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是安静的幽暗车厢。
原本车厢的两边是窗户，而此时是白天。但是窗户被关上，拉起了窗帘，不让一丝阳光进入到车厢之内。
除了车厢之上芬里尔改变身姿时利爪和车厢顶部发生的木料摩擦声音，和马车行驶在不怎么平稳的路上产生的些微颠簸，便再也没有其他。
此刻坐在了马夫位置上的，是拥有着两个破碎灵魂残片的魔偶，正用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力量的球状关节骨瓷手臂拉着缰绳，以传说中代表圣洁之美的人的容颜为模板刻画的面目像是一个无暇的面具扣在它空空如也的内核之上。
漆黑而没有光亮的瞳孔因为不在战斗之中，狂暴的一面被遏制，此时黯淡无光，却有着自我意识一般灵巧地转动着，一边向前看，一边在照顾着四周，以防有不明身份的人靠近。魔偶虽然拥有着自我意识，但是它的意识中却没有方向的概念。
它的意识通过米谢蕾提拉与星盘相连，而星空的魔术师则通过星盘来测算整个前进的方向以节省路途的时间，而魔偶正用精神控制住了拖动着马车的马向那个方向驶去。
在与米谢蕾提拉还有纳格尔产生精神上的联系之后，纳格尔和米谢蕾提拉能够时不时察觉到精神海中，魔偶泛起的无序的混沌的波动，这种波动充满着一种混乱。这产生的意念既不属于圣人的光明和正义，也不属于恶魔的邪恶与黑暗，而属于处在两者之间，模糊不清却又逐渐扩大的界限。
于是不仅仅是米谢蕾提拉，就连纳格尔都开始察觉到，“圣人与恶魔的精神在争斗之中只能够活下一个”这句圣贤所做籖言的真谛。最终所能够活下的可能既不是圣人也不是恶魔，而是一个完美融合了两者意识的巨大精神，属于最初和最末的无。
任何存在的浩劫都由于这份模糊不清边界的扩大。
而当存在本身所有意念关于善的概念被恶所抵消，那么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其意义。
试想再也没人能够区分光明正义，或是邪恶黑暗的概念，那人类的精神也必然会因此变得混乱不堪，最终招致浩劫
但是浩劫是对于生物的灾难，却也是让生物变得更加强大的源泉。
或者一如他人所称呼的那样，有些人将之认为是试炼。
车厢的半空中，蓝色的火焰正在团成一团，变成一个圆的形状，以至于看上去并不像是一个在不断抖动和摇摆的火焰团，而是一个蓝色的荡漾着火焰样波纹的水球。
纳格尔的双手正托着它，因为这球由最为纯粹的魔力所构成，由意识牵扯他珐琅核里的魔力而出，在空中凝结。如果不是少年的意志仍然驱使着魔力，不然这魔力会在顷刻之间崩塌下来，然后瞬间消失无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力本来只不过是“力”的一种，在由身体往外释放而出的时候触动物质而产生物化，变成这样的状态。
很多人都认为人精神所控制的体内的规则，和外部世界的世界的规则是不同的。
所以当一些事故发生，而产生巨大的裂口时，世界的规则侵入了体内的规则，才会使人死去，并且认为整个世界的规则或许属于一个极为庞大的意志。他们以这种方式意图推翻唯神而提倡另一种神性。
但是最终他们却因无法证明另一种神性的存在而失败。
纳格尔终于抽空了体内的魔力，但是同时，意志却依然保留，保存着魔力悬浮在空气中的状态。
第一个发现这种状态的是上古纪的魔法师赫拉克，他用“动变”这个词来形容魔法的本质，认为魔法是魔力由一个状态向另一个状态转变的过程。赫拉克甚至因此建立了他关于魔法和整个世界本质的一套学说。
但是单纯的魔力，如果不推动整个天地之间游走的其他魔力而使用，根本没有任何的效用，所以上古纪之时，大多数魔法师将之视为无用的学问。
但是中古纪直到现在，却不乏有将他的手卷抄本翻烂的学者存在。
“很纯粹的魔力。”
在纳格尔终于因为疲倦而收手、蓝色的魔力像是在空中滑行的蛇一样四处游走逐渐消散之后，赫克托耳说出了这样的评价。
因为门窗都关上而有些闷的少年，汗滴落了下来，虚弱地点了点头算是应答。
