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镜前的少女细心地整理好洁白的领口，拉上格子裙的拉链，然后情不自禁地原地转了一圈，在光滑的镜面上留下了一张美丽的笑脸——
“早上好~”菲欧娜走出房门，向走廊里等候已久的朋友们打起招呼。
“哇塞，这也太漂亮了吧！”亚历山大惊叹道，“你说是吧？杰德蒙特？”
“普通。”冰冷的回应。
“唉，真是不解风情，你这样可是要单身一辈子的哦。”
“无所谓。”
“哼，反正他就是个笨蛋~”
“这下进学校你可要成万人迷咯，菲欧娜小姐~”
“虽然是恭维话，但亚历山大的嘴巴就是甜，和某人就是不一样，你将来一定会找到好老婆的，嘻嘻。”
“要能找到像你这样的该多好。”
“她可是毁灭世界的恶魔。”
“……”
“……”
三人的背影与声音就这样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福利院的门口，融入那片灿烂的光芒……
半小时后，亚历山大所在的教室沸腾了。
男女生们交头接耳——男生们的视线大多被端庄美丽又带有一丝小邪魅的菲欧娜所吸引；而女生们则更为关注一脸冷漠的帅哥杰德蒙特。
毕竟纵使肉体变年轻了，二人的心仍维持着历经无数事件的坚强与自信，而这正是青稚的学生们所不能比的，男女生们实在过于关注这对俊男美女，以至于连吃醋与嫉妒的心情都被抛之脑后。
“看来我们班里多了两位明星啊。”站在讲台旁的青年教师也分外开明，直言不讳地道出学生们的心声，“那么为了粉丝们，请两位做下自我介绍吧。”
“大家好，我叫菲欧娜，从今天起就要在这圣罗列德公立高中二年C班就读了，希望能和各位做好朋友，一起好好学习，创造很多美好的回忆~”
菲欧娜彬彬有礼的态度加上那甜美的声音与笑容，甚至连不少女生也被一并俘虏，他们纷纷用掌声和口哨表达对这位“女明星”的喜爱。
“佛尔塞提·A·杰德蒙特，谢谢。”
相比之下，杰德蒙特的态度几乎可以用“嫌弃”二字形容，他不但趁着大家还在为菲欧娜欢呼时完成了简短的自我介绍，甚至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个木头人般，漠视着热情洋溢的同班同学们。
“看来杰德蒙特先生是走冷酷路线的，和菲欧娜小姐正好搭一对呢~”抢在尴尬氛围扩散开来前，男老师及时地圆场了。
可惜杰德蒙特并不领情，反而用充满杀气的目光瞥了旁边的菲欧娜一眼，“作为对手倒是可以考虑，不过就凭现在的她，不值一提。”
正要重新兴奋起来的学生们再次被浇了一头冷水。
就在老师打算再次出手时，菲欧娜单手叉腰，满不在乎地侧视杰德蒙特，“别以为贬低我就会让我服从于你哦，杰德蒙特，想得到我的心，需要的是爱而非冰~”
学生们再次沸腾了，老师也松了口气，连忙趁机推二人下台，“好了好了，明星见面会该告一段落了，大家上课吧。”
杰德蒙特与菲欧娜就座于亚历山大身旁，这是他早就为二人留好的空位。
尽管早有预料，但亚历山大还是为杰德蒙特的“不识相”捏了把冷汗。
他凑到刚坐下的杰德蒙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我说哥们，你讨厌菲欧娜美女可以，但好歹在大家面前做做样子吧？”
“我已经很克制了，没说出要杀了她之类的话。”杰德蒙特的语气软化不少。
“……你要真敢那么说现在外面就要响警笛了。”
“所以别拿她来烦我，学生身份只是我们的伪装，我们不可能在这里生活。”
“可我看菲欧娜不这么想啊……”亚历山大用眼神示意杰德蒙特看向另一侧。
杰德蒙特扭头一看，菲欧娜已经和另一侧的女同桌聊得火热。
“她是真要在这里找朋友的。”亚历山大笑道，“所以你也别这么不买账，哪怕要走，起码在这世界留下点美好记忆吧？”
“等她恢复记忆就会为自己这些幼稚的行为感到羞耻了，真正的她是无情的战士，不是清纯的女高中生。”
“……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到。”
“你想为她打抱不平是你的事，我不会改变心意。”
“不是这个，而是你的前半句，什么叫‘幼稚的行为’？”亚历山大眉心紧锁，“我喜欢结交朋友，我认为这一点也不幼稚。”
杰德蒙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很显然，他对菲欧娜的恨意已经开始扭曲自己的三观，甚至迁怒和影响了他人。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在恩人面前，杰德蒙特表现出了与在菲欧娜面前截然不同的礼貌态度。
