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银历10年·伊恩元年——
“我今天一定要把那臭小鬼的双手双脚锁起来！”
艾莉卡·卡特韦特顶着一头乱七八糟的稻草色头发咬牙切齿地踹开驻扎帐篷的帆布帘，她引以为傲的军服占满湿漉漉的奇怪污渍，小麦色的脸颊被人用画笔涂鸦了好几个歪歪扭扭“笨蛋、傻瓜”的字样。
在狼狈的情况下依然掩盖不住艾莉卡是一位美人的事实，但此时此刻，她所发出的杀气彻底将她的美丽掩盖，危险人物的标签贴在她身上完全不过分。
“听见了没有！文森特·福瑞斯殿下！”艾莉卡一掌把申请表拍在桌子上，老旧的木桌随即发出痛苦的呻吟。
“听见了。”
黑贵族的王，二十五岁的文森特·福瑞斯坐在简陋的桌子后，黑色的眼睛始终沉静地注视着手中的文件，用以贵族来说有点粗糙手指转动着笔杆。长年的军人生活锻炼出他谨慎的性格，从不轻易露出自己的情感，面对艾莉卡的暴怒，文森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那么英俊的脸缺少了一些生气不禁让人有些可惜，不过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那就马上给我两副镣铐！要最重的！我不管那是‘人偶’还是什么！她在这里搞得整个队伍乱七八糟！今天杰夫帮她买糖果，昨天拉尔多替她捡皮球，威廉斯天天陪她聊天，连我也要帮她洗衣服！她还很挑食！每次都会吃剩胡萝卜和豌豆！果酱只肯吃橘子味的！这里是军队不是儿童看护所！还有这个——”
艾莉卡指着脸上写着的搞笑性质字眼，让盛怒的脸看起来非常滑稽可笑。
“那就把她带过来，由我看守。”
“你、你说什么！你来、你来照顾那个小鬼？”
“艾莉卡副官，你有异议？”
“我不是你的副官！福瑞斯殿下！我是革命军的统领！现在军中的事务由我决定！一个小鬼突然出现在我们行军路上怎么想都很可疑吧！什么迷路了不是睁眼说瞎话吗！而且那么显眼的发色一看就知道是伊恩的人！换在以前在第四军我马上会以间谍罪名当场处决她！谁知道她会不会就是苍穹之主伪装的！”
“福瑞斯家族已经不是统治者，所以我不是什么殿下。还有，我说过平时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文森特终于抬起头，脸上依旧让人无法揣测其真实的想法，但他的眼睛里的确有什么变得柔软了。
“谁、谁跟你说这个！”艾莉卡满脸通红，“总之那个小鬼一定要关起来！”
“关在我这里就能解决问题了，有苍穹使在我身边，她对我根本不造成威胁。”
“但、但是——你、你……要和敌对阵营的女孩子呆在一起吗！”艾莉卡的舌头忽然打结，琥珀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秀丽端庄的脸看起来前所未有地呆滞，“你这个大笨蛋！腐败贵族！”
“我不否认。”
“人偶变态！幼女癖！”
“曾经是，现在不是。”
“你！你！”艾莉卡胡乱地抓着自己的长发，拼命寻找反驳的话语。
“记得把她送过来。”文森特继续低头审阅文件，“还有，分队作战明天开始，所以你还不是革命军统领，现在你只是共同军的指挥之一。没有其他事务的话请出去。顺便说一句，今天晚上我想吃椒盐土豆。”
“自己滚去跟炊事小组说！你这个腐败贵族！连动口也懒吗！”
文森特揉了揉太阳穴：“我的意思是要吃你亲手做的。艾莉卡，你连这样的理解也不清楚吗，我看你还是从前线下来跟我学习一下语法。”
“少瞧不起人你这混蛋！”艾莉卡一把揪住文森特的衣领，举起了拳头——
“打扰了。文森特，关于……”刚进门的格里菲斯看到眼前的一幕，纤瘦的身体冻结般一动不动。他看不到艾莉卡对文森特挥拳相向，只见到两人脸对脸，以非常暧昧的距离互相靠近。
“抱歉！我先出去！你们继续！”
艾莉卡恼羞成怒地丢开文森特，转手抓住少年的衬衣后领把他拉了回来：“格里菲斯！你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吗！”
格里菲斯疑惑地看着帐篷的门帘，寻找能够敲的地方。
“我、我是说通知一声！”艾莉卡纠正。
“他有汇报，是你没有听到。”文森特整理好军服的衣领，抚平衣物上的皱褶。
格里菲斯附和：“是这样没错——艾莉卡你的脸怎么了？”
“我的脸上什么都没有！你看到的是幻觉！”
“是、是吗？”
“是的！”
两人背后传来男性按捺不住的嗤笑。
艾莉卡怒吼：“文森特！”
文森特一脸正经：“不是我。”
轮到格里菲斯忍俊不禁：“噗！”
艾莉卡毫不留情地给手上的少年一顿狠揍。
“呜啊——对对对对不起！是我的幻觉！幻觉！呜啊啊啊啊啊——”
“艾莉卡，可以让格里菲斯报告情况了吗？”
“呃……？！”艾莉卡立刻松开手。
“是、是关于我们在葛兰西之森的……那个……那个……”
“请先组织好语言，格里菲斯。”
艾莉卡来回看着文森特和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格里菲斯，脸颊的红晕越来越大。
“我、我先告退！”艾莉卡匆匆行过军礼，不出十秒又折回来，“今晚的晚餐八点开始！记住了！”
“记住了。”
格里菲斯拼命压抑自己的笑意——要是不控制住绝对又会遭一顿暴打。
“开始吧。”文森特说道。
“是。”格里菲斯站直身体，紧绷起弱小的双肩，向文森特行礼。
和文森特一样，格里菲斯也是黑贵族的一份子，清爽的短发和清澈的眼睛理所当然是纯正的黑色，端正的脸总是露出温柔而略显软弱的神态，让人忍不住产生保护欲，属于十六七岁少年的四肢比起队伍里健硕的军人过于纤细，不像是久经战场应有的身体。
“目前我们所在的葛兰西之森，距离漆木之森一百米卢，皇都梭拿一百二十米卢。”格里菲斯在桌上展开地图，把目前驻扎的地点指出来，“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到达梭拿需要两天。”
“按不平常的呢？”
格里菲斯微笑：“只需一个小时。”
“应急方案？”
“搜集到的28个漆木果实全部注入好魔力，保证在魔力中断也能使用。”
