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翳云星动

翳云星动

在玛里的骑手们的护卫下赶了一夜的路,终于在第二天一早,周和平安的回到了文兰城。

这时还是清晨,天边才刚刚漏出一丝曙光,道路两旁的学生宿舍门窗都紧闭着,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周和从未这么早地来到大街上,但当他独自走在石板路上时,他发现这份寂静令他心旷神怡,甚至扫除了困意。

自从几年前结识了千华,感觉自己的生活总是吵吵闹闹的。基本上来说,千华是一个很外向的人,有点大大咧咧的,和周和的性格截然相反。但这时,周和突然注意到,身边那个吵闹的人,早已成为了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这份安宁令人神往,但生活总会回到正轨。虽然一夜未眠,但周和或是决定在城市里多走走,晚一些回家。

到了学生们纷纷背起书包离开宿舍,商人们打开店铺的闸板的时分,周和终于回到了家中。千华还没回来,这是当然的,周和是夜里出发,连夜赶路才能在清晨到达,而她背负着投毒的嫌疑,大概要等到重要人物们都离开了才会被释放,早则下午,迟则两三天以后才能回来了。

玛里已经承诺将会释放她了,所以周和并不担心她的安危。而会议在被迫终止前,会场的气氛也已经十分恶劣了,破坏会议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吧。

自从见到任琚以来,周和从没感到如此放松过。所有的包袱都已经卸下,所以的压力也荡然无存,再也没有什么令他焦虑的事了。他躺在床上,高枕无忧,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午饭的时间都已经过了。昨晚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夜的路,而今天也还一粒米都没沾,虽然困意仍然笼罩着他,周和还是逞强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他感到头晕,心慌,身体也在出虚汗,急切的想要找些东西吃,他觉得再不找些东西吃的话自己就要晕过去了。

他开始翻箱倒柜地想找些东西,然而很不巧的,除了几枚鸡蛋,家里什么吃的都没剩下。

没有食物,至少钱还是有的。周和抄起钱包打算出门去找些吃的,正当他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从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咚!咚!咚!”

“偏偏这个时候来......谁啊?”

“殿下,我是东门的守卫队长,有两个玛里士兵押了一个女人过来,他们携带了武器,坚持要把人亲自带到您面前来。”

难道是千华回来了?

周和一边在心里念叨着”没想到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地把门打开。

“嗯?”

一群文兰的自警团成员簇拥在那三个人周围,其中两个人穿着全套的甲胄,盾牌上饰有家纹,虽然他们没有骑马,依然能清楚的分辨出他们是玛里的骑士。

一位女性被他们五花大绑着架了过来,同周和所料想的不同,那个人并不是千华,而是完全不认识的什么人。

玛里是一个拥有良好的骑士传统的国家,在那里,骑士并不单单是作为军人而作战,同时也作为贵族中最低的一级,成为贵族同庶民间沟通交流的桥梁。礼仪,知识和武艺,对于骑士来说都是不可或缺的,两位骑士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也习惯贵族社会的礼节,在见到周和时,他们脱下头盔,将左手按于右胸并点头致意。

周和则点头并欠身回礼,他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学习礼仪。礼仪纷繁复杂,他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得当,但如今他是文兰临时的统治者,如果做错了什么事导致被认为是无能的家伙的话,各种各样的麻烦事都会接踵而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会急着去抱夏国的大腿。周和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这件事迟早会被人们知道的,必须赶在那之前取得一个强大帝国的支持,只有这样,国家和自己的未来才能安宁平和。

“请问这位是...?”

“这就是您要求我们归还的人,玛里王国曾经承诺过把人送回您身边,如今我们来践行诺言。”

他们捆绑着的女人穿着女仆装,披头散发,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脚上更是少了一只鞋子。与一般的女侍不同,她的腰间别着一件装饰华美的刀鞘,但其中的刀却不见了。

“请允许我提醒您,尊贵的大人,虽然您声称这个人是您的朋友,但我们确实发现这个女人在我们的厨房里鬼鬼祟祟的活动。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把厨房里所有的食材都拿去喂了狗,结果那些狗几乎全死了。”

“大人,请您明鉴,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是夏国的奸细。请您千万不要被她给蒙骗了啊!”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哪搞错了?

明明自己要求释放的人应该是千华才对,结果他们到底是从哪弄了个来历不明的人过来?

