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天，天很冷。
天空中铅灰色的乌云密布，行人穿着厚实的衣服在街道上走着，他们的手插在衣袋里，看起来真的很冷的样子。
我的嘴里呼哧着白气，摇晃着尾巴，在这狭小的纸箱里徘徊着。
这个纸箱是我原来主人——一个小男孩——为我专门准备的。他人很好，不但收留了一度流落街头的我，还总是喂我很好吃的东西。但是，某一天，他的母亲发现了他收养了我，于是在对小男孩一顿斥责后，母亲逼迫他把我扔掉。
也许是为了能够让我有一个好的归宿吧，男孩选择把我放到了一个旧车站旁。
呆在这里已经好几天了，好奇过来看的人倒是不少。其中有戴着小黄帽，扎着辫子的小女孩，用手指转这篮球，看起来很酷的高中生，还有隔壁便利商店穿制服的可爱姐姐。
就是靠着这些人不时给予的牛奶，我才能够活到现在，然而，这始终不是一个长久之策。
可能不久的将来，我要么沦为一只流浪狗，要么饿死在这个寒冷的冬天。
一想到这，我幼小的狗心就变得难受起来。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振作起来。
我摇晃着脑袋。
然后，就像鼓起勇气一样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对着那几只在电线杆上歇息的麻雀吼了几声。
这些天来，那些家伙总在那里叽叽喳喳的，烦死狗了。
听我这么一叫，那些家伙果然应声而逃。
哈哈，真是是没胆的家伙。
不过，我的胜利感并没有持续太久——
雨丝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
冰冷的雨滴，触及鼻子的那一瞬，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大喷嚏。
“呜啊，真是越来越冷了啊。”
我蜷缩起身子，尾巴静静地靠拢在身上。
雨越下越大。路边的人渐渐稀少了起来，最后，街道上终于没有人了。孤独伫立的电线杆，倏地打开的路灯，还有偶尔飞驰而过的黑色汽车，飞溅起了大片水花。
我的身体抱成一团，可即使是这样，身体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起来。
仰望着阴霾的天际，铅重的云层下，暴雨如注。
或许，我今天就好冻死在这也说不定。
我不安地想到，身体也开始颤动地厉害。
就在我感觉躯体里最后一丝温度也被抽离的时候，她，出现了。
那是位撑着跟晴空一样湛蓝色塑料伞的少女。她留着栗色的长发，穿着一件碎花洋裙。我不知道，她在人类的审美标准中算不算漂亮，但是，我知道，她有着和以前小主人给我看过的画上的人一样的感觉。
可是，最吸引我的，是女孩那双犹如黑曜石的眼睛。明明是如此的美丽，然而她的眼神里，却好似空洞无物一样。
这种感觉莫名的熟悉，仿佛很久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个人一样。但是，具体是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
只觉得，只觉得……啊咧？好奇怪，有什么湿热的水珠从眼睛里冒出来。
我……我竟然哭了？
居然为了一个刚刚才见到的陌生人哭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总觉得内心中有股强烈的感情在涌动，我知道，那一定不是悲伤。
“终于找到你了。”
“汪汪。”（“终于找到你了。”）
几乎是同时，我们说出了这句话，只不过，我的话在人类的耳朵里，不过是两声狗叫而已。
“真的好担心啊，”女孩一把将我抱了起来，“一听说这边有一只被遗弃的小狗，就很在意地跑过来看。”
这个人全身都湿透了，该不会真的在那么大的雨里跑吧？
“真是太好了，看起来没得病的样子，”她笑靥如花，泪如雨下，“对不起，这么迟才发现你，对不起……”
当我们走出车站的时候，雨，终于停了。
在渐渐散开的云霞中，金色的阳光窜了出来，周遭的楼房沐浴在一片金灿的余晖中。远处的高架桥上，一列银白色的火车鸣动着汽笛轰隆隆地驶过。不知何时，一只云雀撑开双翼，从附近电线塔的塔顶飞过，忽的扑哧一声，朝着那被夕阳染成蔷薇色的天空飞去。我不知道它将飞去哪里，但是，那一定是我无法到达的远方。
“回家吧，”那个女孩温柔地笑着说，“小Q。”
那一天，是我第一次被称作小Q的日子。
那一天，是我们再次相遇的日子。
二