文森特点头：“很好。”
“我方共同军人数共五十万人，而国王军队有八十万人。”格里菲斯继续汇报，“由于伊恩的缩减政策，比起黑贵族时期国王军减少了两倍。虽然对方人多，但我们取胜的机会还是有的，只是国王军的现役统领克莱尔是个武器制造狂，技术上他们有绝对的优势。我提议苍穹使在前线设置防护，破坏他们的重型武器设备，毕竟在设备方面我们差太多了。”
文森特注视着地图，用笔尖以单调的节奏敲着桌子：“现在首都的人口是多少？”
“一千六百万。比十年前多了两倍，最近由于战争的缘故人口流动非常大，依杰夫估计，我们到达梭拿的当天会有三分之二的人口会逃出首都。”
“克莱尔新改良的重型武器当天会集中在城堡的护城河前，我们计划绕过国王广场从丹贝利亚后花园攻入歌洛城堡，减少和重型武器的正面冲突。能避免和平民接触就尽量避免，要将战争对平民的波及降到最低。”文森特勾出进攻路线，“前线部队掩护苍穹使攻入城堡，剩下的队伍负责削弱国王军。”
“我认为魔法师要在最前线从国王广场正面进攻，广场到护城河的那段直路是最短路线，而且新型的重型武器普通人——”
“格里菲斯，”文森特打断道，“苍穹使是对抗苍穹之主的唯一力量，我认为不宜将魔法力量浪费在前线开路，科学能够预测，但魔法不可以预计，你要明白苍穹使的重要性。”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让拉尔多过来，我直接向他下达指令。”
格里菲斯孩子气地鼓起脸颊：“我看起来就这么信不过吗？”
“难道不是吗。”
无从反驳。
格里菲斯的军人生涯才五年，不管是理论还是实战经验远远不及十三岁入伍的文森特。
“还有其他补充吗？”
“有，关于14号俘虏的事，你没有向我说明。”
仿佛触及到什么禁忌，空气瞬间被紧张的气息黏附，沉重得可怕。
文森特握紧了双拳，似乎在克制什么，格里菲斯睁大了眼睛，天真无邪地等待着回答，外面树叶被微风拂过的细碎响动，不识时务地撩拨室内过重的气氛。
“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格里菲斯。”文森特转向专注桌子上的图纸。
在格里菲斯看来，那像是躲避般移开了对自己的注视。
“那是‘人偶’吧，她有名字吗？”
“重申一次，我没有必要向你说明。”
“如果是伊恩派来的，她应该有消息传达给苍穹使，所以我想——”
“你不需要知道！现在立刻给我出去，这是命令！”盛怒侵蚀了文森特长期处于平静的脸，令人战栗的咆哮在格里菲斯身内荡涤不止。
寂静又一次造访帐内，这回树叶的娑娑作响识趣地销声匿迹。
沉默并没持续多久，文森特很快恢复常态：“抱歉，请你出去。”
格里菲斯犹豫片刻，答道：“是，殿下。”
“等一下。”
“是。”
格里菲斯满怀希望地转身。
“禁止你接触营地所有俘虏。”文森特面无表情地扔下这句话。
“……是。”
格里菲斯垂头丧气地离去。
“呼。”
文森特作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有关那14号俘虏的事，格里菲斯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文森特很清楚这点。一旦有机会知道那位人偶少女的情报，格里菲斯可是奋不顾身的，这种执拗正如自己当初迷恋人偶一样。
“真是的……”文森特无力地扶住前额，眼角的余光瞥向桌子上的项链。
旧贵族时期的奢华蓝宝石吊坠，在昏暗的帐篷中仅靠微弱的光线就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宛如那位人偶少女蔚蓝独特的双眼，令人无法忘怀。
松树组成的森林弥漫着好闻气味，透过帆布片上挖出的简易窗户渗进来，松果掉落的声音偶尔让人神经紧张，很快又被飞鸟的啼叫安抚，拉提斯的土地依然富有活力，但抬头仰望，世界已大有不同。
迄今为止缠绕世界数不清有多少个世纪的黑色枝条失去了踪迹，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方，飞鸟和流云偶尔微不足道地挡住天空，除此以外眼睛和苍穹之间完全没有障碍。那件事之后，苍穹不再以“块”为单位计算，天空和大地同样宽广，无边无际的事实终于被人类知晓。
今天的苍穹，是把长途跋涉后占满尘土的衣服洗净后得到的污水的颜色，漆木未被破坏前的苍穹不曾出现过如此令人抑郁的颜色，不久前这种颜色被苍穹观测师标示为“阴霾”。
近几年这样的苍穹很常见，或许是跟四周不断升起的烽烟有关。
没错，和土地上持续了五年的烟柱是同样的颜色。
被战争所染污的颜色。
为了从伊恩手里夺回政权的灰暗见证。
文森特伸手握住象征福瑞斯家族的项链，宝蓝色的光芒被收进掌中。
“……十年了。”
十年前的夏末初秋。
那天和往常一样，平民向黑贵族的使者缴纳一月一度的“苍穹税”。尽管那是足以要去平民每月三分之一生活费的高额，人们还是强忍着不满上缴。因为不缴纳征税，听命统治阶层的苍穹使们就会停止用魔法击碎漆木，更多的苍穹不能显露出来，粮食生产和日常生活会更加艰难。
那天和往常一样，不适应日光的白贵族一如既往地在漆木之森继续各种各样的研究。
那天和往常一样，黑贵族在歌洛城堡开办每月一度的人工观赏玩偶鉴赏宴会，白贵族两年前发明的玩具还未让他们感到厌倦，尤其是对人偶极度狂热的拜尔德·福瑞斯国王陛下，比以往都要多喝了几杯酒。
那天和往常一样，黑贵族唯一的苍穹使继续运抵官的工作，白贵族的王订购了一束吉儿花，他正好在需要时间送达。
不同的是，那位运抵官在完成任务后带走了一个垂死的人偶。
那便是世界改变的开端。
如果有什么能彻底扭转一个人的命运，那就是魔法。
漆木横生的拉提斯，只有苍穹使能够用魔法粉碎漆木开辟苍穹，让人类感受到阳光的恩惠。开辟后的苍穹只能持续半个月，苍穹使不得不持续重复开辟的任务。每年能成为苍穹使的不到一百人，数量相当稀少，一旦成为苍穹使，就意味着能直接到达贵族的阶级，拥有仅次黑白贵族的财富和权利。
在年复一年诞生的苍穹使中，大约每几百年就会出现一位能够压制所有漆木生长的最强苍穹使。被称为“苍穹之主”的最强苍穹使是整个世界的中心，连黑白贵族都要忌惮三分。