“嗯~嗯~这就对了，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你的父母肯定很有教养。”亚历山大也立马恢复了笑脸。
“恰恰相反。”杰德蒙特答道，“我的母亲在生我时就死了，父亲虽然抚养我长大，但性格一直很豪放，对我几乎是半放养状态，而且对自己的过去只字不提，成天只会说要拯救世界、人类的公平公正之类的哲学大道理。”
“但你还是很尊敬和爱他？”
“毕竟是我唯一的家人，况且……”杰德蒙特流露出忧伤的双眼下方，是微微扬起的嘴角，“他确实是保护我直到最后一刻的英雄，他的理念，他的大道理，正确无比，无可反驳。”
“听你这么说，你们倒有点像朋友而不是父子。”
“不也挺好的吗？他也很少在我面前摆架子，明明是人到中年却比我的同龄人玩得都要疯，居然叫自己未成年的孩子和女生开房，这算什么……”杰德蒙特说着说着，眼睛里逐渐泛起光芒。
亚历山大明白，这就是杰德蒙特的“美好回忆”，他不是瞧不起交朋友或读书，只是害怕再一次的失去，毕竟没有希望，自然没有绝望。没有人比体会过世界末日的他更有资格谈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将来我要是有了孩子，也叫杰德蒙特好了？”亚历山大感慨地说道。
“别以为你救了我就能占我便宜。”杰德蒙特立马摆脱了忧伤情绪，浮现出掩盖不住的真心微笑。
“哈哈哈哈，这可是要致敬异世界朋友的，哪算占便宜，话说你父亲叫什么？”
“……这就有点过了。”杰德蒙特收起笑容，有些生气地瞪着亚历山大。
“啥？”
“拿我的名字开玩笑就算了，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父亲，就算你也不行。”
亚历山大一脸无语地看着杰德蒙特，“……你小子是孤独太久了，以至于得了被害妄想症吧？我问下朋友父亲的尊名而已。”
“……抱歉。”
“你啊，别这么敏感，我虽然也没什么规矩，但基本礼数还是有的好吗？”亚历山大摇头苦笑，“至少不会整天对着一个美少女说‘我要杀了你’之类的话。”
“……我的父亲叫杰洛特。”
“啊，转移话题了。”
“我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哈哈哈哈，好的好的，杰洛特叔叔的儿子很聪明嗯。”
“……别小瞧我。”
“不敢不敢，我可拯救不了世界呢。”
一番对弈下来，杰德蒙特憋了一肚子气，却又对亚历山大无可奈何。
光阴飞逝，很快，下课的钟声响起了。
菲欧娜刚想和聊得火热的同学一起去吃午饭，杰德蒙特一把抓住她的手。
“干嘛？”菲欧娜不解地看着杰德蒙特。
“别想逃。”
“……我就是去吃个饭而已，逃什么逃？”
“我还没完全相信你，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菲欧娜还没来得及反驳，周围的女生们便爆发出尖叫声，紧接着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还时不时地偷瞄菲欧娜和杰德蒙特。
“……他们搞什么？”杰德蒙特有点迷茫。
“你的情商是负数吗？”脸红的菲欧娜又气又羞，“拉着女生的手说‘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这种话，还能有什么意思？”
“无聊的幻想，你知道我不是那意思。”杰德蒙特对这种误会不屑一顾。
“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可不这么想啊，所以你还放不放手了？”菲欧娜嘴上这么说，手却完全没有挣扎的迹象，“再抓下去，大家真要认为我们是一对了。”
“好吧。”杰德蒙特松手了，重获自由的菲欧娜立即露出失望的表情。
杰德蒙特起身，“我跟你一起去吃饭。”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确定？”
“果然你是想逃跑吧，不然担心我跟着做什么？”
“这个嘛……”菲欧娜嘴角抽搐，眼神慢慢飘向另一侧，“我只是觉得接下去你会感到备受折磨的滋味。”
“……？”
十分钟后，人来人往的餐厅充满嘈杂声，其中菲欧娜和杰德蒙特所在的座位尤其喧哗——