新家并不是一个适合狗居住的地方，看到那间老公寓时，我如是断言道。
整个公寓只有两层，墙角的白漆脱落掉，附近还长出了一撮茂密的杂草，绿的发油。从陈旧墙垣上爬起的常春藤一直蔓上了屋顶，像一条奇异的龙。
就算我是一只勇猛过狗的优秀犬族，可要住在这种好像随时会有幽灵出现的地方，我的小心肝也受不住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不行，我要逃走，对不起了，新主人，就此别过吧！！！”）
这是我的版本，但在主人的耳中却被歪曲成了这样——
“能够和如此卡哇伊的主人，住进这么好的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天堂啊！不行了，我要欢呼，新主人，一起来吧！！！”
于是，在我起跑逃命的一瞬间，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我抱了起来。
救命，救命啊！
“汪汪汪！”
“小Q，一起开始崭新生活吧！”她莞尔一笑。
可在我听来却是——
“你丫，一起堕入无间地狱吧！”
“不要啊！”
我仰天长啸……
主人就这样抱着我迈上了一个锈迹斑斑的楼梯。说实话，就是什么时候从那上面掉下来也不奇怪，吓得我小心脏一颤一颤的。
好不容易到了二楼，主人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一扇大铁门。
里面的状况，更是令我不忍直视。
一个不大的房间里，被一张单人床占据了大半。小巧的四角桌子安放在墙角，上面堆满了各种画着图案的纸张，还有昨晚熬夜吃剩的杯面，一只肥大的苍蝇懒懒地趴在上面。不过，当这家伙拖着沉重身躯飞起之时，它就因为身体过重，一头扎在了窗台的蜘蛛网上，成了一只黑色大蜘蛛的盘中餐。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是要挑战恶劣的大自然吗？！
想到这，我的狗心都凉了。
可能是过分的挣扎，太阳刚下山，我就困得不行了。
“汪呜！”我打了大大一个哈欠。
摇头晃脑地在墙角处躺下，不久，沉沉的睡意袭来……
也许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吧，其实我一直觉得两岁大的我，是一只天赋异禀的小狗。
因为打从很小开始，我就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甚至看懂他们的文字，不仅如此，我还一直继续着同样一个梦。
是的，今晚也梦到了同样的情景……
那是在一个金柱林立的大殿之上，周围站满了各种模样的家伙：有身穿绸缎，臃肿肥大的大臣；有手持兵刃，被坚戴甲，看上去十分精锐的卫兵；还有高高在上，狐假虎威的太监。
不约而同的，这些人都注视着我——穿戴着青铜战甲，手握利剑，身为人类的我。
我径直地走了进去，战靴踩在金砖上，发出了铿锵有力的响声。
此时的我昂首阔步，一副春风得意的模样，就连椅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也向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这是自然，因为身为人类将军的我，不久之前刚将三十万异族铁骑赶出了皇国的边疆。立下如此赫赫战功，我当然成为了百姓眼中的大英雄，皇上跟前的大红人。
想到这，我不禁嘴角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意。
然而，在这朝堂之上，竟有一人不为所动。
那是坐在皇帝侧边的一个年轻女子。
早前听说皇帝纳妃，从数千佳丽中挑选出一名心仪女子，常伴左右。本想着又是什么胭脂俗粉，可如今看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真是最好不过。
长发及腰的她，肤白如雪，娥眉皓齿，惊为天人。
不过，她的眼神就好像空无一物一样，她在看你，但你并不在她的眼里。
那到底是经历过怎样的事情，才会变得如此冷漠，才能变得如此绝情？
仅仅是一瞬间，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她吸引住。征战沙场十余年，从未有过一位女子让我心中这般悸动。
那一刻，我想，我对她一见钟情……
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天空中还是皓月当空，看来天还没亮。
