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被污浊意识支配，犹如腐朽躯壳被虫螨支配，榨取鲜血，饱受奴役——人类由此诞生。
倘若有朝一日终能获得永恒宁静的灵魂，所谓“自我”，也不过是丧失理智后的疯子嘴里吐出的一派胡言罢了。
“已经，没有梦了。”
他盯着头顶的一道裂缝，在那里有只老苍蝇正缓慢爬行，钻进身旁蜘蛛早已为它准备好的葬礼晚宴，待发觉过来才意识到状况不对的猎物疯狂蠕动口器咒骂着难听的词汇。
像这样的风景一点都不有趣。
背后传来的湿冷凉意硬得硌人，他调了个头继续对着白墙发呆：
“像这样的事有意义吗？”
禁不住询问道，理所当然——没人回答。
本就单调的空间回响沉为死寂，只剩吊灯导线经过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真吵啊。”
他想，于是闭上眼睛睡着了。
“配给饮食的时间到了，请前往取餐处。”
对了，这是该吃饭的时候。
他直起身走出房门，目光停留在那块简陋门牌上几秒，倒映在视网膜上的黑体方字逐渐清晰：
【025号】
没错，我是025号，对地面tumours战略用实验军队的一份子。
在反复确认过自己接收到的信息没有出现任何纰漏后，025号向广播指示的地点走去；整个群体正分成几小段队伍朝着取餐口下的小窗户缓慢移动，动作整齐划一井然有序，第一天时那种人头攒动的场面已经很少再见到了。
一部分是由于已经习惯这里运作模式的缘故，当然也有训练人数和当初比起日渐减少的因素在里面，025号随意跟在队尾，突然，经过强化的听力敏锐地捕捉到了混杂在其中的不和谐之音：
“昨天的训练……049号牺牲了呢。”
“明明吃饭的时候还在对我们说一定要活下来的话……结果他却先走了啊。”
“为什么我们非得遭这种罪不可啊，一觉醒来什么都记不得……还被告知自己的身体是怪物，以后要和另一群更凶残的怪物战斗什么的，这种东西谁能接受啊。”
“嘘，少说两句吧，又不能因为这个逃课。”
“唉……今天，又会是谁死呢……？”
“呜呜呜……我好怕啊……”
真吵啊。
025号心想，顺便端起自己的那份定食；菜色完全没有任何要推陈出新的迹象，重复度高得令人厌烦，甚至连米粒的数量和托盘的手感都没有半分变化，所谓的科学搭配也只体现在看过后让人觉得反胃这点。
他耸耸肩回到座位，细嚼慢咽起来，虽说不至于味同嚼蜡，但和蘸了各式酱料的干海绵口感几乎没有差别，025号深知这是对下一场任务而言必不可少的能量供给，于是通通将它们摄入体内。
映入眼帘的只有白，和谐交融成一个整体，连棱角状的阴影都搜寻不到多少，每个人都身着宽大的藏青色病号服，走动起来就像穿梭在死亡空间的无头幽灵。
“哟，又一个人在角落吃饭？”
明快的声音自背后响起，025号的肩膀被重重拍了一下，他回过头，对方却早已溜到自己面前一屁股坐下，呲牙露出讨厌的笑容：
“你是……啊对对！025对吧，叫我043就好，我们认识的对吧～看，就是上次，你救了我的时候。”
025号皱皱眉，不置可否地拨拉盘中的蔬菜沙拉，豌豆随着钢叉描绘的弧线推推搡搡，最后全部挤下桌去。
“也许吧……我可能已经忘了。”
“欸——不要说这种无情的话啊～说起来你还真是和机器人一模一样呢，平时也不会笑吗？”
“这里发生过什么非得让你开口大笑不可的事吗？”
025号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对方尴尬地挠了挠鬓角：
“你……真的很不会聊天呢。”
“只是没什么兴趣而已，反正我也是个无趣的人，想浪费时间搭话的话随便你。”
“不过姑且可以称之为‘坦诚’吧，在我看来你可不无趣，有意思得很。”
025号重新审视他的面容：这是个年纪和他差不了多少的男性，个性也不算会招来麻烦的类型，典型的亚洲人面孔，留着清爽的短发，眉眼间透露出一股不论身在何处都能积极向上的错觉。