六七个女生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谈八卦谈人物甚至谈起了天气与恋爱成功率的话题，坐在角落的杰德蒙特一动不动，低头盯着盛满沙拉的玻璃碗。
而杰德蒙特之所以只有沙拉吃的原因也很简单：为了跟在菲欧娜身后，他跟着只想减肥的女生们逛了沙拉区，至于有各种美食的热门区则只有被略过的份。
看着对面餐桌上大快朵颐的亚历山大以及他餐盘里满满的牛肉，杰德蒙特不禁噎了噎口水。
“菲欧娜，你看这些够吗？”女同学将盛满各类肉食的餐盘放到菲欧娜面前。
“谢谢你，美玲。”菲欧娜微笑道。
“不客气~”
菲欧娜将餐盘移到杰德蒙特面前，“吃吧，不吃饱怎么监视我这个俘虏呢。”
“……你是在可怜我吗？”杰德蒙特皱眉。
“不可怜你行吗？我都说了你会受折磨了。”菲欧娜冷笑。
“我不需要仇人的怜悯。”
“现在我什么都不记得，所以严格意义上也不算你的仇人，再说这也不是我拿来的，我只是对美玲说要吃很多肉，内容是她挑的，我是个快递员，满意了吗？”菲欧娜双手撑住脑袋，一脸溺爱地望着杰德蒙特。
当肉香进入鼻腔，杰德蒙特的肚子开始叫唤起来，好在餐厅够吵闹，他也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这丢脸的反应才没被发现。
“你不吃我可就送亚历山大啦？他应该会很喜欢美少女亲自献上的美食~嘻嘻~”
就在菲欧娜假装要去端餐盘时，杰德蒙特先伸手把餐盘往自己胸前挪了挪。
“我要活下去，这样才能杀了你，为此就算被嘲弄也无所谓。”
“好面子到这地步，我还能说什么呢。”菲欧娜摊手。
“少得意。”
“看来是稍微找回了些以前我们对峙时的感觉？”菲欧娜神情复杂地问道，“以前的我，是怎么对待你的？也是这样嘲讽、看轻你吗？”
“天知道，我又没问过，只是你那高高在上，自以为只有自己懂得万物真相的态度让人不爽。”
“哎……原来我曾经这么风光啊……”菲欧娜若有所思，“曾经知晓无数真相的女人，现在变成了没有过去的空虚少女，这或许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不是夺走我的性命，而是我的荣耀。”
“但这远远不够，你必须发自真心地后悔自己犯下的罪行然后死去。”
“我现在就很后悔哦。”
“……”
菲欧娜惆怅地看着周围那些青春洋溢的笑脸，“如果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犯过什么毁灭世界的重罪，也不是什么战士，或许我就能毫无负担地在这里一直生活下去了，甚至与你在这种情况下相遇，你也能温柔友好地对待我，而不是想杀我。”
“是过去的你亲自选了战斗之路，我要你后悔的不是这点。”杰德蒙特盯着菲欧娜，“再说真正的你必然不会为此后悔。”
“你怎么知道？”
“……”
“你会读心术？还是说你就那么了解我？”
“同样身为战士……”
“除此之外呢？不是战士时的我呢？只是个女人时的我呢？你知道吗？了解吗？”
“我……”杰德蒙特的气势明显弱了，“我对仇人的隐私没有兴趣。”
“所以你还是不知道嘛~真正的我……”菲欧娜苦笑，“没准，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所期待的模样。”
“这不可能……”
“一切皆有可能，要不然为什么偏偏是我失忆呢？明明我们是一起穿越过来的。”
“时空崩坏的副作用谁也说不清。”
“你认为是这样也可以，但我觉得……这是一种必然。我，平日里身为战士的菲欧娜，内心有渴望作为普通学生享受和平生活的一面。”
“就算这样……”
“我知道，这是无法实现的幻想。”菲欧娜的语气充满伤感与无奈，“找回记忆后，不管是生是死，不管要不要与你决斗，我都必须回到以前的人生，在这里创造的记忆，交的朋友，都会被隐藏甚至抛弃。”
“算你还有自觉。”
“即便如此……”菲欧娜努力挤出微笑，“我还是想享受当下，你大可认为我是自私，但我非常喜欢这种生活，对于在这个异世界，没有过去的我而言，你是唯一的伙伴，我……相信的人。”
在那张囊括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笑脸面前，杰德蒙特沉默了，甚至可以说他不知如何反驳与面对现在的菲欧娜。
没有过去的少女，无罪的少女。
自己……是否有资格对她施以审判？
这……公平吗？
答案是否定的。
我该怎么办才好，父亲……