这么一个诡异的梦境，让我实在难受，就好像在拍人类的古装片一样。
我趴在满是尘屑的窗户上，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街景。
要是现在的我是人类的话，也许就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吧。我会像人类一样上学，毕业，找工作，然后结婚生子，这样的生活好像也蛮好的。
我回过头，看着熟睡的主人。但是，那样的话，也许我就不能遇见她了吧。
不知为何，看着主人的侧脸，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的，就像梦中的她一样。
嘛，应该是我多心了，这怎么可能呢？
三
每天清晨，主人总会带我到公园散步。
早晨的空气很是清新，温润舒爽。朝露凝结在绿叶上，折射着朝阳的光辉，就像点缀夜空的繁星。公园里绿树成荫，晨练的人们在健身器材上舒展着筋骨，看上去很是愉悦。
主人带着我来到了一处长凳上，我们面前是个碧绿的人工湖。湖边柳絮低垂，花草丛生，蝶舞莺歌，生机勃勃。
每当这个时候，主人总会拿起画笔来，在白纸上上开始绘画。但，她画的既不是树上鸣啭的黄鹂，也不是远方翠微的群山，更不是点水的红蜻蜓，或者水中嬉戏的小鱼。
不管风霜雨雪，不管雨天晴日，她的画里，总是红色，燃尽一切的，火的颜色。
画里只有两人，一个背对着的男人。他穿着铠甲，身上有多处刀伤，还有透背的箭矢，在他怀里是一个被紧紧搂住的女子。仿佛要化为一道最坚硬的壁垒，男子用他的身躯死命地保护着女子。
即使，命运的最后，徒有悲凉。
“呐，小Q，你相信吗？这是我梦里一直梦到的东西。”
一天，她忽然开口说道。
啊，我相信，肯定相信。
“但是，”她对的目光看向远方，游离而飘忽，“所有的人都不肯相信，爸爸妈妈，甚至医生都怀疑我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所以，我选择了画画，我要把梦里的一切都画下来，把他们所有的细节都画下来，可是……”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不管我怎么努力都好，好像都没办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他好像离我很近，却又离我很远，呐，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小Q？”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可是不论别人怎么说，我都一定会相信你的。
因为，我也梦到了一样的事情……
四
今日接到皇上的圣旨，我便从兵营，快马加鞭地赶入宫中。
不知所为何事呢？
连日来，因为大旱连连，加上叛军作乱，搞得民不聊生，朝廷上下不得安宁。
近日皇上又沉迷酒色，对朝纲不理不问，如今内忧外患，民间更是有传言道这是昏君亡国之相。
此次进京，必要进谏警醒皇上才行。
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入了城门。
皇城，总是那么地庄严巍峨，乃是帝国皇权至高的象征。然而，当帝国败落之时，这里将会沦为人间最惨烈的地狱之地。
我决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握着手中的削铁宝剑，我暗忖道。
“上将军，请走这边。”
领路太监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看向那个方向，不由地怒从中来：“你这奴才，领我去后宫是何意？”
我一把抓住了他：“难道你不知文武大臣是不得擅入后宫的吗？违令者死！说，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上将军饶命啊！”
那太监一时脚软，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奴才也是奉了皇上的命行事啊，绝无加害之意。”
“皇上？”
“是啊，好像说是骊妃娘娘出的主意，具体……上将军去了便知。”
我只好按捺性子，随那太监进了后花园。
此时正值春季，整个庭院里是满树的桃花。
清风徐来，落英缤纷。
她，穿着粉色的薄衫，驻足在桃树下，青葱玉指轻挑花瓣，美若天仙。