坐在他对面的米谢蕾提拉用手优雅地摘下了眼镜，镜片由特殊水晶磨制，在黑暗无光的环境里也幽幽发着微弱的光亮，她小心翼翼将它收好，然后放在了膝头的眼睛盒。
“五等的魔力精纯，体外四十分钟的意志维持，二十六度的湛蓝领域，七十二珐，已经超出了高级魔法师标准的六十五珐，为什么你还是没有办法使用高级魔法？”
纳格尔叹了口气。
“不清楚，我感觉我的知识似乎有一块的空缺，以至于我无法完全理解高级魔导书里相关内容的一部分，没法施法。”
“好吧，我想想，”这样说着，她打开了放在了脚边的行李箱，那行李箱有三层，有半个米谢蕾提拉那么高，热后放进了特殊的评测用眼镜，“你是哪些部分无法理解。”
纳格尔摊开了身前高级魔导书，然后手指指向了其中的一段。
“我无法理解的相关内容，似乎都与这一段的意义有关。嗯，就是……所有我们所试验的有效的魔文或者能够被验证的有效的咒语，都是我们建立在了魔法体系之上的魔文体系，这种魔文体系是对于唯神所说话语的拙劣模仿，尽管这种魔文体系的表达最终能够企及唯神的话语，但囿于人类的语言官能，永远无法真正企及神的领域。”
少年皱着眉头，然后念出了这段话语，“我没法理解这段。”
米谢蕾提拉合上了第一层，然后打开了第二层，那个构造奇特的皮箱子是被驱逐的公主现在所拥有的唯一财产，是价值千金却十分寒掺的行李，却依然比所有其他公主所拥有的要沉重很多。除了第一层的眼镜衣物和一把银色的梳子之外，下面两层的行李全是书籍。
“那是魔文学的基础内容。”
她的指尖划过一本本古旧书本的书脊，然后终于找到了她想找的那本，就像王宫里贵族挑出他们所爱的小蛋糕那样，米谢蕾提拉抽出了魔导书。
“你所说的那段话是引用了魔文学者、四十年前获得魔法师协会金龙十字徽章的传奇魔导师索绪尔的话，他提出了能指和所指，两个关于魔文学的基础概念。”
将书籍放在了重新合起的箱子顶端，米谢蕾提拉指示赫克托耳，和她一起拉开了两边的窗帘，并且打开了窗户。
凉爽的风灌进了车厢，扫清了黑暗里的闷热。
“能指仅仅是我们所说的话和语音的关系，比如说一个词的发音，而所指指的是一个词所代表的意义。粗略的理解或许就是这个，但是一个词的发音在各个语言里都不相同，是很随意的，代表的意义则固定不变。打个比方，比如‘树’这个字的‘所指’是shu的发音，在各个国家的语言里都有微妙的不同，但是这个字所代表的意象，‘能指’，树，都是一样的。”
将书送到了纳格尔的面前，她指着其中的一些段落，那是一本名为《魔文学导论》的书，现在她所翻开的地方在书籍很前面的地方。
“理所当然的，唯神在用意识创造一切的时候，以神言创造世界，所以是最为原初的，和能指一同创造的所指体系，拥有对整个世界命令的力量，而魔文则是在神言体系之下，模仿神言所建立的第二体系，其最终的意义在于想要完全还原神言，或者说万物的真名以达到控制的效果……”
“但是因为是模仿所以没办法真正成为神言？”
“这其中的体系和原因很复杂，不过，一件东西永远无法成为另外一件东西。”
她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在片刻之后才将视线转向了纳格尔，“比如说人类限于器官而无法发出的音节，在欧若普南部名为斯潘达斯的小国语言中发音没有大舌音，在他们使用和学习这样语言的时候，他们发音的器官也会随之改变，他们说话的人无法说出大舌音，但是如果一个斯潘达斯的人生长在卡特兰，他照样能够发出大舌音。”
“这说明了在学习的过程中也会有所改变？”
“是的，所以即使我们现在诵念的魔文都会因为个人器官的不同而不一样，即使真正通晓了神文，也无法诵念真正的神言。”
这样说着，她眨了眨眼，“更何况，假如唯神有四张嘴巴四根舌头，我们根本无法模仿它的发声方式不是吗。”
纳格尔轻呼了一口气，“如果我补上了魔文学的知识，就能够试着施放高级魔法？”
“可能。”
米谢蕾提拉低下了头，看着手中另外一本书，十分狡猾的，并没有给出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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