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丧失理智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开始狂欢。”
.
勉强自己去睁开眼。虽然周围很闹，但我的拾音器启动比较慢，只能大概辨认出那闷雷般的噪音是人的喊叫。
非常奇怪。
没有从头酥麻到脚的电流，几乎所有的身体部分都还在休眠。
视野只有正中间透着光，没有温度显示，没有前方距离显示，连准星都瞧不着。
记得自己有这么干净的视野是，可能，或许在入伍之前？
真奇怪。
“……门……十……”
渐渐的能听清一些单词。
手没有力气抬起来，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明明呼叫技师的紧急按钮就压在右手食指上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所有的零件都瘫痪着，平日里支持战斗的躯体现在像一座囚禁我的钢铁大牢。
“激活……报废……速度快……”
难道是我出问题了？在设定好的休息时间里醒过来了？
是这样么？没被激活全身的我忽然醒过来了？
所以才会动弹不得，大脑清醒却被休眠机能锁定身体。
这不就是鬼压床么，我的天，都已经是这种身体了居然还会鬼压床么。
奇怪。
“啊啊啊啊啊！！！”
拾音器最大效率接收人类的惨叫，电流从脊椎扩散开，关节锁解除，四肢因为突然的激活痉挛，手指脚趾刺激得大幅度张开，牙齿乱打颤。
我整个从整备舱里摔了出来，狠狠地砸在全是灰尘的铁皮地面上。
被应急程序激活的我瞪大了双眼。辅助换气系统加速升温，我剧烈地咳嗽，喉管里喷出团聚成块的灰尘。
视野闪过一帧雪花，应急储能量、损坏部位报告、违反程序运行的警告之类的这个那个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挤得满满当当。
这些东西被瞬间清空，只剩下飘忽不定的十字准星。
“闯、闯进来了啊啊啊啊！！！”
没工夫理会身后大喊大叫的人类。
搅起来的烟尘充斥着整个车厢，我能举出一大堆列子解释这个情况。
比方说，撕开火车隔门，几只脚胡乱扣住车皮固定自己的，那个躲在烟尘后面的东西。
「目标捕捉并锁定」
啊啊，奇怪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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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底人在被证明存在的第三年向我们开战。
没有全球广播的进攻宣言，多目虫的数量一下子就增多了，凭空冒出来这种程度的增多，这无疑是打响全面战争的信号。
由人类尸体混合机械制成的多目虫钻出地表。市中心的地铁站，郊外的农田，山岳顶端的气象所。这种地底科技的产物出现在军队驻地以外任何有人活动的地方，城市沦陷，政府瘫痪。
并且把新的人类尸体带回地表之下，过一阵子新的一批多目虫就会破土而出。
多目虫的存在不再被当成个列，他们已经化身为侵略的急先锋。
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地底人是个有智慧的种族，而且他们想取代我们。
这真是世界末日一般的景象，哪怕是绝对安全的撤离区发疯的人也不在少数。
人类头一次体会到脚踏实地是多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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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长的黑色机械臂撕开烟雾，目标是还没站起来的我。