看得入神，许久，我才行礼，道出一言：“臣见过骊妃娘娘。”
“上将军来的正好，请往这边来。”她说。
我满腹狐疑地站到了桃花树下。
“这？”
“上将军不必惊讶，此次本宫欲为皇上画一幅青年才俊图，因将军与皇上身形极似，特意邀将军前来，不便之处，还望上将军海涵。”
“骊妃言重了，臣岂有哀怨之词。”
就这样，骊妃以我为模子画起了皇上的肖像。
期间，每一处落笔都可说是入木三分，龙飞凤舞，好不精湛，而她专注的神情也让我不由地惊叹。
可是，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过分地注意违和之处，一时之间，二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也许是为了缓和下气氛，她忽的抬头问道：“上将军可知妲己？”
“哼！红颜祸水，祸国殃民的妖狐，我岂有不知之理？”我有些愤慨地说。
作为帝国将士，这等危害帝国之人我最不能忍。
“果然，”她狡黠一笑，“将军也是这么想的。”
“哦，莫非骊妃还有不同之解？且讲。”
“在本宫看来，妲己并非十恶不赦之人，虽说她炮烙忠良，最后也难逃一死，但她始终还是灭亡了殷商，促成了暴君政权的覆灭，若无她，则周人恐怕不能轻易夺得商朝天下吧。”
“哦，莫非在骊妃心中妲己还是救国救民的巾帼女豪？难道骊妃娘娘是要以妲己自比不成？”
我的手放到了剑柄之上，现在我们相距不过几丈，我若拔剑，她必成剑下之魂。
为了帝国，我决不能放任一丝隐患，纵使她贵为皇妃。
“呵呵，”她宛然一笑，只手拂袖，“上将军言过了，本宫怎有这般能耐？时候不早了……上……”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我打断了：“骊妃可知荆轲？图穷匕见！”
骊妃闻言忽的一惊，手中的画笔一颤，掉在地上。
果然，让我一直觉得违和的，正是她的手。
那看似纤细的手，里面有着茧——那是只有习武之人才有的特征，而且，恐怕还是练剑之人。
她脸色变得难看以来，这更肯定了我的猜测。
“本宫觉得实在难以下笔，更不知将军说荆轲是何故，罢了，这幅画就留给将军做个念想，本宫先行回宫歇息，上将军也请回吧。”
说完，她就转身离去。
我自知毫无确凿证据，也不便深究。
回过头来，看着那幅画。
“这……哪里是皇上？”我近乎惊愕地看着那幅画，她怎会在画中分毫不差地画……不，与其说是分毫不差，倒不如说是惟妙惟肖，“分明就是……我？”
陷阱，圈套，还是毒计？
我疯狂地思考着，却始终难以明白。
当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五
春去秋来，季节就这样无声地变换着。
大树光秃秃地站在路边，枝桠怪异地伸向天空。偶尔飞过的乌鸦，头也不回地向着远方寂寥的天际飞去。
秋天，悄无声息地到了。
某日的清晨，主人和我，再次去了公园。
极目四望，皆为萧瑟之景。
秋风渐起，枯叶纷飞。
整个公园冷冷清清的。沙池旁边五彩的大象滑梯，失去了往日的欢闹，变得寂静，寂静的与这灰色的世界里格格不入。偶然起风了，无人的秋千随风荡起，格外凄凉。
“回去吧。”她说。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去过公园了。
说实在的，我对时间没有什么很大的感觉。
我知道人类有一种叫做钟表的东西，可以借此知道时间的流逝。
可是，为什么一秒就是滴答一声而不是两声呢？
一天，我跳上了主人的桌面，端详起那个粉色的方块时钟。
主人很早就出去了，按人类的说法是上学。
我一条狗就这样看着时针分针，分分合合。然后，我呼噜噜地睡了。
不知不觉又入了那个梦……
不知来了多少个春，不知过了多少个冬，我戍守边疆，一晃也过了三年。
三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我爱上了喝酒，喝很多坛酒，只求一醉。
三年，可以去做很多事情。
比如，落日苍茫，塞外出猎，弯弓射天狼，看似风光，君不见，寒夜拔剑空饮泪。
三年，有一个人，我从未忘记。
她的颜，她的笑，还有她近乎空洞的双眸。
三年，有一些事，我从未忘记。
比如，接到皇上贬谪圣旨那一刻，传旨太监扭曲的嘴脸，那写满了嘲笑与蔑视的脸，我至今难忘。
我明白树大招风，朝中对我弹劾的不少，不过，听说最直接的，好像还是那幅骊妃的画。但告密的并不是骊妃，而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自古阉人就是这般阴险，一有机会，必会残害忠良。
