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生日快乐。”
她的短信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伴我沉入无限的黑暗。有些人遇到精神无法承受的事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则完全相反，昨天所发生的事超出我心理能够负荷的极限，使我感到疲劳，头一碰到枕头便呼呼睡去了。睡眠有助于遗忘，我希望一觉醒来，那些被炸得七零八落，堆叠成屯的尸体永远不要再浮现于眼前。然而，这个愿望并没有实现。整夜里，噩梦与我同行。我想，这个梦魇也许会纠缠我一辈子吧。不过，即便如此也并不可怕。今天是12月21日，我的一辈子，只剩下最后不到15个小时了。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睁开还有些迷糊的双眼，查看着枕边的手机。“谢谢，你居然知道我的生日啊！”——虽然12月21号并非我的生日，但昨晚我还是顺着她的话回了一条。“是啊，我认识的每个人的生日我都记得！说，想要什么礼物？”“礼物就不必了，不过如果你能把自己打包送过来，我也会笑纳的！”几句玩笑后，我们便互道晚安了。这种感觉很美妙。虽然她不知道我昨天经历了些什么，但在我最矛盾、最彷徨的时刻，她能陪我聊上几句，有此，我还夫复何求呢？在聊天的过程中，我都几乎真的把今天当成我的生日了。
我一条条翻看短信，回味着那短暂却又悠长的甜蜜。这时，手机突然又震了起来。“起床了么？今天有没有活动？”——是她发来的。“没有，刚辞掉工作，打算在家宅一段时间。”我回道。“生日也自己一个人过吗？不找人聚聚？”“没关系的，我已经习惯了。”“那，我来找你玩吧！一个人在家，当心发霉哦！”看到这条短信，我刚刚睡醒，还略显迟钝的大脑一下子精神起来。在最后的日子里，我喜欢的人能陪在我身边，和我一同死去——这不正是我所期盼的吗？！“不是在开我玩笑吧？天气这么差，你真的要来吗？”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发短信试探道。“天气差？你睡糊涂了吧？今天可是难得的好天气！”她这条让我摸不着头脑的回复迫使我从床上爬起，拉开深色的窗帘。霎时，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这是在做梦吗？我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眼去确认。金灿灿的阳光打在嫩绿的草坪上，好多人都把被子拿到阳台上晾，老人抚摸着趴在他腿上打盹的京巴狗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连许久未露面的小鸟们也飞到各家各户的空调排气口边，叽叽喳喳唱个不停。着写，全都是真的。长达八天的一场豪雨就这样停得干干净净，乌云散去，久违的太阳朝人间露出了笑脸。2012年12月21日，是一个大晴天。
“这是怎么回事？”
顿时，我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为什么偏偏在今天，雨竟停了？是整个世界都在回光返照吗？抑或是末日之前的宁静？我抬头凝视着天空中那个照得人睁不开眼的大火球，自我安慰道：“这个东西，会不会已经不是太阳了？而是某个即将撞上地球，和太阳长得很像的东西？”但显然，事实并非我所想的那样。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正常，丝毫看不出十几个小时后，就将毁天灭地的前兆。不得不承认，一个许多人认为值得庆幸，我却为之感到恐慌的念头此刻在我心中萌发：世界末日，会不会不来了？
人类历史上预测错误的末世论多如牛毛、俯拾皆是，难道这也是其中一个？无比平凡的一个？在这信息时代引起了最大反响的末世论，数年后竟会沦为一个笑话？不！不是的！不会的！不是这样！！！我紧咬着嘴唇，努力否定着心中如涟漪般一个接一个窜出的猜想。“零点还没有到！现在说什么都言之过早。”我反复告诉着自己，使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去想这件事。我拿起手机，回短信道：“好吧，我等你来，到了和我说。”然后，便拿起扫帚和拖把，开始打扫好久都未清理过的房间和客厅。这并不是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而是想为我们营造一个更加得体的“墓穴”。我一边打扫一边哼着歌，想把心中不好的预感全都驱赶出去。但渐渐的，我发现每过几分钟我都会侧头去看一眼外面明媚的阳光。猜疑和忐忑已成为一种本能。
