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一个名叫温顿的小镇在结束白日的喧嚣后,疲惫的居民们开始小憩,在温暖舒适的床上扫去一天的疲倦。
叫唤了一天的小贩终于可以喝口温茶,润润干哑的嗓子,开始筹备明天的货物。
奔跑了一天的脚夫哈了口气缩进了被窝里,一伸腿,叫身边的老婆子为自己暖脚。
站岗了一天的卫兵吸了吸鼻子,打了个寒颤,躲进了小屋围着火炉取暖。
静静的,人们的呼吸匀称且平缓,不知不觉间,就开始了酣眠。
直至明日清晨的第一缕温适的光晕在天边闪耀,驱逐黑夜的寒冷,人们睁开了眼,又会开始新一天平凡又忙碌的生活。
然而,夜幕降临并不意味着沉寂。相反,白日不曾见的魑魅魍魉开始活跃起来。
在黑暗中,影子是看不见的,唯有在光的照耀下它们才会显现。并不是所有的“影子”都敢在光下显出原形,它们中存在有着不可描述的黑暗的个体。
它们或许是一些牛鬼蛇神,或许是世间不可饶恕的恶人,或许是无法公布于众的勾当,又或许是那些只能在黑暗中存在的腐草……
虽然有着千奇百怪的理由让它们无法在白日行走,但它们都有一个共通点——“危险”。
没有了光明的庇佑,人是多么的脆弱。在黑夜里紧闭着双眼,逐渐失去了意识的你,是否在恐惧着——黑暗?
你是如此的脆弱:尖刀在喉咙里跳着舞,微热的血缓缓流出,给温暖的被褥添上朵朵红艳的梅花,而你浑然不觉。
在黑暗中,你总是如此的虚弱,让它们有机可乘。
或许你就这样安眠也是一件幸事,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对潜藏在黑暗中的那些危险的“影子”感到害怕了。
对于潜藏在“黑暗”中的东西,人们会本能的将自己包裹起来。哪怕只是一层薄薄的草席,增加那一点点保护,抵御那一丝丝凉意,就好像被天神簇拥着、保护着。
这是错觉,是人类撒下蒙蔽自己的谎言。
最初的孩子可没有那么聪明,他们刚刚接触到世界就开始为周围的危险而嚎哭,他们的脑子里还保存着先祖对黑暗的恐惧。
等你从儿时的惶恐变为成人的淡漠,说明你已经忘记了黑夜里存在的“东西”。
而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这,就没法回答了。
异端审判廷,究竟是何时诞生的呢?
这让那些学者们一直争论不休——“异端审判廷”早在数千年前就与教廷紧密相连,但绝大多数学者都认为“异端审判廷”的历史比光明教廷的历史还要久远。
有关异端审判廷的前身,一个比较统一的说法是“守夜人”。
“守夜人”,也可以称他们为“警戒者”。
人们学会了用削平的树枝和隔水的茅草在平地搭建简陋的巢穴,不必躲在阴冷潮湿的山洞里与鼠蚁蛇蝎为伴。
但当夜幕降临,那些在白天能够躲避的东西们,到了黑夜化作一个个不可见的影子悄悄地潜入人类的聚落。
人们沉沉睡去,此刻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布满荆棘和花藤的栅栏,挡不了它们的利爪獠牙。
食人魔喜欢人类的婴儿,当然也不介意品尝成人那充满嚼头的内脏。
哥布林们喜欢掳走幼童将他们奉献给兽人和精灵作玩物。
来自原野的虎狼总爱来这里吃一顿夜宵,主菜是人肉,配菜是腥甜的血。
敌对的部落带着尖刀和长矛,悄悄的推开了门、打开了窗,划开男人们的脖子,绑住女人们的手脚,闷死熟睡的孩子。
……
人们恐惧着黑夜,他们恐惧着那些“东西”的到来。
或许是在一个女人悲痛的哭嚎声中,双眼红肿的首领们决定指令一些人昼伏夜出。
于是“守夜人”或者说“警戒者”,就这么出现了。
他们是“战士”,但他们并不参与部落的冲突。他们是黑暗中另一群“影子”,专门与黑暗中的危险为敌。
他们白天不参与劳动,但每日门前都会放着邻居们的供养。他们在黑夜里精神百倍,高举着火把在领地里游走。脖子上挂着骨哨,只要一个人发出声响,所有的“守夜人”都会吹响尖锐、刺耳的哨子。
在那些白天的战士们赶来前,这些黑夜的武士们挥着刀驱逐那些不速之客。
他们功绩显著且不可磨灭,人们终于可以在黑夜里安眠。
渐渐的,他们与白日的人们渐行渐远,他们与人们甚至开始记不住彼此的长相。
白日的人们犯了罪,他们不信任熟悉的长者能给予公正的判决,于是他们叫醒了一位原本在白日沉睡的“守夜人”,让他来评判对错。
不知不觉间,越来越多的“守夜人”开始处理人们的纠纷。于是久而久之“守夜人”成为了法官和公证人的代名词。
后来日益势大的光明教廷接收了“守夜人”,原本的“守夜人”里也有着暴徒和流氓,因此也引起过不少事端。
而让品德高尚的神官、教士们担任“守夜人”明显比不知品行的平民、战士们要好得多。
当然,自从“守夜人”改名为“异端审判廷”后,他们的职责和任务就已经不只是让邻居们安心入睡了——国家的统治者们因他们有了安稳的睡眠。
异端审判廷成为了帝国安定的基石之一,无数潜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危机”被他们一一拔除。
尽管他们不再是只于黑夜里行动的“守夜人”,但他们永远藏于暗处,世人知其威名,却不知其处何方。
哪怕“异端审判廷”的神官和武士信奉光明女神,每日必要诵读经典,所有的教规都烂熟于心,但依旧改变不了他们身为暴力机构的本质。
野狼被驯化为猎犬,它们还是得吃肉。
回到冬日温顿寒冷的夜晚,深夜的街头并未被黑暗掩埋。
这晚有着难得的晴空,或许是这几日的暴雪洗刷了空中的尘埃,空气格外清冷纯净。
寒风瑟瑟的街道早应寂寥无人,一个男人仍孤零零的留在这空荡荡的街头。
靠在用沙石和粘土砌成的灰蓝、粗糙的墙壁上,右手里提着一壶烈酒,左手则在空中抡着圈,嘴里含糊不清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饱经风霜的脸上有着一个深红的酒槽鼻,通红的鼻孔呼出呛人的酒气。
身上穿着革制的棕油软甲和一条羊绒裤,脱皮的短革靴将街边扫拢的雪堆踩的凌乱不堪。
哪怕有人撞见了他也不会感到奇怪,只会想:这估计又是一个在酒馆里喝没了酒钱,被赶出来的醉鬼。
那人将手中的酒壶举高,对着天上那轮巨大的满月痛饮。
此刻夜色撩人——湛蓝的夜幕里高挂着一轮圆月,瑰丽的星云成片,这里的星空从不单调,或玫瑰红或宝石绿的光晕在夜空里就像传说中神女身上的纱衣,轻柔而动人。
如果是位有着雅趣的诗人估计会忍不住吟诗一首,可惜这位就是个喝醉的酒鬼。
没有一点形象,咕咚咕咚,只顾痛饮手中的烈酒。
他身旁的街道漆黑一片,这里的人家高高的围墙和楼层挡住了本应有的月光。
从那片黑暗中走出一人,他停在酒鬼身边感叹道:
“今晚的月色真好,看来女神正祝我们一切顺利。”
如果是一个暴躁的酒鬼,他会将手中的酒瓶套在这个突然窜出来打扰他在寒风中品尝火热的烈酒的家伙头上。
不过看起来这个酒鬼没有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有所不满。他放下手中的酒瓶,将它丢到了雪堆里。
“光明女神的光辉不会因时间而消退,哪怕在黑夜她也会为我们指明方向。”
酒鬼说着,擦掉两条已经冻的快要结冰的鼻涕。他喝酒并不仅仅只是在贪图酒的辛辣,更在靠强烈的酒劲冲去身体上的寒冷。
“负责的审判长还没来吗?”
