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的 影——绯月蔷薇》
作者：小欣
【第三十一章】往昔追忆
八年前。
影历1310年冬，沃伦维尔大陆南部，海岸。
这是风平浪静的一天。青蓝色的天空仿若一幅巨大的油画，云层稀薄而恬淡，寥寥数笔，便将这片纯净的画布染印上雪白的迹痕。暴雨骤雨经历了整整一夜，记忆里呼啸的风似乎还在暴怒，嘶吼声仿佛依旧肆虐于耳边。但遥望这片海域，一望无际的蔚蓝连接着天空的画幕，一片祥和的景象令人陶醉，令人情不自禁就忘记了昨夜狂怒的暴风雨。
欣然一觉醒来之后，望了望窗外的风景，便收拾衣装走出了她在海边搭建的小木屋。这一座小巧玲珑的褐色木屋是她运用木之魔法，从森林里挑出材料来搭建的。虽然面积不大，但内设家具一应俱全，海蓝色的繁复花纹图案挂毯点缀墙壁，窗台上也栽种着沾着露水的白蔷薇花，白蔷薇花舒展开薄嫩的花瓣，在阳光下安静的微笑。整座木屋显得精致温馨而赋有少女气息。
这座小木屋周围设有坚固的结界，因此并没有受到昨夜暴风雨的影响。要知道，眼前这位纯白色双麻花辫的小女孩，现今虽然年仅十一岁，但已经是受过整个魔法界的认可，是成为了〖三圣阶〗之一的优秀魔法师。
在获得称号之后，她便迫不及待的跳级，从天幻魔法学校提前毕业，踏上了云游四方的旅途。不知为何，心智稳重早熟的她，天生就对外界有着一种特殊的好奇心，总想靠自己一个人的实力来闯闯看。如今她独自一人云游四方，已经两年多了。在这漫长而又短暂的两年时光里，路上见她年龄小，瞧不起她、甚至想要威胁她的人虽然一抓一大把，但早就被她逐一收拾了一通，吓得落荒而逃了。
这样的原因虽然令人很无语，但也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欣然身为圣阶魔法师的威信。现在云游四方的她来到了这片海岸，并打算再次定居一小阵子。在很久以前描述大海的语句，她只在书籍中偶然遇见过，这也成为了她想要目睹大海风采的契机。
站在海边巨大的青石上，眺望远处恢弘的海景，无论欣赏多少次，都是那么令人心旷神怡。正当欣然享受这清晨海风拂面而来的清新感时，突兀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似黑曼陀罗清幽却有毒的芬芳，令人感到十分的不适。缥缈的气息，悄无声息融入咸腥的海风，轻轻勾起了她敏锐的嗅觉。
空气里突如其来的不协调感，令欣然立刻警觉了起来。
“难道海边有人受伤需要救助吗？”
心里怀着这样一丝好奇的想法，她纵身跃下青石，黑色的法袍簌簌作响，飒踏舞动于大海的晨风。欣然娇小的身形，似夜蝙蝠徐徐展开翼摆大肆飞舞，足尖轻盈一点飞溅的浪花，便踏着巨浪环绕海岸仔细搜寻受伤者的身影。
倏尔，她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一蹙，一汪炯炯有神的冰蓝星眸里，倒映出这般凄惨的一幕。海边淡金色的沙滩上，一位肌肤白皙的女子银色长发散乱一地，一袭华丽的黑色晚礼服早已被海水浸湿。那位女子双眸紧闭，倒在沙滩上不省人事，一根硕大的木桩贯穿她的腹部，鲜血止不住流淌，一层一层覆盖在凝结过的血痂上，早已干涸凝结的鲜血似硕大的睡莲花冠，绽放出层层叠叠妖冶的暗紫。
她的怀里一直护着一个女孩儿，目测大约是四、五岁左右的年纪。与这位银发女子不同的是，这位女孩有着一头海蓝色天然卷半长发。她面目跟身边的女子长有几分相似，可能是这位身受重伤女子的女儿。这个小女孩被自己的母亲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只是受了一点儿轻伤。她似乎被施展了什么沉睡魔法，一时之间无法即刻苏醒，脸上隐隐约约还带着些许可爱的微笑。
「血族？」
欣然走上前去，想要详细探查情况。染血的海岸边，她目光有些疑惑。因为在沃伦维尔这片大陆上，苍白细腻似牛乳般精致的皮肤，银色宛若月光般柔亮的头发，外加与常人不同的鲜紫色血液。这样显眼的特征，无一例外都是地理位置偏向西侧的国家——鲜血帝国· 布劳德洛兹，那里的血族才会具有。
血族与魔法一族在曾经的历史上有过不共戴天之仇，虽然两族的战争已过百年，甚至在当年还签订了友好和平契约，但还是有一些族人将其视为世代的死敌。但欣然才不顾这些，按她自己的原则而言，任何种族皆平等。魔法族与血族的战争已结束千年，这些恩怨早已与她无关。
昨晚暴风雨整整肆虐了一夜，这二人恐怕是遭受了海难，被浪花卷上岸来的幸存者。既然这位血族女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那么无论怎样，必须赶快救治才行。想到这里，她立刻准备开始治疗。
