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当城，邦邦镇。
镇子西侧的一个小山丘边上，一群孩子如吵闹的麻雀般叽叽喳喳地围在一块巨石旁，用满溢好奇的眼睛望着石头上方。
巨石本身没什么有趣的地方，孩子们平时没事也不会来这儿玩耍。
但因为它本身的巨大和稳重，让它在孩子们眼中产生一种严肃乃至神圣的感觉。
所以每当有重大的计划需要讨论或者要紧的事情等待公布时，孩子们都会约好在这里进行。
比如合伙整蛊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计划，比如集体翘期末考试的计划，再比如村里最漂亮的姑娘要出嫁时送她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挽留她的计划。
只有这样重要的事情才会在这里讨论。
此刻石头上方站着一个男孩，脚边是一只大麻布口袋，他正从里面取出东西，一样一样地把它们抛向石头下面围观的人群。
“这个是什么？”
“什么啊，黑不溜秋的。”
“气味好香！”
“……”
一颗拳头大的球状物被脸上还留着泥巴迹的小男孩抢到了，球状物被暗紫色的外皮呈层叠装包裹，触及表面异常柔软，然而皮下却是深褐色的坚硬外壳。
“西里提亚的食人果。”
“哇！啊！”
小男孩吓得触电般松开双手，果实砸落在地，发出闷响。
那一瞬间小男孩甚至感觉到那暗紫色的果实外皮像是在蠕动一般，好像在感受自己的肌肤，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一个口子，露出尖利的牙冲自己狠狠咬上一口。
旁边的孩子也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但是果实并没有多余的动作。
不如说果实从开始到现在一动都没动过。
站在石头上的男孩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下方的骚动，挠了挠头，然后发现自己刚刚似乎犯了个错。
“啊，不好意思，刚才说漏了，应该是食人树的果实才对，果实是没有危险的。”
众人松了口气，又聚拢过来。
“捡起来啊，你胆子好小，这辈子也就配玩泥巴了。”
“怕成什么样子，真没勇气。”
小男孩在众人的唾弃声中羞愤地捡起果实。
“今年的就这些了，先把东西收回家去吧，走吧走吧！”
石头上的男孩把空空的大麻布口袋卷成长棍状，再用原来系在袋口的绳子把它绑在腰上。
孩子们纷纷表示感谢，大多数人都收到了奇怪但足够满足好奇心的礼物，也有少数没有获得礼物的，不过也饱了眼福。
“路痴，你拿到的是什么礼物？”
有人想知道礼物的派发者留给自己的是什么，众人一齐将头点得像啄食的鸟，他们认为那一定是非常稀奇珍贵的东西，都想看看到底是什么。
“别叫我路痴，说多少遍了，小心我揍你！”
男孩一边用拳头挥出风声恼火地威胁道，一边从随身的另一个袋子里取出一个细长的玻璃瓶，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在端一碗一不小心就会溢出来的滚烫汤水。
男孩双手捏着玻璃瓶的两端，将它举到空中。
玻璃瓶只有差不多两个大拇指指甲片的直径，长度却近乎手肘到指尖的距离。
玻璃瓶中放着一片羽毛，纤长、洁白……不，羽毛的尖端有一点红褐色的污斑，但丝毫不影响它的美丽。
“好漂亮！”
“是好看，但也只不过是支羽毛罢了，而且看样子路痴你是不打算使用它的，纯做装饰用？”
“只知道使用使用，毫无艺术细胞的家伙！”
“哦？你那肤浅的品味也配叫做艺术？”
“你他——”
男孩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拌嘴的两人意犹未尽地休战听他讲话。
“这支羽毛是从一只鸟身上拔下来的……等一下，这句是废话，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想说的是，父亲几十年的旅行经历都没有见过这样的鸟，他几乎到过这片大陆的所有地方，他头脑中储备的知识量让他甚至能与专门研究生物的专家相谈甚欢，但他却认不出它，连类似的品种都没有印象。”
男孩调整了展示羽毛的姿势，将羽毛尖端朝向大家。
虽然羽毛依然很美，但果然污斑还是很刺眼。
“这个红褐色的点是父亲的血，父亲打算喂那只鸟，却被它啄伤了，伤口可能永远也不会好了。”
“什么？连琴姨的医术都没办法治好吗？”
“母亲只能处理一些普通的伤口，但是……父亲去了穹顶堡垒，连那里的人都没办法。”
“连魔法都不行吗？什么怪鸟啊！”
“黎叔是在哪里碰到那种鸟的啊？”
随着这一问，大家自发地安静下来。
“其实那个地方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不太清楚，但是名字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抱歉又错了，因为它还没被画在地图上的原因吧，所以其实是没有名字的。”
“大人们给它的称号是，世界尽头。”
2
西西城，滴滴镇，幼苗孤儿院。
金属刮擦的声音在小小的食堂里响起，那是用勺子将残留在饭碗底部及边缘的米粒一点也不放过地刮落的做法。
随后是收拾餐具产生的响动。
荼今天也依旧是第一个吃完饭，她迅捷地把餐具拿到水槽清洗。
因为吃得太干净，所以稍稍冲洗就完成了清理工作。
结束用餐的荼匆匆离开食堂。
食堂里其余的孩子默默地埋头吃饭，只有调皮的人才敢偶尔偷偷讲几句话，孤儿院的规矩比较严格。
接下来的时间是有安排的，仿照学校的日程表，用餐之后还有两个小时的夜自习。
荼提前吃完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吃饭速度原本就快，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要比管理员更早抵达自习室，那样就能够避开管理员的视线把“闲书”带进去了。
从宿舍的柜子底下取出一个袋子，荼把偷藏在里面的书抱在怀中，小跑来到自习室。
打开门，漆黑一片的光景让她松了口气。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意外就是为一成不变的生活准备的，所以荼会为每一次的意料之中感到安心。