在团队，他也是个能调动气氛的好手，和自己这种人不一样……至于昨天救了043号的事，025号是真的已经不记得了。
也许是在后续清理那些怪物的同时替对方解了围吧，025号这样想，他真的很不擅长聊天，多余的情感表达也显得很没必要，士兵存活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被指派任务，接着便完成它，一刻不停地重复这种机械性劳作直至这具身躯报废为止，直白又残酷——战场才是他真正该待着的地方，这柄被打磨得锋利无比的利刃，出鞘即意味着这昙花一现的生命走到了尽头，步向终焉。
在场的每一个人应该都明白这个道理才对，不约而同地选择无视，学着普通人的生活方式是软弱的表现，不过扪心自问，他也并不讨厌这种闲散的氛围，只是很不习惯罢了。
“和我走得太近保不准哪天就会丧命。”
“我知道，你就是那个试验场里盛传比tumours还怪物的人对吧——很帅啊！”
“……”
“更何况你救过的人也不止我一个，大家都觉得你作为同伴相当可靠，虽然他们都有点怕你，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还是蛮好相处的。”
043号托腮看着对面的青年，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对盘中的食物下口，过了半晌对方才回答道：
“你最好吃完那些东西，马上要开始训练了。”
“别在难得的放松时间提起这个啊————喂——！”
“不用吃也行，想死的话。”
“我吃！吃总行了吧……这种东西你是怎么吞进肚子里的……”
043号在囫囵咽下一口沙司酱后强忍着喉咙深处泛起的呕吐感抬头望去，先前还不动声色冷嘲热讽的家伙早已经没了踪影。
监控室内
“这么做真的有必要吗？连记忆都剥夺的话……”
基恩审视着蓝波菲特，这个从来都好像云淡风轻的男人此刻正低头如一潭死水：
“记忆损伤是不可逆的后遗症，这些孩子们已经成为了兵器……保留那些残破的记忆片段也只会让他们更加痛苦。”
“可训练强度呢？每天都在有人死去不是吗……？”
“听我说，基恩。”
大臣的双眼闪闪发光，晶亮又透彻：
“训练这点你可没法跟我提什么要求。”
“但那和训练士兵是两码事，至少没有生命危险。”
“学得真快～但我们要面对的战争也远非巡视各区域楼层那么简单。”
蓝波菲特狼狈地低了低头，试图躲避女人的怒目相视，悬在墙上的挂钟一分一秒地围着轴心转动，用不了多久，就又要开始了……
杀敌的利刃在漫长的岁月里经过打磨，严阵以待，只为那出鞘之日，在此之前，多大的牺牲都必须忍受，再剧烈的痛苦也要闷声消化。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人类的光辉未来。
训练场内
“喂！右侧，右侧快来人防御啊！队形都乱了！”
“这次时间也太长了……呜，我没力气了……”
“还想活命就快过去啊！你想死吗？！！”
偌大的空地此时乱成了一锅粥，地面零散的障碍物原本是当做阻挡tumours的路障使用，如今却成为了拖延各组小队行动的绊脚石，眼看着那群浑身布满恶心肉瘤，挥舞触须的恶心怪物就要逼近到眼前，已经有人哆嗦着跪在地上，放弃了抵抗。
“砰！！！！！！”
巨大的轰鸣突然从训练场的另一头响起，冲天烟雾这边喷射而来，卷携着巨石碎屑，待烟雾散去——呆望着的众人才看清分别匍匐和蹲立在一块巨石上的两个人影。
“骗人的吧……”
“呀吼——————！！！没想到真的能借助大量炸药的冲力到这儿来啊……025真有你的，不过就是不太安全——”
“经过改造的的身体应该可以轻易承受这种程度的爆炸，非得跟过来就不要抱怨了，要跳咯。”
“欸？等等——你在开玩笑吧，这个高度？！”
“你可以自己在上面待着。”