那位人偶少女在离开森林后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魔力，成为了一名苍穹使。若果少女只是成为普通的苍穹使也就到此为止了，正如许多传奇小说的桥段，少女的魔力强大得足以成为苍穹之主。
在新的苍穹之主继承仪式上，时年十五岁的文森特亲眼见证了最强苍穹使的终结与新生。
曾经象征永生的苍穹之主被时间侵蚀为尘土。
寿命不足数小时的少女被允许无限延续余生。
获得第十三代苍穹之主头衔的少女，在歌洛城堡的大露台上使出了她身为魔法师的第一个魔法。她面向天空举高双手，攻击了漆木。在她的魔法施展过后，黑色的碎末顷刻飞遍拉提斯每个角落。
迄今为止人们仍不知少女出于什么原因产生这个举动，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她的力量比以往任何一个苍穹之主都强大。
仅用一击，少女粉碎了空中所有漆木，纷飞的碎片如新雪般松散细碎，落在人的身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当时正好是太阳初升的时分，完整无际的橘色天空毫无预警地被人们的眼睛采集。
少女身为人偶的名号恰好是“朝阳”。
“白贵族的朝阳”一夕开辟了真正的朝阳。
极具戏剧性的历史。
自此，白天发出光源的染日，主宰夜晚的银月运行的轨道统统能被肉眼观测到，世界上许多的谜团在漆木消失的十年间得到完美的解答，被命名为科学的无形规律得到人们的推崇——这是后话。
在拉提斯，如果有什么能影响世界的变化，也是魔法。
那天随之而来的，还有黑贵族的政权被推翻。
正如黑贵族的信条所言：与漆木共生，与漆木同亡。失去苛征税收的理由，黑贵族的暴政连同皇室的血脉随着漆木的枝条一并四分五裂，一夜之间，黑发的血统成为最受人唾弃的象征。文森特带着族人仓惶逃离皇都，开始往远方流浪。
那天，白贵族的王伊恩·司盖特被推上了王座，取代黑贵族统治拉提斯，史称“黑与白交替之夜”。
白贵族的朝阳。
姬儿·司盖特。
文森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改变自己和世界命运的名字。
“有点过分了，文森特。”一名黑贵族青年没有打招呼便走了进来，他长得和文森特有几分相似，看起来更为年长。黑发齐肩，右眼上佩戴了一枚单镜片，显得文雅而睿智。
“格里菲斯只是想通过14号知道姬儿的消息，14号也一直吵着要见格里菲斯，你就不能让他们见一面吗？”
“威廉斯哥哥，明天就要进攻梭拿，我绝对不允许格里菲斯有闪失。不管14号对格里菲斯是抱有善意还是恶意，我都不能让他们见面。”
威廉斯叹气：“总觉得格里菲斯有点可怜，他很想从14号身上知道姬儿的消息吧。”
“明天就能见到了。”
“但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威廉斯哥哥！”文森特皱起眉，“找我有事？”
“文森特，我认为现在跟伊恩殿下求和还不晚。14号可以直接跟伊恩殿下联络，伊恩殿下也知道真相，说不定他有办法回避——”
“两年前我早就亲自秘密会过伊恩，跟他谈过合作的事。”文森特打断道，“伊恩拒绝交出上代苍穹之主的果实，我们只能攻打皇城，用武力逼伊恩交出果实。为了拉提斯，即使要牺牲很多人，包括我自己，这片苍穹必须重新被漆木所环绕。”
“难道伊恩殿下就这样放任真相发生！？”
“我不知道，他只是反复说‘我要看见完整的苍穹’，也不透露自己会采取什么措施。”文森特停顿了一下，“我有试过让我们的苍穹使去偷取果实，但没有那么容易，漆木的果实由姬儿守护，钥匙也在姬儿身上，我们的苍穹使根本没有办法打破姬儿的魔法。无法和伊恩达成协议，我们只能进攻。”
“真的……没有战争以外的方法吗……”
文森特摇头。
“我已经失去莱德利，要是你和格里菲斯都——”
“威廉斯哥哥，够了，战斗的事就交给我们。”文森特伸手拍拍威廉斯的肩膀，“你在安全的地方留守，如果我有个万一，威廉斯哥哥就是黑贵族的王，到时候你领着其他人撤回蕾碧嘉姐姐的领地，再跟伊恩谈一次。现在你和格里菲斯都不能出事，要不我到了另一边见到莱德利哥哥也没法解释。”
威廉斯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不喜欢当王，所以文森特，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相信莱德利也会保佑你。”
“嗯。”
“我还有一个请求。”威廉斯握紧了自己项链上的两个蓝宝石吊坠，“我问过14号，那家伙确实在伊恩殿下的军队里，如果明天遇到他，你一定要杀掉他，莱德利的仇我要报！”
“我会的。”
“报告！第14号俘虏带来了！”
文森特和威廉斯对视了一眼。
“进来。”
布幕掀开的那刻，文森特握紧了手中的蓝色吊坠。
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知道真相。
所以我回来了。
（请不要，再有人牺牲了。）
像是收到文森特的祈祷，一道极其明亮的流光划破了天空喑哑的灰色。
◇ ◇ ◇
（再试一次。）
远离了部队，确认粗大的树干完全遮住自己的身体后，格里菲斯闭上了眼睛。
当他重新张开眼睛，他已经站在歌洛城堡的露台上。十年前，姬儿·司盖特在这里接受加冕和制造了“黑与白交替之夜”。
移动到这里已经是极限。
在知道坐标的前提下，世界上任何角落格里菲斯都能把自己转移过去，他的辅助魔法“移动”几乎不受束缚。但是——
橘色透明屏障包裹着城堡，是姬儿用她的辅助魔法“可视”制造出来的，按理说应该只是幻觉，姬儿却能在让人“看见”的同时触碰到，这是数百年来第一个能施展凭空变化魔法的苍穹使。
格里菲斯的移动轨迹被挡在外面，无法越过这道壁障。
太强了。
不对。
“是我……太弱了。”
格里菲斯用手掌贴住壁障，橘色的壁障开始闪烁起来。
“姬儿？”
【嗯。】
壁障上浮现出回应的文字，位置正好在格里菲斯能够平视的地方。
“把果实交给我好吗？”
