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想睡觉……”霍虎轻轻敲着铁盘边缘，口里念念有词，有一副济公的派头。
最违和的是，我俩坐在雾气冲天的烧烤摊边上等待着点的烤串，烤架背后的小年轻不满地探出头瞅了一眼我们这桌，一看到我，乖乖把头缩回去了。
“没事，就在这儿睡也没关系。” 我说。
“桌面好油啊……”她嫌弃地拿出一张纸蹭蹭桌面。
“那就过来，肩膀借你一用。”我逗她简直逗上瘾了。
“滚蛋。”她不满地撇撇嘴，撑着自己晕乎乎的头问我：“抽风了你，突然要带我来吃烧烤。”
“看你离家出来还不适应，我来带你见一个人。不对，好多人都该见一见，也许你能想开点。”
“真没品位，你就在这样的地方约人啊。”她闭着眼睛，慢声数落我。
“熟悉到一定程度时，见面标准就要以便捷为准了。”
“此话何讲？”
不等我回答，我要找的人就出现了：“好啦好啦！这位客官您的烤羊肉——卧槽！？”
“思离？”霍虎一睁眼，就看见的是也是一脸惊讶的、穿着围裙的小离。
“谢谢。”我从她手里接过铁盘，顺手拿了一签羊肉塞到嘴里。“一起吃一顿？”
“啊啊，不、不是，那个……”小离看着很紧张，手都不知道放在哪里，僵在了空中。
“思离你在这里打工呢？”霍虎看着她，一副惊奇的样子。
“……笙哥，你这样，霍虎她……”
“好厉害啊！”霍虎起身拉住思离的手，“思离已经在自己努力了，我都不行！”
“欸？”思离脑子不够了。
“思离自己打工赚钱啊，这么厉害啊！不像我啊还要受到这个家伙的经济控制。”霍虎边说边满脸怨念地看我。
“……霍虎，很脏啊，围裙……”
“思离我一点不觉得脏哦！”霍虎认真地说，“思离最厉害了！”
看着抓着自己一脸崇拜的霍虎，突然抱住霍虎：“呜哇啊！霍虎不排斥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这有啥丢人了。我家思离可厉害了，是不？”霍虎踮起脚尖把头从思离胸口抽出去，笑着摸摸思离的头。
“再不吃这盘我全吃了哈。”看这俩分开不到二十四小时就好得跟八辈子没见，我放心地又拿出一签吃掉。
“啊啊那等一下哈，我去和老板请示一下……”
“哈哈没事，去吧，把他吃穷了给你发奖金！”老张从店门里出来，稍有皱纹的脸上满是笑意。
不等我反应，霍虎先叫起：“张叔叔？”
老张看看霍虎，一拍手哈哈笑道：“小姑娘是你啊？咋跟小龙混一起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龙！！可以！”老妹你一米五不到你笑什么啊？！我小龙你就是纳米虎！
我认为我有必要对老张解释一下：“这我妹。”
霍虎认为有必要捣一波乱：“不是。”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结果不约而同地，三个人都笑了。
“你俩原来早认识了？”我叼着吃完的铁签，看着一老俩小笑成一团的模样。
“是啊，火车上我跟小姑娘聊得呀，一见如故嘛！她好会逗小孩呢，自家毛蛋给让她逗得一愣愣的！”
“嘿嘿……”霍虎摸摸脑袋，估计摸着痛处了，一躬身子退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那，张叔来吃不吃？一起把这货吃穷了！
“尽管来，无所畏惧。”我也表示欢迎。
“哈哈，我就不用了，今天生意老好了，不能少人。小周你别担心哈，工资就照给了，你们仨高兴哈！”
小离夸张地鞠了个躬：“谢主隆恩！”
“得了吧你，我可吃不住。”老张笑嘻嘻地回头吩咐云雾缭绕中的小伙子几句，之后进门了。
于是我坐在一边，思离把围裙解下后俩姐妹坐到另一旁，俩人又要了一些别的，聊得像火炉般热火朝天。
“哇靠霍大侠，你这么厉害哒？”听完霍虎今天一穿四的壮举，两眼冒金星的思离就像小粉丝见了朝思暮想的明星一样，抓着霍虎的胳膊。
“也没有太厉害啊，你看头上被踢了好大个红印子，不知道好了没……”
冷不丁思离就把霍虎刘海撩起来看了一眼，笑得趴在桌上：“哎呀不行笑死我了，降世神通啊！”
……您涉猎面积真广。霍虎完全搞不懂情况，只好跟着干笑。
“话说我怎么是霍大侠？”
“你看你看嘛，首先啦那个笙哥是赵大侠，之后霍虎就委屈一下当个霍大侠好了；还有，那个周杰伦不是有一首歌叫《霍大侠》……”
“那是《周大侠》和《霍元甲》。”我忍不住在一旁纠正错误。
“诶呀差不多一个意思啦，不要在意那些细节。那么那么，怎么笙哥要带霍虎来这里呢？”
“以后好让她来这里找你玩，周末你基本都这里。”我要切入主题了。
霍虎果然中套：“周末都在这儿？不回家的吗？”
小离嘿嘿一笑，灌一口太钢，说：“我家离着可远啦，要去的话回来都是问题呢。”
“可远了？”
“昂！”小离点点头，吃下一块烤牛肉，“基本上就只有暑假和没下雪的年关能回去吧。”
“啊……”
“而且啊而且，要回去要走一段山路，出来又要走一段，遇见下雨天或者下雪天虽然说不是走不了，但是就很麻烦了，基本回去就要再过来，所以很难回去的。”
“思离是山村里的吗？”
“嗯嗯。”思离笑得很温和，不像以前那种人来疯的感觉。“我爹娘他们都本来是农民来着，但最近几年渔业需求大了，我们就开始养鱼了。”
霍虎很意外地：“看思离懂那么多关于动画片的东西，我还以为思离是一个普通的小镇女孩来着。”