迷茫无助的杰德蒙特下意识地目光移向菲欧娜身后的餐桌，结果发现亚历山大正在同自己打招呼。
“享受当下……吗？”杰德蒙特露出了和菲欧娜一样的表情。
“话说回来……”菲欧娜话锋一转，“你真的要一直跟着我？”
“就算你睡觉时也一样，我会像昨晚一样睡在你床边的地上。”杰德蒙特肯定地答道。
“我的私人时间倒还好啦，问题是公共场合……”菲欧娜凑近杰德蒙特，认真地问道，“我去厕所你总不会还要跟着吧？”
“会。”
“……变态啊，你会被抓的，真的！”
“那就只跟到门口，外加你把摄像头带进去。”
菲欧娜满头黑线，“我好想报警怎么办？”
“警察也帮不了你。”
“至少能抓你这个偷窥犯！”
“我再重申一次，我对你的肉体没有兴趣，别再拿性做挡箭牌，这根本……”
菲欧娜扶额，“我也再说一次，你不在意我在意啊……现在的我可是青春期的少女……”
“无聊的矜持，反正这种身份认知马上就会被抛弃的。”
菲欧娜束手无策地抱住脑袋，“啊……跟情商负数男没法沟通。”
“我们本来就不可能互相理解。”
“能不能别把话题高度提升到哲学层面吗？我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一个正常女生对待啊。”菲欧娜几乎是在恳求杰德蒙特。
“做不到。”
“这可真是叫人绝望的答案。”菲欧娜垂头丧气，“算了，在这里找个男朋友得了，哪怕是梦，我也要做个美梦，没准还能让他打跑你这个变态。”
“就算肉体变年轻了，我的战斗技巧可没退步，如果不想你心爱的人被打伤，我劝你断了这种无聊的妄想。”杰德蒙特颇为自信。
“哎呀？莫非你是在吃醋？怕我找男朋友冷落你了？”菲欧娜捂住嘴巴偷笑道。
“不如说看上你的人是最可怜的，不仅展开了一段没有未来和希望的恋情，就连恋爱对象也是虚假的，哪怕对着虚拟人物**也好过爱上你，至少它可以按照程序给出温暖人心的回应，而你，只会带来悲伤和死亡。”
“您这一本正经吐槽的样子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我的幽默感早就随着我的世界被毁灭了。”
“啊……好累……”菲欧娜心灰意冷地叹了口气，低头吃起沙拉。
而杰德蒙特也终于将叉子刺入牛排，开始享受已经冷掉的午餐。
午饭结束后，下午的上课铃响起，这是名为“体育课”的自由时间。
菲欧娜和刚交到的朋友们一起打起了排球，作为深刻在灵魂中的战斗本能让她做出了各种超出同龄人的灵活动作，加上那美丽的外貌，瞬间收获了一大票其他班级的粉丝，引来无数喝彩。
而杰德蒙特就和他所承诺的一样——站在场外时刻盯着菲欧娜的一举一动，对于旁人发来的邀请或是迷妹们投来的爱慕眼神一律无视。
“真是纯情，眼里只有她哦。”亚历山大笑着站到杰德蒙特身旁，同他一起欣赏起菲欧娜的英姿，“我们的校花可是一直在看着你哦，你放学时小心点，别被人打了。”
“尽管试试，谁打谁还不一定。”杰德蒙特面不改色。
“午饭时好像聊得不太开心啊，和菲欧娜美女。”
“我跟她没什么可聊的。”
“这就不对了哦，明明聊个不停，虽然我听不见你们在聊什么，但从你的表情我看得出，你很在意她。”亚历山大双手抱胸，认真的神态如同在教育弟弟的兄长。
“我当然在意仇人的动态。”
“……所以说不是这种在意啦，而是另一种。”
“什么另一种？”杰德蒙特不解。
“呃……恋爱的？”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种解读，但我可以明显地告诉你，你误会了。”
“可是……不是喜欢她的话你为什么要跟她聊那么多？”
“都说了，她是我的仇人……”
“我就不会跟仇人废话那么多的好么？”
“……”
“哥们，你对‘仇人’的理解是不是有偏差？”亚历山大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菲欧娜毁了我的世界杀了我的家人，现在她又以这么毫无防备的状态出现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干掉她。”
“你不是那种人。”
“但我这是正常人的思路，下手当然要挑成功率高的时候。”
无可反驳的杰德蒙特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我的父亲不希望这么做。”
“啊，我理解，任何伟大的父亲肯定都不想自己的孩子活在复仇里。”
“不止如此，他还希望我能用公平的态度去看待世间万物。”