「请忍耐一下，可能会有点儿疼。」
法杖轻挥，她干脆利落的用魔法拔出贯穿女子腹部的尖利木桩，在木桩抽身的一瞬间，血族女子痛苦的紧蹙眉头。治愈魔法在血管破裂之前的立刻发动，淡绿柔光化作晶莹的碎片融入受伤的伤口，很快就止住了流淌不止的鲜血。
欣然虽然擅长的是言灵魔法和时间魔法，但对于治愈魔法，她还是有一些心得的。拜血族强大的自愈能力所赐，外加欣然对伤口的应急处理，这个致命伤总算是没有了大碍，但还必须修养一段时间。
于是善良的圣阶魔法师，便将二人带回了家中静养。
……
死了。全部都死了。
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在瑞秋 · 木橙的记忆里，末夜的终音，便是这样一副绝望的光景。
厚重深沉的云层撕碎了最后一抹倾泻而下的白月光。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席卷了整艘逃亡对面大陆的轮船。船上四百五十三名星月魔法王国最后的魔法师，还有自己的儿子，全部遇难，无一幸免。
这场暴风雨的来历不简单。曾经她在船上，与一群和她一样逃亡的星月国魔法师们，一齐施展魔法抵抗暴风雨的侵袭时，便敏锐的察觉到了。如果这是自然形成的暴风雨，根本不会撼动这艘船一分一毫。要知道，这艘船上全部都是位阶最顶尖的魔法师，倘若齐心协力，哪怕是将暴风雨瞬间平息都是小菜一碟。
因此，这场暴风雨是阴谋的结晶——是海里的海妖们名为厌恶的负面情绪所凝结的罪孽恶果。要知道，只有海妖族这支海上的霸主，才有能力引发这一场不可预知的灾难。
海妖的魔力凌驾于一般人类之上，即便是最为优秀的魔法师都无法比拟他们那一种族与生俱来的天赋。但海妖一族，一般都深居浅出，很少愿意与人类接触，更别提与人类结怨了。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他们不惜群体出动，策划这场由庞大魔力掀起的暴风雨呢？
答案只有她一人熟知于心。自己的丈夫，星月魔法王国第一任，也是最后一任国王——镜海 · 木橙，在几百年前强制脱离海妖一族后，一手在这片荒芜的岛屿上建立了星月魔法王国。海妖是一种善妒的种族，他们嫉妒魔力比一般海妖都更为强大，但却因为内心厌恶自己身为海妖的身份，而强制脱离族群的那个人。
“凭什么你这么强大，还是要脱离族群呢？是看不起我们海妖这整支种族吗？！”怀着这样一份深沉的怨念，埋下了灾厄的起源。几百年来他们都没有找到机会去实现他们的复仇，而这一次，在星月魔法王国早已覆灭，国王镜海早已葬身于烈火之后……
细思恐极。难道星月魔法王国的灭亡，背后也有他们一族推波助澜吗？若是这个假设成立，那么这场海面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便是海妖一族专门针对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女儿——星月魔法王国王室最后的残余，所发动的复仇大计。
清脆的骊歌悠然婉转，被飙风刮散成无形无影、不可亵渎的颗颗音符，以天幕阴云为纸，以滚滚巨浪为笔，无拘无束跃然于天海之间。那是极其婉转动人的一曲终章，名为终末和死亡的天籁之谣回响于此世凡尘。
轻灵而缥缈的音色细腻融化于狂风暴雨的怒号，隐隐约约流淌入耳膜，令她情不自禁的联想起童年记忆里，调皮的风儿打着旋儿悠然擦破血色湖面的一幕，涟漪一圈、一圈、将原本水平如镜的湖面慢慢的搅碎，却不知道那一丝风儿从何处来，带来的到底是玫瑰的馥郁亦或是茉莉的清芬，无法分辨，难以名状，迷幻、陶醉、令人绝望沉沦。
那是只有被深海眷顾的海妖一族，才有资格唱响的，足以撼动自然界的咒歌——〖终曲· 终焉〗
在自然界掀起的暴风雨面前，人类是那样渺小，哪怕是最为强力的魔法，终究依旧无法抵抗来自世界的愤怒与哭嚎。结界破碎，船只倾覆。朋友的生命、亲人的生命、自己的生命……伴随着昔年回忆里的欢声笑语，沉没在冰冷海水的腹地。和这场被暴风雨所吞噬的真相一起，全部涌散成海底细碎流散于指间，那触摸不到的泡沫。
……
「唔……这里是……」
再次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便是昏黄的灯光，和一张陌生而清丽的面容。在船只即将倾侧的那一刻，自己只能顾得上用最后的魔力保护住身旁离自己最近的小女儿。而自己的儿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浪花席卷，一点一点与自己分别。