这人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身形由宽大厚实的黑色袍子罩着,领扣上有着“堕天使”的刻纹。
脸上戴着有天使图纹的银制假面,虽看不到真容但他苍老的声音也可以判断他应该是一个不下五十岁的老人。
“没有,裁决长。”
酒鬼拍了拍帽沿,抖掉从屋檐滑落的雪粒。
“已经不能等了,那个审判长说‘一点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才刚响。”
老人点了点头,丢给他一个包裹。酒鬼解开带子,里面是和他身上同样制式的黑袍和面具。
“快些换上装扮,刚刚有人禀报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时间不多了,‘三长齐至’怕是做不到了,你这个行刑长可不能也落下了。”
酒鬼一扫原本的醉意和疲态,眉宇间的锋芒就像一个身经百战的战士。
黑袍一披,领扣一打,面具一戴。
失意的酒徒消失了,又一位高傲的审判官出现在冷落的街头。
“这次我们的任务对象是该死的邪教,用不着‘三长齐至’,我们也有权审判他们!”
他冷哼一声,在寒风中待了太久,双膝都有些麻木,他艰难的弯下腰换了靴子。
这次原本负责调度的总指挥——审判长,居然没能在任务开始前赶来。但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这次的任务对象是一批疑似进行邪神崇拜活动的邪教徒。
他们已经犯下了累累罪行,根据本地的影密卫和地方政府调查出的线索,这附近几十起居民的失踪案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这次得到情报,在镇上有他们的成员出没。他们得将这批恶徒尽可能的擒获,以获得更多的信息。
“走吧!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了!”
今天晚,夜色迷人。
可惜,不管是熟睡的居民,还是在黑夜里奔波的“影子”,都无闲暇欣赏。
这些让人在平日酒肆间提及也惶恐不已的“异端审判廷”审判官,或许就在身边喝酒吃肉,听人谈论各种浑事;又或许路边的扫地大爷,也会披上审判官的袍子,在寒冷的冬夜里行走。
他们虽然意图出世,却在凡间寻求教义的真谛。他们是神官,却很少在神殿逗留。
他们是忠实的信徒,却在手中沾满血腥。
虽然数千年过去了,“守夜人”原本的意义早 已被忘却了。
他们也不再只是“昼伏夜出”,但灭绝潜藏在暗处的危险依旧是他们的贯穿始终的任务。
只要有光明女神的神像伫立的地方就会有这些“神的影子”存在,也正是这些“神的影子”,邪秽才无法在黑暗中遁形。
“两位审判官大人,那帮人就在屋子里面。”
统一制式的审判长袍,每件袍子上都纹着堕天使,一模一样的面具让除了审判官以外的人无法分辨。
两个审判官来了,负责监视的士兵们向他们行礼。
“他们进去了多久?”
声音沙哑,听不出男女。不过这些士兵们也没有窥探这些神秘的神官们的心思,尽管心中充满好奇但他们也明白一些东西是不能触及的。
“不到半小时。”
士兵恭敬的回答,他和他的兄弟们全副武装,每个人都带着精良的军弩和充足的箭支,一条条黑铁精打的锁链被他们悄无声息的搬运到这里。眼前这个简陋的木制房屋已经被四十五名军士围了个水泄不通。
“具体情况?”
审判官接着问他。
“大人,这个房子是一个早在一年前就废弃的仓库。”
士兵咽了口唾沫,接着说。
“我们的巡逻队在三个小时前发现有三个人农民打扮,进入了这里。因为最近警戒提升,而他们形迹可疑,所以我们向周围的居民询问,发现这三个人经常出入这里。”
“嗯,你们汇报在这些人的手推车上发现了人的血迹。是否属实?”另一个审判官问。
“是的,准确的说是在他们车轮碾过的痕迹里发现了血迹。他们当时推说是牛羊的血,我们放他们走后便将血样交于了术士鉴定,发现那其实是‘人血’。”
士兵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他就是发现血样的那个。如果当时一冲动将这些人扣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很好,里面有什么动静吗?”