视线捕捉到机械臂的主人，她只漏出一点点的身子，大部分身体还藏在烟尘里。
硬接多目虫的攻击是最糟糕的选择，哪怕是蠷螋型的多目虫也能一击把我的头抽飞。
机械臂砸在我原先躺着的地板上。
弹跳起身躲开这次攻击的我，跃向整备舱。
那里有对付多目虫的武器，我不可能赤手空拳和她交战，人和非人的体型力量太悬殊了。
倒不用担心那几个人类，我脑子里“你被锁定”的警报大吵大闹，多目虫已经把我当成了首先要解决的对象。
……之前她是追着这群人来这边的？看来一个十字顶三个士兵这募集口号不是假的，连多目虫也这么觉得嘛。
……糟糕！
这个车厢太狭窄了，开阔地用的武器有可能会卡在墙壁里。
第二只机械臂横扫过来，打碎了并排放置在一起的整备舱，玻璃碎得满地都是。
又摔在地上的我惊恐地看过去。
机械臂从整备舱残骸里抽离。
残骸那里隐隐约约地，瞄见了人的轮廓。
嘴巴里抗压锭释放，一点感觉都没有。
战场上看见同伴被多目虫撕碎抗压锭就会释放，对我而言这个味道已经淡得像水一样了。有时候在突破战线的作战里，标配的剂量会用完，那就只好带着循环的警告声和快爆炸似的脑袋战斗。
早已习惯不代表没有关系，它会释放就证明我的精神已经走向崩溃。
两只手套着及时取出的武器，铁齿锁住手腕手肘。
熟悉的感觉，仿佛多长出一节胳膊。
——我被紧急激活，之前是和其他整备舱里的十字一起休眠。
刀身舒展开，高振瓷板顺次推进内刃。
又是机械臂袭来，这次是两只，怕不是要筷子挑鸡蛋那样扯开我。
——那几个在整备舱休眠的十字被她杀死了。
如同锹甲挥舞的上腭，双刀架住机械臂。这可不是硬接，高振内刃对着多目虫施力的方向，剪刀裁纸般，机械臂被切开，前半截砸落在地。
我要把你大卸八块……
张嘴呼出加热过头的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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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有那么细的机械臂，蚂蚁型或者其他没翅膀的昆虫型号不会错了。
也就是说她还剩四条腿。
只要再砍两条机械臂她就会失去平衡，不，再来一条，只要一个踉跄的瞬间。
经验告诉我，下面对方要整个撞过来。
车厢里的空间太狭小，几乎就是面对面的战斗。就算撞过来的时候我躲开，也没有余力保护身后的人类。
膝盖嘎吱作响，身体犹如炮弹冲进烟雾。
没有听到多目虫机械臂收紧的声音，想着等她准备跳就太迟了，我就本能地冲上去。
蚂蚁型的人类部分在正体下方，这里用佯攻，在她保护弱点的时候背部会完全暴露。
锹甲刀背部触地，辅助动力点火，发出类似铆钉枪的“咔呲”一声。我大幅度地跃起，抛物线的轨迹落向对方。
为了帮助十字挥动武器而在武器背部安置的辅助动力，灵活运用也能做出这种不可思议的动作。
烟雾下多目虫的躯体扭动，大概是对我的动作有了反应摆出防御姿态。
正合我意，只要用脚踩稳，整个背部的装甲都能破——
素白的人类部分挣开烟雾出现在我眼前。
人类女性的姿态，腰部以下连接巨大的机械，无光的双眼牢牢地盯着我。
……这不可能。
战术被打乱，但这样一来，了结她的机会就在眼前。
左手辅助动力第二次点火，强行改变我在空中的运动状态，锹甲刀就要画个圆把她的人类部分劈成两半。
本应如此。
抛物线中断，我差点脱臼。
向上挥动的武器切进天花板，卡在比多目虫的机械身体结实得多的装甲里。
原本的战术不存在问题，但中途改变策略后，留给我和天花板的距离就不够了。