周和急切的上前两步,撩开了那女人披散的头发想看个究竟,结果却被自己所见的东西震惊了。

她脸上到处都是瘀青,额头上有一个硕大的肿块,从鼻子里流出的血淌到嘴边凝固了。周和分辨不出她究竟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显然,她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

“你们对她用刑了?”

“对不起,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她是您的朋友...请允许我再一次提醒您,我们抓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

骑士还想辩解,但是周和打断了他。

“少废话,把她带到房间里来。你们,随便谁,去找医生!”

结果,这顿饭又没吃成。

整个下午,周和都跟在医生后面忙前忙后,还有两个卫兵也是,一会帮忙去井里打水,一会帮忙去药局拿药。等一切处理妥当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了。

玛里人似乎并不讲究什么打人不打脸之类的,她的伤几乎全部集中在脸上,肢体上的唯一一处创伤是左手手腕的骨折。说到这儿,周和不禁感叹千华的心思细腻。她在家里准备了一个医疗箱,里面的物品惊人的齐全,甚至连骨折时要用的夹板都准备好了,极大的缩短了治疗的过程。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和已经不饿了,而他的伤患此时正睡得香甜。

沁入骨髓的懒惰几乎又一次支配了周和的身体,他很想找个地方躺下去,但他还不能。一来,自己的床被占了;二来,就算自己再忍一顿没关系,病号醒了没东西吃可怎么办啊?

“真希望食品店有送货上门服务。”

这么想着,周和踏出了家门。

他去了平时最喜欢去的烤鸭店,还买了些其它熟食和凉菜,主食是米饭。

买吃的也很有讲究,高原之国的人不吃牛和山羊,西域的人不吃猪,夏国中部和南部的人不吃动物的内脏,雪国人每顿饭必须有肉才行。

思来想去,除了一些拒绝一切肉制品的宗教修行者以外,似乎没有什么人会对烤鸭有忌口,因此,用这个来招待客人再合适不过了......不知道鸭子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有人神秘兮兮地往自己手里塞了一封信,虽然没看清,但似乎是个美女,周和满怀期待地以为自己的桃花运终于要开始了,结果信上的内容与桃花完全没有关系。

周和带着失望回到了家里,星星已经占据了天空。

“嗯,你起来了......你这是什么打扮?”

此时,从玛里被送来的那个不认识的女人正站在一楼的客厅里,身上套着千华突发奇想买回家然后一直在吃灰的围裙。

说是“套着”是因为围裙背后的系带并没有被系上,整件围裙就只是简单地套在了脖子上而已。一只手还打着夹板,要系上系带想必不是件简单的事。

“嗯,承蒙搭救,感激不尽。本来想稍微给恩人展示下手艺的,锅和油都找到了,但是...完全没找到食材啊?”

“找,找,这就给你找,你先把菜刀放下!”

疗伤用的红色药水透过纱布渗了出来,衣服上,围裙上也沾的到处都是,配上手上那把菜刀视觉冲击力可谓满分。

“啊,真是失礼了,很锋利的刀呢...不由得想砍点什么——当然,我指的是食材。”

“千万别,家里的食材就只有我。况且你只有一只手能用,就不要麻烦了,养伤要紧。”他拎起手中提着的东西,“我买了烤鸭回来,一起吃吧。”

“烤...烤鸭!?给我吃这么贵的东西真的好吗!?”

“嗯?”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烤鸭是某种山珍海味。

在中原,鸡鸭不过是常见的食材,但大陆上国家众多,或许有些地方就是没有鸭子也说不定。

“我去准备碗筷,请到餐厅落座。”

“啊——”

“嗯?”

“不,没什么。”

终于,饭菜全都上了桌,两人在饭桌前相对而坐。桌上的食物虽然并非什么山珍海味,但还算得上丰盛。

病号在落座之前再三地确认,“我可以坐在这吗?”“真的?”“吃东西也可以?”把周和都问烦了。

“你手方便吗?”

”啊,还行,伤的是左手,我惯用右手的。”

是呢,刚刚拿刀的也是右手。

“...那你怎么不动筷子?我还以为是需要人喂。”

“不不不不不...因为在我的国家,主人不动筷子客人先吃是非常没有礼貌的做法,所以我在等您...”

“真麻烦。”

周和也不客气,伸出筷子之间夹了最大的一块烤鸭,蘸了酱汁配上香葱夹在小饼里一口吃下。

伴随着酥脆的鸭皮在口中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鸭肉在口中化开,香气四溢,真是美味。

桌子的对面,客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吃的啊。”

周和都懒得吐槽。

“那,你是哪儿的人,叫什么名字?”

