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行到公路上花了大概十多分钟的时间。
虽说‘诊疗中心’的所在地是距离市区只有半个小时车程的近郊区域，但这种名义上处于半废弃状态的老工业园区压根就不可能会有公交服务。就算打开手机app也很难搜索到附近的出租车辆。作为没有代步车辆的可怜上班族，每天的下班时间都是对我运势的考验时刻。
真希望今天也会有空着的出租车路过这里。
从早上开始就因为工作没有进食过的肚子正在咕咕作响，让我的精神萎靡不振。看来我真的应该考虑给公交运营处（如果真的有这个单位的话）写一封申请信，让他们在这里设置一个站点了。
总而言之。
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实在是有够难受，当我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到了四点五十分，也就是说我已经有超过二十个小时没有过进食了。
为了解决空腹感，我赶忙跑到了附近经常光顾的家庭餐厅里。这间餐厅的名字叫萨莉亚，是相当著名的意大利风格餐厅，不仅价格实惠味道也算不错，是很适合我这种打工族单独前往的地方。两间教室大小的餐厅里排满了近百座位，顾客群的年龄集中在十六岁到四十岁之间，整个空间充斥着吵杂的声音，实在是一片富有活力的景象。
在人群之中，有一个人在我进入餐厅的瞬间‘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嗨——！！”
“这里这里！快过来！”
餐厅中的视线一下子就有接近一半集中了过来，让我在一时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这种感觉有够不舒服，但就算我现在转身离开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追上来吧。好嘞！既然如此，就只能死心坐过去了。
“今天很早诶，折服小姐那里今天提前结束营业了？”
余止快活的喝着免费续杯的可乐向我搭起话。话说回来我明明没和他约过在这里见面，这个人为什么能表现得这么自然……？
“我已经把工作都扔给了黛姐，还有我很饿，暂且让我少说两句话保存能量吧。”
服务员小姐——！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好了餐，然后立刻大口喝起了饮料，以此缓解可怕的空腹感。
“哇，你这是被饿死鬼附身了吗？”
“别对我开鬼上身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长呼一口气，我终于有了一点活过来的感觉。顺手从余止面前的桌子上抢走了一块薯饼吃了起来，而他对此也毫无怨言，继续认真吃着面前的牛排。
是的。这个外表正经、一身正装、肌肉强健的男人全名余止，乃是我从中学时代起就有所交往的好友。虽然在当年只是共同逃课打游戏的堕落损友，但如今他已经成长为了身边少数值得深交的好男人。
而眼下这个可靠的男人正在对工作进行抱怨。
“家长会什么的真是太麻烦了，明明是十月却要一身正装，啊——真热的要死，早知道就不去做什么教师了。”
“特意在家长会穿正装的班主任也只有你这种怪胎了。”
“这叫经营形象！形象！！”
看着眼前这个吃起牛排毫无形象，芳龄24岁的人民教师余止，让人不禁为这个国家教育事业的未来担忧起来。出于对友人工作近况的关心，我还是决定稍稍询问一下家长会召开的详细情况。
“还能怎么样，上个学期出了个被鬼上身的教师，这些家长到现在还是一个个紧张的要死。甚至有的人还带来了律师要和学校签下什么什么鬼协议。”
用力撕咬了一口牛排，余止狠狠的嚼了几口。
“律师？我记得那次事件没造成什么后果才对，明明在发病当天就被恶魔警察捕获了。那个人是什么症状来着……？好像是用视线让学生们坐在座位上无法移动吧？真是个白痴，难道他以为让学生坐在原地不动就能让他们好好学习了吗？”
“嗨，都是些被吓怕了的人。”
又拿起一杯可乐，余止‘咕咚咕咚’的喝了下去，杯子没两下就空掉了。
“别说这些事情了，自打你加入那个什么医疗中心我觉得自己都要被鬼上身了，还是说点轻松的事情吧”
“轻松的事情？比如你最近又换了几个女朋友？”
“别说得这么难听！”
余止不情愿的停下了刀叉，拿出手机翻出了几张照片。
“我只是在寻找能让自己变得更加优秀的女性！你看看，这个怎么样？我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遇到真爱了！”
‘啪嗒’的一下将手机摆在我面前，他拿出了一副‘不帮我参谋就别想安心吃饭’的强烈气场，同时用手指将照片放大到只能看到女孩眼睛的程度。
“拜托了苏里！我现在只有你的观察力可以依靠了！”
“今年我已经听你说这句话四次了，尤其是真爱什么的。”
真希望他能真的坚持一段感情超过半年时间。
“这次真的不是一时冲动？”
“老哥，我什么时候冲动了？会找你来商量正说明了我的深思熟虑啊！”
事实上深思熟虑的只有我吧。
无视余止那热情的视线，我拿起手机将照片恢复到了正常大小，简单的扫视了一下那张随处可见的自拍照。
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说出了自己的第一感想。
那接下来就瞪大双眼，认真观察一下吧。