几个小时过去了，我吃了几片面包，拿一本许久之前就撂下，仍未读完的书，搬了张椅子坐在阳台上，开始了等待。“我和楼下那些傻笑着晒太阳的老头儿是不同的！”“最后一天我不准备出门，只要呆在家里静静等待死亡就行了。恩，现在这样和我最初的计划没有区别。”这些词句如路灯旁的小虫般围在我耳边飘来荡去。过了好久我才发现，手上捧的这本书我一个字也没读进去。我那容量有限的大脑已不装不下多余的东西了！“该来的终究会来，世界末日和当天天气怎样完全无关！”我再一次于心中强调道。是的，我绝不能动摇。此时此刻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这一条了。末日，是我唯一的彼岸。
在这种恍惚的精神状态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门铃响了起来。“这么快就来了？”我打开门，她已微笑着站在我面前。“你还真把自己打包送来了啊？”“怎么，不高兴吗？”她俏皮地反问道，一侧身，走进屋来，放下了手中的袋子。那里面装有冷冻鸡翅、土豆、排骨和一些青菜。“前天你请我吃饭，今天就看我给你露一手吧！”她说完，便径直往厨房走去。“你会做饭？我以为我们要出去吃。”我紧紧跟在她身后。“可别太小看我了，我做的菜虽然比不上外面的，但填饱你的肚子还是没问题。你就当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吧！”“那我在旁边给你打杂吧。”“不用，你等着开饭就好了。”“不行，我不监督你，万一你把我家厨房搞炸了怎么办？而且。。。我想和你在一起。”“恩。。。”她看着我，眼里透出一种不只是友情，却又令人难以琢磨的神采，“好吧，你负责洗菜。”
“天燃气的开关在哪儿？”“你家有瓷盘子吗，怎么都是微波餐具？”“有没有热水啊？”——“呵，还说不要我帮忙呢！”我们走进厨房，闲聊了几句后，她打开手机里的音乐，便开始了神采奕奕的料理。一打开火，她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认真专注的神情里透出一种别样的美。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其中道理，看着她的样子，我也来了干劲。差不多半小时，几盘热腾腾、香喷喷的珍馐便上桌了。这对头一次下厨，以往只是煮煮泡面、炸炸速食的我来说已可算是神速了。然而，当饭菜都做好后，我才发现忘了开抽油烟机。我俩看着对方蓬头垢面的造型，都忍不住笑了。我们坐在餐桌旁互视着对方，距离越靠越近，似乎有什么事将要发生，若不是我那不争气的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咕噜噜的叫了起来，导致她害羞地低下泛红的脸去埋头吃菜，我们说不定真能跨越一大步，来个第一次亲密接触呢。可惜啊！我咬咬牙，也刷开腮帮子吃了起来。味道还真不错，我一口气添了两碗饭，把桌上但凡能吃的东西都一扫而空。没想到我家那些连是否过了保质期都得打个问号的调味料竟能烹制出如此的美味。多亏没有出去吃，我才能享受到这样美好的时刻。我虚度了二十多年的人生在此刻变得有意义起来，和她在一起的这段时光将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记忆。自她一出现，我心中的烦恼就都飞到了九霄云外，几乎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我想，这就是所谓的来电吧。
吃完饭，我们一起洗了碗，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一部动画电影。是宫崎骏上世纪拍的一部老片，很遗憾，现在的网络已下不到新片了。对于这部看过N多次，情节已经倒背如流的《红猪》，我无暇再一次仔细欣赏。一个多小时里，我的注意力全被吸引到了她身上。我在脑中一次又一次组织着待会儿要对她说的话，心跳不禁渐渐加快。
电影放完了，她转过脸问道：“接下来做什么呢？”“那个。。。前天我跟你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糟糕，怎么用了这么个烂开场白，刚才我明明有想出更好的，终究还是太紧张了么！“什么事啊？我不记得了。”她装糊涂道。“就是我送你回家时，在门口跟你说的啊！”“不，不记得了。”她笑着摇摇头。这个意思是让我再说一次？好吧。我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喜欢你，能和我在一起吗？”“哦，这件事啊。我也很喜欢你，但是。。。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呃，我感觉心脏仿佛中了一箭，前天晚上那句暧昧难明的话果然是拒绝吗？不，如果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今天还会来找我？恩，还有机会，我得继续争取。“既然你也喜欢我，那为什么不互相给次机会？”“还是不要了吧，或许过段时间再看看。”“嘛，你就妥协一下吧。电影里那女的都和那只猪在一起了呢！”