“旧都人,叫沈涔。”

“旧都是那个地方吗...就是叫...”

“梁都。”

“啊,对对对,梁都。”

骗我的吧?周和心里想着。

大夏之所以能够存在,很大程度上是依靠那些能够使用魔法的外来人的帮助。一直以来,大夏的皇室都深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们废止了淮国一直以来实行的限制对外交流的政策,以扩大对外交流和贸易作为立身之本,甚至每年都会派遣船只去探寻那位于西域以西遥不可及的大陆。

梁都作为大夏曾经的国都,是夏国最繁荣的城市之一,整个大陆的物产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生活在这里的人怎么可能连个烤鸭都不会吃?

“你是贵族吗?你似乎不太熟悉平民的食物呢...这种烤鸭是很便宜的东西,家家户户都吃得起的,并不是昂贵的东西。”

“不,因为我很穷...很多年没有吃过肉了。”

“你是做什么的啊?”

”女仆,但是还不是正式的女仆,是女仆训练生。灰蔷薇你听过吗?”

“是仁商联合旗下的精锐女仆品牌,在十六岁的时候接受考试...”

“嗯,考试我没有通过,所以是灰蔷薇。但是我决心继续努力,要成为一名黑蔷薇。”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坚决。

“嗯...这儿我就不太懂了。没有通过考试也能成为黑蔷薇的吗?我从没听说过。”

“没办法的。但是可以继续训练,只要参加训练的话每年都有机会参加考试。只不过,16岁以前学费是由仁商联合负责,过了16岁想要继续学习的话,就得自费了。我没有要服侍的雇主,所以得打零工去交学费。”

“你打的零工是指...”

“各种各样的工作啦,照顾孩子,打扫卫生,遛狗,送货,什么工作我都接!我去原镇就是去送货的,只要给足薪水生孩子也行!但是即便这样钱也不够,必须得节衣缩食,就连食物也是,贵的不如便宜的,便宜的不如偷来的。”

“那你是在偷食物的时候被抓了?”

“嗯...他们说我是去投毒的,但是我没有。然后那些人就说‘这女人怎么这么嘴硬啊’‘打一顿让她老实’什么的,就开始打我,还逼我吃那些所谓的‘有毒的’食物,但是我真的没有投毒,而且我吃了那些东西以后一点事儿也没有,食物里根本没有毒。”

“你为了偷东西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呢,鼻青脸肿的。”

“我是不会屈服的,下次还偷他!”

“哈哈哈哈。”

周和被她的反应给逗笑了。

“说起来,你听说过一个叫‘千华'的人的下落吗?她当时也在玛里,是个女的,但是力气很大,一拳能打死一头牛的程度。”

说起来,都已经到了晚上了,千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千华应该回来了才对。

“一拳打死一头牛...女的?从没听过...这真的是个人吗?”

“罢了罢了,兴许她过几天就回来了。”

既然被玛里逮捕的女人不是千华的话,也就代表她一直是自由之身,只要想回来就能回来。这段时间千华自己也攒下了一些钱,或许她觉得玛里不错,正在游山玩水也说不定。

”你就暂且留在这吧,你身上有伤,回兴京不方便,况且一只手裹着绷带想找工作是没可能的,不如留下来帮我看看家,我会付你工钱的。”

“诶?!只是看家就能赚钱?那不等于白吃白喝!同意!超赞成!话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难道是意识到了吗——这副满是瘀青的脸,其实是一颗超漂亮的脸蛋!已经对我展开追求了吗?”

“不,我只是觉得......”周和顿了一下,“我和你是同一条战线里的战友,我们理应互相帮助。”

“您...在说什么,我一点都听不懂。”

沈涔摆出了一幅无辜的表情,然而这也无济于事。

“你在为夏国效力对吧?别紧张,因为我也是。”

“不,我没有.....”

”别再装了好吗?”周和拿出了从集市上被人硬塞到手里的那封信,“你的雇主都告诉我了。”

“诶?”沈涔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你是,骗过了那些玛里人......救了我吗?”

有点尴尬。

其实单纯地是出于机缘巧合。

“嗯......这个......”周和把头歪到了一边,“算...算是吧?你看,他们那么好骗...”

怎么可能敢去直视对方的眼睛!!