黑发青年纵身一跃，坠落在其中一只怪物头顶，对方的头骨及脑组织伴随着口中悲鸣被彻底击碎，一同粉碎的还有025号的下身腿骨，强大的修补机能使残破不堪的身体组织粘连愈合，代价便是钻心蚀骨的疼痛，他却像压根不在意这点似的，行云流水般向后空翻只稍稍站定身形后，便又向前方的敌群冲去——
如箭矢、如弹药、如疾风，杀气抑制不住地蓬勃而出，化为炙烤灵魂的岩浆，散落在怪物们的头顶。
此刻，他就是它们的杀神，无意识的野兽也会恐惧的死亡代名词。
向前！向前！向前！
不知已经让多少钢刀砍缺了刃，也不知发射了多少弹药……025号的手心已经麻木，心下的信念唯有不停挥砍，炽热的血液泼洒在他身上，经过长时间厮杀搏斗的他已然成为一个血人，被染红的发丝下掩藏的眼神仍狠厉无匹，无数的哀嚎惨叫此起彼伏，谱写成专为他一人咏唱的组曲——清扫世间万物污浊病垢的镇魂歌。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头了。
“只用了十几分钟左右吧……这种存在，真的是人类吗？”
基恩脸色惨白地注视着屏幕上已经杀红眼的青年，一旁的蓝波菲特递给她一杯咖啡：
“也许我们真的做了个怪物出来，不过……”
大臣轻敲着桌面，一副苦恼的模样：
“这里，已经没有适合他练手的tumours存在了。”
“但再怎么说！最后一个也……难不成，这场测试就是为了试探025号的极限设立的吗？！你到底是有多冷血……其他的那些孩子们怎么办？”
基恩忍无可忍地朝蓝波菲特怒吼道，一阵脆响过后，对方的侧脸便多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基恩，他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大臣擦拭嘴角的鲜血，平静地回答：
“从政府默认这整个实验伊始，他们每个人都必须成为士兵……包括你我，是这场罪行的参与者和见证人。”
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叮！哐！铛锵！”
“呜吼——————！！！”
刀刃形状的触须划开正不住翻腾跳跃的青年衣领，025号轻啧一声，借势朝后退去，足弓蹬地缓冲才勉强停下，这头怪物比先前的那些tumours还要大上三倍不止，周身环绕着使人胃液上浮的腐臭气息，暗红色的躯壳顶，那只凸起的竖眼正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猎物，时刻准备穿透青年的身体，带给他致命一击。
就是现在！
025号神色一凛，血液犹如滚烫的沥青在体内翻涌，输送至腿部，经过改造的肌腱和韧带蓄势待发，他一跃而起，不偏不倚正对着怪物头顶的眼球，那是它唯一的弱点。
怪物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呜呜怒吼起来，尽管对方的速度极快，只稍片刻便已到了眼前，但出于防备埋伏在此的触须也在同时弹射而出——
“没机会了。”
043号不忍直视这个还算好人的冷漠家伙被刺穿心脏，可目光却怎么也无法移开——
瞬息之后便将决定一切，他会怎么做？
“噗。”
轻锐的破空声响起，但被刺穿的并不是025号的心脏，而是手臂，他用臂骨间的缝隙卡住触须，并硬生生将其拧了下来，下一秒，那眼球便被自己的触须命中，青年紧按住还卡在手臂的利刃，一寸一寸地将其抵进怪物的身体，血流如注，庞然大物轰然倒地，激起一层血雨。
快速、准确、狠厉……毅然断手的觉悟，临危不惧的心理，完美无缺的思考，每一个动作每一样准备都不偏移半分，堪称绝对艺术的战争画作。
“训练结束，第025号受试体，战绩为75头。”
广播声响彻全场，他傲然站立，不作任何表情，只轻轻叹息：
“真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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