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该起床了！”
清校多时。路过的高三化学课老师把我吵醒了。
啊。也不知道回忆在什么时候断了线，不觉就坠落到梦里去了。直睡到夜幕将至。
要不是眼前的男教师好心，我大概要整晚睡在学校里了。
学生把眼前的年轻老师称作“严先生”，像是古代手执戒尺的教书秀才才有的“名字”。实际上这样的称谓与他毫不相干。只是开学典时他对学生们这样介绍自己，于是就这么一直沿用下来了。
他应该是二十五六的岁数，相貌平平，留着很普通的短发，却也清爽自然，黑框眼镜，喜欢穿装饰简单的白色T恤，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雅气质，总之就是平凡邻家男孩的形象，竟莫名深受学生喜爱，就算在这个垫底的班级里还是有相当多的学生喜欢听他的课。听说是某个大学刚毕业的研究生，这是他工作的头一年，不过教起书来却相当老成的样子。
空旷的教室里唯余我一个学生。
严先生正要离开刚背过身，却又回头絮叨：“上课时别老是趴着，又睡了一天。这样上学就没意思了。”
不知如何答应，我只好尴尬笑笑。
“说起来我常在13街见到你。”严先生说，“我也在附近。送你一程？”
正是下班放学的光景，等车的人都要从车站排到校门口了。换做平时我就拖着困倦的身子走路回去，或是在附近的小吃店里坐一会儿吃过晚饭再走，不过谁不想早点回家呢？洗个热水澡再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休息，再惬意不过了。
“要是顺路的话最好。”我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开开心心跟着这个善良可爱的好老师见到了他的“爱车”——霎那，就生了赶紧离开的冲动。
他的爱车——两个轮子，锈迹斑斑，靠人力踩踏为动力前进，我在旧物市场里见过——那分明是82年产的凤凰牌。暗自吐槽这个将要乘坐的交通工具，设想两个男人骑着破旧自习车的尴尬画，就不自觉后退。
严先生却招手，热情招呼我。
“这样不太安全吧......”我只好硬着头皮坐下，两条腿只能拖在地上。正妄图设法逃走。
“没关系啦，交警们都忙着管指挥交通，不会在意的。”
“我不是担心那个。只是.....”
“别担心，老师的驾驶技术稳妥得很！”才说完，脚踏车歪歪扭扭走了几步就差点撞上个秃顶老教师。
“小颜呐。骑车小心点儿。”老教师抚着还未平复的胸口。
“抱歉...下次我会注意。”严先生尴尬笑道，慌忙踩下踏板歪歪扭扭地载我逃开。
“刚才只是没注意，我骑车可是很多年了。”
“我看我们还是走路好了，大不了我帮你推车。”我抬腿盘在后轮边，时不时还要踩到地上帮忙平衡，这姿态比走路还难受！
于是拼命要求下车，严先生拗不过，只好答应。我也兑现承若，推着严先生的古董车慢慢爬在路上。
将要到家的时候严先生说要请客吃饭，以此奖赏我帮他推车回家。他说自己独自在这座城市里生活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陪他一起吃饭了。现在见着饭桌上多个人心里高兴。
我笑笑。
破旧店面，古老的塑料椅和木制折叠桌，老板和老板娘仔仔细细收拾得整齐干净。这家上了年纪的面馆躲在繁华13街的背面，生意却异常兴隆。
“你常来这里吗？”
“大概每天都在这里吃晚饭吧。老板认识我，总会给我多放些牛肉。”
“嗯？那也会给我多放咯？”我乐呵着不停用筷子在碗里翻。
“那必须的。”严先生笑道，“不过这里的牛肉面比起我老家那里的味道要差些。”他特地靠近我低声说道。
“是因为少放了茴香？”原先在富川时吃过的牛肉面都有浓郁的茴香味，在嘴慢慢散化开来的感觉特别好。
严先生惊喜万分。
“对，就是！故乡富川做的面里都要加些茴香。”
“这么说来我们还算老乡咯。”
“不料我们还有这样的渊源。”
于是就长谈富川见闻。
一顿饭的时间东拉西扯说了许多，回到这座城市之后我再没和谁聊过这些事儿了。
“呐。回家路上要注意安全。最近这条街可不太平。”分叉路口，严先生推着自你己的破车装出一副若有其事的样子说道，“昨天，这条街上就发生谋杀案了吧。”
我伸出小拇指在他面前比划一番。“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这么大一男的，胆子这么小。”
严先生尴尬着绕头傻笑。
然后互相道别，各自回家。
也许是我做学生运气不好，好像这些年来都没遇见过几个像样的师长，要是教书的那些人都和严先生一样不装出高冷的话，我大概也会是认真听课的好学生吧。
可惜。原先见过的好老师大概只有于老师了。可惜如今他已辞世而去。
于老师。像是没有愤怒和忧伤的奇怪动物，那段能见到他的时光里，他就一直保持着初见时的温和笑容，那张脸似乎已经麻木了微笑的表情，所以只能一直保持着。
只一次见过他痛苦的表情。在他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间里。
我不愿意想起那时候的画面，直到现在，浓重血腥味和充斥着浓烈鲜血的恐怖画面依旧重重敲击着心脏。
2014年1月，雨夹雪。高二上学期，临近期末，那些日子天空一直阴沉着。
学生正努力备战期终考试。
老师也忙着帮学生复习功课。
平时午休不常有人的教室因此热闹起来。就连从没听过课的我也不好意思地捧了本厚重的英语词典遮在面前。
于老师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批改卷子。不时甩甩手里已经空掉了的红色圆珠笔。
不多时，余老师起身从后门走出班级，顺手取了把黑色雨伞。大概是要回办公室找只红笔。
办公室在对面的教学楼里，离这里稍有段距离。
窗外还飘着冷雨夹杂星星点点雪花。于老师裹紧了围巾，朝手上呵了几口热气就关上门出去了，脚步匆忙。谁都不愿在这样的鬼天气里多呆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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