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和少年谁都不会想到,在那之后,他开始食髓知味。
在第二次被强迫着按在藤床上的时候,魔女手足乱蹬,可无论如何也挣扎不开。现在,他已经成了强大的战士,可她还是个柔弱无力的少女。
她因为羞怯而恐惧不停地颤抖,生前她被视为不祥,从未有人对她产生渴望,她也从未有过这种感情和体验。
她快乐又痛苦,遗憾的是,最后痛苦占据了上风,随后伴生出无穷无尽的恐惧。
她能做的最大抵抗,就是用尽所有力气,咬掉了一小块少年的耳朵。这使他吃痛,然后紧紧地扼住她的脖子,几乎要将她掐死。
无力地将手搭在少年的后背上,魔女心想,她大概错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想,她对他这么好。他为什么反倒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可她已经彻底失去了掌控局势的机会。即使她愿意不愿意,少年都不会依她的意愿做事了,是她依靠少年活着。
她也想过离开少年,或者干脆杀死他,可那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在之后她常常因自己的想法而害怕得哭泣起来。
她一个人死而复生,心中抱怀着无穷的孤独和苦痛,她不想再独自一人。
发现情况逐渐改变的,也有少年自己。
在彻底交换了掌控和被掌控的位置之后,他渐渐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好像,已经不想杀死魔女了。
他有无数杀死她的机会,他有无数让她遭受极大痛苦,在痛苦中死去的机会。有很多次,他都能轻而易举地杀死魔女——她是那么柔弱,他只要轻轻地用手攥住她的脖子,她就喘不过气来了,她就会害怕地啜泣起来。
他甚至都不想离开魔女了。他想念她艳丽的容颜和柔软的身体,想念她对他一切都顺从的样子。他有许多次离家出走的经历,有一次差点就越过山,往王国的更远处去了,但是他每次都回来了。他去过很多人类聚居的地方,但是那些地方总让他觉得不舒服。
还是在树屋里,抱紧瑟瑟发抖的,懦弱的魔女,然后威胁她,伤害她,侮辱她——还是这样,他感觉到一种由衷的快乐。
可是他也知道,他是扭曲的。
他长成了一个丑陋的灵魂,沉迷在和仇人扭曲的关系里。
他在黑暗中质问魔女:「被我这样对待,你不觉得痛苦吗?」
「我当然觉得痛苦。」魔女哭泣着说,「但我爱你。」
那一次,他难得地表现出了温柔。但魔女依然恐惧,而正因为魔女的恐惧,他终究没有彻底软下心肠。
他只知道这份爱意很不寻常,但他不知道,魔女理解的「爱」和他所理解的「爱」根本不是一种东西。
他在阿克隆河的对岸喝了许多酒,喝到烂醉,用卖魔药得来的钱将酒馆里的年轻女子拉进怀中。
直到酒醒,他坐在床上想了许多事。
只有一个办法了。他知道,该怎么做,他从来都知道。
但是每当想起这个办法,他就胸口沉闷,心脏沉重地跳动,像是被人狠狠地往胸腔里扯似的,每跳动一次,都给他带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很久之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躺在陪酒女的肚皮上,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他觉得死期近了。
如果对魔女说出那种话,她一定会杀掉自己吧。他已经想好了,魔女有什么样的暴怒,他都承受。魔女将他养大成人,这条命应该也被她诅咒了,是她所拥有之物。
他又无数次地想起那个焦土之夜,假如那个夜晚,死去的是自己就好了。
如果是哥哥,绝对不会扭曲成他现在的样子吧。
他甚至梦见魔女这样说:「我本以为应该是他将你杀死,又或者选择自尽的是你。真遗憾啊……」
天一亮,他就告别了陪酒女,回到了森林。
腰间插着一把黑色的匕首,那是刺穿他兄长心脏的匕首,是魔女的赠物,也是他的武器,或许终有一天也会刺穿他的胸膛。
关于这匕首,还有一句话。
魔女在一个夜晚醒了,她以为他睡去,而他实际上没有。于是他就听到魔女独自说:「虽然我身为不死,可我依旧害怕它。它能杀死我第一次,就一定还能杀死我一次。」
在另一边,则系着魔女给他的袋子。袋子很小,但是能装很多魔药,很多金币,也能装其他很多东西。
等他回到梧桐树下的时候,他发现魔女难得地坐在树屋外面。