该死该死该死——
得立刻解锁左手武器！
多目虫用机械臂撑起自己，把脑袋抬高到和我持平。
我视野里，十字准心马上锁定了她手握的剪刀。
“警告，眼球受损。”
在她攻击第二次前我终于解锁了左手的武器，把地板摔凹了一块。
那把全是锈的剪刀留在我的左眼眶里，人造瞳孔彻底损毁，有可能还伤到了后面的神经组件。
听不见脑子里回响的警报，因为我惨叫不止。
嘴里抗压锭满溢而出。
天花板切开的缝隙把烟尘吸走，能见度瞬间提高，大概可以计算出这节车厢的速度是多少。
——六只脚？
机械身体压下来，拍蟑螂的字典那种感觉。
停止翻滚，我撞在墙上逃过一劫。
虽然只有一只眼影响非常大，但现在什么都能看清楚了。
加上我切下来的一对，她就有四对脚。还有那缠绕钢缆的金属腹部。
蜘蛛？
她看上去用六条机械臂移动很不适应，缓慢地把自己正面转向这边。机械部分伏下身，依旧盯住我。
把锹甲刀上固定的枪口对准她的头，看得清就不用担心什么变数了。
弹头在对面的墙上蹭出火花。
……因为少了一只眼所以自动系统瞄不准么。
准心晃动，弹夹打空也造不成有效伤害吧。
倚靠右手的锹甲刀站起来，重心不对，想正常行动的话就得解锁右手武器。
死路一条。
脑内战术一条接着一条被否决，亮红的弹窗在视野里不断闪烁，多目虫也在缓缓靠近。
死路一条。
说到底一个人对付多目虫也太嚣张了，想来我这些动作的间隙，都该有其他十字去协助吧。
那几个死在她身后整备舱里的十字。
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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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目虫的侧面中弹。
我余光瞟去，是那几个人类。
没用的，那种小口径的手枪，你们的手还那么抖。
如果多目虫会上漆的话漆都不会掉下来一块。
她没有转移视线，只是本能地抬起一条机械臂稍微阻挡。
是不是应该叫他们赶紧跑呢，至少我多少能在这里拖延一会儿时间。
射击仍在继续，火力集中在一点。
弹壳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多目虫不得不把视线移动到他们那边，机械臂精准地挡住子弹，人类部分没受一点伤。
右手武器被我解锁。
她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已经冲到她眼前了。
纳米瓷手指完全**她的脖子里，双膝抵住她的肩膀，抱住脑袋施力。
多目虫猛烈地挣扎，我几近被她甩下来。
人类的骨骼坚韧的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也快了，以十字的力气马上就能拔下你的头。
她开始撞车厢内部，左边右边，把我撞在天花板上，人类的双手疯狂地抓挠我的手臂，我都听到指甲断掉的声音。
还有一点点的骨裂的声音。
车厢左侧被撞开一个大裂口，多目虫的一只脚踩空到外面圈进车轮，我也被突然的阳光晃了眼。这么高的车速，多目虫整个被扯出车内，一条机械臂折断。
她还拉扯着车框，是要继续追逐那些人类呢，还是害怕圈进后面的车轮被碾碎呢，谁知道。
但我不能和她一起摔下去。松开她的头，我挂在她的机械臂上，两三下爬回车厢。
右手刚抓住车框时，强大的拉力牵扯我的左手。
人类女性姿态的那个部分拉住了我。
阴沉的太阳光下她的人类尸体白得发亮，一头长发被风吹乱，却让我觉得非常漂亮。
无神的双目依旧紧盯我的脸。
子弹射中她锁骨的正中间。人类部分和机械部分的手都失去力气，整个摔落下去，在我准心的锁定中逐渐缩小。
开枪的是那几个人类。
.
