。”

“近卫军大尉里亚比宁,彼·普。”

少校回礼,对两人指了指胸前的姓名条,“内卫军少校克鲁格,罗季翁·伯鲁泽维奇。‘斯米尔舒’人员。”

②“斯米尔舒”是苏联战时反间谍机构СМЕРШ的拼音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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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连长办公室,留着小胡子的克鲁格少校用完全听不出口音的德语问了吉尔达几个问题。吉尔达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除了如何被发现的那部分。这两个美国佬原来是昨天被西德军队缴械的工兵,他们觉得自己会被德国人抓起来送给俄国人领赏,就丢掉了武器一路向反方向逃跑,最后碰上了吉尔达,被安顿到她家旅馆的地下室里。

“我觉得……嗯……他们迟早会被发现的,我就告诉了这位中尉先生。”

谢德罗诺夫摇了摇头,他觉得这姑娘真不会撒谎。对面的这位内卫军少校长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可能已经有三十五岁上下。他作战服的领子被粗壮的斜方肌顶起,结实的下颚刮的干干净净,随着吐出的德语拼音在不超过5度的范围内摆动,是那种讨同年龄段女人喜欢的类型。到这个年龄的女人,姿色并不会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衰减多少,而其中那些尤其热爱生活、热爱自己的女人,相当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瓷娃娃一般俊俏的少年的脸,像涅瓦大街的街灯一般温柔而明亮的眼睛大概只能激起她们的母爱了。只有马马耶夫岗前紧握手榴弹和自动枪的战士的身躯,再配上青铜骑士那样自信、倨傲的眼神,才能让她们感到安全和满足,如果他还不喝酒那就更好了。不,女人对这种男人撒谎的成功率是很低的,小姑娘更是不要指望成功,除非男人自己关掉了自己的警戒雷达——而这是不可能的。

“OK,缪勒小姐,感谢您为我们提供的情况。您回去吧。”少校把笔插回终端,站起来伸出手。他的褐色眼睛微微舒展,抬头纹也松弛了。就是说,警报解除。

吉尔达握了手,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谢德罗诺夫一眼,好像是担心他的样子。谢德罗诺夫对她的关心报以微笑,挥挥手示意她出去。

“呶,少校同志,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她刚才害怕的很还求我不要杀掉那两个傻瓜。”

“不奇怪。这么多年了,好莱坞的垃圾电影让整个欧洲都放弃了思考,仿佛我们会从他们的马桶里钻出来抢掠他们冰箱里最后一节香肠一样。我们‘斯米尔舒’最近在他们的几部片子里出现了,真的,我们太喜欢看了,尤其适合醒酒。掩护这帮逃兵的民众不止她一个,13日下午第9旅进城之后我们排查出了三十来个美国逃兵。还救下了一个值钱的。”

“救?”

“你知道,这个第56战斗工兵营本来是在城区负责工事构筑的,但是就在12日下午,有个第四步兵师师部的少校参谋飞过来传达了命令,要求56营立即炸掉市区去北岸的彼得邵尔铁路桥和往南边一点的西奥多-赫斯公路大桥。”少校喝了口水,“这还不算完,近卫144师侦察营刚拿下美因茨-古斯塔夫堡铁路桥东侧桥头,他们就把西侧给炸飞了。市区内的高架桥和十字路口被炸的一塌糊涂,下水道也给炸断了好几处,最后德国人在维森瑙尔大桥的西侧把他们营部的枪给缴了,保住了半边桥面。你们的1营在德国人的带领下冲进了城,不然这座桥也得完蛋。我当时在一营的尾车上,德国兵就在大街上摁着这个56营的营长狠狠的打,简直是拳击赛。”

“真是疯了。12日上午西德第六军就已经宣布停火了。我听说他们还打算炸天主教医院。”

“倒不是炸医院本身,而是炸门前的公路做反坦克壕沟。我们缴获了那份命令,里面除了大桥,还要求这个营把城里主干道、下水道、变电站都给炸掉。那个营长炸到一半觉得太疯狂了,打算只炸掉大桥和公路就撤退,结果成了夹子上的老鼠。现在看看那两个美国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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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我们从那儿跑出来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德国人对你们发火确实有点原因吗?”

“*我才不关心。我没炸掉那些该死的桥,我只是做我的工作,提供热食。认真的说我做得一手好‘法式菜’。只要别杀了我就行,让我干什么都行。”

谈话两分钟就结束了。这个叫雅各布•弗里曼的黑人中士只是个炊事员,一点油水都没有,他背包里只有吃的和衣物。谢德罗诺夫对他提到的“法式菜”倒是有点兴趣。

“美国南方菜,新奥尔良一带的。但是他好像不是南方人。” 里亚比宁补了一句。

“这你也听得出来?” 他小声问里亚比宁。

“当然。”里亚比宁翻动了一下这个美国兵的证件。“辛辛那提,刚好算南北分界。”

另一个家伙就麻烦的多了,背包一掀开,一把上了消声器的手枪和四条塑性炸药赫然露出,然而一阵哗啦啦的枪栓声却又让这些物品的主人魂不附体。结果,连部的军官和士官们好好欣赏了一场闹剧。

“*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一切,从你们脱离部队开始。”

“*美国陆军服役编号694529987……”