很多年前在树屋外面的空地上,魔女使役幻兽搭了一个藤椅。藤椅够两个人坐,当时他还小,他总和魔女坐在一起。魔女教他魔法,教他使役幻兽;有的时候也只有魔女坐在藤椅上,让森林的幻兽们教他武艺。
但是,好像从她把九翼兽带回来后,魔女就再也没有坐在过藤椅上了。
「怎么在这里坐着?」
「你回来啦,多勒尔。」魔女微笑着伸出双手,双腿也伸直,是很放松的模样。今天是罕见的有阳光的天气,阳光照亮了她的身体,遥远看去,少年生出了一种她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错觉。
魔女说:「我在等你呀。你都一天一夜没回来了。」
「你不会在这里等了一天一夜吧。」
「嗯。反正也没事做呀。」
他把袋子给她:「卖魔药的钱和剩下的药水都在里面了。」
魔女不清楚魔药的行情,因此每次少了一点钱,她都丝毫不知。
「很辛苦吧?」
「还好。」
他坐在魔女身边。搭藤椅的时候他还小,但现在他已经成了个身材高大,长手长脚的男人,因此藤椅对于这两个人来说,确实窄了一点。
「我想说一件事。」少年说。
「什么事呢?」魔女的脸上仍然显现出微笑。她那么虚弱,那么像一个游魂,是一朵根茎脆弱的百合花,总是让人产生将其扼断的冲动。
「很久以前你给我喂了遗忘药水。但是没有用,我从来都没忘记过。」
魔女的微笑僵住了,她眨了眨眼睛,低下头说:「是这样呀。我还以为药有用呢,还很高兴,把那个配方记下来了。」
「把配方撕了吧。」
「好。」魔女唯唯诺诺地应着。吸了吸鼻子,她又说:「那你想怎么办呢?杀了我吗?」
少年问:「你会让我杀了你吗?」
魔女的眼睛闭上了。她说:「你要杀死你的母亲吗?」
她声音平静,可眼睛里分明地流下泪水来,是晨露染上百合花瓣。
他看到魔女哭泣,就毫无来由地暴怒。
少年问:「哪一个人类的母亲,会和孩子做那种事呢?」
魔女惊恐地摇头:「明明不是我……」
「不是你吗?」
「是……是我……」
「真恶心。」他说,「你就像你腿上的瘤子一样恶心。」
魔女下意识地去扯自己的裙子。
少年说:「我要离开这里。」
「嗯……」魔女含糊不清地说,「去旅行旅行也好。」
「我是说,永远地离开这里,我不会回来了。」
魔女继续低着头,低语着:「三个月后回来吧,三个月后是你的生日。」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
「我知道你要出去旅行,所以很久以前,就为你准备了一套盔甲。和剑一样,也是黑色的。你穿上去一定很帅气,像个皇家骑士。」
「你看不到了。」
「别让我看不到啊。」魔女乞求着说,「我会给你很好,很好的生日礼物。你要是不回来,我会死掉的。好孩子,别杀了我啊……」
「我要是不回来,你正好就去死吧。」
少年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来。
他当真憎恨魔女。他无法忘记那些旧日的仇恨,他总是想起她把兄长的血涂在自己的嘴唇上,可他又同时想起,他无数次地亲吻过那双染血的嘴唇。
「我与你有同享的不朽啊……」
魔女念叨着这句话,低头悲叹了很久,却又忽然笑出声来了。
「我想到了。你一定会听我的话的,好孩子——三个月后啊,你要是不回来,每隔十天,我便杀一个人,把他的血放入河水里,你一定会看到的。」
他猛地将她推开,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魔女纯净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眼睛,嘴唇,五官的每个地方都在笑,都沉淀着无穷无尽的死亡。
那根本不是他以为的柔弱的灵魂。她是扭曲的,丑陋的,从地狱里重生回来的恶魔——
其实至始至终,都没改变过吧。
少年向森林外跑去。他跨过了阿克隆河,独自走过戴格山,特尤莫山,约卡斯塔山。他感觉到很冷,于是穿上了魔女的盔甲。他想狩猎,于是解放了魔女的匕首。因为魔女给了他一切的爱意,他有强运和不死的祝福。他游历了许多地方,认识了许多人,斩杀过许多恶灵,最后成为了闻名遐迩的黑骑士。
可这都是因为魔女。每当他闭上眼睛,柔弱的魔女总是站在他梦境的深处,长久地凝望着他,伸出双手将他抱在怀中。他枕在魔女的胸脯上,在那柔软丰盈的脂肪下,他知道,藏着魔女剧毒的心脏。
魔女无穷无尽地折磨着他。
他渐渐地堕落下去。他走出森林的时候,向往外面的一切,但只不过经历了很短暂的岁月,一切都使他觉得没有颜色了。
他旧日的朋友前来找他,请他重回王室的军队,他拒绝了。
「你为何要沦落至此呢,我的朋友。」
「因为这一切都没什么意思。我已经体会过一切荣耀和幸福,这世上再无我追求之物了。」