经过长达十几分钟的软磨硬泡，她终于有所改口。“那我们靠这个决定吧。”她指着桌上的一枚硬币说，“如果它转到正面，我就答应你。”“好，那我来转！”我一把抢过硬币，兴奋地说。转硬币时，只要把你想转到的一面对着自己，当硬币自然转停时，就有极高几率停在最初的那一面。我虽然没啥别的绝活，但这个经验之谈我还是知道的。这不明摆着是要答应我吗？或者在她愿意把硬币交给我转时，实际上就已默认要和我在一起了。我开心地拿起硬币，把正面朝向自己，两指一使力，它欢快地跃动起来。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让她真的做我女朋友，我已没有未来；我之所以要向她表白，确认彼此间的关系，唯一的目的是让她今晚留在这里，陪我度过人类历史上最后一个零点；如果不表白的话，她则很可能借口天色已晚，要回家而走掉，届时我将没有任何理由挽留她。
“正面。”我看着硬币，得意地说。“不行，这次不算，重来一次。”“好，那三盘两胜吧。”我转出了一个又一个正面，她也一次又一次否定。但看她的表情我就知道，在这过程中，她其实已经答应我了。一股甜蜜，在我心中油然而生。科学研究显示，人在陷入爱河时大脑会分泌出一种叫多巴胺的物质，现在我的脑大概已被这种东西填满了吧。
“咚咚咚！咚咚咚！”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我们吓了一跳。“怎么了？”她面带惊慌地问，“这么晚了会是谁？”“别怕，你坐着别动，我去看看。”我看了看时间，现在已是晚上十点。恩，我大抵已可猜出外面的是谁了。是住在我楼下的那家人，以前他们也多次上楼来砸门表示过抗议。一次，是说我往楼下扫灰，把他刚粉刷好的阳台弄脏了，那愤怒的吼声我记忆犹新。然而从来不打扫阳台的我又怎会心血来潮去扫灰？事实证明，是有麻雀在他家附近筑巢，叼来了一些脏草，撒在了他的阳台上。对此，他从未向我道歉过。另一次，是说我家漏水，漏得他家天花板都湿了，并强烈要求进我家来看。我说进来可以，但要是没看到有地方漏水的话得向道歉。随后，他在我家溜达了一圈，没有发现异样，但最后也只说了声“打扰你了”，那句“对不起”我始终没听到过。这件事过后，他似乎仍一口咬定是我家漏水，曾有一段时间在楼道里堆满杂物，想堵我的路，让我上不去，后来是物业出面调解才得以作罢。今天又是怎么了呢？也许是因为刚才我看电影声音太大吵到他睡觉了吧。可这么早睡正常吗？这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先检讨自己，而是加罪于别人的人实在让我哭笑不得。仿佛我就应该完全为他而活，应该事先打听好他睡觉的时间，每天到那时候，我必须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乖乖去睡觉。
我有多讨厌他，他就加倍的有多恨我。是啊，人家也不容易，遇到这种事我往往忍过去就算了。但今天不一样，他是在我最需要面子的时候上门找茬；而且，也是在完全没有必要再找人不愉快的世界末日当天。该怎么对付他呢？我一边思忖着一边打开了门。“这么晚了，你们要闹到什么时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门一打开，他恶狠狠的怒吼声就震耳欲聋的轰了进来。显然，前几天我开同学聚会时他是没在家，否则他非把整栋楼拆了不可。“哪里晚了，这才十点多。”为免吓到家里的女孩，我带着他往楼下走去，意在“换个地方说话”。“十点多还早吗？我女儿每天五点半就要起床去上班！”这位秃顶的老人怒不可遏，气愤得脸上那颗大黑痣也跟着抖动个不停。下楼走到他家门口，他戴眼镜的女儿也板起黝黑的脸，在一旁助长声势，“你们在楼上说说笑笑说什么呢那么开心，还放歌，我在睡觉都被你们吵醒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了，你答应了不要这么吵的！”老人继续道。有一次，我在外面院子里碰到他，他是跟我说起过，当时我急着要回家，当然会答应，难道跟他说“不行，我非要吵”不成？然而，他似乎并未听出我当时只是在客套，反而把我的一个“好”字当做了终生的承诺。“我都快六十岁的人了，难道你要我低三下四求你，你说到就要做到啊！你再这样我就要找电视台，或者报警了！”他一边跺脚一边嚷道。