听说，她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被打入了冷宫。我很愧疚自己甚至怀疑她是刺客一事，若是我没有引发挣扎的话，恐怕奸党也不会察觉才对。
三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
每天夜里，四下无人的时候，我总会在营帐里，借着烛光，看着那幅她画的画。
睹物思人，大概就是这番意思吧……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了安逸的狗窝里，眼前多了盆牛奶，桌子上也放着一个竖立起来的塑料袋，估计是充当晚饭的杯面吧。
“今天，又吃杯面吗？”
我感慨了一句。
六
这年的冬天很冷，比我和少女相遇的那个冬天还冷。
天空都开始下雪了，冷风从半开的窗户中吹进，帘布飘飞。
不知从何时起，主人开始没日没夜地画着画。
我看着那个漆黑的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是太阳没入西山，黑夜降临，再之后就是天空泛起鱼肚白，最后太阳初升。
我第一次明白，原来时间可以过得那么快，我第一次明白，原来追赶时间是那么的难。
冬天，白昼变短，黑夜拉长。
漫长的夜，伴着冷涩的风，不见星辉，不见月明，暗的骇人。
昏黄的日光灯下，是主人苍白的稿纸。碳素铅笔的笔尖划过稿纸，发出“莎莎”的响动。主人的手，因为寒冷而冻得发红，可她依旧没有停笔。
看到她累了，我就会上前摇着尾巴，让她摸摸我的头，恢复些许生气。
“我想证明那一切都是真的，我想要把那个人的脸记住。”
某天夜里 ，她对我这么说道，她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稿纸。
我知道，她很努力。
有时，主人会对着一种叫做手机的东西喊着：“妈，就算你那么说，可我也有我的坚持……”
我知道，她从未放弃。
……
七
夜里蚊虫很多，主人往往会点着一种叫做蚊香的东西。我很好奇那么香的东西怎么可以驱蚊呢？但它确实有效，拜它所赐，我能够很好的入眠。
今天，我也梦到了……
皇帝驾崩了。
——这是加急密诏所传达的内容。
皇上是上吊而亡的。
数日前，西北藩王作乱，集结数万铁骑向京城杀去。
无奈沿途守将皆是鼠辈，只顾得自保，或投降，或逃跑，根本不能一战。于是，敌军竟在短短数日连克我数座城池要塞，最后将帝都围了个水泄不通。
可惜边塞之地距京城极远，收到消息时，皇上已然因为太过恐惧，干脆上吊自杀了。
这一消息被太后封锁，避免人心一散，帝都立马被攻破，但这只是权宜之计。
密诏正是太后所发，她希望我能领兵解围。
只是要调动边疆大批将士远赴京城，少说也得半个月，照目前形势恐怕帝都连坚守一日都是奢望。
我连夜挑选了三百壮士，又调配了汗血宝马，日夜兼程，追星赶月，前往帝都。
几经周折，终于在第五日夜里赶到。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吞噬一切的火海。
“帝都，沦陷了？”我惊愕地说。
望着那熊熊燃烧的大地，那从宫殿楼宇腾起的火舌，我竟无语凝噎。
吵杂的呐喊声将我拉回现实。
还不能放弃，能救一个是一个。
这么想着，我抽出佩剑，剑锋铮亮，染上了红光，像烙红的铁。
我猛地把剑向前一挥：“诸将听令，随我冲锋！”
当下一喝，三百铁骑，旋即汇成铁流，向城中冲去。我等从城墙缺口杀入，如离弦之箭，势不可挡，若有顽抗者，必成刀下亡魂。
待我杀入皇宫，只见得堆尸成山，血流成河。
“这些狗贼！”
愤怒令我的双眼变得血红。
眼见几个乱军围住了一个小宫女，欲行不轨之事，怒发冲冠的我上去就是数刀，将他们砍成肉块。
“太后呢？”我问宫女。
也许是过度惊吓，她半响才回过神来，诺诺地说：“死……死了，被大太监杀……杀了。”
“那……”我强忍悲痛，“皇后呢？”
“上……上吊死了。”
“太子？！”
“也……也死了。”
“混账！你除了说死，就不能说其他话了吗？”
我发疯似地揪住她的衣领。
皇族的覆灭是我无法接受的事实。
难……难道说，帝国真的完了吗？
看着那宫女无助的眼神，我的手无力地松开。
万事休矣？
不，即使是这样，还有一个人，我也一定要去救。
骊妃，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这么想着，我杀入了后宫。
当日桃林，今日沦为一片火海。
我还依稀记得，那年那日，她在此处作画之景。