荼打开灯，走到最后一排的位置坐下，将书摆在腿上翻开，一边警戒着门口一边睁大眼睛阅读化为文字和图片的那些千里之外的奇闻异事。
荼非常喜欢看书，她觉得书把世间的一切都写进去了，无论是人们所熟知的事物还是远在异国他乡的旅人的奇特经历，书都能够将它们以最动人的姿态展现在阅读者面前。书甚至能够让阅读者看到作者纯粹幻想出来的东西，比如比山还高的巨人，比如可以飞上天的巨大的鱼，再比说和世界上最漂亮的人谈恋爱。
吊灯微微晃动，打在纸页上的光线一跳一跳的，灯光有些暗，但荼睁大了眼睛，所以还能看得清书上的字。
荼有在注意周边的情况，管理员进来的时候她及时地装作在学习的样子，同学进来时她倒无所谓，因为他们也都习惯她这样了。
尽管荼非常小心，而且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松懈，可她的注意力还是像装在破碗里的水一样一点一滴地全部流进书所描绘的世界里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第六感像一枚针一下刺醒了荼，她像溺水的人探出水面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般从书的世界回到现实，但似乎已经晚了，她和管理员的视线对上了。
那是像从被厚厚尘埃覆盖着的沉沉棺木中透射而出的目光，毫无波动、没有感情，但它就是能让人害怕，至少荼每次被盯上都会忍不住发抖。
管理员走下来了。
脚步声很轻，但一步一步清晰地踏进荼的耳朵。
走近了，管理员穿着靴子的脚迈进了低着头的荼的视野中。
荼的心脏跳的飞快，她感觉自己全身都因心脏的跳动而被迫在发抖，她努力绷紧身体，可还是无法抑制住。
然后一瞬间停了下来，身体不抖了，心脏也莫名其妙地迅速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
管理员的手搭在了荼的头上。
荼面如死灰，绝望的气味像蝴蝶般绕着她飞舞，不发出一点声响。
“出去，带上书。”
管理员的声音和他的视线一样冰冷。
荼战战兢兢地把闲书放进抽屉，带着课本准备出去。
“我是说带上你的闲书，小朋友。”
荼抖着手差点把课本掉到地上，她捧起闲书，不敢看管理员一眼，步伐僵硬地走了出去。
自习室外边是一个小院子，但是这不代表荼就能够借着出来罚站的时间在这里玩耍，她甚至不被允许在院子里随意走动。
“罚站的时候要是有多余的动作，给我小心一点，不听话的人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管理员这么说过。
很少有人违反规矩被罚站，所以罚站时再调皮的人就更少了。
管理员长得很高大，总是穿着黑色的衣服裤子，脸并不凶恶，但是目光让人不敢领教。
荼不敢违抗管理员的禁令，自习时间看闲书已经是她敢做的极限了。
没事别惹他，这是孤儿院孩子们的常识。
室外有点冷，不过夜空很美，荼痴迷地仰望着星空，她觉得这和看书同等快乐。
自习室的门被打开了。
荼这时才察觉到身体的冰冷，感觉到管理员靠近，她又想抖了。
“跟我来。”
管理员的大手拍了拍荼消瘦的背。
荼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摇摇晃晃地跟在管理员身后，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自习室旁边的小通道。
“进去吧。”
荼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陌生的房间。
房间不大，阴冷的灯光照出了毫无亲切感的各种家具，唯一能让荼感到安心的是一个摆满了书的大柜子。
“你可以坐我的床，至少比这个板凳软吧。”
管理员说着拖过一张凳子，自己在上面坐下。
“我注意你很久了，每次自习都看闲书。”
荼低着头默默地听着，她在害怕。
“会带坏别人知道吗，他们要是都向你学习，在课上这样乱来，你让我怎么办？”
管理员不说话了，荼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摆放在腿上。
“我考虑很久了，既然你这么喜欢看书，不如来我房间吧。”
荼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是，以后夜自习你可以来我房间看书，这样就不会带坏其他同学了对不对？”
“……谢谢，那，我可以看书了吗？”
“就直接看书了？不和我这个大活人聊聊天吗？好吧好吧，反正我也得回自习室，你就在这看吧，等自习结束再回去，记得要保密。”
荼用力点点头。
管理员原来是个好人啊，那为什么要装出一副让人害怕的样子？
荼很纳闷，但是很开心。
“那个，请问，您也喜欢看书吗？”
管理员刚站起来，荼脱口而出问道。
“那当然了。”
管理员来到书柜旁，伸手抚过书架上的书，像对待的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我看过很多很多书，但看得还是很少很少，顺便一提，我的梦想是看遍世界上所有的书！是不是像个笑话？很好笑对吧，哈哈哈哈！”
“您什么书都看吗？”
管理员见自己的笑话毫无效果，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还蛮广泛的，虽然不精，但是都有一点了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请问您也读与地理有关的书籍吗？”
“读啊，地理和历史我都非常喜欢，读过很多。”
“那您知道世界尽头吗？”
荼腿上翻开的那一页上，一个“世界尽头”的词条，不仅解释寥寥，连配图都没有。
“世界尽头啊……”
管理员笑了，他看向书架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抵遥远的彼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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