【不。】
“要不……果实我们一人一半？”
【不。】
“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再来这里。”
自从知道真相以来，几乎每一天都要重复上面的对话，结果也是一模一样。
格里菲斯把一块浅蓝色的水晶片放在壁障边缘——他知道伊恩会亲自过来收走带给姬儿。
“明天我一定会抢走果实，即使你会讨厌我。”
【嗯。】
“那么，明天见。”
格里菲斯裹紧身上的斗篷，转身离开。
【我，不会，讨厌，格里菲斯。】
过了很久，少女发出的信息才慢慢浮现，然后迅速消失。
共同军驻扎的葛兰西之森。
新生的树木很好地遮掩了共同军深绿色的帐篷，炊事兵驻守在森林中的一个小型湖泊边缘。正是午饭时分，湖边热闹非凡，在这群人当中要找到格里菲斯想找的人不难，光是性别和外表她的存在感就已经非常突出了。
“（嚼嚼嚼）”艾莉卡和着米饭飞快吃完一盘炖肉，把铁制的空盘子递出去，“请再给我一盘。”
“是！艾莉卡指挥！”炊事兵配合艾莉卡进食的速度，努力地搅拌着锅里的食物。
“艾莉卡，我想问……”
“闭嘴！等我吃完再问！”
“您的份好了，还有格里菲斯先生的。”
格里菲斯接过盘子：“谢谢你。”
“唔，借借（谢谢）！”
艾莉卡和饭菜进行激烈交战，丝毫不遵守礼节的食相居然没有破坏她的美丽，豪迈的大口吞咽反而让她看起来非常帅气。
格里菲斯漫不经心地吃完饭，从口袋中掏出水晶片，把晦暗的苍穹记录下来。
“苍穹晶石？你还在玩？”
“这又不是玩具，是苍穹观测的记录仪。”格里菲斯抽出了羽毛笔和草纸，写下了一串笔记，然后用纸包住变得浑浊的水晶片。
“你们黑贵族也用来当玩具啊，有段时间不是很流行用苍穹晶石收集深色的苍穹嘛。”
“你说的是紫夜热潮吧，都过去了。”
“嗳，格里菲斯，我们抓到的那女孩就是‘人工观赏玩偶’吗？”
“……不是等你吃完再问吗？”
“我什么时候问你都可以，但你问我只能在吃完饭之后，姆姆姆……”艾莉卡嚼着饭粒含混不清地说道。
“好吧。”格里菲斯举手投降，“光看外表的话，百分之一百是。”
在拉提斯还处于漆木笼罩的时期，覆盖天空的黑色枝条划分了世界的阶级与秩序。
阴暗的世界导致人们的皮肤苍白如纸，头发多为干枯的稻草或旧麻布的颜色，瞳孔则有如混有杂质的琥珀。动物和植物同样遭到了阴影的剥夺，虽然有不同的色彩却呈现相同的病态般的灰色调。
但黑贵族和白贵族除外。
两个贵族的发色和眼瞳色分别充分体现出纯粹的黑与白两种色彩。
居住在全世界面积最大的苍穹下，长久以来被太阳眷顾的黑贵族世代负责统治拉提斯和维护法律公正。
与黑贵族相互制衡的白贵族则居住在无法看见苍穹的漆木之森中，在不见日光的居所中推动拉提斯的历史和科技进步。
因为吸收的阳光程度不同，贵族和平民的发色和瞳孔色自然不同。
象征主宰整个苍穹与世界的黑色。
与世隔绝充满睿智的极端白色。
偶尔被阳光照耀到才呈现的廉价稻草色。
然而编号第14的少女俘虏的眼睛与发色都不属于这三种。
艾莉卡仍记得和少女初次见面的场景。
少女独自伫立在没有任何遮掩的荒芜平原，黑色的洋装宛如新生的漆木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白皙光洁的皮肤在烈日下闪耀着星辰般的汗珠，像被夕阳的光辉渲染过的红发俏皮地卷曲着，双瞳中深锁着只有在晴朗的清晨才能遇见的泛白的青绿色。
荒凉土地上眼睛和头发颜色迥异的少女——
“……相当漂亮啊。”艾莉卡咬住勺子。
制服少女时肌肤碰撞的触感也非常清晰：柔软的手臂，纤细的脖子，和军人这种肌肉结实皮肤粗糙的生物完全不同。
格里菲斯赞同：“嗯，非常漂亮。”
“人偶是怎么来的？苍穹使变出来的吗？”
“不是，苍穹使只能攻击漆木——连攻击人都不可以，自身附带的辅助魔法是实体变化类型的苍穹使，姬儿是第一个。你不知道这些？我记得很多大众的报刊都有写。”
“不知道很奇怪吗！卡特韦特家的成员一出生就开始在军队里服役！”艾莉卡的声音弱下去，手指害羞地扭着，“人偶啊流行打扮什么的都不清楚……我、我是说在抓住那小鬼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人偶，也没看过报刊！”
“那人偶计划你听过吗？”
“没有！”
“我先从计划讲起吧。人偶计划由白贵族的王，也是现在的国王伊恩·司盖特一个人完成。”
距离“黑与白交替之夜”还有2年。
当时17岁的伊恩·司盖特从孤儿院领养未成年的美丽少女，用自行研制的药物更改她们的发色和瞳孔颜色，对外宣称研究人体色素改变的可行性，实质上被改造的少女会以商品的形式高价卖出去，供贵族观赏和玩弄。
这就是“人偶计划”。
只比格里菲斯年长三岁，伊恩·司盖特的名字和成就已载入拉提斯的史册，他是几百年来世间难得一见的全能学者，其罕有和宝贵的程度不输苍穹之主。他在历史、魔法研究、医学、药理等领域皆作出非凡贡献，至今还没有任何人对他做过的实验抱有过质疑，“人偶计划”也被“为了发掘人类更多可能性”的美名粉饰过去。
药物带来的痛苦和煎熬根本无法用文字形容，实验过程中许多少女因实验失败而死去或精神失常。死去的少女被埋在和漆木一样漆黑的土壤里成为泥土的一部分，剩下的失败品则在暗无天日的漆木之森中等待死亡，少数活下来的人偶寿命也极其短暂。
格里菲斯继续说明：“伊恩按计划制作了很多人偶出售，但真正能活下来的只有极其少数。所以人偶被规定只在贵族中流通，就像梦幻之花吉儿一样。”
在拉提斯，颜色与众不同的物件都是贵重的东西，包括人类。
“居然把她们当商品！太残忍了！怎么可以——伊恩还是现在拉提斯的统治者啊！”
“实际上提出这个计划的人不是伊恩，是拜尔德·福瑞斯，我们的父亲。”
艾莉卡目瞪口呆：“上代国王陛下！”
“我们父亲是个贪图享乐的人，很久以前他就命令白贵族制造各种玩乐用的东西，由于白贵族和黑贵族之间有对等条约，他们无视了父亲的命令。父亲一怒之下打破几个世纪以来定下的对等条约，断绝了白贵族所有资金来源，强迫他们制造人偶，身为白贵族的王，伊恩为了族人只能接受。”