明明现在是十月的开学季，但这张照片里的女孩子却穿着一身冬装，说明对方是从过去的照片中特地挑选出来给他看的……恩，看来这女孩也很在意余止对她的看法，可以嘛小伙！
发型是中分长发，看颜色应该有染过，而且是比较低调的棕色……应该是对自己的外貌有一定自信的类型，没有配戴眼镜也能说明这一点，应该很善于精心打扮的人吧。身上没有看到挎包，是由同行的人拿着吗？既然是在室外拍摄的照片，为了拍照特地把包放到一边的可能性很低。
上衣穿的是……海马毛衫？虽然只在领口处露出了一部分，但看样式也能大致判断出是相当昂贵的品种，而且是对身材相当有一定要求的类型。这种典型的自拍照看不到下身穿着，也没有出现同行者，而且我也没有从美图照片里看出对方使用了什么品牌化妆品的能力，恐怕没法或许更多信息了。
接下来是背景——嗯，这大概是在某个城市的中心步行街拍摄的，照片旁林立的高楼与人群说明了这一点，黑夜让色彩缤纷的广告牌变得吸引眼球…不，简直就是在让人故意观察那些广告一样。
古驰、轩尼诗、卡地亚，原来如此……是想强调自己的品味吗？尤其是把卡地亚放在这么明显的位置，简直就是在对人说‘想要得到我的话就先买一块这里的珠宝’一样，难道这女人真把自己当作皇族了？
听到了我所观察到的内容后，余止陷入了短暂的沉思，随即带着抬起了头盯着我。
“也就是说这不是简单的给我发照片，而是在给自己标价？”
“她自己应该没想这么多，发给你这张照片大概是某种内心想法不自觉的外露吧。”
“那还不是一个意思！”
不不不，我可没这么说过。这个女孩发送这张照片的动机应该是和‘标价’毫无关系啦。
“毫无关系？”
“恩，恐怕她只是想用这个展现自己的形象吧。”
我把手里的勺子放到一边，开始在脑子里组织起语言。
“如果她是真的想为自己标价，与其像这样费尽心思的找到冬天拍的照片发给你，还不如去找两个满身奢侈品的女性朋友合影，或者在某场高级party上的合照呢。”
“也许她只是没有这些朋友呢？”
“别开玩笑了，一个穿着价格上万海马毛衫的女人会没有朋友？她只是不想展现这一点罢了。说不定还在担心你会被其他的女人吸引注意力，所以特地发了只有自己的照片。”
嘿，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
但坐在我对面的余止却不这么认为。
“如果是想建立形象的话，直接和我进行交流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做这样麻烦的事情！难道她认为我是喜欢那种标签才接近她的？”
“当然了，难道你会喜欢那种生活懒散又品味低俗的女人吗？她只不过是选择了最简单的表达自己的方法。”
主动去了解别人很难，让别人了解自己也很难。但是了解某种符号很简单。穿着定制西装等于成功人士，吃水果冰激凌等于底层贫民，在星巴克喝咖啡等于不懂装懂，拿着单反相机就等于摄像师，在深夜时分追动画更新就等于死宅，这些都是最常见的符号等价，也是我们节约脑力用来展示自己、了解别人的最佳途径。
所以地产中介都穿起了西装，单反相机的价格一降再降，咖啡厅不断开始主张自身的小众格调，力求让自己更符合人们想象中的‘高级’标签。
恐怕这个女孩是想在余止的脑袋里建立起一个‘容貌精致’、‘品味高级’、‘生活丰富’的印象吧。不过很可惜的是余止这个人对所谓的高雅生活虽然憧憬，但并不怎么感冒，甚至对这种装模作样的行为很是反感，因为在他看来——
“凡是需要伪装的东西，全部都是假的。”
工作与社交上的奉承话另当别论，在交友或者寻找伴侣这种事情上余止从来都不会对彼此有所隐瞒，也绝不会做出在人背后嚼舌头一样的行为。恐怕也正是因为这种豁达的态度，才让他和我成了朋友。
“你也别生她的气，人家这样也是因为重视你。”
“如果她重视我的看法就不应该动这种心思嘛！我想了解的是真正的她，而不是用来展现给别人看的面具！”
他用了面具这个词，嗯，真是个精准的概括。
但也正是因为大家喜欢的是她的面具，她才更迫不及待的想让余止看到这些面具吧。或许根本没人在乎她原本是个怎样的人。性格外向还是内向？喜欢哪位作家？爱看什么节目？休假时有哪些爱好？怎么看待那些奢侈品？曾经有过那些梦想？没人会和她聊起这些话题。大家喜欢的，她所需要的都只是那几个简单的标签而已。只要展现这些特质，所谓的‘朋友’和‘崇拜者’就会像苍蝇一样围上来叫个不停。
这样是不会产生真正的友情和爱情的。至少我和余止是这样认为的。
“我会和她简单谈谈的。”
取回手机，余止表情复杂的将其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同时也预示着这个话题已经到此结束。
“真难为你为了这点事情就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用手机把照片发到我这里不就完了吗？”
“谁说我是为了这个才来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余止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让我也跟着惊讶起来。
“其实是这样，我今天是想问你愿不愿意来我的学校做一段时间的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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