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处在三楼的教室窗户看出去，周围高低不齐的房屋将视野挡住了一半，夕阳只能从麦田那边斜照进来，古朴教室中的微尘让它变成可见的一束束金芒。
「魔族都是笨蛋。」
蒙静静地看着讲台上的菲米斯，她不雅地坐在一米高的讲台上，翘脚露出的一节大腿在夕阳的照耀下明晃晃的。
「这就是我的结论，我作为一位历史学家的结论。看来这美术课是继续不下去了，呼……」说完这句话，菲米斯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小镇像是在回忆着什么，撅起的粉唇上有几点反光星星闪耀。
蒙忽然觉得菲米斯不挖苦他的时候也蛮漂亮的。
「我是在推广教育法通过之后作为美术老师被分配到这里的，在这之前我是一位魔族总文献部的历史学家，现在我就来给你们上一节历史课吧。」菲米斯保持姿势不变，对讲台下的众学生说。
孩子们都闭着嘴，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菲米斯这样子说话。
蒙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菲米斯没有对他的观点表示赞同或者反对，而是开始讲起了其他的事。
「魔族啊，是没有自己的文明的。」
——菲米斯以这句话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很久很久以前，魔族人像野兽一般生活，他们用四肢爬行，用爪子和牙猎食，生吃动物，一到晚上就跑到树上或者山洞里躲避凶猛的野兽。他们许多还保留着动物的体征，角、尾巴、双翼、羊蹄这些都有可能出现在他们身上。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与严酷的自然作生存斗争，能存活下来的都是非常强壮的魔族。」
听到这，学生们都兴奋起来。
「翅膀啊，他们能长出翅膀来！」
「我也好想要一根尾巴啊……」
「你是女孩子耶，长了尾巴的话不怕变得很丑吗？」
「可是我觉得猫尾巴挺可爱的啊……」
没有理会那些活跃的学生，菲米斯继续说：「因为当时的自然条件非常严苛，作为应对，魔族人的身体进化得越来越强，也渐渐丢掉了尾巴、翅膀等多余的部件。但这还远远不够……就算他们的爪子比钢铁还锋利，也会被巨大的野兽一脚踩扁；就算他们的双腿能一跃十米，还是会被飞翔于天空的巨鸟抓走。如果继续这么下去，魔族将会在身体进化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再也开启不了灵智。」
「呀，讨厌！祖先们都会变成浑身肌肉的笨蛋吗？」
「你傻啊，要真的是这样你作为他们的后代还会这样娇小吗？」
「也是哦，但是啊我觉得我在向祖先们退化，最近我的胸部越来越不娇小了……」
「……」
这些知识蒙早就知道了，记载着这些历史的贵重书籍都陈列在乔雅拉家的书柜里，但是乔雅拉本人却听得津津有味，因为就算那些书摆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看的。
「但是，转机出现了，大约在1500年前，在一处魔族人的聚居地，一个族人脚下出现了玄奥的法阵，他就这样凭空消失在了大家眼前。那是人类中的一个巫师成功发动了召魔法阵，他将那位魔族召唤到人间界以供差遣。三年以后，契约的时限到了，那位魔族被送回魔界……阿勒，你们好像还不明白什么是契约吧。」
「我知道，菲米斯女士……」话出口之后，蒙才觉得有些不妥，他追问：「我可以说吗？」
「嗯。」
得到菲米斯的肯定，蒙接着说：「进行约定之人以大魔神库加拉所制定的程序进行仪式及立约的操作，如果约定的内容与违约的代价被大魔神认可，那么契约便成立了，违约之人将由大魔神库加拉强制执行契约里约定的惩罚。比如召魔法阵实际上就是一项契约，是一个人类偶然之间做到了大魔神库加拉指定的程序所完成的。」
『嚯嚯……』蒙的脑中响起老人的笑声。
菲米斯深深地看了一眼蒙，接着说起了魔族的历史：「嗯……回到魔界的那人带来了人间界的许多信息，包括关于自然的认知、基础的语言、生火的方法。这些东西极大地改变了魔界的格局，让我们的祖先渐渐走向文明，他们拥有了最初抵御自然的力量，但是这远远不够……魔族的进化方向不适合用脑子思考和创造，所以固步自封的他们等待着人类的下一次召唤。没有让他们失望，人类一次一次地召唤魔族帮他们做事，大部分魔族都被召唤到一块叫欧洲的大陆上，他们从那里学会了人类的语言和文字——也就是我们现在的魔界通用语，学会了锻造和各种机械的制造。虽然因为魔界和人间界的物理法则有区别，导致一些人间界的技术无法运用，但是魔族还是变得无比强大，成为了魔界的霸主。而同时沾了人类快速发展的光，魔族的技术也紧随其后。但是直到400多年前，人间界最后一个掌握召魔法阵的人类死去，我们就再也无法得知人间界的情况，也无法从那边不动脑子地获得新的技术。」
菲米斯讲完一会，教室里还是静悄悄的，学生们都沉浸在她的故事里。
这些事蒙也从书上看到过，但书上的和菲米斯所说的大相径庭，书上说远古的魔族都是非常聪明的，他们依靠使用工具和火焰来保护自己，同时在魔界获得了一席之地，之后的技术发展都是魔族和人类互帮互助的结果。
『如果真是菲米斯女士说的这样，就是说人类远比我们魔族要聪明，那么我的言论也更加得到了证实……菲米斯女士的意思是支持我喽？』
这样想着，蒙抬头看向菲米斯，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从她的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
蒙开口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菲米斯女士。」