焦虑、痛苦、悔恨、自责……重重叠加的负面情绪化作一颗泪珠划过眼角。看来是自己被人救上了岸，但是……危机远远没有结束。鲜血帝国内部的主战派一脉一定会千方百计寻找自己这一个叛徒，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叛国的血族女亲王，注定会受到永眠的处刑，而自己身旁最不想牵连的女儿，恐怕也难逃一劫。
「谢谢你救了我，但很抱歉，现在的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作为补偿。」疲惫的眼眸微微睁开，一双鲜艳的赤色瞳仁里流转着饱含歉意的目光。她掀起被子想要翻身下床，却因无力而再次重重跌在了床上。
「是吗。没关系，我并不是为了索要补偿才救的你。」欣然转身为她倒了一杯咖啡，蒸腾开来的热气丝丝缕缕扶摇而上，浓郁的香气沁人心脾。她将名为瑞秋的女子慢慢扶起，再将一杯咖啡捧在她的手心。瑞秋发凉的手里感受着咖啡杯慢慢、慢慢渗入的温暖。记忆里的鲜血帝国只存在漠视和冰冷，而这一杯咖啡所传达的温度，则是她这些年来从未体验过的奢侈感受。
「我现在……必须得走了。」瑞秋低垂下眼眸小声呢喃道，额前的刘海掩盖了她面上此刻复杂的神采。
听罢，欣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在伤势尚未痊愈的现在，她这么着急的似逃离危险一般，要急匆匆的离开这里呢？不过她随后就释然了，想必，眼前的这位血族女子，内心也忐忑不安，深埋着莫大的苦衷吧。
「好吧。如果你执着要走的话。」白发黑袍的女魔法师并不打算阻拦，「那么，走之前，可以向我说说原因吗？或许我有什么可以帮上你的地方。」
瑞秋沉默良久，似乎在思绪着什么，一时之间，木屋里安静得鸦雀无声。凝视着褐色的咖啡表面，逐渐凝结的一层泡沫悠悠旋转，就像这慢慢旋转的悠然时光。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关于这次的事故海难，牵扯太多，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你真的……无法帮到我。」久之，她叹了口气淡淡道。望着眼前这位不顾种族恩怨，依旧想着要救她自己的魔法族女孩，瑞秋心里感到很温暖，憔悴的倦容上，不禁浮现起一丝微笑，「不过，作为回报，我会告诉你一部分关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
于是乎，欣然搬起椅子坐在一旁，充当一位合格的倾听者，慢慢聆听着瑞秋道出这一段难以忘怀的往事。自己与国王镜海忠贞不渝的爱情、这份爱情被图谋不轨的势力所利用、星月魔法王国的覆灭、失去了亲人……直到海妖为复仇而引发的巨大海难。前期的快乐被最后的绝望所湮灭，最后剩下的，只有她们伤痕累累的母女二人而已。
「追兵很快就会追查到这里。因此……现在、马上，我必须带着我的女儿离开。」她用自己最后的气力抱着依旧熟睡的女儿，跌跌撞撞的来到门前，「我现在唯一能够补偿你的，就是不给你引祸上身。再见了，善良的魔法族女孩。」
「嗯。再见，祝你好运。」
眺望逐渐融入一汪夜色的纤瘦背影，欣然面对这一系列的纷扰复杂，并不好评价些什么。能够为她做的，也只有祝福而已了。她所不知道的是，那一位坚强的血族女子，已经再也无法回来。昔年高傲的紫蔷薇花儿，终将凋零在一片血色**，陷入永眠的沉睡。随着记忆里那一位亲爱的、永远无法忘怀的人一起，枯萎于这个苦难的人间。
……
一年以后。
影历1311年夏，沃伦维尔大陆南部，依旧是那一片熟悉的海岸。
「这是……之前那个……被我救过的孩子……！」
望着沙滩边灌木丛林里躺着的女孩儿，欣然讶异了一瞬，一股顿时悲哀涌上心头。
“难道，那位血族女子……她……已经……”
啊……看来，就像她所预知的那样，那名血族女子，依旧被自身的宿命给吞噬了。因为那是她命中注定，躲不过的灾难。
旋即，欣然抱起这个孩子。暗自下定决心：
“只有这个孩子是无辜的。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
这位名为——丝妲尔 · 木橙的女孩。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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