制造人偶，向平民征收苍穹税填补白贵族在人偶上的花费。自以为掌握苍穹使军团才会做出‘苍穹税’这种脑子进水决定，没有节制地征税被推翻政权也只是早晚的事。回想父亲的种种行径，格里菲斯觉得黑贵族沦落到今天是咎由自取的。
“那个……”艾莉卡罕有地吞吞吐吐起来：“文森特也喜欢人偶吧？”
文森特曾经就是出名的人偶狂热者，他对人偶喜欢的程度仅次于父亲拜尔德。
他们父亲的人偶——潘多拉，是头发几乎接近黑色的高贵的深紫色，瞳孔像黄金一样闪耀的美丽少女。自从潘多拉被送皇室，文森特就经常偷偷去看她，好几次被发现后抓去关禁闭。因为这件事令文森特的继承人评价排位跌低，在皇室中一度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格里菲斯确信不是碍于当时的年龄，文森特早就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偶。
“是啊——不过自从他参观过皇室军队训练后就对人偶不太感兴趣了。”格里菲斯看着一脸沮丧的艾莉卡，笑了，“因为他说找到比人偶更吸引的事物。”
“在、在说什么呢！”艾莉卡把红彤彤的脸颊埋进饭碗里。
半小时后——
“呼～我吃完了！”
堆在桌上的盘子几乎把高挑的艾莉卡完全遮住。
“我可以开始了吗？”格里菲斯费劲地推开面前一摞摞盘子。
“如果你要问14号人偶小姐关在哪里，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艾莉卡用粗糙的手帕擦拭嘴巴，“不过除了这个以外的情报我还是可以卖个人情给你的。”
“她是不是不会说话？”
“会说话，但是她只跟威廉斯说话，说些我根本听不懂的学术理论——那孩子应该很聪明。至于对其他人她只会恶作剧和疯狂尖叫，真是不讨喜的小鬼。”艾莉卡双臂抱在胸前，不快地皱起眉，“还有她会写字，她跟威廉斯以外的人提出要求就会写在纸上，都是很普通琐碎的生活要求。”
“会恶作剧？她能跑？”
“她要是到处乱跑普通的士兵根本捉不住她！体力好得难以置信！文森特那蠢材居然判断她无害可以人性对待！说不定她受过专门训练！是间谍！”
回想起今天被搞得鸡飞狗跳，艾莉卡露出深恶痛绝的表情。
“她有名字吗？”
“有，威廉斯问过了，叫米娅·司盖特，还有人偶的名号——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是‘晚霞’，白贵族的晚霞。”
“名号是有点类似编号的东西，通常以人偶的发色对应标示苍穹状况的用语命名，因为人偶的产量很少，每个人偶的名号基本没有重复。像潘多拉头发是深紫色，对应的名号是‘子夜’，橘色头发的姬儿是‘朝阳’，米娅的红发自然可以对应‘晚霞’。”格里菲斯解释完又开始独自琢磨，“米娅·司盖特，司盖特……”
总觉得米娅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你有印象吗？”
“所有人偶的资料我都记得，可以肯定没有她的记录。有司盖特姓氏的人偶只有姬儿一个。”
“国王陛下多一个人偶也不奇怪吧，你也说过世界上所有人偶都他造的。”
“不可能。”格里菲斯摇头，“姬儿对伊恩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其他人偶伊恩没有赋予过任何名字，更不用说姓氏。”
“真的？”艾莉卡狐疑道。
“我敢保证。加上你的描述，我认为米娅可能不是人偶。”格里菲斯伸出左手，把拇指曲进手心，“首先，人偶本身没有说话能力，因为蜕变药物滑过喉咙的过程会灼烧毁坏声带，如果米娅是人偶又能发声简直是个奇迹，伊恩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观察材料让她到处乱跑。”
艾莉卡打了个寒颤，捂住自己喉咙。
“第二，人偶不会有意志移动。”格里菲斯掰下食指，“这种药物还有麻醉神经的作用，同时会入侵大脑并切断神经中枢，造成人偶全身瘫痪无法动弹。现在的姬儿能够活动是因为苍穹之主本身有治愈自己身体的力量，其他人偶不可能做到。”
“还有其他吗？”
“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格里菲斯有半数的手指都放下了，“药物最严重的副作用是破坏她们的大脑，使人偶的智商极其低下，不管当初是否具备学习能力，她们成为人偶后根本无法思考。姬儿可以修复自己的身体，但无法修复自己的智力，她现在的智力水平能保持在6岁左右的状态，是多亏了伊恩的引导，换了普通人照顾，恐怕……”
艾莉卡抱紧自己的双肩。
“艾莉卡？”
“……好过分……这样，还算是人类吗？”
“本质上来说，是。”格里菲斯苦笑，“没有自我的人类，所以是‘人偶’。”
艾莉卡咬住下唇：“好可怜……”
“我不排除伊恩克服了以上所有问题，制造出完美的人偶，以他的能力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格里菲斯停顿了一下，“只是，他承诺过姬儿是他最后的作品，我不认为他是随意破坏自己承诺的人。”
“格里菲斯。”
“是。”不自觉就行了军礼。
“你还真是……只对这种东西表现出超厉害的智慧啊。”
格里菲斯跳起来：“不要说得我满脑子都是人偶！好像我是白痴和人偶变态一样！”
“我没有这么过分啦，虽然你的反应比一般人慢半拍，饭量和胆子一样小，体质还超弱，比佩剑稍微重一点的武器都拿不起来，传令经常出错，行军还会迷路，但废物好歹也比白痴有点智商吧。”
“等等，你不否认那个人偶变态吗！”
“——好啦，好啦，还有什么要问？”
“她有没有说过伊恩或者姬儿的事？还有她来的目的是什么？”
“有，她说过是伊恩让她来的，苍穹之主——就是姬儿的事没有提过。至于她的目的，我不能说。”
格里菲斯大概猜到，米娅的目的十有八九是跟自己有关，所以文森特才封锁消息，那家伙总是保护过度。
为什么伊恩不直接找他？通过姬儿的能力让他“看到”信件就能联络上，难道有什么东西被带来要转交给他？那样的话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一声？
“好了，来支付报酬吧。”艾丽卡打断了他的思考。