“……公平的态度？”
“他留给我的机体，欧西里斯，拥有毁灭世界的力量，我也正因此能够靠它与菲欧娜对抗。然而，如果没有仇恨，或是我完成了复仇，那又该如何使用这股力量？”
杰德蒙特抬头仰望蓝天，脑海中回响起父亲的话——
你能成为“公平”的代名词吗？
可是机械之所以能够审判生命，是因为它冰冷、客观、公正；但怀有各种情欲的人类，这样的你，能否用同样的态度去审判生命？
如果你能做到，你还会是人类吗？
“公平啊……”听完杰德蒙特的转述，亚历山大感慨万千，“我倒觉得这本来就是缥缈虚无的哲学概念，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可言。”
“但我们能尽可能地接近公平，就算永远实现不了那目标，至少它能成为我们人类进化与前进的方向。”
“所以你才这么坚持……”亚历山大的视线重新移回赛场，刚得了分的菲欧娜朝他们两人得意地竖起了大拇指。亚历山大赶紧吹了个口哨回应，杰德蒙特则还是那样毫无反应地看着她。
自讨没趣的菲欧娜埋怨地冲杰德蒙特做了个鬼脸，之后将心思重新投入到比赛中。
“但你觉得这样真就公平了吗？”亚历山大追问道。
“你指什么？”
“或许你觉得不对一个失去记忆的仇人下手很公平，毕竟她没有了过去，也就没有了罪过。可是，她既然没有罪过，也就等同于一个无辜人，你现在几乎是在把一个不属于她认知中的重罪灌输进她的意识，让她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你不给她好脸色还一直威胁她，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复仇’吗？你只不过没在伤害她的肉体，而实际上你一直在折磨她的内心。”
亚历山大的一席话，让杰德蒙特茅塞顿开，他愣住了，自己从未想到过这层面。不，他明白自己其实是有接近过这种想法的，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放下仇恨，所以选择了逃避，以‘没伤害菲欧娜身体’为借口，持续不断地折磨她的内心以填补自己心中那被仇恨挖开的空虚。
见杰德蒙特迟迟没有回应，亚历山大知道自己说到重点了，表情也随即变得严肃。
“我没要你原谅她，我也没这资格，只是作为旁观者来说，你对她做的事，称不上公平。”
“那我还能怎么办……”杰德蒙特捏紧颤抖的拳头，五官因无处可泄的怒火而挤成一团，“你真的……要我和那种人做朋友吗？”
“我说了，我没资格要求你做任何事。只是……在我眼里，你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我？我连死都不怕，只要能完成复仇……”
“这我相信，但你有勇气面对‘失去’吗？”亚历山大打断杰德蒙特，以凌厉的反问问住了他，“和无辜少女成为朋友后，因此建立下的情谊在她找回记忆变回仇人而崩塌的那一刻，你能承受吗？”
“我……”
“你经历了亲人被害和世界末日，你的心早已跌落到绝望的谷底，但就算这样，你还是有害怕的东西，我觉得……这是因为你还存有希望。”
“希望？”
“希望被爱，希望爱人，希望能找回和平的生活，希望能摆脱复仇人生，你希望……能和那么天真烂漫的女孩做朋友。”
“我对她才没有……”
“别反驳我，你要反驳的是你自己。”
“……”
“杰德蒙特，你可以选择的。”亚历山大眼中充满期待，“是就这么逃避下去然后迎来战斗，还是趁这个机会改变你们两人的人生，哪怕概率再低，至少将来的自己会因为尽力过而不留任何遗憾和后悔。”
杰德蒙特再次陷入沉默。
“下次有机会不妨听听她的想法，不是仇人，而是身为一个普通少女的菲欧娜。虽然很难，真这么做了甚至不像一个有正常思维的正常人，可你毕竟是最后的人类，最后的希望，若连你都不能到达这种超脱的境界，那还有谁能呢？”亚历山大语重心长地说道，“这虽然只是我的个人猜测，但杰洛特叔叔也许就是相信你能做到，才把欧西里斯托付给你，而没有选择把它用于拯救世界的战斗之路。”
尽管杰德蒙特没有回答，但亚历山大能从他那欲言又止的表情里发现那些正在发生的细小变化。
崭新的未来之路，或许就将从此刻铺开。
至少，亚历山大如此期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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