“一直没有动静,我们尽量放轻了动作,但周围的居民还没能撤离。”
其实是没法通知撤离,他们不敢承担通知居民撤离而引起骚动的后果。
那些人很聪明,这里附近居民并没有发生任何失踪案件,主要出现失踪人口的在是在偏远些的郊区。
突然通知居民这附近有邪教徒,或者用其他原因掩饰,都会引发骚动。
不得不说下邪教徒的狡猾,这些无辜的居民成功的变成了他们的警铃和保护伞。
为了能尽量减轻动静,士兵们连火炬都禁止携带。好在今天晚上月亮足够亮,也不影响什么。
“嗯,知道了。你们尽力了,接下来交给我们。”
审判官没有苛责他们,如果审判官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问题推给他们,这些在刀尖上行走的士兵们将失去生计。
知道这两个审判官理解他们的难处,眼里充满感激。
在那间不大的木屋里,正有着恐怖的邪教徒在做着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些士兵虽然接受过训练,可实际上他们中的大多数连人都没杀过。
他们并不是正规军,只是地方组织的团练兵。原本都是老实本分的耕田农民,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参了军当了兵。
虽然有着些胆量,可一想到关于这些邪教徒的传言,两腿都有些打颤。好在今天晚上寒风瑟瑟不休,几个两腿发软的士兵也能借口掩过。
哪怕上面没有下令,他们也不敢靠近这个看起来毫不出奇的废弃仓库。
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带上了弩箭,上好弦,瞄准了每一个可能钻出活物来的破洞和门窗。
两个审判官结束了盘问,那个士兵轻手轻脚地回到了队伍中,他挥手示意所有人做好准备。
守着门口的六个士兵挪了挪位置,小心地避开地上堆积的石块和一些农户遗留的箩筐,给两位神官让开了道。
个头高些的行刑长推了推满是雪粒和尘土的木门,这门在里面上了锁。
“他们已经知道我们来了,里面下了禁制。”
裁决长在一旁提醒到。
“禁制?什么功效?”
禁制,也是术式的一种。概念比较笼统,通常指的是布置于固定空间的一种技法。虽然行刑长的领域并不是法术,但这些基本的东西他还是明白的。
里面的人会用术式,这也说明他们的身份可不清白。
“只是很简单警报而已,已经被触发了一段时间。我们不等等审判长?”
对方已经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毫无动作,这究竟是故弄玄虚还是另有企图?裁决长有些担心。
行刑长回头看了看,士兵又多了些,并来了几个身穿神官服的神术师,还有若干个法师和几个也披着同样制式审判袍只是银制领扣上没有他们胸前的“堕天使”。
“不管是政府军还是我们的人乃至地方神殿支援都来了,今天的月亮很好,我想是不用等了。”
握紧不知是从哪里拿出来的钉头锤柄,精钢炼打的锤头狠狠地砸在破旧的木门上。
“走。”
木板虽然老旧但还是很结实,结果在那一锤之下瞬间就散了架。被砸碎木门倒了下去,溅起了满屋的尘埃。
两人往两边一闪,没有暗箭从里面射出来。
行刑长踩着木板,先一步踏入屋里。裁决长叹了口气,也跟着进去了。
作为本次任务的负责人,他们有义务身先士卒,当然外面的严阵以待的人们,等他们一发信号就会一拥而上。
咯剌、咯剌……
硬胶鞋底在已经有些松软的木板上敲出清晰的声响,他们警惕着随时可能到来的袭击。
刚开始进入木屋,还担心视线还无法适应黑暗。
打开门后才知道,这屋子里其实还挺亮堂。房屋的屋顶不知是被顽童的石子还是前几日的冰雹砸出了许多破洞。外面的月光就这么透了进来,虽不及外面的街道,但里面堆积的诸多杂物还是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后面的士兵和神官们紧跟着进来了,神术师手中发着微光,将那些藏在阴影里的东西也纷纷照亮。
刀剑和长棍在草垛里胡乱搅动,挑出里面的杂物。
“人呢?只是一些锅碗瓢盆?他们人呢?仔细搜!”
第一批到来的士兵此时都十分紧张以至于有些慌乱,他们是负责看守这屋子里的人。如果因为他们的失职导致嫌犯逃跑,这可不是能一笔带过的小事。
“你们确定他们进来了?”
一个神殿祭祀质问这些士兵,年轻的兵涨红了脸拼命的解释着:
“是啊,他们确实进来了。兄弟们可是都看见了,咱们眼神没问题。一个大胖子和一个瘦子还有一个矮子,身上还都背着大麻袋。咱们怎么可能看走眼!”
“呵,那他们人呢?麻袋呢?”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神官们在冬天大半夜的爬起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仓库集合,心情自然不会太好,现在貌似报信的士兵们出了岔子,尽管有所克制,但语气里多多少少有些冲人。
“这……这……”
士兵哑然。
“哼,你们……”
那神官还想接着讽刺几句。
“好了够了,他们应该没有离开。”
裁决长将现场的火药味压了下来。毕竟这间小屋子有几十个人盯着,按道理连只老鼠都跑不出去。
“这里的空间作为仓库,各位不觉得太小了些吗?”
进入十几个人就让这里变得十分拥挤,尽管堆积着些杂物,但这屋子作仓库还是小了些。
这个疑问一提出,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也就是说,这个屋子按理说得有地窖什么的才对吗?可是这里都被翻了个遍,地板上没有入口啊?”
士兵们在不断的挑着草垛时,审判所的那些人就在敲击地板,寻找那可能存在的暗门。
“看来又是一些简单的障眼法。”
裁决长蹲了下来,手中凝聚着神术的光辉,金色的神性符文像波浪一样在地板上涌动。
在士兵和神官的惊叹声中,他们脚下的地板变了个样子。
血迹斑斑,这些木板上浇筑着血。
一个个血脚印布满了地面,人们看向自己的鞋底,不知何时上面已经沾满粘稠的液体。
“暗门在这!”
一个人尖叫着,指着某处。
血泊的中央有一个铁环暴露在血腥的空气中,靠着神术的光辉,依稀可见一个黑色的铁门镶在地板上。
“地狱啊……”
一位黑衣教士退却了,紧抱着怀中的教典。声音沙哑,充满着恐惧。
这本是原主人为防止偷盗,而在连接地下室与地面的小屋的通道口处安装的铁门。
但此时此刻,多么像传说中地狱入口的景象。
“恶魔欲逃脱地狱的牢笼,蛊惑可悲的受难者流尽鲜血,给黑铁的门染上红艳的花,娇艳的女人解下花藤,恶魔从地狱解脱……”
不知是何人在吟唱这来自著名典集《终焉语》里的片段。
回顾四周,却发现这其实是来自心中的鸣响。
“我们进去。”
这声音斩钉截铁,行刑长不打算再拖延下去,这情形已经激起了他心中强烈的不安。那些神官和士兵们却不由自主的向后挪了挪脚步,他叹息一声,明白这些人暂时是靠不上。
“我和你一起去。”
裁决长挺直了原本微驼的脊梁,作为多年的老搭挡,他们见过的风雨多了去了,小小的邪教徒又算得了什么?
“阁下,我想我也该加入。”
那个最开始退缩的教士走了过来,他明白这里的邪教祭祀非同小可。
“大人,我也……”
一个小兵举了手。
“还有我!”