翩跹桃花，漫天飞舞，她眉眼含笑，恰似这十里桃花，叫人心醉，令人情迷。
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正当我缅怀旧事之时，数十个手持兵刃对的乱军兀地出现。
我长啸一声，手中的剑狂乱地挥舞着，一时间刀光剑影，血溅四下。
从剑锋上流淌的鲜血浓稠而腥臭，无数的人在我的出现，却又在我手中倒下。
待我找到她的时候，鲜血已将我的盔甲染红，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是别人的。
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还没死。
只见骊妃手中拿着剑，她的身边，有几个贼人倒在地上。
她抬起头看着我，许久，才恍然道：“上……将军？”
话语冷得将我心头一凉。
我不发一言地走了过去，用尽全部的气力将她抱住，现在的话，我想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
“没事吧？”我问。
原谅我的笨拙，只能说出这样无用的话。
“我……恐怕不行了，我的脚已经受伤，行走怕是不能了。”
我看向她的脚，有一道鲜红的刀伤。
“那我背你！我脚程快，绝对没问题的。”
“不必了，如今乱军入城大肆屠杀，将军恐怕自身难保，更别说拖个累赘。”
“累赘？难道你要让我见死不救吗？”我怒斥道。
“其实，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她看着我，“当今皇帝曾杀过一个宫廷画师，就因为画皇帝之相时，多点了颗黑痣，结果龙颜大怒，满门抄斩。也许，将军并无记忆，那不过是皇帝杀害的众多无辜之人中不起眼的一人。”
她的语气充满哀怜。
“然而，那人对我而言却是无可替代的，他，正是我的父亲！”
“什……么？”
我知道她一定跟皇上有什么恩怨，却没想到是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
“父亲被杀害的时候，我只是个孩童，若非被人收留，恐怕也难逃株连之命。之后，我隐姓埋名，苦心练习剑术，为的是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当日入宫，我便发誓不惜代价复仇，直到……看到你。
“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识破我的人，也是第一个让我倾慕的人。”
她平静地将这一切道出，却好似巨涛一样向我袭来。
“当日一别，恐怕已有三载了吧。三载的时间里，我的脑海里都是你挥之不去的容貌。
“我曾一度想要放弃复仇，不是因为我害怕死，而是我怕，此生再也不能见到你。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叛军围城，天赐良机。趁宫中大乱，我化妆成一个小宫女混入宫中，没想到那老儿居然没有认出我来，我便趁他不备，用绳子勒死了他。
“如今，皇帝死了，我也见到你了，此生无憾。”
她笑了，可是眼里却流着泪。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
我一时语塞，要换做平时，我必不由分说地杀了她。
可我心里明白，若我处在她的位置，可能也会做这种事来，不，恐怕有过之无不及。
乌云蔽月，寒风呼号。
我眉心紧锁，握紧剑柄。
枫叶飘零，利剑出鞘。
寒光一闪，方寸之间，剑破虚空，人头落地。
乌云散去，胧月当空。
骊妃呆然而立，她的身后，是身首异处的敌兵。
“我想要救你！”
就是这样，仅仅是这样，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我所守护的国家已不复存在了，那么至少，能够拯救一个人也好。
我不由分说地背起她，一路奔跑，尽管杀敌无数，可毕竟我们只有二人，而对方是上千人，上万人。
我的将领也大都因为伤势过重而殒命了。
在宫门附近，数千人将我们团团围住……
八
梦没有继续下去，一股难闻的焦臭味将我唤醒。
我睁开惺忪的眼，却因为眼前的景象惊愕的合不拢嘴。
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红色——烈火的颜色。
桌面上成堆的稿纸燃起了熊熊的火，焦黑的纸片纷飞，像黑色的蝶。呛鼻的黑烟滚滚翻腾。
我努力让自己理解状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蚊香引发了大火。
