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午後第二個最悶熱時分,大地經過日曬輻射出來的熱量,令空氣急速升溫。如果加以利用是十分寶貴的資源,可惜沒人嘗試。我想但沒資本。當然,事實上並不容易,甚至入不敷出,因為暫時仍沒有最好辦法收集這種能量。
暗紅的房間供奉著神壇,壇前枕著蒲團,上跪一位婦人,手中撚著佛珠,念念有詞閉目凝神,邊敲木魚邊誦經。我們站在外面,羅琳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小心關好門,我倆一直等著,直到婦人誦完經,放好道具已是十分鐘以後的事,才讓我瞧清長相。
她是一位認真而嚴肅的婦人,早年操勞或者晚年生育,皺紋已爬上額頭;眼鏡寬大,鏡片卻很薄,正如她的唇,蟬薄泛著紅暈,不像自己的女兒那麼好看,看來這一點上羅琳更多遺傳自父親或者變異。
她對羅琳說:“出去。”說話帶有魔力,羅琳不得不望了我一眼退出房門。我也知道,她自小家教甚嚴,嚴得無法想像,不然一般子女不會出現這種奴態。然後婦人圍著我繞了一圈上下打量,我只有立定不敢亂動,生怕觸怒老佛爺,尤其是這個有可能成為未來岳母的婦人。幾秒鐘後,她終於走了開去,向著我說:“你打破了我們的生活。”
“我知道……”
“你喜歡這裡的氣氛?”
“我喜歡傳統,但不喜歡束縛。”
“你喜歡阿琳?”
“……”
“你不適合她。”
我打了個顫:“可能她很少提到我。”
“不是這個原因。”我望著蒲團心影暗淡,但這個婦人十分眼厲,“你殺氣太重,不適合阿琳。”
要說意外,沒有比這一刻更美妙,我感覺到自己眼神在變化,變得閃亮擴得更大,然後心不停地跳,往事回憶重重魅影。
良久,她接著說:“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看出來,你的眼神,你的背影,你的心裡,都封鎖著很重的殺氣,但它不兇猛,相反很溫馴,可以被人控制,你很會控制,將它徹底封鎖住,我沒見過你這樣的人,但是它冷酷、銳利而且冰冷陰暗,好像天生就是一個獵人,掩飾隱藏,不到最後不會抓取獵物。”她說得很緩慢富於神秘感,令人覺得她根本就是一位賢者、一位哲人,“所以你不適合阿琳。”
我沒說話,她的話勾起回憶,讓我木訥。僵局被敲門聲打破,門扉敞開露出中年發福襯衣西褲的男子,往室內環視一周,目光落在我身上,立馬笑顏逐開:“你一定是小梁!”
“啊……世伯你好。”忙於打招呼,完全把剛才僵局拋於腦後。
他一步跨入來一手護我出去,同時帶上門說:“來,來,到外面坐。”世伯倒十分熱情,大有相逢恨晚之感,不到三句熟絡起來,“這個……你家在哪裡?”
“鄉村地區。”
“這裡也是鄉鎮地區,可我們也不是村裡人。”
“我在城裡租房。”
“哦,平常喜歡點什麼?”
“項目比較忙,也沒什麼時間搞其它。”
“哦,工作重要,像我,哈哈……”
我也跟著笑。
“那麼,聽說你跟教授很久了,自小便跟隨教授,你家裡人呢?”
我一怔:“小時候遇上意外,家父家母都過世了。”
他認真思量道:“哎呀,難為你了,自力更生很辛苦吧?”
我只能以笑回答。
“也對,這個年紀,是該吃點苦頭,不像我家琳琳,自小就被她媽寵壞了,受不了苦啊!”
我聽到兩聲咳嗽身後房門傳來,琳母不知何時出現門前盯著我倆。琳父馬上轉色道:“啊,我們在培養感情呢!”
“記得過來吃飯!”
他馬上笑著回答:“好,好。”
我不敢多言沒想到他突然就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動真格?”
我木了,不解地瞪直眼:“世伯,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你沒想過結婚?”
