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五的圣诞节，对于中华文化来说，并不是必过的节日。但是，商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于是，无论是大街还是商场都贴满了各种“Marry Christmas”的标语。游乐园也不例外，在它的入口特意贴上了儿童免费的标语。 南方的天气要远比北方要热，福州的夏季不是游乐园的福音，反倒是一旁的水世界乐园的。但到了冬天就完全不一样了，哪怕天气再热，也要在冷气团下屈服。这里的气温也在五度左右徘徊，人们也都穿上了厚实的服装，把冻得发白的小脸埋到围巾、围脖当中。
当游乐园里的小吃摊早早地端上热饮的时候，筱帆就拖着他的父亲赶往那里。父亲虽然一脸困意，但仍洋溢着笑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为自己的女儿付了钱。筱帆从一群孩子之中挤出来，手里拿着一杯热巧克力，不断地往上冒热气。她的父亲用手捋了捋脸，将那一丝困意踢出去。今天是女儿的生日，自己可不能表现得这么累啊。
“爸爸你昨晚没睡吗？”筱帆歪着头看父亲的动作，不禁问他这个问题。
“啊~昨天有点失眠而已。”父亲无奈地笑笑，拿出手机稍微看了下账单：二十元。看来游乐园里的价格可真的比其他地方要贵啊，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一份短信在屏幕上方浮动：我已经带来了，你在哪？
父亲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手机差点从手里跌落。筱帆注意到父亲的异常，她探过头，想看一看短信的内容。父亲收起手机，笑着对女儿说：“好了，不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吗？你真是个坏孩子。”
筱帆嘻嘻地笑了：“当个坏孩子也不错啊！”
父亲宠溺地用食指点在筱帆的额头，把她轻轻推开。然后拿出手机，回复他：“就在那家KFC见面吧。”他蹲下身子，问身高还没有到胸前的女儿：“筱帆，肚子饿了吗？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筱帆一边喝着热巧克力，一边看着她的父亲，不解地问道：“还没到晚饭点哦，吃太多的话，会变胖的。”
“我倒希望你变胖呢，”父亲笑笑，于是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晚饭的时候见吧。
“走吧，宝贝，我们去哪玩？”
“那就去云霄飞车吧！我这辈子都想着坐一次呢！”筱帆立刻决定了目的地，她没有等父亲反应过来就冲向云霄飞车的售票点。父亲脸色稍微一变，但很快就回到了那副幸福的样子。
他踏着悠闲的步伐，跟上了女儿的脚步。她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飘荡，让他不知为何低下了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巨大的钢筋怪兽在空中蜿蜒缠绕，宛如一条巨大的长蛇。云霄飞车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父亲和筱帆站在队伍中间。也许是跑累了，筱帆靠在父亲的背上轻轻喘着气。
“累了吗？”父亲嘴角有些抽搐，他闭上眼睛像是请求一般对女儿说道：“累了话我们换一个吧？”
筱帆摇摇脑袋，笑着回答父亲：“不，我不累，我们接着玩吧，诶，爸爸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怕了？”
父亲稍微地挺直腰背，想装得勇敢点，最后还是妥协了，他无奈地回答：“是啊，爸爸我怕了。”
“没关系，我在旁边爸爸就不会怕了。”女儿也挺直腰背，用小手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无所畏惧地说道。
这份天真让父亲不禁露出笑容，他抱起女儿，这让她有点惊慌失措。他把她架到自己的肩膀上，回答这份保证“筱帆在这边爸爸就不怕了，来吧，我们一起！”
钢铁长龙呼啸着带着尖叫的乘客从他们面前经过，速度快到那些乘客的被吓得几乎变形的脸只能露出零点几几秒。但那几秒却已经在筱帆的心里埋下了深深的印象。她的笑容不经暂停，一股黑暗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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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
“哇啊啊啊……”刚才还一脸“我不怕”的筱帆此刻正坐在长凳上不停地抹着眼泪，父亲坐在旁边为了安抚她可谓是手忙脚乱。
“好啦好啦，没事了，我在这里陪你啊。”父亲抱着他的孩子，刚才的那可真的是够呛的。今天的午餐差点冲他的胃里吐出来。女儿的哭泣也使得他的脑袋开始混乱，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他似乎想到了对策，他对女儿说道：“对了，筱帆，今年的春节我带你去宁夏过怎么样？”
“呜……宁夏？”筱帆停下了眼泪，盯着父亲的眼睛。
“就是会下雪的宁夏哦，筱帆长那么大应该还没见过雪吧？”
“好诶好诶，我要去宁夏！”女儿完全把刚才的害怕抛之脑后，雪景占据了她小小的脑瓜。她好奇地问她的父亲：“爸爸！你有见过雪吗？”
“雪啊，我也没见过呢，”父亲摇着头，“我这一辈子都在南方度过呢，唯一一次下雪我还去了昆明。”
“诶，爸爸好逊啊。”筱帆毫不留情地说道。
“没事，如果我的第一次雪景和你共享，那我也死而无憾了。”父亲笑着站起身。
“不能说‘死’字哦，不然妈妈会生气的。”小雨装着很生气的样子对父亲说道，父亲低下头，也装着很抱歉的样子回到：“是是，筱帆同学，我们现在去哪呢？”
“旋转木马!”