难道我做的真的很过分？在世界末日的十点看个电影，听听歌，真的至于让他如此暴跳如雷？现在，我有两个选择。一是回家拿几千块钱砸在他脸上走人，反正我也用不着这些钱了。二是上楼去拿把刀，给他们一人捅一下了事，反正不到两小时后他们死不死都得死。可最终，我还是选择了第三种做法——和他好好说。因为前两种做法可能会让楼上惊魂未定的女孩更加感到错愕和不适。过去，我也确实曾想过在世界末日将要来临之际大开杀戒，但经过昨天的爆炸事件后我渐渐打消了这个念头。目前，全世界所有人都如同处于癌症晚期，杀这样的人又有什么意义呢？虽然我总在四处宣传着激进的言论，但到昨天我才发现，我的骨子里并非一个杀人狂。
“首先，请你小点声音，你的声音比我刚才看电影时大得多，你这样会把整栋楼的人都吵到。”我小声说道，“第二，我以前是答应过你，每天晚上十二点后我确实也没开音响了。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竟然这么早就睡，你上次应该跟我说清楚。第三，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以前从没有人嫌我吵过，你们一搬过来，才几个月就去我家砸了不下五次门，平心而论，这真的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第四，你们早上五点半要起来上班，这不是我造成的，你们为什么不住在上班近一点的地方呢？你们要住好房子，要住这么远，就理所应当要承受相应的影响。如果受不了，大可以换工作，也可搬回你们以前住的地方。我想，你们搬来这里之前在城区一定也有房子，总不至于是露宿街头吧？第五，你们搬来这里时，花了几个月时间装修，每天声音都很大，吵得我无法安心，我周末休息时本想睡懒觉，却总是七点多就被你们装修给吵醒。那个时候，我下楼去找你们一次没有？去砸过你们的门一次没有？去指着你的鼻子吼过一次没有？我是在想，人家装修也有人家的难处，不可能因为我就让人家不装了，这些事忍忍就能过去，你们装完了也就不会再吵了。可没想到现在你们居然这样刁难我。我看电影、放音乐的声音难道比你用钻孔的声音还大？早知道有今天，我当初是不是该每天堵在你家门口，不让你装修呢？你说你六十岁了，以前这些你却全没想到，自己一有什么事，就认为责任全部在别人，活了六十年，连一些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就可以炫耀自己的年龄，倚老卖老了？而且，你六十岁又怎样？难道我就因为年龄所以天生理应比你低一等，理应遵循你们的作息时间，为你们而活？”
言语上，我一直保持着最大程度的克制，声音也尽量压到最小。我认为，这样至少会让他们觉得有些汗颜。可结果远没有我预料得那么好。“你这是什么态度？！是你吵到我了，你反而还有理了？”他变本加厉的用更大分贝的嗓音叫道，他不反驳我刚才说的任何一条，而是用完全不相关的话骂骂咧咧，喊个不停。身体还越靠越近，好像是想要打我。“你这是什么态度？”——上学时，工作时我就每日每日反复听到过这句话。这句话本身就存在着极大问题。为什么别人对你就要用恭顺的态度？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你是老师，是主任，是经理，是小官，就该高人一等？天不在人上造人，亦不在人下造人。这句在维新时代就被引用烂了的话，时至今日却还是有大部分人充耳不闻。某些事真的完全是政府的问题吗？有这样的国民，我们还怎么期待民主、自由和平等？对人类，我再一次感到彻骨的悲哀。在世界终结前不到两小时，人们仍是执迷不悟，妄自尊大；这样的生物再不灭亡，则天理何在？！
“马上就要世界末日了！你还在这里得意什么？要睡觉就赶快回去睡觉吧，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呢！”我终于无法忍耐，把一直积压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你说什么？什么世界末日？！”很显然，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仍打算吵个不爽不休。反倒是他女儿，听到“世界末日”这个字后脸色突变，跑着返回家中，没过多久，拿着一把水果刀冲了出来。她，是听说过世界末日的。“你说今天是12月21号，是世界末日？那好，你快跟我们道歉，要不然你就后果自负吧，反正按你的说法，过不了多久我们大家都得死的！”她语无伦次地叫嚷着。看得出来，她的精神在一刹那已濒临崩溃。她应是那种绝对不相信世界末日，却又不断接触到足以证实世界末日的言论，以致内心中产生严重彷徨，丧失了生活目标的人。无法坚信自己的观点，总希望别人给出一个顺心的答案，却又总不能达到预期效果。这，是当今这吃人的社会造就出的又一种怪胎。