可恶，要是我警觉一点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主人，主人呢？
我在地板上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主人，一把椅子翻倒在她的旁边。
我赶紧凑了过去。
虽然微弱，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呼吸。还好，只是昏过去了。
“主人，快点醒啊！！”
我大叫起来。
不过，貌似因为吸入浓烟的关系，她无法察觉到我的声音。
没办法了，只能背着她走了！
我奋力地咬住主人的衣袖，可是，以我两岁大的身体要想拽动人类的身躯近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但是——
我没有放弃的余地！
我死命地拖动着主人，毒烟不断袭来。我的眼睛酸痛，鼻子也难受极了，可是我还是一步又一步艰难地前进着。
然后，就好像回应着我的意志一样，我竟然渐渐拖动主人的身躯。
一米，两米……
接着，我艰难地扣动着门锁，终于打开了！
我高兴地吠了一声。
然而，我的笑容很快就不见了。
这里，可是二楼啊！
望着那个铁锈的楼梯，我心头一紧。
回头一看，发现火苗正朝着不妙的地方延伸。
那是——
“主人一直用来煮面的小煤气罐？！”
我立马意识到事态的不妙，已经没有让我考虑的时间了。
没办法了！
我卯足全部的力气，背起主人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去。
数米高的距离，落地的冲击全部被我承受。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那么强烈的冲击。
四肢百骸就好像要被粉碎一样，肺部是撕裂般的痛楚，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喷出，意识也开始模糊。
我……将要不行了吗？
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
然后，就像走马灯一样，我看到了梦里的事情。
那时候，身处火海的我和她紧紧地抱在一起。
漫天箭雨向我们袭来，我忽的把背一转，摊开双手，挡住了所有的箭矢。
利箭插入了我的手臂，大腿，背脊，甚至穿透了我的胸膛，汩汩鲜血溢出。
“为什么？”骊妃颤抖地问。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为什么只有眼前这个人，哪怕要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呢。
“也许，是因为，从第一眼看到你开始，我就……”
我咳出了血沫。
“不要说话了，不要……”她泣不成声。
“来世，我希望能够呆在你的身边，好好地守护你，”我用最后一点气力说道，“我……再也不想看到你眼角的泪了。”
缓缓地，我的手停留在她雪白的脸庞，擦掉了她眼角晶莹的泪珠。
“嗯，来世……再见吧！”
她强挤出笑颜，将那尖锐的箭尖没入了自己的身体……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梦。
原来……
我的眼里出现了主人模糊的身影。
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掉了下来。
是眼泪。
不要哭了。
我想要说话，可是只能发出狗叫声。
不管多少次都好，只要看到你的眼泪，都叫我心碎。
啊，要是人类的话，也许，就能擦掉她的眼泪了吧。
“汪！”
对不起。
我还是让你哭了。
“汪！”
对不起。
没能守护你到最后。
“汪！”
对不起。
一直没能告诉你——
我喜欢你。
“我也是！”她大声地喊着，“一直……一直都在等着你！”
什么嘛，完全没有听懂的样子。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很开心。
“汪！”
再见了。
“……再见。”她含泪而说。
果然一直以来，你都能听懂嘛。
最后的最后，还是被你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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