“嘿嘿~过奖过奖。”小离继续说，“家里有些谁呢？我们住在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有五口人。因为计划生育没法普及到我们这儿嘛，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
“姐姐是个很厉害的人，很会学习，很会做事，爹就是听了她说的就去养鱼了。弟弟嘛，很闹腾，超闹腾的！”
我插嘴：“就和小时候的霍虎一样。”
“理解万岁give me five！”我轻轻迎了一下思离伸过来的手。
“那，思离你是不是也很想家呢？”霍虎有点迟疑，但还是问了。
“想啊，特别想！”思离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我爹娘，想我家姐姐，想我的弟弟，想我家的大黑狗，村口看门的鹅……都想！”
“那，思离不会难过吗？”
“难过也没用啊，霍虎。不是难过就能回去啊。”思离盯着喝了半瓶的汽水瓶子出神。
“我叫思离，原来呢叫堪雪，意思是百折不屈，是请算命先生起的，他说我命有点扭，可能会活得很曲折。改命的名字不好取，就只好取逆命的了。”
“那，为什么要换成思离？”我问。思离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
“因为我爹说我要走出去。”思离喝了一口汽水，一抹嘴，继续说：“他说女孩子要改命，就要读书。村里的不行就去县里，小学我就很少回家了。”
“……”霍虎一直都是跑校生。
“我也不想走啊，上学第一天我抱着老爹不让他走，他把我推进门，跑了。所以以前我也觉得爹他好狠心啊，就这么把我扔这儿了。”
思离讲上瘾了，鼓鼓地吹一个太钢瓶瓶儿，跟灌完青岛的老爷们似的豪放地一抹嘴，说：
“可是五年级暑假的一天吧，我在家里，家里来客人了，也就是村里人啊。他跟老爹聊天，我在屋外假装玩着，想听他们说什么。客人跟老爹开玩笑说他真是糊涂了，有大胖小子还要供女孩子读书。我爹几乎火了，说早改革开放了，我就是要自家闺女跟后生全都要出息。客人好好安慰着才完事，出去的时候我还听见他嘟囔一句农硌榄。我才知道不是谁都可以上学，还上完学。”
“之后也是那年姐退学了，她执意要退的，说家里还有两个，再上高中家里就吃不住了。我爹打她，骂她，说自己不考虑自己，以后什么都要见识，你咋办？她说，那弟弟弄不住就真不行了，堪雪也要钱，自己以后问他们要。老爹气得嘴角发抖，说傻闺女，根本不是钱的问题啊。
“姐终究没去高中。可我上初中了，我爹不知怎么，竟然能让我来龙城。所以，我是带着姐跟爹的期望去的。爹带我去报到，登记时工作人员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要说，爹拦住我，说，自家闺女，以后叫思离了。
“思离，思离，思求别离。我知道爹是要我以后别再想家了。”思离啊呜一口吃掉一块肉，继续：“可我止不住啊。我想啊想，可是改不了什么。于是，我就换个角度想，思念没用，离别才是常态吧。那么，我要过得好好的，才是爹他们所期望的吧。”
霍虎擦擦手，温柔地抱住了思离。
“思离啊。”
“咋啦，霍虎？”
“我也想家来着，今天还因为这个哭了来着。但听到思离的故事，突然觉得自己好幼稚啊，还是太脆弱了，我。”
“诶呀不存在啦，我当年从学校出来，爹说以后很难管我了，好自为知，就调头回去赶下一班车时，我就哭了，稀里哗啦的，可老爸都没回头，当时我才觉得自己全国最没骨气了！”思离轻轻拍拍霍虎的头。
“啊别拍，疼。可你现在不是也变得好坚强好坚强了……”
“谁都可以变得好坚强的。”思离指着云里雾里的小哥，“你看那个自称阿正的哥哥，尽管辍了学，但是每天傍晚都会去借书，晚上去麦当劳看书。”
“再看那个在一边帮忙的姐姐，是阿正的女友哦，她跟阿正青梅竹马，正在读大学。她说阿正其实很好，以前虽然错过了机会，可他正在弥补。她说等他也可以自力更生，就和他一起回去，向亲戚们坦白他们的恋情。”
“其实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活法，每个人的坚强都是不一样的。就像他俩的坚持，再到我的努力，或者，霍虎也有自己的坚强属于自己。”思离俯视着霍虎。
“可我要是找不到呢。”霍虎不安地。
“霍虎哭的时候笙哥在旁边安慰霍虎吧？”思离看了看我，我拿着身前盘子里最后一根羊肉串。
“算不上安慰吧。只是讲了个故事，八竿子打不到主题。”我回答。
“哈……霍虎，柔软是一种福气哦……”少有的，小离眼里闪过意思悲伤。
“诶？”
“好啦，自己悟去吧！师傅教你到这里啦！哈哈，我是霍大侠的师傅啦！！”思离轻轻推开霍虎，作洋洋自得状，变回了元气满满的思离。
“真是，思离你——”霍虎不满地凑上前去。
“看招！”思离把自己吃了一半的肉串伸到霍虎嘴前，霍虎咬了一口才后知后觉地红了脸，把思离笑疯了。
经过生存的洗礼，小离已经参悟了什么呢。我看着闹作一团的两人。
……
“啊啊啊想睡觉……”霍虎走在楼道里，摇摇欲坠，哈欠连天，泪花出现在红润的眼眶边。
“二万五千里就剩最后一段了，马上到家别睡着啊。”我拎着准备给老王吃的烧烤走在后面，以防她摔倒。
“嗯……”
马上到家了。
嗯。
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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