“我不会道歉。。。”我的话还没说完，她便举刀冲了过来，一下深深的扎进我肚子里。当她再将其抽出时，刀上已沾满了我的血。哈。。。曾经想大开杀戒，最终却放弃这个念头的我。。。居然被别人杀了？这种感觉实在是。。。实在是。。。太美妙了！那在肠胃间翻腾的混沌感，那种清晰的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点流失的临场感，那种和外界寒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的灼热感。第一次被利器所刺的我，没想到竟会是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我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黑洞，正在快速把我的身体吸入其中。这，真的是肉体上的痛苦吗？不，这反倒更接近精神上的苦修。哈，我就要死了！在世界末日就要来临之前，我却等不到了！原来，我并没有见证终结的荣幸啊！看着大出血的我，她慌张地丢掉了手上的刀。她爸爸也一时手忙脚乱，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拉过她，关上门，躲进了屋里。楼道中，只剩下瘫坐在血中的我。
没想到竟会以这样一种形式结束。呵，真的没想到。我抬起头，感受着从未如此鲜明过的心跳声。突然，我看到楼上我家那半开着的门，看到门里透出的光芒，一股意识从虚空中闯进我的大脑——我还不能死！还有人在等我！不能让我爱的人，在零点独自死去！
我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一手捂住伤口，一手扶着楼梯扶手，缓缓走了上去。“这是怎么了？！”我爱的人看到我的样子，吓得脸色苍白。“别问了。”我微笑着说，“楼下的人捅了我一刀。”“要不要我报警，或者应该先叫救护车？”她手足无措地拿起电话，泪水在她眼眶中打转。“没事的，我没事的。”我一把搂住她，把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不哭，我这不是在这里吗？我家小房里有绷带和纱布，去帮我拿来吧。”我被扶到沙发上，她红着眼睛拿来了我需要的东西。强忍疼痛，我把伤口缠上。她坐在我身边，双眸噙泪地说着些什么。我却已听不清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躺在她的膝头，不知不觉，已是11点59分。看看外面，又看看她，我伸手抚摸着她的脸，说：“我爱你。”一句从未被说出过的话，从我嘴里冒了出来。或许是出于安慰，又或是真心所致，她不再玩语言游戏，回应我道：“我也爱你。”说完，两行晶莹剔透的泪从她眼中滑了下来。真好。。。真好啊，我那渺小却又遥远的梦想，终于在最后时刻变成了现实。虽然中途发生了小小的意外，但结果仍是好的——她没有走，仍静静的陪在我身边。为此，我是否应该感谢那个捅我一刀的恩人呢？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我在等待着消亡。等待着这一刻的温暖成为永恒。
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过去。。。如核弹一般让我们肉体灰飞烟灭的冲击并没有到来。她仍守在我身旁，窗外的星星也依旧眨动着纯真的眼睛。十二点过去了，现在已是12月22号。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没有改变。末日在哪里？我哀伤地抬起头，白天时那不详的猜测再次袭上心头。世界末日不来了吗？2012是假的吗？不，不会的。玛雅人的预言说的是我们永远也见不到12月22日的太阳，也许离真正的末日还有几个小时呢？我努力试图说服自己，抓紧那最后的希望。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过去了。现在已是凌晨三点，偶尔响起的汽车防盗铃和与之交相呼应的狗吠声提醒我，地球仍在一如往常的转动，人类的帝国仍在继续。她，已靠在我身边疲惫得睡着了。我伤口上的血似乎也已止住。今天不再是世界末日了吗？甚至也不是我的末日？我，也不会死了吗？还有机会，还有机会的。我再次自我欺骗着，泪腺却终于在此刻决堤，我破碎的灵魂浸泡在咸咸的液体中，逐渐湮没、融化。
我，还活着。所有人，都还活着。这就是世界末日？我不接受，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啊！
难道。。。存活，就是上帝对人类最为残酷的惩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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