我倚在墙上，一点一点地往下滑。
十字准心分开，散到视野的四个角落。
被锁定的威胁消失后，警报页面争先恐后地蹦出来。这边受损那边受损，活动时间进入倒数，还有什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大堆。
感觉到身体被人搀扶住，我赶紧把头仰起来，要是换气呼出的热气喷到人类脸上把谁烫伤了可不好。
隐藏起警报页面，左眼眶的剪刀毫无疑问刺到神经组件了，现在我眼中的世界隔几秒跳一下雪花。
我猛地推开那三个人类，狼狈地奔向第一个引入眼帘的设备。
靠墙的那排整备舱。
算上我自己的，一共损坏了三个，旁边的三个全是灰尘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关节发出怪声抗议，刚才出格的战斗对这具身体损伤非常大，我应该立刻找技师维护。这件事先放到一边。
他们没伤到头的话就有的救，我见过哪怕脊柱断了也能修好的十字。
被破坏的整被备舱像开口的坚果，玻璃和金属碎片随意的插在里面，视野里显示我离那个模糊的十字只有四米。
心中的不安像滴在布料上的墨汁，一边抓住纤维固定自己一边疯狂地扩散。
信号呢？为什么检测不到信号？
我没敢打开损伤识别机制，我害怕看见那个「无法修复」的标识。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多目虫入侵到这里的情况，我也从来没了解过整备舱能保护十字到什么程度。
他们设计的时候就没考虑过会发生这种事吧，这个巨型摇篮只给十字提供维护休整的机能吧……
我不断尝试说服自己，做最坏的准备，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停下了脚步。
近在咫尺的整备舱残骸，明明这么近却怎么也不能再向前一步。
……什么最坏的准备，这可不是安慰自己“这瓶汽水没可能中奖”就能释然的那种小事。
跳帧的眼球颤动着，没办法在这两个碎片堆上聚焦。
苦闷填满整个胸腔，明明是不会流血的身体，还是会害怕还是会绝望。
身体忽然本能地紧绷起来，不同于对失去队友的害怕，这次是对威胁的警觉。
「检测到威胁性单位，二百八十度方向请准备接受冲击」
左侧车厢被野蛮地扯开，多目虫巨大的身体突入这节车厢。
模仿蚯蚓斜纹肌制成的黑色外骨骼里填充着数不清的挖掘用机件，口部一圈又一圈层层交叠着人类的手，老人的手小孩的手，完整的手残缺的手。
这不断收张的巨大身躯剐蹭着这节车厢内部的装甲，拳头大的碎屑到处乱飞。
第二只。
何其狰狞的登场。
我不得不把脚后跟的刺钉刺进地板对抗车厢的摇晃。
蚯蚓型多目虫，爱从地下偷袭的老朋友。
人类部分被包裹在机件里面，每个个体的安置都有差异，从外面很难一下子命中要害。
只要连续攻击他的身体就能判断出人类部分的位置，对于六个十字的小队而言是比较轻松的手段。
这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独自战胜的敌人，即便如此，我还是习惯性的确认装备。
啊啊，一个在那么远的地上，另一个更过分居然在天花板上。
只能撤退了。
但是整备舱不能放着不管，还有那几个人类。
该怎么办，把他引出这节车厢么？不，如果他进入地下会更难对付，超高的移动速度也能甩掉我继续追击这些人。
能在这里就把他解决掉好了，如果能让他运作的时候吃下末性炸药……
我的整备舱里可能还有一些，不过在这么狭小的地方使用得先让那几个人类躲到其他车厢。
地表上活动的蚯蚓型掘土口器不会打开，怎么让他吃下去……
焦虑思考的同时，我察觉到了某些异样。
这家伙？
多目虫巨大的身体仅仅是躺在那里，身上的任何零件都停止工作，似乎突入这节车厢就已经耗尽了它所有的力量。
连我的十字准心都不再瞄准它。
就像逃到这里，却没能撑下去的濒死之人。
有响动传来，不过不是多目虫运作的嗡嗡声，是拉扯机械部件的声音。
从它的背上。
我收起刺钉冲到锹甲刀旁边，余光瞟过躲在控制台后望着多目虫的人类。