“好。”
“海盗船！”
“好。”
“还有海底乐园……”
“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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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FC里，筱帆喘着粗气，一个下午她玩遍了全部的景点，因此用光了体力。父亲在后面拍着她的背，挑起嘴角说：“都跟你说慢点啦，现在累了吧？”
筱帆摇摇脑袋，说：“我不累，我还想接着玩。”
这是第二次，父亲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嗨。”一个穿着卫衣装的男子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走到他的桌前。男的比较安静，六岁上下，跟其他中国小孩光着脑袋或是刺猬一般的发型不同，他梳着一头漂亮柔顺的直发。女孩要比男孩小，大概四岁左右。但和其他四岁孩子不一样，她既不会吵吵嚷嚷也不会粘着哥哥，只是以笨拙的姿势端着一个和她身高不限匹配的碟子。
男孩回头看见了妹妹的举动，他接过盘子，对她说道：“妹啊，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哦~”妹妹很乖地回答道。
男子放下手中的餐点，跟父亲打着招呼：“安先生对吧？”
“嗯，请问你怎么称呼？”父亲伸出手来，那名男子只是拘谨地握手，然后立刻松开，他回答：“叫我‘平’就可以了。”
“平”这一个字肯定和他的姓名或是代号无关，只不过是他临时编出来的而已。
“平先生你也带着孩子啊。”安先生看着休息好了的筱帆悄悄地接近两个弟弟妹妹，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对方。看到这个场景，两人都笑了。回归正题，“平”拿出一半的餐点，将它推给安先生。看起来他已经为安先生准备好了晚餐，或是提前安排的，或是随机应变。安先生接过餐点，从里面拿出一份汉堡，把它递给自己的宝贝女儿。
“嘛，大家都有家人不是吗？我这边的话，孩子都很听话，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养活他们两个。”平先生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只是吃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实际上她十分喜欢爸爸大手的触感。
她轻轻地打了个喷嚏，平先生“扑哧”地笑出声来，放下手，他对安先生说：“您就不一样了，说实话我还蛮羡慕您的。”
安先生叹了口气，说：“我也很羡慕你们啊……”
“安先生您也很幸苦啊。”平先生笑了笑。
“不对，爸爸一点也不辛苦。”筱帆反驳道，她用坚定的语气说“虽然爸爸每天都很忙，晚上也都很困，但和我在一起就不累了，”坚定又转变为疑问，筱帆扭头问父亲“对不对？爸爸？”
筱帆貌似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幸苦，她以为笑着生活就不是幸苦。安先生不忍打断女儿的幼稚，他笑了笑，赞成女儿的想法：“对，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辛苦了。”
平先生也点点头，随后他又对安先生说：“那个东西，我带来了。”
安先生没有很惊喜，他平淡地问他：“说实话我很怀疑，它真的想你说的那样？”
“当然，我看见过，安先生我也有孩子的，老实说我也不愿意骗你，这个东西，它可以帮你，这我可以打包票。”
“唉~我也希望如此，后天是我的全部了，如果后天完了，老实说我也完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平先生，如果它能帮到我，那么我会额外再给你一点钱，”安先生没有什么食欲，他百无聊赖地用薯条蘸着番茄酱，在餐纸上画画玩。突然他瞪向平先生，“如果它不起作用，我保证会拉你一起下去！”
平先生咽了口唾沫，“好、好的，我保证你会满意的。”
“很好，现在把货物给我吧。”
平先生拉开自己衣服的口袋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盒子。真没想到，在安先生、平先生说得这么重要的货品竟然被这么随意的放在平先生的口袋里。安先生笑了笑，满意地看向平先生，说：“很好。”
一旁就餐的平先生的儿子，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安先生。默默地啃下他的第一口。
“爸爸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生气？”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而已。”父亲和女儿拉起了家常。而平先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拿出手机，确认了账单的数目，不禁露出喜悦的神情。他慌忙起身，说：“我先走了，安先生，请享用。”他拖走了正在就餐的女儿和孩子，把一桌的美食留给了对方。至始至终，安先生都没付过一分钱，但平先生却得到了比钱更好的东西。
“诶，他们怎么走了？不留下来吗？”
“还有事吧？怎么了？”
“那个弟弟还蛮有趣的来说。”筱帆咬起了手指。
“说起来。”
“嗯？”
“筱帆还有想去玩的地方吗？”