人在说谎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像是用手触摸鼻子啊,遮掩嘴巴啊,偏过头什么的。如果不有意识地克制的话,像这样的细节很容易会使谎言暴露。

“......这样吗?”沈涔幽幽地说。

说谎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周和的心中飞快的盘算着到底该怎么圆过去。

就说是开玩笑的,然后从实招来吗.....虽然是老土的法子但是很有效。

就这么办吧!

“真是太帅了!!”

“啥?!”

“你为什么能这么聪明啊!你到底是谁?在这里做什么?已经来了多少年了?有关你的事情,我全部都想知道!!啊,是特工!特工对吗,不能说是吧!我懂的!不要告诉我,我是个大嘴巴,秘密的事不要告诉我!!”沈涔的眼中闪着兴奋的亮光。

周和那么明显的说谎竟然都没看穿吗!

哼哼,没看穿...那就好。

剧本,就位。

演员,就位。

道具,不需要!

周和已经做好了情绪准备,对自己的一场盛大的吹嘘已经箭在弦上了。

“你听好了,其实我是...”

他站起身,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拍在了桌子上,滔滔不绝起来。

从文兰的建国,父母的出走,到与任琚的相遇,自己未来的打算全都完完整整的告诉了沈涔。

至于自己是如何救了沈涔这件事,里面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原本寻常的一个巧合,到他的口中则变成了自己神机妙算之后的必然成果。

整整吹了一个小时之后,这场盛大的吹牛活动才宣告结束。

——

在遥远的南方,有一座瑰丽的城市。

这是整个大陆南部最为华美的杰作,它是三朝的古都,四百年建设的成果。它被称作是王座之城——兴京。

这座城市,是整个帝国毫无疑问的心脏地带。它是帝国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有许多伟大的建筑,比如天外宫和飞蛇港。

天外城是皇帝的宫殿。四百年前便已筑成,是当时灵朝的昏君风楼所建,为了筑城,他横征暴敛,最终使得灵朝被淮朝取而代之。虽然灵朝覆灭了,宫殿却得以保存。它占地六十六平方公里,有大小建筑六千余间,从宫殿最南端走到最北端需要两个半小时,很多建筑从来都没有被使用过。宫殿最初被命名为“九霄天上千秋圣明城”,夏国占领后,皇帝将其改名为“天外宫”,用以提醒自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飞蛇港为淮国全盛时所建。兴京地处帝国腹地,母江中游,是交通枢纽之地,商人们往来聚集,互通有无,有许多货物需要从这里装卸到船上。兴京的港口古已有之,但并不足以满足需要,官员们注意到越来越多的货物被堆放在港口无人问津,经过多方查证,发现是因为装卸不及,货物腐烂,被迫抛弃。

官员们从民间请了能工巧匠,推翻了以往建造港口所需遵循的一切惯例,重新设计,建成了飞蛇港。其最大的特征,是高耸的五座“蛇塔”。

飞蛇港建成以前,货物的装卸完全依靠人力,在卸货时,须由人力将船拉到岸边,再由船工搭一条连接船上与地面的板子,最后用这块板子装卸货物。而依靠蛇塔,船工则可以将货物吊到半空中,由蛇塔上的力工将其送到地面。为了使蛇塔能够稳固,匠人们使了许多法子,飞蛇港的建成也被视作是淮国技术进步的体现。

夏国成为一个帝国也有六十余年了,皇帝一直希望夏国能有足以匹敌前朝成就的伟大建筑,他觉得,刚刚落成的星磐宫能够符合他的要求。

“皇帝驾临,众人跪拜!”

“陛下,陛下!!”

“别喊,你不要脑袋了?!”

人群中,一位青年官员呼喊着想引起皇帝的注意,他身边的官员赶忙捂住了他的嘴,压着他跪下。

“我一定要说服皇上...”

“皇上已经对你很不满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仪式,所有官员,只要是在京的,均需出席,不得告假。而他们要做的,仅仅是跪着——他们跪在星磐宫外的广场上,以此表达对上天的崇敬。这种仪式每年都有,有时候一年会有五六次,官员们驾轻就熟,内心毫无波澜,除了一人。

被压着跪在地上的那青年官员心中忐忑不已,他知道皇帝为何而来。下午的时候皇帝曾就开战之事询问过他的意见,也知道此前皇帝曾就此事询问过重臣们,绝大部分重臣都持反对意见,他的意见与那些重臣相同。当皇帝问到他的时候,他言辞激烈地加以反对。那之后,他看见皇上攥紧了拳头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要不是因为皇帝是个贤明的君主的话,此刻他已经人头落地了吧。