“*别跟我玩这套。你要当兰博有点太胖了。”

“*美国陆军服役编号694529987……”

“*啊哈,《热带惊雷》?那片子我挺喜欢的。”

胖子沉默了。他个子并不高,泛着油光的脸因为过度的紧张变得惨白,双手放在膝盖上,不停的抓挠自己的制服裤子。

内卫军少校轻蔑的一笑,从桌子上拿起胖子的手机。

“*二等兵布莱恩·库珀,你应该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配合我们调查之后你就可以吃晚饭了。”他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内卫军士官,示意他进行下技术检查。

“*最后的晚餐?”库珀突然回了一句。

“*你是认真的吗?嗯对,我知道一种酷刑,我非常喜欢用它,就是把一个你这样的家伙锁在一间屋子里,循环放两天的贾斯丁比伯演唱会。我很乐意在你身上使用这个酷刑,或者给你放卡戴珊一家?学徒?”少校说完,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他哐的一声把杯子砸在桌上:“*你们为什么脱离部队?为什么还在你的装备里带着炸药和手枪?电台?”

库珀浑身一震:“*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必要带,你知道,基本的装备……”

“*为了什么目的?”

“*没!没有!没有目的!我发誓!我只是觉得有用!”

少校扭头看内卫军士官,士官这时候已经解开了手机,大概浏览了内容,他把手机递给少校。

“这是真的,这个饭桶逃跑的当天还有一篇日志。他干什么都写日志。没有任何有用的军事信息。”

“好样的,读吧。”少校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他从桌上的“好彩”里抽出一支叼上,用嘲弄的眼神看着胖子。

“我看看……4月11日,对。D-Day

+85。……D-Day?”

“*部署。”胖子嘟囔了一声。

“好吧。我读大概意思。德国人要……背叛我们。耶,这场危机已经在敲你的门了。布莱恩,你一辈子都在准备这件事情。就一个人,独自,在敌人后方,嗯……等一下这里得这么翻译,独自穿越敌人的后方,平安回家。你会成功的。你需要准备……呶后面就是清单了。跟他包里的东西大致对得上。这家伙的手机上全都是游戏,还有和枕头的合影。很明显,是游戏玩多的了那种傻瓜。”

“美国已经沦落到拿这种人填战壕了,当然我们也……枕头是什么意思?”少校拿过手机一看,笑了。“投影到墙上!*你去哪儿搞的消声器?”

“*是给玩具用的。我改造过,按照网上的教程。能撑十几发子弹。”这个微胖的青年人突然亢奋起来,像是想和这群敌人好好分享他知道的独特知识。然而少校只是微笑地摇了摇头。库伯刚刚恢复了一些血色的脸又暗淡下来,前额和圆下巴上渗出了汗珠。他看着少校,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谢德罗诺夫,最后盯着自己的手机。

士官打开了手机上的投影功能。刚进来的塔拉申科大尉正巧看到墙上的画面,愣住了。二等兵布莱恩·库伯在装甲输送车里幸福的搂着一个画着动画片里的少女的长条枕,身后的战友都在笑。

“你什么毛病,把这个当姑娘?”塔拉申科用俄语问库珀,库珀虽然听不懂,但是也大概明白了意思,他低下头去,摘下眼镜。“我他妈的又不想。”

“大尉同志,确实有这样的人,而且也没啥不好。”连部的通讯兵西尼岑笑着插了一句嘴。

“呸,你的手机跟他差不多。”塔拉申科的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其他人也开始挤兑起西尼岑来:“对,瓦夏,你的女朋友也在手机里。”

“见你的鬼!我女朋友住第三建筑者大街25号12公寓4层!列宁格勒!”

“得了吧顿河好汉,你们见过面吗?”

“瓦夏,看过她的……那儿吗?”

“再说一遍,别里科夫,我就撕烂你的嘴!”

“立正!你们把这里当马戏团了?回到各自战位!跑步!”塔拉申科怒吼起来。谢德罗诺夫刚想溜走,塔拉申科叫住他:“中尉谢德罗诺夫,你留下来!”

两位内卫军站起身。少校扣上帽子,对着窗户稍微整理了一下,说:“这十五分钟算是白瞎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你们连负责看他们一晚上,明天一早让营里派人送到集团军战俘收容队,报我的名字,就这样。”

“*请等一下,长官!”库珀突然站起来,很坚定的大声喊道。

“*什么?”

“*我的手机。”

克鲁格少校拿过手机掂了掂。

“*我的外唉-夫在里面!”

“*妻子?”

“*是外唉-夫,”不知道为什么库伯非把这个词拆开读,“*长官。”

“*会还给你的。把里面信息拷出来存个档。”

“已经拷了。”士官把手机随手丢给库伯。“带走。”

“谢廖沙,跟我来。”塔拉申科摆摆头示意谢德罗诺夫跟上。

少校先下了楼。西尼岑拿出一份电子日志给士官签名,再拿出一盒烟塞给他。“士官同志,他那里的游戏拷一份给我?我好久都没玩新游戏了。”

“去你的,你的姑娘也是枕头?”

“呶,别这么刻薄。外国烟。”

“呸。手机。”士官拿出手机,连接上,然后丢回给西尼岑。“找个德国娘们又花不了多少钱。”

①原文为cop,为了保持风格翻译成了道上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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