“我想我不该落后。”
……
恐惧,消失了。
银月皎洁,黑暗终是不存。
屋子里的人纷纷举手,他们庆贺着、欢呼着,就像刚刚打了场胜仗。
屋外的人不知所云,好奇的伸长了脖子朝里看。
“哈哈!光明女神骄傲的信徒永远不会被恐惧压垮!”
行刑长大笑着,脸上的面具都被笑肌顶的乱抖。
“还是我们两个去吧。里面的危险未知,但最起码我们还能保命。各位请退至屋外,准备随时照应。”
裁决长拍了拍行刑长的肩膀,很显然自己这个老伙计又有点激动过头了。
“如果我们……通告审判长具体情况,并用炸药把这里炸个粉碎!”
那句“遭遇不幸”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拖沓什么,其他人听令退了出去。
“守夜人”之所以得到尊敬,是因为他们的牺牲保住了人们的安全。
有失必有得,两人若遭遇强敌殒命,他们的名字将会被刻在功德碑上永垂不朽。
“女神在光所能及的地方庇佑着她的信徒。”
裁决长,这个老神官。在走进血泊前作了最后的祷告,随后在漫过鞋跟的血泊里,两个“守夜人”拉着铁环,打开了沉重的门。
行刑长在上面扯住铁环,让衰老的裁决长先下去。这个铁门很沉,连行刑长的力气也只能把门打开一半,很明显有什么卡住,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见裁决长已经下去了,他就松开手赶紧跳了下来。
倒下的铁门在铁框上砸出火花,发出“哐当”的巨响,像是钉上了棺材板。
地下和地上,被这道黑铁铸的门隔绝为了两个世界。
女神能够庇佑在她的视线中的信徒……那么视线之外呢?
行刑长刚刚下来,脚下踩着用泥土垒成的缓坡,眼睛还没有适应黑暗,这时眼前突然亮起了光,倒是刺得眼睛发痒。
伸手遮挡了那刺眼的光,如同,午间的炽阳。那其实是裁决长的神术发出的微光。
裁决长将一个个微光术式释放在周围的墙壁上,照亮了前方的路。
“地上……”
在地上有许多血脚印,很显然并不只是他们踩出来的。
这些脚印有大有小,也印证了那帮士兵关于那些扮作农民的邪教徒身形大小的说法。
“这空气里血腥味很浓,希望他们别开了地道逃了。”
双手都各拿着一柄钢锤,行刑长走在前位,裁决长紧跟在后。
通道一直向下,他们跟着血迹向地底深处摸索。建造时为了保证地下室能足够牢固,所以地层打的很深。
幽幽的地道静得可怕,他们能清楚的听见彼此有些急促的呼吸。通道由结霜了的圆木作为支撑,脚下踩着因受潮而变得松软的泥土,时不时磕到的硬石子也让人忍不住全身僵直。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地下仓库,通道距地下室也就二十步左右的距离。
因为警惕可能出现的敌人,他们走的很慢,终于潜入到了大概正常的十五步左右的距离时,出现了奇怪的声音。
“水声?这里漏水了吗?”
行刑长回头询问,裁决长摇了摇头。
“最近可没有下雨,现在也不至于到化雪的时候。”
确实,他们越是深入,越发感觉从深处有一股比起午夜的街风更为森然的寒意。
那这“滴水声”是什么?
“前面好像有什么?”
行刑长加快了步伐,他跳到平地上,脚下的地面已经没有了坡度而是坚硬的木板。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地下室。
地下室的“T”字型构造,让里面的空气成两股流动,刚刚感受到的血腥味,与现在已经无法相提并论。如此呛人的腐臭和血腥,堪比一个宰完牛羊还没卖出就废弃了几个月的屠宰场。
“光!”
裁决长将前面的区域照亮,而眼前场景让这两个刽子手都不由得作呕。
五六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被原本挂置熏肠的铁钩从后颈穿过了喉咙吊在半空,肚子都被剖开,里面的内脏都被挖空。
几个酒桶上放着被撬开头盖骨的人头,地上堆着肠子和排泄物。
这里唯一的灯光是源于于中间的餐桌顶上的油灯,人的四肢凌乱的摆着,烹好的肝脏上插着刀叉盛在木盘里。
滋滋……
油灯里的石棉燃到了尽头,与油面擦出火星。来自通风口的冷风吹了过来,晃动几下,熄灭了。
裁决长又点亮了微光,仓库空间比较大,这样强度的光线仅能看见周围的事物,远些就是一片漆黑。
“这个人……”
行刑长在一个酒桶旁停留,上面有个男人的头,头盖骨已经被撬开,脑髓已经不知去向。
将右手的钢锤挂在腰间,伸手揭开头颅的眼皮,惨白的脸上,两行血痕早已凝固,眼球已经被挖去,空洞的眼眶里有几只肥大的蛆虫在懒散的蠕动。
“怎么了?”
裁决长将数个微光术释放在周围,以免成为唯一目标被敌人袭击。他将那个头颅也笼罩在范围之内,方便他们看的更清楚些。
“这人一个星期前还陪我喝酒,我还欠了他酒钱。我还奇怪为什么第二天不来找我要钱,我钱明明都准备好了。”
行刑长叹了口气,在寒冷的地下仓库里呼出的热气都成了水雾。
“后来知道他和他的一家人都失踪了,希望我们别在这里找到他女儿。”
“嘘!”
裁决长示意他安静,他们蹲了下来。
熄灭了手中的光,附耳倾听那微弱的声音。
嘻…嘻嘻嘻……
声音很小,在这个空旷的仓库里更是微弱,但他们的听力都受过训练。
也没交流,他们不约而同的向声源靠近。
这很可能是幸存者,现在敌人都没有出现,应该已经从这里的某个出口逃离了。
眼睛已经逐渐适应了黑暗,借着放置在周围的微光,在声源处依稀可见一个瘦小的背影正蹲在地上,看起来应该是一个半大的孩子。
“嘿,小子,你还好吗?”
行刑长小声地对那人喊到,裁决长则在手中准备着神术。
那人站了起来,手中好像拎着什么。
裁决长手中的光芒亮起,这场景让两人着实一惊。
两眼发白且眼球突出,尖利长密的臼齿上满是淋漓的血肉,青铜鬼面,手中提着那一只新鲜的手臂还在滴血。
行刑长的锤子一下子就抡了过去。
刹那间,血雨飞散。
咚!
