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风扇每一次旋转都吱吱作响，微弱的风怎么也吹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咖啡香。我摇了摇手中的杯子，漆黑的咖啡中倒映着不再年轻的自己。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咖啡的香气与味道却未曾改变。也许在这个世上，只剩下老板的手艺不会因时光而产生变化吧。
我随手拿起一份报纸，望了眼日期，这报纸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了。不过没关系，我压根不在意里头写些什么，更不在意是什么时候写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消磨时光的管道。
人类的最后曙光——人格数据化。
这就是头条新闻吗？挣扎的人类真是无聊。我放下下报章，望向窗外。黄色的空气，飞扬的尘土，还有遍地的垃圾。我的眼前，是一片被人类所唾弃的大地。
数百年前，这世界并非如此。当时，他们就已经知道未来会陷入这样的情况。在那个时候，解决方法本应多不胜数。或许他们认为事不关己吧，仅是任由悲剧发生。
“什么！没钱？看起来你是不想活了对吧？” 突然，后方发生了一件不知该不该归类为日常的突发事件。出于好奇，我望了一眼。
壮汉拉起一名瘦弱男人的衣领，这使他几乎悬吊在空中。恐惧，无助，绝望——我相信所有人都可以从瘦弱男子的眼神中看见这样的讯息。但很遗憾，并没有人伸出援手，大家只是轻轻地望了一眼，然后继续自己所做的事。
真是可怜。我喝了一口咖啡，视线回到了报纸之上。不久，身后传来了拳头打在身上的声音。男人先是求饶，后是哭喊，但壮汉丝毫不给予同情的样子，不出几分钟，我已经无法听见瘦弱男人所发出的声音。
世界极度冷漠，但却不是任何人的罪过。毕竟早在多年以前，正义已经消失殆尽。每个存活至今的人们早已筋疲力尽，绝对没有人会为了其他的人而罔顾自己的安危。这一点，我相信世上的人们都同意。毕竟不同意的人早就被世界淘汰了。
“怎么在看这些，你想要数据化吗？”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戴着遮阳镜的男子将钱包与钥匙放在我的身旁，坐了下来。
“不。” 我喝了一口咖啡，视线继续在文字中移动，尽管什么也没有写入我的脑海。
“这样才是你嘛！” 他举起手，引起老板的注意。“老板，咖啡一杯，少糖，谢谢。”
老板稍微点了一下头，示意自己听见了。“话说啊，如果我数据化了，我还是我吗？人还算是人吗？” 他突然问道。
我懒得思考。因此我不打算回应他的问题，而且大概他也只是有感而发，并不期望我可以给出什么答案吧。
一会儿，他继续说道：“姑且当作数据化之后的人还算是人，那么人与人之间又该怎么区分？思维吗？外表吗？还是其他的什么因素？”
“我觉得呢，不管是哪一个都是构成“个人”这个存在的重要元素，缺一不可。”他自问自答。
他说得没错。“个人”是一个比起“人”还复杂的存在。长相为一个人的外在特征，思维是一个人的内在特征，记忆会修正思维，但思维同时也会影响记忆，感情与思维又相互影响，不论数据化出了什么差错，都会形成一个不完整的未知物体。
“当人进行数据化之后，依照现在的科技保留记忆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但是感情呢？还有思维方式呢？每一个都是构成人格的重要因素吧，如果没有它们，人类不就变得和机器人没什么区别嘛？”
“恩，感情和思维方式确实无法进行移植，数据化的根本就只是读取与写入。所以进行数据化的最低限度是脑袋必须活着。” 我说道。
也就是说不论科技再怎么发达，人类依然无法完全从肉体中逃开。所以想要利用数据化这个技术来达到不死是不可能的。
也许是因为我突然做出回答，他表现得一脸惊讶。“你不是不关心这些东西的吗？为什么还会知道？”
听完，我指向报纸中的其中一段文章。
切——我似乎听见他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对了，还有啊，数据化之后，人又是怎么的一个形象？总不可以是一堆二进制吧？”
“数据树系统会进行形象创建的。” 我回答。
“数据树？你又怎么知道？报纸吗？”他把头探了过来。但很遗憾报纸里并没有关于数据树的任何内容。
我拿起咖啡杯，才发现咖啡已经完了。我将报纸放在一旁，点燃了香烟，问道：“你知道我过去是做什么的吗？”
“大概是抢匪，窃贼之类的吧。” 他说得一脸认真，估计对他来说我还真是这样的人吧。总觉得有些失落。
“我是数据化第一批研究员。”
他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真的假的？——害我差点都把咖啡喷出来了。”
“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很早就退出数据化的研究了。”
“怎么看你都长得不像那群高智商的人啊……” 他认真地打量着我的面孔。
“我长成这样子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 他挥了挥手，似乎在表示我原谅你。“说说为什么退出吧，该不会是被炒鱿鱼了？”
“当然不是，不过说来话长，懒得说。” 我吸了一口烟，再次看向窗外。
果然，这个世界糟透了。同时正也因为这样我才不能将其抛弃。一旦进行数据化，抛弃的不仅是这片大地，更是抛弃了所有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他们活在地狱，而我却独自逃离，这样的事我做不了。尽管我知道我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但和他们一起痛苦也许也需会让我心理好过得多。
“嗯，算了。”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深究。
“我说啊，如果我进行数据化了，你却还在这片大地上，你会有什么感受？”
“你就是个抛弃朋友的混蛋。”
“是啊，我也是那样觉得。在这世上，我抛弃不了的东西太多了。”
“感觉就和老人家不想搬家的理由一样啊。”
“也许是这样没错啊。不知不觉中我也老去了。”
“你确实老了。”
“没记错你和我同年的吧？”
“不不，比你年轻多了……年轻了大概几天？算了，至少心理上比你年轻。”
闲聊着的同时，夕阳不知不觉中就染红了云朵，地球也陷入了黄昏。危险的夜晚即将来了，这次又会有多少人可以撑过去呢？
“走吧，工作了。” 我说道。
他点头，表示了解。此刻，他露出与先前完全不同的认真神情。我们站起，付钱，走出店外。
“目标？”
“就下午那个肌肉男吧。” 我将手伸入口袋，稍微握起了冰冷的金属。有些沉重，也许它承载的就是生命的重量。
“那家伙没记错的话是掌管这区域的‘队长’吧？”
“是的，我们肯定会被封杀吧。你害怕吗？” 我问道，不过就算他不回答我也知道答案。
“不，倒不如说是热血沸腾啊。” 说着的同时他的嘴角再次上扬，这下意识的反应比起他说出的话更容易让人理解他的想法。
“对，就是要这样。”
“嘿，你干嘛在笑？”
“大概和你笑的原因一样吧。”
我们并非天使，也非恶魔。在这个世界中，我们极其弱小，我们不是主角，随时可能丧命。尽管如此，在夜幕的掩护中，我们会做出一切我们自认为对的事，并为其感到自豪，因为我们深知，就算我们的力量并不足以改变世界，我们也绝对是推动世界改变的其中一颗齿轮。
前方，仅剩的一丝月光也已被乌云所遮蔽。这也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我们将彻底融入黑暗，我们将再也无息、无影也无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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