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寺静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她在哭。
逐渐被泪水打湿的肩膀是如此告诉我的。
我没有推开她，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半跪的姿势，任由她用泪水发泄她的情绪。
酒精这种东西真是可怕啊……居然能让人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堪。
我们这样怪异的举动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连那几桌喝醉了耍酒疯的客人，此时也停下来看着我们。
但无论是旁人的目光，还是靠在我肩头不断啜泣的田寺静，都不能让我的心触动丝毫。
比起这些，我心底更在意的是我为什么会对田寺静做出这样的动作。
她很可怜么？
父亲受伤，无缘无故地欠下一屁股债，妹妹需要学费……
可能有点可怜吧，但我是丝毫没有这个感觉的。
玩弄我的感情，在家里当着田大叔他们的面羞辱我，将我辛苦打工赚钱给她买来的礼物当做商易的牺牲品，在咖啡厅辱骂我……
这种人，根本不值得可怜！
但是……我现在的举动又该怎么解释呢？
我到底是放不下什么，为什么还会对她心生怜悯……混蛋！就连控制我自己情绪的权力也不愿给我么！！
一次次的给我希望，又一次次的让我绝望……这样的痛苦，我已受够！
我只想以一种陌生人的态度去对待她啊！
这种该死的情绪……赶紧从我心里消失吧！像这种令人发恶的情绪，我不要！绝对不要！
明明心里感到十分厌恶，极想把田寺静直接从自己的身边推开，但手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这具身体……已经不受我的思想所控制了！
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个意识指引着我去这么做。我无法拒绝，更无法逃脱。
肉体和灵魂脱离的感觉让我感到很不适应。无法控制自己让我感到很焦躁，若不用指甲狠狠地抓自己，并抓到全身都是血，这股焦躁就会愈发的强烈。
过了有一会儿，田寺静才缓缓地把头收了回去，坐正了身体。
才和她离开的那一刹那，我才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总算回来了。
“抱歉，很难受吧？”
“嗯。”没有丝毫顾及，直接说出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
田寺静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只是继续喝着酒，吃着烧烤。
没有说什么，我也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跟她一样喝着酒。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在风的借力下，不少雨点刮进了店内，坐在店门口的客人可以说是遭了殃，不得不换了张桌子。
雨点从高空快速降落，然后又狠狠地撞击到水泥路上，巨大的声响盖过了店内的嘈杂声。
接连不断的雨点汇成了一条条雨线，银白色的细丝在空中不交集、编织。
数以千计的雨丝编织成了一道又厚又严实的银幕。巨大的银幕将世界隔绝，店内的热闹似乎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站在店内，无论怎么窥视那银白色的巨幕，看到的也只有雨幕。一丝一毫的色彩，都无法穿透这银白色的巨幕。
要是现在跑出去，不说别的，单是那打在身上的雨点就很疼了吧……
在感叹于这夸张的大雨的时候，我又默默喝下了一杯酒。
苦涩辛辣的感觉刺激着我的喉咙，酒精麻痹着我的大脑，喝下去的啤酒在胃中不断地翻涌，身体感到一阵一阵的不适。
这……已经是第几杯了……
看着一旁的空酒瓶，我感到有些茫然，手上仍重复着倒酒、喝酒这一机械性的动作。
耳旁只有外面的雨声，以及店内的杂音。
一杯又一杯的酒精让我的意识开始逐渐扩散了开来。
再看看坐在我对头的田寺静，状态也好不到哪去，浑浑欲醉的样子，稍微碰一下她似乎就会顺势瘫倒在地上。
“呐，江崎泉……”
“嗯？”
“你说为什么呀……”
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意识到田寺静有话要说，我还是强迫自己清醒了过来，吃力地抬起了头，注视着她。
“为什么这一切来得这么晚……为什么偏偏在我离开你之后，你就遇到了这种事情……成为了慕容集团的重点员工……”
弄了半天还是因为钱啊……她不会以为慕容集团是世界顶尖的公司，它的员工就会有很多薪水吧？
其实硬比起来的话，我还没有那个设计师赚的多。
“你可能误会了什么……要比工资的话，我还没有你家那位设计师赚的多。”
“这我当然知道了！笨蛋！！”田寺静反应出乎意料的强烈，激动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竹签都弹了起来。
“如果这种机遇早点来的话，我就不用做出这么痛苦的选择了，就可以顺着我的心去生活了！”
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我遇到机遇会跟她扯上关系？
这种就好像自己因为钱才得到别人重视的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心里很烦躁，但又无处发泄。
“你到底要表达些什么！如果你是想要钱的话就直说！我可以给你！但你拿了钱以后就请离我远一点，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
这是受够了，说了半天绕来绕去还是因为钱么。
可没想到我这么一吼却把田寺静给弄哭了，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重新流了下来。
“你……原来是这么看我的么……”
田寺静的话语里满是苦涩和悲凉。
她猛灌了一口酒，脸上的红晕又浓了几分。单是坐在她对面，我也可以问到她身上酒味。
“明明……明明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你要这样子对我……”
“为什么？”对于田寺静近乎哽咽的声音，我也没有丝毫地动摇。“你自己做什么自己想清楚吧！上次在你家那次，咖啡厅那次也是，还有项链……”
说到一半我就突然闭嘴了。关于项链这件事情，我当时是用女性的身份出现在田寺静的面前的。
在田寺静看来，自己应该是不知道这件事的才对。
虽然现在情绪激动，也喝了些酒，但我还没有愚蠢到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出自己女装过这一事实。
“总之就是，你对我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情，你凭什么要求我用和善的眼光去看待你？强迫我认为你是一个好人？别开玩笑了！一次次地……一次次地玩弄我的感情……像这种人，你让我怎么用笑容去面对啊！”
说完这句话以后，我就感觉全身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抱歉……我不想这么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吧！”