对方连哀嚎都没能发出,被这一锤的重击打飞,狠狠地撞在了石垒的墙上。
鲜血四溅,像一块破布一样滑落在地上,没了动响。
墙上的血缓缓滴落,裁决长在墙上放了一个微光术,散发着光芒的神术粒子静静的漂浮在半空中。
行刑长猫着腰,小心的靠近那个“怪物”。
透过银白的光辉,“怪物”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瘦小,原本被“怪物”提着的那只断手掉在一旁,他一脚踢到一边。
“这……”
怎么回事?
越是靠近越觉得这个“怪物”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他冲了过去,细细打量。
“怪物”的胸腔被自己一锤打碎,身体里的骨骼想必都已经碎裂了。
“可是……”
行刑长蹲了下来,伸出双手触碰那张狰狞的脸。
是什么能让这个历经风雨的战士,沾满无数罪人的血污的双手竟然颤抖不止?
一张街头小贩都有卖的鬼怪面具掉在了地上,死掉的孩子七窍流着温热的血,稍稍一碰,破碎的内脏就从稚嫩的嘴中流出。
“他……妈……的……”
伸手合上那孩子的眼睛。
“怎么了?”
裁决长有些担心,行刑长宽阔的背遮挡了他的视线,他看不到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妈……的……”
双手满是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原本应该在他活泼的、充满希望的身体里流淌的血。
“艹……他……妈……的……”
捧起孩子那具破碎的身体,将他单薄的身体放平。
握住孩子他那已经逐渐冰凉的手,本该细嫩的小手上有着做过繁重的农活而磨出的硬硬的老茧。
“到底发生了什么?”
裁决长赶紧走了过来,他的老友转过身来,胸前的“堕天使”沾染着血污。透过面具上的眼洞,行刑长的双眼睛已经赤红。
“哎呦,两个神官杀人喽!”
哈哈哈哈……
嘲笑着,躲藏在阴影里的凶手们出来了。
行刑长跪了下来,对熟睡的孩子做了祷告礼,他的祷告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个孩子,更是为了所有无辜的殉难者。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从酒肆间学来的多少浑话都被忘在了脑后,喉咙眼里的浓痰打着转,此时此刻他所能吐出的只有这三字。
牙齿挤压在一起,牙床发出“咯咯”的呻吟,腥甜的血从牙根溢出。
“哎呀!那个拿锤子的神官大人?您刚才……是想杀小的吗?”
一个瘦小的矮子伸长了脖子,手在脖子上比划着。
“哈哈,吉拉,你实在是太坏了。怎么能想这个主意呢?哈哈……”
高个的瘦子捧腹大笑,拍着矮子的肩头。
“唉呀,咱也没干什么呀!不过是割了那小子的舌头,再给他戴上面具,陪这些神官们玩玩躲猫猫的游戏而已。”
矮子旁边高大的胖子笑声如雷,矮子手肘抵着胖子腰间白花花的肥肉。
“您可要注意了,别又看错了。您这锤子份量足的,砸到人可不得了。”
他们大笑着,体型庞大的胖子大笑着将拳头砸进旁边尸骨的胸腔,然后合上头颅上的眼皮,模仿行刑长的动作。
“做好准备!你……到底怎么了?”
裁决长看向背后,石墙边上一个半大的孩子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盖着一件宽大的黑长袍。
行刑长站了起来,手中的钢锤燃着炙热的火焰。
他是审判官,武器自然不会是俗品,这两把钢锤是附魔武器,燃烧的高温代表着他的怒火!
“他妈的一群畜牲!”
咆哮着,两柄火锤在空中画着圈,腐烂和阴冷在他的满腔怒火中烧灼为灰烬。
同伴的警告,早就成了耳边飘过的风,是那般微不足道。
他冲了过去,丝毫没有顾忌什么以寡敌多的劣势,也没有刻意防守。
他只是在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炙热的火锤,将它们以绝对暴力的姿态砸向那三个恶鬼!
“艹,小心!”
狂暴的神官用铁锤击碎了他们的猖獗,之前的嚣张跋扈已经烟消云散。
火锤狠狠地砸中了体积最庞大的胖子,他用满是油脂的手臂正面硬抗这凶悍的攻击,只是一击,哪怕有着厚实的脂肪,骨骼依旧发出了“咔嚓”的碎裂声,并有焦糊的臭味。
矮子和瘦子还想近身,但往面部袭来的火锤让他们不得不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狼狈的躲闪着。
轰隆!!
三人居然被一人压制,为了躲避这灼烫的火锤,他们向后扑倒,将那些人体残骸向那团冲天怒焰扔去。
“………………”
手中筹备着神术的裁决长也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撼的说不出话来,他本以为这个老搭档被三个实力不弱的邪教徒围攻,处境会相当惊险,他已经准备随时救援。
他也万万没想到竟是反过来的一边倒!
行刑长脑中已经没有了多余的理性,体内的神脉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输送强度,四肢百骸间,暴动的力量疯狂的穿梭在每一根血管、每一条经脉。
他居然误杀了一个无辜的孩子?!
作为战士的道德底线被侮辱!
生命的尊严被这群畜牲践踏!
苦难者的亡灵在耳边悲鸣:报仇!报仇!!
这些恶心的臭虫,本就不该玷污这世间!
唯有送他们去最深层的地狱里遭受诸天神怒的惩罚,才能抵消他们的罪孽!
砸!砸!砸!!
完全没有章法放弃了防守的舍命攻击,将这三个实力不下于他的邪教徒压制在滔滔怒焰之下。
“该死的!咱们不该玩那么久!”
矮子跳到酒桶上,一屁股坐在了已经挖开了头盖骨的人头上,脸上已经被熏得焦黑一片。
“吃了这么多,现在又得浪费了。”
压着碎肉和木块,胖子晃悠悠的爬起。
三人的皮肤上浮现蝌蚪般的血色字符,在皮下如同灵活的小鱼般游走。
“回来!”
裁决长吼道,神术光球在准备偷袭的瘦子脑袋上炸开,结果竟只是让他踉跄了一下。瘦子的头都被轰秃了,然而头皮却安然无恙,瘦子扭过头来,枯树皮般丑陋的脸上已经被那密集的符文挤满。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邪术,但这批信仰某个不知名的邪神的邪教徒在这个血色符文的支持下,肉体力量和皮肤防御已经上了个档次。
“吃也吃够了,玩也玩够了,咱们杀个痛快!”