右手锁死武器将其激活，枪口对向响动的方向，这是我最后能用的攻击手段了。
跳帧的右眼首先看见的是，她头侧面的角状增幅机件。
接下来是近乎白色的金色短发，高超工艺做出的精致面孔，连接矛状武器至胸口的神经束，组成纤细腰身的仿生材料，雪白的大腿，以及为了把自己固定在多目虫身上而放下刺钉的足腕部。
那是个一点一点直起身子，从多目虫身体里抽出武器的十字。
她砖色的瞳孔正中收束着十字准心，与我目光重合。
系统似乎读取了什么，不过马上就显示「读取错误」，接收的文件也损坏了，大概是只有一只眼的缘故吧。
哦？这好像是十字之间自动的身份读取？
战斗之外的时间就会自动启动的功能，我第一次去大食堂进食的时候系统一直在重复这个。
很明显她那里也读取失败了，因为我也没能正常地传送出去吧。
她先是疑惑了一下，人造晶体的瞳孔跳动着马赛克碎片，对我进行损伤识别，表情慢慢变成震惊。
然后突然露出笑容，突如其来，却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十字——”
她高兴得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这狭小的车厢里回荡，接着被我的拾音器接收。
拾音器没有被破坏，很完整的录下了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刺钉收起的“仓”的一声，那个十字跳下多目虫的残骸，矛型武器仓促地收装在左肩膀后，向我奔来。
视野里她的脸越来越清晰，还没反应过来，我已经被她扑倒在地。
我被紧紧的抱住，她刚完成战斗的身体还没散热完全，滚烫的上半身贴着我，换成人类的话我已经起泡了。
“真的是十字啊这个浸泡液的味道——”
什么东西，我感觉我变成了迪士尼公园里穿着米老鼠布偶的工作人员，被兴奋的小朋友抱着不放手。
你难道不是十字么？
她抬起我的下巴。十字的出厂编码是标注在下颚上的，她是想用这个来记录我吧。
“CA418……你叫CA418？”
这个号码真怀念，很久没有人用这串东西叫我了，队长一直叫我“陶瓷板”，其他队员一般称呼我“副队长”或者“瓷板副队”。
她伸手要检查我受伤的左眼，我攥住她的手腕。
“对不起对不起，这个很疼吧……”
如此道歉着，她看向四周，发现了那几个也看向这里的人类。
“你们都没事吧？”
得到了肯定的结果，她认真的注视我的眼睛，我能看见那些分散到角落里的十字准心。
“谢谢你，真的谢——”
突兀的噪音打断了她的道谢。
我和她同时看过去，立刻确认到了奇怪的东西。
消防栓大小的机件，勾齿交错固定在蚯蚓型多目虫的残骸上，尾部连接有看上去难以破坏的钢缆。
钢缆通过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开出的洞，从振动幅度来看，另一端应该连接在很远的地方。
一开始他身上有这个东西么？
真眼熟，我好像在哪里见——
我从奇怪的十字身下抽身而出，解锁右手武器，赶到之前那个撞出来缺口向后方望去。
狂风吹乱我本就乱糟糟的头发，视野里是灰蒙蒙的天空，厚重的云层，飞速离去的荒野景色，嵌合在一起的后续车厢。
还有十字准心锁定的，钢缆另一端的怪物。
两条腿支成三角拖在地面蹭出耀眼的火花，一条腿艰难地攀附住车厢的外壳，两条腿高效率的拉动钢缆帮助腹部回收。
捕捉到关键的图像，十字准心再度锁定那张漂亮的脸。
刚才的蜘蛛型多目虫？！
.
醒来后发生的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怎么会有蜘蛛型的多目虫，地底人做出来的多目虫外表都是模仿土壤里生活的动物，鼹鼠啊蠷螋啊。
先不说蜘蛛会不会打洞，我已有的资料库里肯定没这种类型的多目虫。
而这一切正在我眼前被确认着，原本拥有八只脚的女士迫不及待地想回到我的身边。
“那只是之前追出去的……是被你打出去的吗？”
身后传来十字的声音。