「呵呵。」菲米斯轻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她从讲台上跳下来，拍了拍手：「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吧，下课了。」
学生们哗啦一下就把刚才菲米斯讲的故事抛在脑后，打闹着陆续离开教室，好多小孩经过蒙的长桌时还对他做鬼脸。
蒙没有离开也没有理会那些嘲讽他的同学，他只是安静地坐在原位。乔雅拉看他没有离开，也坐在一旁等着。
「呐，我们也走吧？」乔雅拉伸出小手在蒙眼前晃了晃。
「等等……」蒙盯着讲台上的菲米斯
菲米斯伸着懒腰，深绿色的像床单一样围在身上的连衣裙被拉伸，展现出惊人的成熟身体。
乔雅拉的脸一下子就鼓胀起来，两撇豆丁般的粉色眉毛聚拢到眉心，她说：「你留下来就是为了看菲米斯女士吗？」
还没等蒙回答，菲米斯开口了，此时教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魔族都是笨蛋。」又是这句话，虽然菲米斯盯着窗外忙碌的镇民们，但是这句话很明显不是自言自语，蒙和乔雅拉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们不会思考未来，所以不会记录现在——导致现在的我们只能从一代代传下来的故事和古代的蛛丝马迹来推导以前发生的事，刚才我所说的，就是我所推导出来的历史。哼，怎么样，你相信吗？黑头发的小鬼？」菲米斯转过头看着蒙。
「我相信你，菲米斯女士，你的理论是对我想法的一个很好的佐证。」蒙冷静地回答。
乔雅拉的紫色大眼睛中倒映着蒙，她从没想过懦弱沉默的蒙会有今天这一面，今天蒙的表现和她的印象相差太大了。
「哼，从魔族总文献部出来之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涉足历史这一块了……没想到我今天竟然像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兴奋地与人探讨起历史来，而且对象还是……切。」菲米斯自嘲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呢？菲米斯女士你为什么不继续魔族历史的研究了？」乔雅拉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不是说了吗，魔族都是笨蛋。」菲米斯温柔地摸了摸乔雅拉的头，然后抬头看向房间顶部的吊灯——
「少年时，我狂热于探索古代魔族的遗迹，学习历史方面的书籍。不久之后我就发现了历史书上的许多谬误，然后经过更多的调查之后，我就得出了刚才我说的历史……我想要让那些历史学家认识到他们的错误，于是经过一番努力，我终于进入了文献部。」
说到这，菲米斯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蒙用自己的小手捏了捏菲米斯纤细的手指。
菲米斯继续说：「但是文献部的人全都否认我的观点，他们以各种理由拒绝我更改历史书的申请……我想他们应该是知道的，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只要稍加调查就能得出的正确的历史。他们是在逃避，他们否认魔族对比人族的劣势，他们误导后代以为我们魔族很强大。」
菲米斯低头对上了蒙的视线：「然后我便离开了文献部，当了一个老师，来到这里之后，我看到了同样对事物都抱有自己的思考的蒙。」
菲米斯蹲下身：「蒙，我要跟你说一声对不起，我看到几乎和我小时候一样的你，看着你努力地追求着事物的真实，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看到了你以后在人生路上四处碰壁的坎坷。于是我忍不住想要阻止你前进，忍不住想要打击你。却没想到，正是你给了我学术方面的共鸣……谢谢你，蒙。」
菲米斯天蓝色的眼睛中流出一滴泪水。
「没关系的，菲米斯女士。」蒙轻轻地将菲米斯脸上的泪水拭去，对她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脸。
「咻~你看你的小女朋友都等不及了，快跟她回去吧。」菲米斯吸了一下鼻子，红着眼眶的她也对蒙挤出了一个笑脸。
蒙看了看身边已经鼓起脸颊的乔雅拉，他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脸，乔雅拉的脸就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扁了下去。
「你竟然敢戳我的脸？！今天总觉得你很奇怪耶！以前你总是默不作声地任我欺负，也不会色迷迷地看着菲米斯女士！」
「你欺负人还这么理直气壮，而且我也没有色迷迷地看着她啊……」
「你还说没有！今天有一半的时间你都盯着菲米斯女士，还净和她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事！」
「我……」
菲米斯站起身来，笑着对两人挥挥手：「别吵了，快回去吧。」
「嗯！再见，菲米斯女士。」乔雅拉换脸比翻书还快，马上转身对菲米斯笑着挥挥手。
「再见。」蒙刚要对菲米斯挥手就被乔雅拉拉着手拖走了。
在他们快要离开教室时，菲米斯对着蒙的背影说：
「蒙！你的黑色头发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头发哦！」
砰！然后蒙就被乔雅拉一拳打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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