原本畏惧行刑长锤头的火,现在胖子直接徒手抓住喷火的锤头。
行刑长想要挣脱,双腿在他的肚皮上猛蹬,可是那双肥厚的大手像是铁铸般死死的钳住了钢锤。
“神官大人,您别忘记小的啊?”
“唔!”
胸口钻出一只血淋淋的胳膊,矮子贴在他的背上,干瘪瘦短的手臂如同一根钢管从背后贯穿了胸膛。
松了手,在胖子充满脂肪的肚皮上一蹬,不顾胸口的剧痛,狠狠地向背后的石墙撞去。
“这个疯子!”
矮子慌忙的想要抽出手臂,尖锐的手指在他的肋骨抓挠。
在倒下前,请扼住罪人的咽喉。
咯剌!!
骨与骨以决然姿态进行了激烈的碰撞,食人的恶魔捂住脱臼的手臂嚎叫,行刑长的七窍流淌着血。
“走!”
瘦子也是个术士,虽在这方面的造诣跟裁决长相比还差了个档次,可血字符给他的身体强化的厉害,裁决长也陷入了苦战。
见老友已被重创,他也顾不了了,释放了筹备已久的神术。
神术·闪耀
剧烈的强光以身体为媒介,整个空间都被炽热的白光充满。若是直视如此强烈的光芒,常人的视网膜都会被灼穿。
地下室进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黑暗”,所有人都失去了视觉,用手护住双眼。
等视觉恢复时,两个神官都没了踪影。
“追!”
胖子丢下钢锤,矮子接上胳膊,瘦子拍了拍光亮的秃头。
咆哮着,冲向通道。
他们叫嚣着最恶毒的话语,要将那两人撕碎。
裁决长年事已高,老迈的身体撑起这个雄健的战士本就不易,现在还要拖着他拼命奔跑。
胸闷气短,腿脚乏力。
不一会儿后面就传来愤怒的吼声,脚下的泥土和碎石都在震动。
他立刻三步作两步,一口气冲到了铁门下,狠狠的撞击铁门。
“我艹!”
纵然是他也如市侩乡人般爆了粗口,肩膀撞得生疼,铁门被顶起后立刻又砸了下来。
回头看向通道,恶魔们已经张牙舞爪的打算将他们撕碎。
从袖子里摸出一颗爆弹,上面有着六个条纹。
“居然是六纹的!”
带的品级高过了头,但裁决长此时只能拼一把。
听从命令的众人在屋外已经等待多时,可两人还是未曾出来,一些担心的人们靠着窗户看动静。
轰隆!!
原来还安静的铁门通道,突然被巨大的力量冲开,用于支撑被虫蛀的千疮百孔的木柱直接坍塌了,失去支柱的屋子也随之倒塌。两个身影砸破了屋顶,飞了出来,埋在了麦秆堆里。
在旁边的士兵被抖了一身麦秆,他们一边拿掉插在头盔里的麦秆,一边从麦秆堆里把两人挖了出来。
“审判官大人!”
有些不可置信,如果不是他们脸上的面具,他们不敢相信这浑身是血的两个人竟是之前的两位审判官。
“放箭!”
从废墟里冲出了一堆庞然大物,他们毫不犹豫的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如此庞大的目标,莫说是经受训练的士兵,就是街头顽童也不会射偏。
被如此密集的箭雨和魔法、神术轰击,就算是块岩石都该化作石屑。
恶臭扑鼻,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
因为这里的动响,原本熟睡的居民纷纷打开了窗。妇人们见到眼前的场景,尖叫着,锁死了门窗。
在原本木屋的瓦砾上有着一个肉球,这肉球的大小堪比两辆马车。
上面插满箭矢,魔法和神术已经不明去向。
“攻击!别愣着,接着攻击!”
两个审判官都已经失去了意识,临场指挥自动交给了职位最高的士兵长。
弩机和弓箭铮铮作响,甚至用上了火铳轰击。
魔法师和神术师在一旁吟唱,不一会儿一个个富有破坏力的法术轰击在肉球上。
“别……让他们住手!”
裁决长勉强恢复了一丝神志,看见眼前的肉球,他立刻大吼。
“怎么了?大人。”
一个穿着黑色教士服的神官扶着这个老人,现在场面混乱,他虚弱的声音根本没其他人在意,那些人出于恐惧疯狂的攻击着。
“这是……禁魔血咒!”
话音刚落,肉球在承受了无数攻击后终于爆开。
士兵们打算欢呼,术士们展开笑颜。
从空中降下的血雨,稀稀落落,淋在众人的身上。
“啊!”
“怎么回事!我的手!我的手!”
……
这些血肉像是某种活物,在蚕食着寄主的肉体。
人们在地上打滚,褪下身上的盔甲,丢下武器,在全身抓挠着。
“啧啧,耗费了这么多血肉,看起来效果不错。”
瘦子的右手有一道阵纹,繁杂的血色符文构成了一个小型祭坛。
“看起来咱们还可以吃顿夜宵。”
矮子揉着青肿的胳膊,行刑长造成的伤害还没有完全恢复。
“我们得快点,这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们的援兵又来了的话,我们会很麻烦。”
胖子揉搓着双手,上面的伤痕已经消失。
血色符文依旧在皮肤下流动,那些在血泊中挣扎的人们,力量被抽送到他们身上。
现在他们甚至感觉自己可以摧毁一切。
“真是舒服啊!”
矮子抓住一个年轻的士兵将他不断扭动的脖颈固定,嘴里满是细小的尖牙,一口咬向他的耳朵。
“救命……救命……女神大人救命啊!”
耳朵部分虽然没有多少肉,但全是易嚼的软骨,接下来他的嘴里就会有着酥脆的美味,修复自己的伤。
那个年轻的兵拼命的挣扎,高呼救命,可没人能救他,所有人都自身难保。
恶鬼最喜欢这种感觉,将活人一口口吃掉,然后食物拼命的嚎叫着、挣扎着,痛苦的活到尽头。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舔着士兵的耳坠,口中恶臭扑鼻,尖利的牙齿擦过耳根,划开血口。
然而突然从远方飘来的声响,让他微微一顿。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凌晨一点了……”
行刑长睁开了眼睛,从遥远的钟楼传来沉重而又悠扬的钟声。
撞钟人卖力的推着横木,铜钟被撞出了十三响。
这是很久以前的规矩,报时以十三响表示一点,以十四响表示两点,而接下来以三响表示三点以此类推,多少年来,人们一直通过这钟声确认一天的进程。
街道震动起来,边上扫拢的雪堆松散些的都散开了。
咚哒!咚哒!咚哒……
两足的怪兽在街道上极速奔驰,带起的劲风带起满街的飞雪,巨大的脚掌在初结的薄冰上踏出草叉似的印迹。
大地在颤动,街道上的人们纷纷惊醒,打开了窗户,好奇的伸长脖子眺望那头两足怪兽远去的背影。
“怎么回事!”