“她还真是死缠烂打，我现在就去破坏她的缆绳！”
这个十字也很奇怪。
我稍稍偏过头去看，因为左眼被剪刀定死了现在两只眼珠子都转不了，只能转脖子移动视野。
这列车上的十字理应只有我们小队。
我从没见过她，不然身份读取也不会启动。
不知去向的技师，失踪的警备，看似尘封已久的车厢，多出来的人类和十字。
我就好像掉进了不明所以的梦境，周围全是陌生的事物，与噩梦中的怪胎战斗。
她对我说的话也令人不安。
目光再放到多目虫身上，其他问题闲下来再解决，当务之急是和蜘蛛小姐姐说再见。
她比刚才更近了一些，我尝试把系统自动瞄准切换到人工瞄准。
准心上的多目虫抖了一下，这不是我切换系统达到的效果，因为几乎是同时车厢里传来十字的惨叫。
我赶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倒在地上抽搐不止，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瞳孔里的乱码闪个不停。
胸口的接口冒烟，没有连接神经束。
矛型武器插在钢缆这端的机件上，神经束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晃动。
仔细看她的接口可以发现烧焦的痕迹，是发生了突发状况强制断开的么。
大概是电击。
那三个人类在她身边大声呼喊，我没工夫去听。
看来发电设备就是这个机件，它既是锚也是武器，不过现在已经被破坏的只剩锚的功能。
电击能阻止想破坏缆绳的人，前提是机件还能工作。
右手抬起，高振内刃微微泛红，发出的噪音也趋近消失。
只要一击就能解决掉，这我得好好谢谢这位十字，机件被她破坏的现在我只要，走过去，挥刀。
世界忽然就横过来了，意识到具体情况的时候，我已经瘫痪在那个十字的身旁。
“为保护大脑安全，现已停止生命维护以外的一切机能，请立刻对十字CA418进行电力补给。”
这是发送到车上中央信息处理中心的消息，也会出现在十字使用的区域频道里，同时也会显示在我的视野里。
「剩余活动时间0」
「脊髓电量5％」
不可能，太奇怪了。
我才战斗了这么一点时间，除非在整备舱里就没有——
「警告！此项操作禁止！」
告你个头，我躺着都能感觉到蜘蛛脚在其他车厢上铛铛铛。
「脊髓电量低于3％将无法为大脑供氧！警告！」
「警告！请切换至生命维持模式等待救援！」
谁救援啊，地上抽抽的那个么。
钢缆大幅度抖了一次，多目虫又爬过一次车厢间隙。
得赶紧……否则多目虫爬过来之前我就会死……
大家都会死，被杀个一干二净。
准心抖动聚不到一起，视野里的颜色糊成一团。
「警告！警告！警告！」
不知道是车厢晃得太厉害，还是我的腿在抖。
启动到第三次，锹甲刀才如愿开始工作。刀背后的辅助动力不说了，现在用不了。
「警……侯……」
连脑子里的警报都掺有杂音。
我膝盖关节失去动力，整个身体往前跪倒。
倒在这里一切都完了！
从下往上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失去知觉，已经到腰这里。
翻身挥刀，刚刚好！
大幅度的动作让我黑屏了一两帧，错过了纳米陶瓷刀片切割钢缆的第一簇火花。
钢缆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说不定里面编织了什么特别的东西。
武器发出哀嚎，和钢缆接触的陶瓷板爆响，裂纹抓住整个刀片。
碎裂，细小的碎片被高温抱紧了抛开。
「警……」
没结束。
下一片高振瓷板推上去继续切割，然后是下一片，然后是下一片。
唔啊啊啊啊啊！
鲨鱼咬住猎物就不松口，前面的牙齿脱落就让后面的牙齿补上。
快切断了，还差一点。
一点点。
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
“……”
嗯？什么？
“……对……”
我听不清楚，你能再说一次么？
“可……陶……”
当然能运到那里了。
「重新连线至烟穹号内部网络」
.