“要多少？”格里菲斯掏出钱袋。
艾莉卡咧嘴一笑，露出漂亮整齐的贝齿：“不需要钱。”
俗话说得好，没有比钱更容易解决的问题，不能用钱解决的才是问题。根据以往的经验，他大概清楚艾莉卡想要什么了。
格里菲斯丢下钱袋撒腿就跑。
艾莉卡迅速抬起修长的腿，绊倒逃跑中的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脸朝下结实地摔倒，紧接着军靴的脚跟把他的脊背牢牢地按在泥泞的草地里，双手被反剪到身后，被拉紧的筋肉痛彻全身，动弹不得。
居然把制服暴徒的擒拿术用在自己人，而且还是比自己弱很多的队友身上，但如果可以选择，格里菲斯宁愿手腕被拧断或是被揍断几根肋骨也不要付艾莉卡期望的报酬。
那可不是身体创伤能解决的问题。
“全、全部钱都给你够吗……”
“这么多年的队友，谈钱多伤感情。”恶魔般的呢喃在格里菲斯耳边响起，脊背上传来穿透内脏的重压，“因为我……实在忍不住了，这种事也只能拜托你了。”
“被文森特发现——”
艾莉卡小麦色的手指压上格里菲斯的嘴唇：“你不说，我不说，没有人会知道的。”
“这样、这样真的不太好……”
“答应我或者让我向文森特报告你违反禁令寻找人偶，选一个吧。”
“两个都不选！”
格里菲斯因疼痛扭曲得到面孔带有悲壮的色彩，俨然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
艾莉卡一脸遗憾：“看来只有把你带到米娅面前人赃并获了。人偶狂热者为了目睹人偶芳容不惜违反军规，你说之后文森特会怎么处置你呢？大家又会用什么眼光看你呢？哦，对了，姬儿应该看到你的吧，她会怎么想你呢？”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就是了！”
真是英雄气短。
“这样才是好孩子嘛。”艾莉卡把格里菲斯拉起来，但丝毫没有放松对他的钳制，“都弄脏了，啊，反正你迟早也要脱衣服的没关系啦。”
格里菲斯全身发颤：“只有这个你放过我吧！”
“米娅❤”
“我脱！我脱！”
◇ ◇ ◇
啪嗒。
浓稠的液体溅了格里菲斯一身。
“哈哈哈！笨蛋！用力过度了！”
格里菲斯穿着背心和短裤用力地踩着盆子里的果子，**的脚掌陷入乳白色的半透明浆果，黏腻冰凉的感觉没过脚背，伴随秋日的凉意从脚底窜到全身，浆果好闻的味道和果肉碎屑考验着饥肠辘辘的胃。
“……可以穿上衣服吗？”格里菲斯两手交叉在胸前，用手掌摩擦着冰凉的双臂。
“不行！要是弄脏原料就白费功夫了！看在秋天的份上才勉强给你穿上内衣！”
格里菲斯只好拼命在浆果上踏步，希望为身体产生一些热量。
“好期待呢！”艾莉卡把一盆已经踩好的果酱倒进木头削成的风干用的模具里，多余的果酱就放进玻璃器皿，“甜食最棒了！”
“够……够了吧！两个木盆的浆果够吃一个月了，被发现就糟糕了……”
为了防止军人滥用甜食补充体力导致各种疾病，没有上级批准私自在军里制作甜食是属于违规行为。偏偏艾莉卡是不折不扣的甜食中毒者，尤其偏爱一种最传统也是最简单的“少女果实”的甜品，这种甜品需要十几岁体重标准的少年少女踩烂果肉，再经过简略加工制成凝固状就可以吃了。
“一个月？我一天就能吃完了！文森特那个小气鬼总是只批十公克的量给我，永别了一天就吃完了！吃完还要隔一个星期才能重新申请！而且……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吃甜的东西……”
为了从真相中保护拉提斯，流浪在外的黑贵族与昔日被解放的国王军组成了共同军联盟，从东方一路征战到梭拿长达五年。
明天是黑白贵族苍穹之战的最后一役。
战争。
往往是死亡的近义词。
气氛突然沉重起来，格里菲斯故意岔开话题：“你是怎么把材料弄到手？”
“唔……从军队补给里每天拿一点点，还有每个月把文森特的糖也抢过来，就这样积小成多啦！”
真是**裸的土匪行为。
“体重太超过是要被逐出军队的。”
“在体重超标和体型变胖之前多点运动就可以减下来啦，我都是这样干的，姆姆姆……”艾莉卡迫不及待地开始把半凝固的果冻塞进嘴里，“我们队伍里没有纤细的少女，少年的体重也超标了，有体格像少女的格里菲斯实在是太好了！你踩出来的 ‘少女果实’一定会很好吃！”
“我已经26岁了——阿嚏！”
“别在里面打喷嚏啊！混蛋！”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格里菲斯的嘴唇发青，指甲下淡淡的粉红色完全冻白，鸡皮疙瘩布满全身就没有退下去。
“呜……好吧。”考虑到明天的征途，艾莉卡决定放过格里菲斯。
格里菲斯拉过被单往身上披，把沾满果肉和汁液的脚哆哆嗦嗦放进空盆，一阵金星闪烁过后，热腾腾的水立即包围他的双脚。
“要是我有这个能力就好了。我可以把全世界的甜食都移到我手上，超方便！”艾丽卡一脸羡慕。
“能够转让我会不惜一切代价给你的。”格里菲斯裹紧身上的被单，“贵族不应该成为苍穹使，苍穹使是平民的特权，以往从来没有贵族成为苍穹使。”
于黑贵族而言，不需要魔法就能得到一切，他们对苍穹使不屑。对平民来说，身份高贵的人还要抢夺他们仅有的权利，他们仇视成为苍穹使的贵族。格里菲斯突兀地伫立在奇怪的地带，不被哪方认可。
“但也没有哪条规定说贵族不能成为苍穹使吧。击碎漆木开辟苍穹不是很厉害吗，这可是只有苍穹使能做到的。”果酱沿着手指滑下来，艾莉卡伸出舌头舔了舔指间的果汁，“而且你还是苍穹之主！”
十年前，观赏人偶姬儿·司盖特成为苍穹之主的奇迹惊动世界，但人们并不知道，当时把姬儿从漆木之森带走的运抵官，黑贵族唯一的苍穹使格里菲斯·福瑞斯也在同一时间成为苍穹之主。
事实上第十三代苍穹之主有两位。
“为什么我这种人会是苍穹之主？是吉伯特先生来接她的时候我在旁边的缘故吗？”格里菲斯凝视水中的倒影。
外露的四肢经过几年斯巴达式军事训练仍保持住贵族时期恰到好处的优美线条，身为成年男性喉结却不明显，声音听起来和少年无差，骨骼完全没有变粗或是拉长。应是26岁的格里菲斯外表的确停留在16岁——十年前被加冕为苍穹之主后的产物，作为最强苍穹使拥有无尽寿命的烙印。