冷冷地说了一句后，我便扭过头，没有再去看她。
我隐隐感觉到，田寺静又猛灌了一口酒，犹豫了一会之后，就像突然做出来什么重大的决定似的，缓缓地向我靠了过来。
我心里有些紧张，希望她只是捡一个掉在我旁边的东西，而不是刻意地接近我。
突然间，一双冰冷的手放在了我的脸上，把我的头转了过来，让我和她面对面。
“你要做什么！”
田寺静每一次的一呼一吸，都伴随着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的酒气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就一句话……再让我说一句话之后……要走要留都随你……所以……请好好听完……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的一句话。”
田寺静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从她的面色来看，她的酒量早就到极限了，现在完全只是在硬撑而已。
算了，也就一句话，暂且忍一下吧……
“如果可能的话……我更希望陪在我身边的人是你……江崎泉，你知道么？最开始跟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开心！不去想债务的事情，单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开心了……”
已经远远超过了一句话的范围，但我没有出声打断她。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很想跟你一直在一起啊……”
于是耐不住现实的压力，你最终选择和我分开了？呵，开什么玩笑。
“一边让我对我们的未来抱有希望，另一边又和那个设计师纠缠不清……你这只是想对你肮脏的行为进行辩解吧！”
“不，不是这样的！”田寺静很着急，眼眶中的泪水流得更厉害了。
她的表现让我有些惊讶，不是那种做坏事被人揭穿的羞恼……这种情况……更像怕被自己珍视的人所误会。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请你相信，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开心！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记得……
每天笨拙地在我宿舍门口放热牛奶，为了我和其它女性朋友撇清关系，每次约会都迁就着我，想尽办法让我开心……你所做的一切，我很感动……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们已经成了两路人。”
她看上去有些坚持不住了，眼皮已经开始不住地打架，触碰着我的脸的手也逐渐失去了力量。
“我真的真的……”话还未说完，她就瘫倒在了桌子上，眼皮闭上前的眼中所流露出的不甘被我尽收眼底。
真是无聊……我居然为了这种小事而特地赶回来……弄了半天，我就是被强迫听她发了顿牢骚么。
“到头来还是要我付钱……”我缓缓站起身来，缓缓地向柜台走去。
醉酒的田寺静放在这里是不用管的，店家会帮忙照顾喝醉的客人的。
“……好想跟你在一起……”
在经过田寺静身旁的时候，她那小声的嘟囔传到了我的耳中。
就算在睡梦里也不能老实么……像这种谎话，从开始到现在，我已经听得太多了。
‘想一直在一起’这种动人的告白，已经不能再让我心动了。
“老板，结账。”
“好的……客人，你没事吧？”
真搞不明白，为什么老板会用这种语气说话，他对每一个来他店吃饭的客人都这么关心的么？
“嘀嗒！”
一滴水滴到了我脚前，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诶？漏雨了么？
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有一种湿润的触感。
不，不是的……这是眼泪啊……
不对！为什么我还会流眼泪！明明只是跟田寺静喝了点酒啊……没错，一定是这样的！肯定是喝酒喝太多让我身体不舒服了，得赶紧回去休息了。
“不用找了。”我把几张红色的钞票甩到了柜台上，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冰凉的雨点拍打在我脸上，说不出的疼。
说起来，雨伞忘记拿了……
当我回过头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回去的路了。白色的雨幕将我包裹，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这么大的雨，路上应该不会再有人了吧，那么这雨天中的，应该只有我一人了……
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莫名的恐慌涌上心头，在大雨中我不住地奔跑着，希望能将这份恐惧甩开。
穿在身上的衣服被雨水彻底打湿，紧紧地粘在了身上，很重。
我不知到该跑到哪里去，只是一个劲地跑着。
胸腔剧烈地起伏着，高强度不规则地运动加大了肺部的负担。腿上的酸疼和肺部的刺痛让人发狂。
脚不小心踩到了水洼当中，一个不好就摔倒在地，满是泥垢的污水溅到了身上。
头发被雨水弄得湿漉漉的，纠结在了额头上面。
望着一滴又一滴的雨点从空中滴落，我的内心逐渐宁静了下来，但肺部和腿部的痛苦并没有减轻丝毫。
“好想跟你在一起。”
犹如魔音贯耳，这句话在我的脑海中再次响了起来，刚刚离去没多久的恐惧又卷土重来。
不行……不能躺在这里……必须跑起来……
忍着身体的疼痛，强行把自己从地上的水洼中撑了起来。
没有任何意识，身体只是重复着‘跑’这个指令。
迎面而来的雨滴飘打在脸上，我已经分不清什么脸上的液体到底是雨还是泪。
小腿一个踉跄，我直接跪倒在地，想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
“啊！！！！！”
发了疯一样地用拳头轰击着粗糙的水泥地，并像野兽一样失去理性地嘶吼着，为的就是强迫自己忘记心中的恐惧。
“别开玩笑了！都已经分开了还说这种话干什么！”
我用力地用拳头打着地面，就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在轰鸣的雨声中，我的声音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刚从口腔中发出，还未来得及扩散开来，就被雨点无情地打散。
视野逐渐模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着模糊的视野中，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骇人的血色。
“我受够了！”
又抬起拳头狠狠地向地面砸去。
但这一拳终究没有砸到地面上。
我无助的地将手臂压在地面上，脑袋尽可能地往里缩。
小心地隔绝着外界，并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混蛋……”
“放过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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