幾乎啞口無言:“……我……其實……我現在還只是跟班……結婚這麼重要的事情要很多……”我不好意思地搖搖口袋。
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哈哈大笑。我預料會被冷落一番,但他沒有,反而用力拍我的肩膀,站起來甚為滿足地單手插入褲袋說:“我還以為是什麼,不用怕!年輕人,你知道嗎,當年我向她媽求婚的時候,褲袋裡只是有一個破洞!”他笑得豪爽很有大將風範,“別擔心,這不是問題,你們都還年輕,以後機會多著呢!”
羅琳從廚房出來護著母親坐下,又過來拉我說:“你們看他多有心今晚親自下廚孝敬你們。”
“唷!好啊!見面禮我見得多,老是送禮太沒意思,這個好!讓我看看是不是外表跟內涵都一樣好!”琳父十分高興,琳母卻依然板著臉,似有說不盡的鬱悶。
“來!”一切就緒,我倆分工合作,我洗菜羅琳操刀。
“我說的沒錯,爸挺喜歡你,就是媽有點……”
我說:“這也難怪,我確實不招人喜歡。”
“她跟你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估計老人家心裡多一隻眼。”
“你說我媽像二郎神。”
我靠過去伸手搭著羅琳肩膀,把她拉近說:“這麼說來,我要進這個家門,就要做了你媽。”
她笑著說:“你試試看。”
“倒是你媽真的很厲害,眼睛能看到不少東西。她信佛?”
“她拜佛還不是因為爸得罪的人多,老求佛保佑,她這樣也是被逼出來的,當年叫爸別當員警他就不聽。”
我說:“如此看來~我要非幹掉你媽不可~”
“你有本事就試試去!”她用力,捏著我的鼻子。
我倆打的火熱,門口又傳來乾咳兩聲。我兩一愣,察見琳母立於門前,雙目有神厲聲道:“做飯粘得這麼緊幹嘛?”
連忙推開手,回到水池繼續洗菜,我一聲不吭,羅琳更加快速度專心致志。
最後一盤菜肴登陸飯桌,我還沒坐下,世伯迫不及待向琳母說:“人家多有心啊,嘗嘗手藝。”
世伯鼓勵之下一席四座只有三座起筷,琳母依然如故,好像我上輩子與她不共戴天,或者她不喜歡我這種人,雖然高大卻不壯健,看電視的時候還要借助近視眼鏡。飯做好了她絲毫沒有食欲,只是木木繃著臉坐著,雙眼總是不滿地地盯著我,不管我做什麼都逃不過她的法眼,世伯察覺到這種氣氛,便首先嘗了幾口飯菜,然後竭力試圖打破僵局:“嗯!不錯,果然既有外表也有內涵,阿琳,你認識這麼好的朋友怎麼不早點介紹?”
羅琳含笑望了我一眼。我自認為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伯母,嘗嘗這個。”筷子插入菜碟裡,她就吭一聲,不滿地歎了口氣把目光移往別處,看也不看我一眼。
自知無趣便又換了一道菜,可當筷子將要夾起菜肴時再次聽到乾咳,重複了幾次桌上菜肴每一盤都試過了,可沒有一次成功,最後世伯再次打圓場:“啊,這麼好的菜,來陪我喝兩瓶。”他邊說人已離座取回酒杯和半瓶啤酒,為我斟滿一杯,“來。”
我開始心寒,順從地抓起酒杯,不料伯母又發作了:“晚上路黑,喝多了小心走路。別以為沒車開就不怕,醉醺醺的小心過馬路被車撞。”
世伯終於忍不住說:“你別太誇張,喝一點怕什麼?”
“只怕你喝下去就停不下來了,阿琳,交朋友也要帶眼識人,像你這樣堂堂一位教師亂交朋友,你知道對方什麼來歷嗎?我是為你好。有些人呢,頭腦不精明,臉皮厚,非要人把話說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才聽得懂!夜路危險不早點走也算了,還想喝酒。阿琳以後交朋友找個聰明點的。”
一席話滿座皆寂。世伯收起笑容沒了表情。羅琳黑著臉。我放下筷子,言下之意傻子也懂:“時間不早了,世伯、伯母我還有點事兒,先走了。”
世伯送我出去,關門時我看見他臉上恢復嚴肅不拘言笑,聽見羅琳終於鼓起勇氣從座位裡站起來大聲說話:“你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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