“如果我没有带她离开，世界就不会改变……”
“后悔吗？”
格里菲斯摇头。
“不就是嘛！”艾莉卡爽朗地拍拍格里菲斯缩起来的肩膀，“没人会怪你啦！赶在真相之前把所有事都办好就可以了嘛！”
“我答应过姬儿，我会让她看到真正的苍穹。”格里菲斯拉出了衣服底下，福瑞斯家族象征的蓝宝石项链，“我从一出生起，就没有努力也没有能力做过什么，身为贵族中的皇族没有能力继承王位，被人叫废物皇子，又稀里糊涂成为魔法师降到贵族中的最低等级，说我是贵族的耻辱。只有她，不因为身份地位和血缘，单纯地无条件信任我。所以我一定要实现这个约定，无论多少次，我都会选择带她离开。”
“格里菲斯……”艾莉卡揉了揉眼睛。
“沙子进眼了？”
“不，果然是我眼花了，穿着内衣和短裤的小鬼怎么可能看起来很帅。”
“少嘲笑我会死吗，艾莉卡。”
“是的。明天和伊恩开战，我怕以后没有嘲笑你的机会。”艾莉卡严肃地回应，“我不是苍穹之主，我的死亡率是你的几百倍。”
“……”
“别露出这种脸！乐观点！从力量上来说我们和国王军也差不多，伊恩有姬儿，我们有格里菲斯，没有其他苍穹使参一脚，战斗公平多了！”
“因为世界上除了我和姬儿以外的苍穹使都不能用魔法了。但是我的魔法还是比姬儿弱。”
自姬儿一夜之间把漆木粉碎后，就没有再出现过新的苍穹使，剩下的苍穹使在这十年间陆续失去魔力，除了身为苍穹之主的格里菲斯和姬儿，所有的苍穹使都变回了普通人。
苍穹使消失的确切原因并不清楚，但无疑是对他们从伊恩那里夺回政权是有利的。如果苍穹使还在为国王军效力，他们的征战将远远不止五年。所以现在的战争只是单纯的，运用兵器与战术的斗争。
“‘战场之花’艾莉卡·卡特韦特在此宣告，定把这场战斗的胜利献给你们。”艾莉卡突然单膝跪下，挽起格里菲斯身上的被单，轻轻吻上浆洗过多次的布料，“以苍穹之子的名义起誓，一切苦难皆为石阶，明日最后的战役我等定必全力以赴，太阳的光辉将照耀新的世界，希望的星辰将会在树枝间重新绽放。”
“艾莉卡……”
“有感动到吧！”
格里菲斯丢开被单穿上军服：“你一定生错性别。”
不出意外地，格里菲斯挨了一顿结实的老拳。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错了！！！”
出完气，艾莉卡真诚地握紧格里菲斯的手：“明天万事拜托了，夺回我们的希望果实。除了和姬儿的约定，让漆木回到这个世界也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请一定，一定，要阻止真相。”
“我答应你。赌上我的性命也会让你和文森特得到幸福。”
嘭！
“笨蛋！笨蛋！笨蛋！”艾莉卡连续使出拳击，“我还没有被那家伙求婚啦！说什么幸福太早了笨蛋、笨蛋、笨蛋……”
“住手——有人来了——停！”
艾莉卡掀开门帘东张西望一番：“谁都没有啊。”
“准确来说是有人正在过来，嗯……这个距离用马，应该要传达重要的消息。”托苍穹之主的力量，格里菲斯的听力变得比一般人灵敏。
“糟糕！要收拾好！”艾莉卡手忙脚乱地把工具和甜品藏起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
艾莉卡和格里菲斯一起走出帐篷。
“是拉尔多。”
文森特的得力副官，同为黑贵族但和格里菲斯和文森特没有血缘关系的优秀青年。
格里菲斯的心脏莫名跳得很厉害，和十年前在漆木之森拿着提灯走向石棺时那个瞬间产生的感觉非常相似。
“格里菲斯！艾莉卡！”马背上的拉尔多朝艾莉卡伸出手，“快！上来！”
“发生什么事了？”艾莉卡利索地爬上马。
“米娅·司盖特袭击了文森特！文森特的情况很危险——”
艾莉卡脸色刷白。
“我带你们过去——格里菲斯？”
少年早已经消失。他脚边的小花野草连根从土中飞起，花瓣与花蕊的牵系被旋风撕裂，只留下搅动的空气。
格里菲斯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感激过自己的辅助魔法是“移动”，赶到文森特的帐篷外刚好碰见艾莉卡的副手杰夫·史迪威瓦出来，这个身材高大眼神犀利的男人脸上罕见地弥漫着浓重的愁云。
“杰夫！文森特怎样了！？”
杰夫为格里菲斯掀开门帘：“情况不太乐观，没有皮外伤，就是昏迷不醒，大概是什么奇怪的药物的作用。”
文森特静静躺在简陋的床铺上，乍看之下只是很普通地睡着了。
格里菲斯用手指触碰与文森特的脖子、胸口和手腕，确认他的心跳和脉搏。
太好了，还活着。
“威廉斯皇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大意了。”威廉斯的脸色很难看，跪在地上不断用医药箱里的东西调配一瓶又一瓶的药水，“她的戒指有机关，不清楚藏了什么药，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下在文森特的杯子里。”
少女突兀的声音插了进来：“放心喔，不会死的哟～”
杰夫愤恨地转向声音的方向：“你这家伙！快给我交出解药！”
“米娅·司盖特……？”
格里菲斯第一次近距离和“白贵族的红霞”见面，少女迷人的绯红卷发和翡翠色的眼睛，确实是只有伊恩的人偶才拥有的漂亮颜色。
“终于见面了呢～格里菲斯先生。”椅子上面五花大绑的少女扬起笑容，用开朗的口吻打招呼。
“文森特！”紧随其后的艾莉卡旋风般冲进来，在文森特身上做了和格里菲斯相同的确认动作，“太好了，还活着……太好了……”
一向以坚强为人称道的艾莉卡几乎要哭出来。
拉尔多喘着气随后赶到：“文森特殿下还没有醒来吗……”
“你这家伙！”艾莉卡连人带椅子提起少女，“对他做了什么！”
少女任性地撅起嘴：“米娅不要和格里菲斯先生以外的人说话。”
“把你的手脚都折断我不信你还不说！啊——”
“冷静！艾莉卡！粗暴的方式对她没有用！”杰夫阻止道，“这家伙有另一位苍穹之主保护，我们动不了她。”
“可恶——”艾丽卡愤恨地跺脚。
格里菲斯看见橘色的，平稳而强烈的气息包裹住少女全身。
被姬儿的魔法环绕，聪明的程度能和威廉斯讨论，能让文森特毫无防备。