但他的意见并没有得到采纳。

重臣们似乎都认为,继续劝谏是飞蛾扑火。但他心中的火焰仍未熄灭,唯有开战这件事,无论如何得阻止。

星磐宫占地九百平方米,但其内部空间仅为占地面积的三分之一。同为了建成它所付出的庞大预算相比,这座建筑小过头了,以至于只有最重要的几个人才有资格进到建筑里面。

皇帝才从入口处走进来,便命手下人关上了来时的大门,这座建筑没有窗子,此刻只有火烛还在焕发光明。走入其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圆形的大厅。建筑内部的墙壁是雪白的,地板则黑得发亮,刻绘着星盘。见到皇帝驾临,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保持着跪地的姿势,在某种机关上敲了几下,一幅星图便从地板上显现出来,闪烁其间。在头顶,透过一面光洁无暇的曲面透镜,可以看到建筑的穹顶。穹顶看上去平平无奇,也并未绘有什么惊人的艺术作品,似乎还留有缝隙。

在皇帝的身后站着的,左边是他的贴身侍卫,右边则是这座建筑的设计师;在他左前方和右前方,负责运行这座建筑的十一名工作人员正跪倒在地,不敢抬头;在他正前方的是一位垂垂老者。虽然工作人员专门给他准备了一张太师椅,但他还是坚持着,正襟危坐。

这可是在统治着三万万臣民的天命之君面前,即便是正襟危坐也十分大逆不道了,皇帝非但不以为意,还快步上前走到大厅中间,深深地弯下了腰。

“恩师!”

“请您免礼。”

皇帝也年近六十了,腰也不好使,需要别人搀扶才能直起腰板,但他还是坚持给这个人鞠躬,因为这个人是他的老师。这或许不符合帝国的礼数,但既然皇帝执意如此,也没人敢说什么。

“皇上让老臣过来,所为何事啊?这之前我问了几个人,一个个都神秘兮兮的,避而不谈,现在总能告诉我了吧?”

“学生听闻恩师致事之后,一直潜心于天步真原之法,而今已有大成。学生斗胆,想请恩师出山,为我占卜天下大势。“

“这......好好好。老者挥手示意附近的人扶自己起来,旁边的工作人员刚要去搀扶,却被皇帝挥手制止了,这让老者有些尴尬。

“皇上可能有所不知,天步真原之法乃是占星之术,在这屋子里看不见星相,要如何占星呢?老臣斗胆,请皇上移驾到屋外,老臣再施占星之法。”

“不必了。”皇帝对身边的人打了个手势,站在他右侧身后的人随即上前一步,“升星原!”

两名工作人员站了起来,各自拉动面前的摇杆。

穹顶缓缓地打开,透过透镜,可以看到无垠的天空。

齿轮转动的声音响起,地面随着震动缓缓地上升,在这个完全被透镜笼罩的小房间内,墙壁也不再成为观星的阻碍了,整个天空都一览无余。

然而很不巧的,天空中有乌云遮蔽。

“爱卿,能想些法子吗?”

站在皇帝身前的设计师转过身子。

“那是自然,陛下,臣失礼了。”

“准。”

皇帝点了点头,这座建筑的设计师走到了大厅的正中间。

“各位注意,皇上已经亲临星磐宫。各位许久以来锻炼的成果,是时候拿出来展示了。请各位精诚配合,务必确保一次成功!开始进行星象增强。”

四周的工作人员纷纷站了起来,同时,操作板也从地面升到了他们面前。

工作人员熟练地在操作版上点击着。

“玄术曜,点火!”

”步芷曜,点火!”

“名将曜,升外回光镜!”

“天官曜,导气!”

“鲲兽曜,升内回光镜!”

“宫垣曜,沉星位板。”

“匡卫曜,禁内光!”

“初成,核校!”

大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此刻,众人头顶上原本空无一物的透镜中,正显现出星星点点的白光,结成了星空的图案。那光是如此明亮,以至于而大厅正中间的地面上也映出了白斑。

“太薇,紫薇......天市,北斗?!!你们把星象搬到了这块水晶上?我的天啊,这到底是什么机巧!”