“有！”听到去玩，筱帆立刻兴奋起来，那个有趣的弟弟立刻被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走吧，今天可是最后一天了咯。”父亲拉起孩子的手，把一桌的食物都丢在原地。对于孩子来说，他们并不要吃多少，而安先生只是单纯地没胃口而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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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筱帆回到自己的家里，安先生的家很漂亮，很大。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客厅，上层则是卧室书房一类的。下层的沙发又软又大，玩了一整天的筱帆躺在沙发上，她喘着很重的粗气，好像随时会背过气去。安先生坐在一旁，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把沾上汗渍而黏在脸上的头发拨下来。他看着女儿的脸，不愿意移开视线。
“爸爸，”筱帆问父亲“我们真的会去看下雪吧？”
“当然了，你和我一起去。”
“不带妈妈吗？”
安先生拿起茶几上的一张全家福，温柔地说：“当然带啦，怎么会不带？”
“那就好……”筱帆转过身，面对沙发浅浅地睡过去。
安先生依旧抚摸她的黑色长发，轻声、不打扰她地说道：“筱帆，我真的，真的很想带你去看雪啊。”
筱帆已经深深地睡过去了，呼吸声一深一浅地传出来。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很想……跟你一起去看雪啊！请你一定一定要撑过去，撑过……后天的手术啊，撑过去，我就带你去看雪，每一年都……都，都都带你去……”
安先生的声音已经渐渐被哭声模糊，这个房子很大，失去你，就什么也没有了，就空了。求求你，撑过去啊。
“我会的。”筱帆的声音打断了安先生的哭泣。安先生惊奇地看向女儿。
“因为爸爸从来没有失言过啊，我怎么会比不上爸爸？”
“所以，爸爸你就不要哭了，这样让我觉得我是一个不守信用的坏孩子啊，所以爸爸不要哭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后天的手术也只不过是去医院打个针而已。安先生抹掉了眼泪，他轻轻地、带着些许哭腔的回答她：“好啊，爸爸不哭了。”
夜，深了，安先生关掉了客厅的灯，把女儿轻轻地抱起来，放到楼上的床上。他盖上女儿的被子，把一丝垂下来的头发捋起来。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口。他走出门，回头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小声地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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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帆躺在床上，一个小时后，她就该上手术室了。但她的内心却没有任何动摇，她静静地盯着墙上的天花板，什么也不想说。安先生出现在她的视野。筱帆对父亲说道：“我不怕，爸爸，我陪着你，你也不会害怕的吧？”
“我当然知道你不怕啦，既然你都在我旁边的话，我这么会怕呢？”安先生勉强地笑笑。
“爸爸？”
“嗯？”
“睡着的话，会黑吗？”
“会啊但过一会后就会亮起来的，你会梦见很多很多奇妙的东西的。”
“会寂寞吗？”
安先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照片，安抚他：“妈妈会和你在一起的。”筱帆拿起手中的照片，那是一位慈祥的女人。她笑着、说着什么。筱帆把照片收入怀中，浅浅地笑出声来。
“是吗，不会寂寞的。”
是时候了，几位医生走进来，他把筱帆的病床拖走，在手术开始前他们还要对她进行最后的检查和麻醉。这是手术前安先生最后一次见到筱帆了，明年筱帆是否能看到雪，都取决于这次手术。病房里的电视还在播放着日间新闻：
“中东战事升级……”
“新的秩序即将建成……”
“俄罗斯出现新型病毒……”
“科学家研制出新型电脑AI……”
这些消息统统进不了他的耳朵，他只是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不说。
他似乎听见几堵墙外，筱帆的脉搏在发出声响。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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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楼下多管闲事的大妈们买完菜后在楼梯口闲聊，“最近安先生变得有点怪诶。”
“怎么怪了？”
“你昨天没看见吗？他回来的时候就跟失了神一样，现在都呆在自己家里不出门知道吗？之前我有看见他拿着一张照片呆在门口待了半个小时知道吗？”
“不会吧？发生什么时了？”
“我怎么知道？会不会被小情人甩了？”
“有可能哦。”
这时，安先生从楼上走下来，这几个大妈立刻闭上了嘴，乖乖让道。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切活力从他的身体里消失殆尽。脸上长满了胡渣，头发也似乎在一个晚上变白。他摇摇晃晃地走下楼，一辆等候多时的出租车打开了门。
“去哪？”司机问道。
“市医院……”一个冰冷阴沉，似乎几百年都呆在冰川深处的声音响起。司机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仿佛有一只冰冷的大手抚摸着他的脊梁骨，他战战兢兢地回答：“好、好、好的。”
安先生低着头，看着地板，眼泪似乎已经被榨光了。眼角似乎被冰块冻结起来，他看先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黑色的盒子。他将它撕开，露出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绿色的液体。
安先生看着里面流动的液体，嘴巴动了动，说出一个词：
“骗子……”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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