「也许,你可以登上一艘船,出海去对面的大陆看看。」
「出海?」
他下意识地摇摇头。
「离我的故乡太遥远了。我怕出了海,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还是第一次提到你的故乡。你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当然。但是我的故乡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没有向你们提起的必要。」
请走了友人,他又喝了许多酒。因为酒精,他做过许多把魔女杀死的梦,用各种方式将她杀死。可再度入梦,她又凝望着她的孩子,她的骑士了。
于是再度见到魔女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他已经杀死她无数次了,这一次也不例外。
只是这个梦尤其真实,真实到他在梦里享用其他的虚幻的女人,她还在死着——这梦还没醒来。
他没有醒来,异乡人却醒来了。
异乡人醒来的时候,天还没有亮,而对面的黑骑士却消失无踪。箱子还在打开的状态,她这才发现,箱子里有一本很古老的书。
她打开书,慢慢地,仔细地翻动。那是魔女的日记。
日记里记载她制造幻境的方法,研究出来的魔药配方,和幻兽相处的心得,和许多她看不懂的咒语。除了神秘学相关的东西外,她都极细碎地写了许多生活琐事。
碧眼女人翻了许多页,却看到的都是「我」和「多勒尔」。日记与那个梦非常背离,她从魔女的笔迹里,感受不到丝毫痛苦。
唯有一篇。那是最早的一篇。
魔女写着:
「我回来了。我的人类之躯,还在每时每刻地发作着疼痛。
为何总是我横遭厄运……为什么因为这双腿,我就必须死去呢?
很多年前,我因此而死。他们说我生来就是不祥之兆,生来就要给他们带来厄运。
连他也憎恨我。我骨血相连的亲族,都在无时无刻不诅咒我。
他们杀死了我,用匕首**我的胸膛,让我的血流进河水里,甚至把我的尸体风干,钉在中空的树干之中。
真痛苦。
…………
…………
可我看到这孩子,总想起我的弟弟。他也是这样一个人:眼睛明亮,神情天真,让我每次看到,都不忍心对他斥责一句话。
即使最后是他杀了我,我都不忍心憎恨他。」
看完了日记,天已经蒙蒙亮。黑骑士还没有回来。
将成为爵士的女人这才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站起身,观察四周,发现了那被黑骑士亲手斩下的头颅已经和黑骑士一起消失无踪。
她走出帐篷,向原来走过的方向飞奔而去。直觉告诉她,他们一定在那里,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许多年来,帮她挡过很多厄运。
她的预感没错。
面前充斥着浓郁的灰色,雾气又起来了。这灰色冰冷刺骨,灰得让她只剩下幻视。
在梧桐树巨大的树冠下,清晨的雾气包裹着树屋前的藤椅。那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黑裙的魔女,一个是黑甲的骑士。
魔女依旧像第一次与她见面那样地坐在那里,不同的是,她的双眼轻轻地合上,颈上戴着一串荆棘般的红色项链。
那是缝合过的痕迹,也许有什么人抱着让她再受刑的心思,用不知名的材料缝合她的头颅和身体,又用冷水淋洗她脸上污秽的血迹。
那环红痕像使她再度复活,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神色,纯洁,宁静,像主被钉死之后又重返人间。
而黑骑士和魔女互相怀抱着,所有的欲求,以及欲求所带来的愤怒和痛苦都消失了。她只看到他朦胧的年轻的脸,没有一丝世俗的痕迹,像是他从未走出过森林一样。
那是异乡人不愿意承认,却又不由自主心向往之的模样啊。
拥有这样美貌的少年也闭着眼睛,和魔女一起沉睡在藤椅上,他的胸口佩戴着漆黑的枝条,枝条上生着凋零的红玫瑰,绯红的露水无声地滴落在他膝盖上。
她忽然想起骑士曾发出那样嘶哑怪异的怪笑,每一次他都深深低下头去。
第一次是他下决心杀死魔女,第二次是他确认了魔女的死亡。
那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其实那个时候,是他在悲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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