老者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见多识广,但也没见过这样的机关——这是真正的“巧夺天工”。

而对于他的发问,在场却没有一个人有工夫理他。

“星位一次校对,以‘北斗’为基。”

“公服曜得幸,部天球仪。”

被称作“公服曜”的人转过身敲击墙壁,墙壁上打开了一道暗门,内部是个隔间,存放着一枚直接一米宽的铁球,铁球表面上雕刻着精细的纹路。

那人小心翼翼地把铁球抱了出来,看起来那人不像是个大力士,那么这想必是个空心的铁球了。

他把球体搬到了大厅的中间,铁球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悬浮在了半空中,它在半空中来回飘荡了一阵,最终完美的悬停在了这个大厅的正中心位置,遮挡住了原本照射在地面上的白斑。

工作人员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

“请陛下站稳,接下来会略有晃动。”

话音未落,众人脚下的地面就轰隆隆地转动了起来。转动停下的时候,透镜上照射下来的星星点点的白光在铁球上的投影,每一处都落在了纹路之上。

几个工作人员从身上掏出放大镜围了上去。

“北斗七星位置正确,每一颗星都落在了星轨上。”

“再看看天市东。”

“...天市垣东番十一星,位置正确。”

“十八颗星位置都正确的话,出错的概率就低于百万分之一了,紫薇垣呢?”

“紫薇宫垣十五星,位置正......等一下,这不可能!紫薇宫垣里多了一颗星!!”

“什么?!!”

设计师推开了挡路的工作人员快步走到了球体旁边,死死的盯着那不速之客。

“天芷曜,把它放大!”

“天芷曜,投星!”

机关再一次运行了起来,一面新的巨型透镜**入屋顶,其下缘几乎紧贴着众人的头顶。

设计师连同几名工作人员一同把大厅中间的球体了出去,这下子,整个天空中的星象都在地面上铺开了。

随后,他转身跪倒在皇帝面前。

“启秉陛下,天降异象!”

“你确定不是你搞错了?”皇帝冷冷地说道。

“皇上,臣等核验了三十三星,诸星位置皆无异常,调校未出差池。纵观古往今来,星光明灭并非罕有之异象,仅这四百年间,史书就记载了新星六十六颗,星沉三十二颗。星磐宫只是星象增强之所,若无星光闪耀,断不可能映出新的光点来。”

“你要是敢骗朕,朕要你的脑袋!”皇帝没有再对设计师发问,而是选择转向自己的老师求证,“老师,您看呢?”

老者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上的星图。

“容老臣僭越......请问陛下,是打算用兵吗?”

“今夜我们只谈星象,不谈国事...这事和星象有关吗?”

“此乃兵灾之兆也。此星发于无端,迫近中宫,星象凶险,不可不察,还请陛下早做谋划。”

皇帝在大厅中间来回地踱步。

“老师,朕确有兴兵之意...大夏虽然土地辽阔,然盐碱贫瘠之地亦甚广,以致人民日夜劳作却不得果腹。中原之地辽阔丰腴,然其土人鲁钝,物不能尽其材,地不能尽其用。朕欲加以天威,助其开化,也解我国粮食短缺之苦。日前我军进抵嘉慕,嘉慕王顺天应道,解冠投诚,朕已加封赏,然而再想往北的话......雪国不会坐视不理。”

一直以来,大夏帝国同雪国之间都互为重要的贸易伙伴,彼此间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和极佳的默契,视中原为两国之间的缓冲地带,对其秋毫无犯。然而,六十年的和平时期使得大夏帝国人口暴增,土地的产出渐渐不能维持所需,向北扩张势在必行了。

“老师,依您所见,该当如何?”

“战端不宜轻启,但天命无可避。中宫乃是象征帝都与帝室之星官,灾星迫近中宫乃大凶之兆,兴京恐遭兵临城下之灾,帝座...亦有不利。”

“战事无可避免,而且必败?”

“此战乃是天意,避无可避,至于胜负...兵临城下,未必为败,胜负从这星象上,看不出。”

“朕知道了,兵临城下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大夏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打到都城了,如今我国依然傲立于世。我们越战越勇,我们取得了每一次战争最终的胜利,这一次也不例外!”

皇帝带着真命天子的威严,离开了星磐宫。对着在殿外跪拜等候着的群臣,宣布了他的决心。星磐宫内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工作者也都鱼贯而出,匍匐于在他们的皇帝身后。

只有皇帝的老师,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还在细细的咀嚼着星图。

他刚刚对皇帝可谓是知无不言,但却并没有做到言无不尽,因为在这星图上,仍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懂的东西,一旦挑动话端,皇上问起来,他可不知道如何去解答。

“多出来的这一颗星......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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