朦胧的视野，五颜六色奇形怪状。
哦，这些是弹出的窗口。
首先翻找到剩余活动时间，两小时十分钟，脊髓电量8％，充电中。
这次我可不敢马马虎虎全部忽略掉，我开始逐条检查窗口。身体损坏报告，日期再设置，网络端口检查，负载数据编辑，这是什么，算了看不懂还是关掉吧。
不是刚才的那节车厢。
三个墙角各有一张床，剩下的这一角是给我充电的应急设施。车厢中央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张很大的人工手制的桌子，上面堆着玻璃瓶、书籍、充当餐具的铁皮。
桌子旁是工作台，上面的雨伞型台灯亮着，也许台上铺有图纸但是我这个角度看不清。还有几把椅子，几张坐垫。我左手边的墙壁下居然还摆放了几盆花。
这还不是最神奇的，最神奇的是我右边还扶着个人。
“烟！这家伙醒过来了！他把眼睛睁开来了！”
那是个和我年纪相仿，我是说我当十字之前的年纪，或者更小一点的男孩。他乌黑的长头发扎成三条辫子，脸颊上脏脏的，身上的衣服满是补丁都可以说是斗篷，棕色的瞳孔里反射出我现在的样子。
他说完那些之后，天花板上四个角投出激光，打在我的左边，重叠成一人高的立体投影。
淡蓝色的虚影通过车厢里的广播向我问好，那是个穿戴火车制服的长发少女模样，连睫毛有几根都能数清楚。
“欢迎来到34标记车厢，CA418。”
这是烟穹号的辅助列车长，是她自己搭载的人工智能，名字也是「烟穹号」。
“烟你看好他，我去把妈妈叫过来！”
男孩从我右手边的车厢们出去了，要去到另一节不知道标记多少的车厢。
妈妈？
“您依然处于充电状态，不建议口头下达指令，可通过内部网络发送信息。”
应急充电接口在十字的舌头下面，我现在戴了一个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想说话就得先摘下来。
眼珠子还是不能动，我把头偏向投影的方向。
「我要问你的事可是堆的和山一样高」
我眼帘低垂，注视着烟穹号干净的脸。
“我会尽己所能回答您的问题。”
模拟出来的人脸上没有一点表情，我记得原来还能设置性格的，被谁初始化了么。
「那只八条腿的多目虫有没有爬进车厢里」
“烟穹号现在不存在多目虫，存在于标记19和标记21的多目虫残骸已被埃莉扎儿小姐清理出车厢。”
看来最后是把钢缆切断，让她掉下车了。
「埃莉扎儿，是那个使用增幅矛的十字么？」
“是的，登记信息为埃莉扎儿。”
原来叫埃莉扎儿，我也用这个名字给那个录音文件重命名。
「她现在没事吧」
“埃莉扎儿小姐神经束接口仍未修复，无法使用武器，身体机能无严重损伤，目前正在修补标记19和标记21的破洞。”
「那些和我一起……那些整备舱里的十字呢」
“我已放弃对标记21的权限，无法查询此节车厢的内部信息。”
放弃权限？
“你怎么会放弃权限!”
我激动得拔下了应急充电的输出头，冲烟穹号的投影吼道。
“你如果放弃权限的话，现在那里不就是无人管辖的状态么！”
“是的。”
怒火冲上大脑，解除关节锁的左手狠狠地抓向她的脸，缺只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
“那节车厢里没有技师！你如果放弃权限那些十字的整备舱就处于无人看护的状态！”
整备舱无人看护的话，就不能及时调整缺失的生命维持品，超过一个星期的话里面的十字就会脑死亡。
“是的。目前的结果是这样。”
如果她是个活人，现在脑仁都该洒在那三个花盆里面了。
“谁给你下达的指令让你放弃权限的！”
我看起来一定很好笑，浑身上下都是伤，眼眶里还有一把剪刀，病恹恹的卧在这对一抹影子咆哮。
“我受到病毒程序的攻击，当防火墙被突破到第五层时，我决定放弃携带病毒的标记21以保护其他车厢。”
冷冰冰的声音说着冷冰冰的现实。
“什么时候的事，标记21车厢里的整备舱处于无人看护状态多久了？！”
“28年。”
空气里飘浮着无数微小的尘埃，可以通过烟穹号的立体投影看得清清楚楚。
这节车厢是完全封闭的，窗户那里没漏进来一点风，徒有窗外的景色奔走。
回过神，这原来不是风声，也不是列车的震动声。
这是我错乱无序的喘息声。
“……现在是……”
我说话开始口齿不清，好不容易才问出完整的句子。
“他们，无人看护了多久？”
“28年，您也是。现在是旧公元2042年，距您上一次登录烟穹号内部网络已过去二十四万七千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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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狂欢开始还有372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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