脚下的地面震动了起来,准备享受美食的恶鬼们愣住了。
火红的身影如同一道赤色的闪电,带着疾风和雪花,从地面一跃而起,在场的所有人都错愕的张开了嘴,仿佛下巴就要掉下来了。
年轻的士兵高呼着女神荣光。
“啊!”
矮子发出一声惨叫,他还来不及反应,脸上就迎来了巨大的阴影,带着鳞甲的脚掌踩了个正着,他向后仰倒,那颗可怜的脑袋也被踩进了泥地里。
“吉拉?!”
瘦子顾不得矮子的惨状,往后一跳,躲开了这道红色的旋风。当然,这“旋风”一开始锁定的目标并不是他,“闪电”狠狠地轰击那个体型庞大的胖子。
胖子用粗壮的双手抵住了怪物的头,但怪物那恐怖的力量竟然将强化中的胖子顶起,双脚离地失去了支撑的胖子直直的被顶在了墙上,身体在石砖砌成的墙上留下了巨大的凹槽。
胖子满脸的肥肉都在剧烈的抖动,他急促的喘息着,皮肤下的符文疯狂的涌动。
他拼命的抵着怪物那三角状的头,手中紧紧抓住它两边的鳞甲,哪怕被划出鲜血也不肯松开。在怪物的鼻尖有着一根黑亮的犄角,只要他一松劲,这根角就会像利剑般贯穿他的胸膛。
瘦子在后面吟唱着古老的咒语,胖子身上的血色符文越来越多,已经快将他变成一个血人。
吼吼吼!
胖子吼叫着,如同一只蛮兽,突然爆发的力量反而让他将这怪兽举起。还未等那怪兽挣扎,他就将它狠狠地往空中一抛。
轰隆!
怪兽的体重和身体硬度惊人,墙壁根本无法阻挡,留下一个巨大的缺口的同时,它也直接被砸进了一家民居,而它浑身火红的鳞甲让它毫发无损。
从砖瓦中站起,抖落全身的灰尘,正准备咆哮着再大战一场。
“诶!是龙呀!是独角龙!”
一个小女孩欢呼雀跃地跑到了它的腿边,抱着它的长腿,用粉嫩的脸颊蹭着上面那光滑细腻的鳞片。
“好漂亮的独角龙啊!呼呼。”
“回来呀,它可是龙!”
女孩的父母没能拉住她,又被这独角龙的气势吓得不敢靠近,只能绝望的呼喊。
“它不会伤害我的,独角龙可是正义的伙伴!”
小女孩很明显将睡前故事当真了,呵呵的笑着,抱着独角龙的腿蹭。
很显然独角龙误闯了人家的卧室,女孩和她的父母都穿着睡衣戴着睡帽。
金色瞳孔里原本的暴虐已经烟消云散,不可一世的暴龙居然被一小女孩弄得不知所措,独角龙顿时慌乱了起来。
钢鞭般的尾巴四处横扫,将家具弄得乱七八糟。
刚刚打算偷偷摸摸的将小女孩一把抱走的父母又被吓得缩了回去。
男人从床底摸出一把弯刀,双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对着独角龙吼道:“放开我女儿!”
独角龙的眼睛里有些厌烦,尾巴一扫,这刀就只剩了一个刀把。
男人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女人更是站不起来,在地板上哭嚎。
“苏拉玛,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独角龙眯了眯眼,蹲了下来,将胸前的爪子伸向了女孩的头。
“我的女儿啊!”
男人和女人哭着,向前爬去,结果那条尾巴抽打在他们面前,将木制的地板轻易打断。
眼睁睁的看着这只暴龙将锋利的爪子伸向了女孩的脑袋,只要它稍稍用力,她就会命丧黄泉。
他们无力的颤抖着,闭上了眼睛。
“哇哦!”
女孩开心的低着头,让这独角龙拨弄着她睡帽尖顶上的小毛球。
“诶?”
两人面面相觑,金色眸子对着他们眨了眨,逗着女孩发出惊喜的尖叫。
【这些人类真有趣啊……】
它想着。
【剩下的交给他就好了,那么我这里就陪你们玩玩吧!】
————————————
“刚才的是……独角暴龙?”
不敢相信,没人能想到在这种穷乡僻壤也会有“独角暴龙”这样恐怖的魔兽存在。
瘦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刚才他将所有的祭祀恩宠都注入了胖子的身体,那可是相当于于几十个人的力量啊!
现在他得维持这个祭坛,经过数个月的筹备,现在可万万不能有所闪失。
刚刚伸出手要加强法阵时,右手就被突然而来的袭击贯穿了。
“啊!!”
他尖叫着,右手上插着一把黑色的梭镖,只是一瞬间自己的手就被一股巨力拉扯着,筋骨和肌肉嘣断,整只手掌离开了手臂。
祭坛崩溃了,在血泊中哀嚎的人们终于解脱了。但是他们都受到了不轻的伤害,已经无力站起。
“抱歉诸位,我来晚了。”
这是个富有魅力的男音,他的语气里充满着歉意。
“什么人!给我出来!”
瘦子的右手喷涌着血,胖子跑到他身边护卫。
“躲躲藏藏算什么本事!”
他们吼叫着,没想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偷袭居然让他们几个月的筹备毁于一旦,而他这个高贵的达摩祭司还痛失右掌。
“哦?”
那人轻笑着,闲适的话语里透着优雅。
“抱歉,我可没有躲躲藏藏呢?”