原来如此。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格里菲斯把手放在少女的红发上。
手掌底下透出明亮的白色光芒。
在场的人都清楚那个光芒的含义，在苍穹使开辟苍穹的时候，从地表升起笔直的光束直达苍穹，接着漆木的碎片就会落下，更多的光芒打击碎片，直到它们落地之前变成尘埃。所以这光芒意味着——
毁坏。
“住手！格里——”
嘭！
以米娅为中心炸开了大量白烟。
杰夫掩住口鼻：“咳咳！格里菲斯！你太冲动——”
格里菲斯提醒道：“杰夫，破坏魔法不能杀人。”
白烟散去，椅子上坐的少女变成了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银白的双瞳和头发衬出鲜红的双唇异常艳丽，脱去伪装的那张脸实在不算幼齿，但孩童般幼稚的体格使她意外地适合少女款式的黑色蕾丝洋装。
“白、白贵族？”拉尔多目瞪口呆。
杰夫也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人偶会……会变成白贵族？”
“是姬儿的辅助魔法。她的能力是‘可视’，她可以在本质不变的情况改造物品的外表，让物品看起来不像原来的东西，用破坏魔法可以抵消她的魔法。”
这就能解释人偶米娅幸运地保留了自己的声音，甚至还有属于自己意识的原因。姬儿给她施加魔法除了是让米娅变得引人瞩目，还是在保护米娅尽量不被日光照耀，因为白贵族畏光。
“是的哟～不愧是唯一的贵族苍穹使呢。”米娅用小女孩甜腻的腔调赞赏道，“那边的威廉斯殿下，不要白费力气了，就算是米娅，没有两天是调不出解药的。”
威廉斯没有理会，继续在瓶瓶罐罐中寻找每一个可能性。
“没什么厉害的，辅助魔法的气息每个苍穹使都不一样，苍穹使能互相感受到彼此魔法的气息。第一次见面离你太远，没办法确认你身上覆盖魔法。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白贵族的学者，米娅·法里德翠尔小姐。”
“是的哟，很荣幸你们记得米娅～前第四王子殿下格里菲斯·福瑞斯先生。”
“你故意被我们抓住到底有什么目的？”
“米娅能有什么目的呢？”米娅还在装傻。
“你的目标不是文森特，伊恩要杀他不会等到现在。”
米娅可爱地眨着眼睛：“伊恩先生说过你是他的好朋友原来是真的，你真的很了解伊恩先生呢～”
“我只是因为运抵官的工作和他的交集比较多。”
潜台词是才不是什么朋友。
成为苍穹使后，格里菲斯被派遣负责监督黑白贵族之间的物品运送，贵族运抵官的工作枯燥而繁琐且只有格里菲斯从事，自然不可避免地和货物需求最大的伊恩有最多往来。
“米娅真的没有什么目的哟，米娅只是想见一下伊恩先生的好朋友。米娅是好孩子，在见到文森特先生的时候就坦白了。文森特先生似乎认为米娅会伤害你，所以不愿意让我们见面呢，米娅只好到处捣乱来吸引大家的注意了～”
格里菲斯没猜错，伊恩的目标是他。
“米娅会告诉你为什么要找你哦～不过这里太多人，米娅太害羞说不出来呢～”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
“冷静！艾莉卡！冷静！”杰夫用力按住艾莉卡的双肩。
“你们都出去吧。放心，艾莉卡，我不会让文森特出事的。”
“但是——”
“相信我，威廉斯。”
“好……格里菲斯哥哥注意点。”
“我会的。”
大家陆续走出帐篷，艾莉卡不放心看了最后一眼，慢慢放下门帘。
“可以了吗？”
“简直满意，事不宜迟，米娅入正题咯～米娅项链上的小瓶是伊恩先生给你的东西，你喝下去之后米娅再给你文森特先生的解药。”
格里菲斯解下金色细链子上的小瓶，拧开盖子，一口气喝下里面澄清透明，有点粘稠的液体。
“真干脆～那可是毒药呢～”
“毒药杀不死我，能杀死苍穹之主的只有下任苍穹之主和苍穹之主自己。”
“嘻嘻，米娅还以为你不知道这一点呢。”
“解药呢？”
“在米娅裙子右边的口袋里，绑着红绳的银瓶子。”
格里菲斯顺利找到解药给文森特喂下。
“文森特先生的药需要十分钟后见效，至于格里菲斯先生的药嘛……”米娅嫣然一笑，“是立即见效型的哟。”
——砰咚！
“！”
心脏的鼓动突然在格里菲斯耳边响起。
——砰咚！
奔流的血液仿佛决堤的洪水疯狂而不规律地冲撞着身体。
痛。
所有的血管仿佛要被撑破，内脏被搅成一团，周围的景色像装进了万花筒，旋转迷离地交叠在一起。
体内每个角落都被疼痛侵蚀，疲劳与无力感蔓延到全身。
任凭格里菲斯努力支撑，眼皮因疼痛与困倦睁不开了，女性甜美而诱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了模糊的意识中。
“是不会死哦～但是有可能会比死更糟糕的情况出现呢～”
即使知道自己不死，但从来没有考虑过有出现什么后果，毕竟格里菲斯平时不会试着去喝毒药。
那会是……什么情况？
到最后，连思考比死更糟糕的情况的能力都失去了。
格里菲斯蜷缩在地上，脸上残留着毫无防备的表情。
“唔……”
格里菲斯先感觉到背后柔软的床铺，再吃力地撑开眼，聚拢在上方熟悉的脸像隔了一层雾，看上去朦朦胧胧的。
“哥哥！”
太好了，文森特醒了。
听到弟弟的声音格里菲斯放心了。
“格里菲斯！你还好吗？”
“没事吧？哪里受伤了吗？”
拉尔多和杰夫围上来，关切地问候。
格里菲斯摇头：“我没事。”
“可恶！如果我能再早五分钟就好了！”威廉斯悔恨地揪住自己的黑发，“为什么我不早点配制出来！”
“没有人怪你，威廉斯殿下。”艾丽卡安慰道，“文森特和格里菲斯都没事了。”
真的没有事吗？
没有受伤，体内的疼痛也消失了。好像只是普通的晕倒，格里菲斯感觉双腿异常沉重，身体里好像缺少了什么，空旷得让人不适，还有点口干舌燥。
没有。
没有出现？
“怎么了？”文森特察觉到不妥。
格里菲斯想把桌子上的水移到手上，但是——
“我……不能用魔法了。”
看着自己的空无一物双手，巨大的恐惧支配了格里菲斯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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