他就坐在屋顶上,细长的锁链在他修长的指尖绕着圈,那只手掌从前端的镖头飞出,砸在了瘦子那张干瘪瘦脸上。
月光皎洁,夜空湛蓝,繁星漫天。
星空下,屋顶上。
深黑的审判长袍上沾着些白亮的雪粒,银制领扣上有着“堕天使”的辉纹。
宽大的长袍本是用于隐藏审判官的身形,但那件袍子却掩不住他修长、匀称的身体。里面露出的贴身软甲也是深邃的黑,仿佛与那夜色融为一体。
脸上的银制面具只遮盖了他的眼睛,白皙明亮的手撑着光洁的下巴。
他就像个贵族,坐在宝座上,俯视着封民。
温顿其实是个温馨、和谐的小镇。
清晨,人们会坐在餐桌旁与家人一起啃着面包,沾着浓汤。吃饱了,孩子们会去教堂的学院学习圣歌,大人们在孩子们的歌声里劳作。
中午,孩子们会在教堂吃一些简单的午餐,然后回去帮家人干活。放羊的孩子会在绿绿的草坪上躺下,耳边回荡着牛羊咩咩哞哞的悠长舒缓的叫声,看着眼前清澈明朗的天空上飘过那一朵朵像极了街边小贩们用砂糖做出的甜点的白云。
晚上,人们开始收拾摊子,躲回暖炉旁的被窝里,听着猫与老鼠的叫声,幻想着它们精彩的追逐戏。
他让人忘却了身上的伤痛,回想起天明后那个平淡而又美好的小镇。
他是如此的出尘,底下是炼狱,人们在守望着光。
好奇的居民悄悄打开了窗,透过缝隙,寻找他的模样。
他站了起来,圆月的银辉留下一个高贵、神秘的剪影。
审判长,为三长之首。每次任务必定会指派三位长官作为总负责人:行刑长、裁决长和审判长。
行刑长作为铁拳,击碎敌人的獠牙。
裁决长作为耳目,通晓天地的四方。
而审判长,则作为首脑,扼住命运的咽喉。
审判长是“异端审判廷”指派的地位最高的人,最高审判长的权柄仅次于教皇。
而他是审判长,是本该最早来的人,可他最后到了。
不过,看起来还算及时。
“唔……”
脑袋被独角龙一脚蹬在地上的矮子吉拉,不知是不是命大居然又抬起了头来。
他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准确无误地踏在吉拉的脑袋上,优雅的着陆。
“啊!!”
脑袋又被踩进了泥坑,半边脸上满是孔洞,流出着乌黑的液体。
他挪开了脚,鞋底布满金属尖刺,上面带着血肉。
他用鲜血证明,他并不是优雅的绅士,而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暴徒。
以暴制暴,一直以来都是审判庭的信条。
他们是暴徒,是最大的暴徒。用绝对的铁腕扫去障碍,从来都是他们的手段。
“杀了他!”
吉拉在地上打滚,脸上的伤口痛得他几欲昏厥。
胖子冲了过来,身上有着能甩飞独角暴龙的蛮力。
失去了右手的瘦子祭司,从左手释放着一个个凝聚着无数怨气的术式。
他抬起了手,指尖散发着微弱的光。
胖子冲到眼前,沙包大的拳头轰了过来。
他轻轻一跃,灵巧的像个舞者,蓄力一击就这样落在了空处。
左手食指的指尖点在胖子那鼓起像山包般的眉心,那冰凉的触感让胖子不由得发愣。
神术·闪耀
面对这样的神术造诣让裁决长都不由得羞愧,他能够如此细微的控制这个高阶神术,已经说明了他在神术领域的能耐。
极致的光笼罩着胖子那肥大的头,如此集中的爆发,一瞬间,胖子的双眼就被灼瞎。
右手的链镖缠上了胖子的脖子,扣进了皮肤的褶皱里。
刷拉拉……
锁链的铁环清脆的撞击,不知他哪来的力气,居然能够让那至少三百镑以上的肥肉向后仰倒并拖拽着,此时这个巨人竟如同婴儿般脆弱。
“你别过来!”
瘦子浑身打颤,攻击的术式,在他的身前如同薄雾清风,仅仅带起了衣袍。
他的左手中提着另一根锁链,那是士兵们带来封路的,有手臂粗细。
轻松挥舞着,像是一条鞭子,扫向了那个瘦子祭司,惨叫着,被打了个正着。
“大人小心!”
人们警告着。
胖子站了起来,一手挥向了他的头颅。
啪啦……
银制的假面落在了地上。
他的真容显露,脸上的线条柔美,精细的眉眼间有着夜的深邃。
银白的发丝好似织工最好的锦缎,赤红的瞳孔宛如远古时守夜人手中的火把在黑夜摇拽。
“可悲……居然是他……”
行刑长在旁人的搀扶中勉强站起,他想起以前曾付之一笑的传闻。
“十二杰之第二位,赤银杀手,维鲁斯·业火。”
行刑长闭上了眼睛,虽然他并不会怜悯这些罪该万死的臭虫,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不需要去看了……
片刻后,这三人已经被黑粗的铁索捆在了一起。
“臭小子!我要吃了你!食你的肉,啃你的骨!喝掉你的脑髓……”
此时反倒是那个矮子还有意识。瘦子的脊椎都被抽断,当场就失去了神志,而胖子,他的四肢都**入了钢刀,血符文的力量随着大量失血而消失。
年轻的审判长弯腰拾起地上的面具,抖了抖上面的灰,将它重新戴在脸上。
整了整衣冠,那矮子吉拉还在背后谩骂着。
于是他转过身,缓缓走来,像是在赏一朵鲜花,握住了吉拉的下颚。
“你……唔……想干嘛!”
咯剌。
吉拉吐不出那些恶心的话了,他把吉拉的下巴卸了。
“初次见面,审判长。”
裁决长和行刑长在他人的搀扶下走到他身边。
“抱歉,我来晚了。”
“这没什么,审判长,你救了我们的命。”
“我有个请求……”
“请讲,审判长,只要我们能做到的都会帮忙!”
他们心中也是诧异,没想到如此高贵的人儿也会有求他们的时候。
年轻的审判长顿了顿,说:“别上报我迟到了三分钟的事,不然我会有大麻烦。”
“呃……”
见他们没有回答,也知道估计是不行了,自己还是回去乖乖领罚比较好。
任务已经完成了,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苏拉玛,走了。”
独角暴龙从一民居的正门走出来,后面的房主一家人在亲切的招手。
“欺负人家了?”
【没】
独角龙摇了摇头,他也懒得管。
“我得回圣山,乖乖领罚……”
【对不起……】
独角龙用它的角小心的蹭着他的头发。
“真是个和平的小镇呢……”
【是呢】
回头看向那个小镇,被惊扰的居民又熄灭了灯,重新睡下。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多了个闲扯的话题,到头来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如果……”
【嗯?】
“可以的话,我想找个这样的小镇……慢慢老去。”
【我会陪你一起】
……
一人一龙,静静的,消失在夜色中。
喧嚣散去了,等待着明日的喧嚣。
一切,还在继续……
(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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