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听了蕾娜的话之后，我反而更加无法看清自己的‘身份‘。
还是最开始的问题：
我到底是谁？
我的身体没有变化，我还是‘慕暮’，但脑子里关于‘过去’的回忆，却被另一个人侵占了。带着另一个人的记忆，去讨要属于这副身体的关爱，这对那些爱着我的人，太不公平了。
不过，也许他们并不在意，烦恼的也只是我一个人罢了。
……这种感觉，是普通人不会产生的。闭上眼睛，梦里的画面一点一点显现出来。这些画面，同我这十年间发生的故事混合在一起，两个完全无法相交的经历同时存在于一个身体当中，混乱是此刻唯一的情绪。
想要彻底冷静下来，依旧需要用时间来打磨。
但现在，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东西了。
谁能告诉我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法呢？
“大——哥——”
就在我坐在床前，一边看着月光，一边苦苦思索的时候，一声甜甜的呼唤传入耳中。
还没来得及回头，我便被人从身后抱住。
她把下巴放在我的肩膀上，然后轻声说道：
“我来了！”
“额，‘我来了’是怎么回事啊，话说……”
“就是来见你了啊，特意在这个时间来见你哦！”
她说话的声音微弱柔软。在得知她是女孩子之前，她也会使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可那时我只会把这个当作‘个性’看待。现在我已经知道她是女孩子了，所以听到这种语气，肯定会觉得心里痒痒的。
更何况，我还被抱在怀里。
她故意把身体前倾，后背传来了她胸口柔软的触感。
“怎么样，是不是很柔软？”
“……女孩子这么说话，真的好吗？”
“没关系，我只在大哥的面前这么说啊。”
“这样才有问题吧，既然是女孩子，一定要知道女孩子的矜持哦。”
“但是我想要这样抱着大哥，秋天了，天气转凉了，在这个本就阴凉的阁楼里，大哥一定在承受难以忍耐的冰冷，但大哥的妹妹是善解人意的，她愿意用自己的温度来让他感到温暖。怎么样，这样的妹妹，伟大吧？”
这么说完，她在我耳边笑出了声音。然后加大了环抱我的力气，后背的触感也越来越明显。
想要逃开，却又不好意思挣脱。
总觉得，如果挣脱开的话，会让慕沐伤心。
而且我承认，被这样子抱着，真的很温暖。
“嗯，很伟大。”
我这么说道。
不是奉承，也不是被情景催化的谢意，单纯只是表达自己内心的原始情感。
我真的觉得她很伟大。
在我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给我心里增添幸福的重量，我的‘家人’，都是我最珍贵的存在。
她沉默地抱着我好半天，不说话，只是平稳地在我耳边呼吸。
稍稍侧过目光看她的反应，她微闭这双眼，非常享受地趴在我的后背。
“虽然是想要给大哥传递温暖，但这么抱着大哥，却让我暖烘烘的，怎么也不愿离开啊。”
她闭着双眼，满足地说着：
“真想一辈子都这样啊。”
“那样会很不方便吧，而且夏天会很热。”
“这种事情，就留到发生的时候，再去烦恼好了。”
“这种思考方式，倒是很有慕沐的特色。”
“哼哼！怎样啊，是不是羡慕我啊？”
“不羡慕啊，慕沐不是也在温暖我嘛，和你想的一样，我也想要永远保持住这个状态。”
等到厌倦的时候，再去烦恼也不迟。
但我也在琢磨，我什么时候会厌倦呢？
比如，厌倦做菜，厌倦打游戏，厌倦和普通交朋友，厌倦被被人关心……
应该很难。
“大哥你毫不害羞的说了超级害羞的话哦！”
“有吗？那你不也是一样？”
“我啊，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害羞过一次了，所以现在我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反而是超级安心。”
她松开了我，得以解放行动能力，我也转过身面向她。
她站在我的面前，背着手，月光刚好照亮她微红的脸蛋。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她身上穿着的汉服，应该就是端午那一晚我们一起逛庙会的时候穿的那件。淡黄色的襦裙，和她黑色长发相得宜章，即便用客气的话来形容，也是十足的美女。
“怎样啊，漂亮吗？”
“嗯，很漂亮啊。话说，你在第一次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我的心情了吧？”
“那不一样啊，那时候大哥是看待‘弟弟’的心情说出的话，现在则是以‘妹妹’的心情说出的赞美，不过说的人心境不同，听的人也是一样天差地别。”
“说的也是。”
之前把慕沐当作‘穿着女性汉服也是相当漂亮的男孩子’，现在则变成‘美丽飘逸的中国古典女子’，不管是心情还是话语蕴含的力量，似乎都完全不同。
慕沐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轻轻微笑，然后看起来丝毫不在意地坐在了我的床前，靠在我的身边。
“大哥，什么也不问啊。”
“问？我该问什么？”
我看了看她的侧颜，她继续说道：
“有很多疑问啊，比如我为什么要在大哥的面前伪装起来。”
她稍稍把头别开，好像不太想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那我要问了哦，你愿意回答我吗？”
“嗯，愿意。”
她轻轻地点点头。
我问道：
“现在的慕沐，应该是你最真实的一面吧？”
她稍微仰起头，然后回答道：
“应该是吧，至少比之前要真实的多。”
“那就没关系了，只要我现在看到的慕沐就是慕沐，那我就不会去追究之前虚假的理由。”
“为什么啊！”
她转过头，惊讶的追问道。
“我已经看到你真实的那一面了，为什么还要调查虚假的理由呢？”
“这样的大哥很容易被人欺骗，我已经开始担心了。”
“哈哈，我经历的事件，可比你多哦。”
人际交往，和陌生人谈话，同事之间的关系，无论哪一个，都需要猜测对方的心情，了解对方的目的。现在的我，即便不算身经百战，也算是经验老道了吧？
“但大哥就是看不清欺骗，不光是我，花火、小公主、慧心姐……就连父母也是，大哥一直被欺骗着，可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或者说，其实大哥什么都能看出来，只是什么也不说罢了。”
“普通人怎么可能做到这些啊。”
我讨厌被欺骗，所以我会把善意都当作关爱。
这种生活方式能让我过的更舒心。
“大哥今天出去做什么了？”
“闲着没事，所以出门转转。”
“丢下可爱妹妹的庆祝晚会，然后一个人在秋风萧瑟的夜晚，衣着单薄的走着，大哥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说着，她把手轻放在我的额头上，假装确认我的健康状态。
“怎么样，坏了吗？”
我也跟着她的节奏回问道。
她煞有其事的闭眼点头。
“风寒入侵，再加上心力交瘁，很显然已经病入膏肓了！”
“哦？那还请医生赶忙帮我……”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我的眼睛便被慕沐的手掌遮住。
下一时刻，我便被扑倒在床上。接着，逐渐接近的温暖呼吸，变成了嘴唇上的湿软触感。仿似一份贪婪而又让人心跳不已的布丁……
这样的姿势持续了几秒钟，发生的过于突然，让我丧失了反应的最佳时机。我只能等待嘴唇上的温度自己消失。
过了半晌，我的视觉才被释放，那柔软的触感也从我的嘴唇上移开。
但呼吸还在，我和慕沐的脸近在咫尺。
“怎么样，感觉被治好了吗？”
慕沐带着迷醉的微笑轻轻问道。
“发生的太突然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么，要再来一次吗？”
她坏笑着问道：
“第二次打折哦！”
“嗯，拒绝。”
我抓着她的肩膀，然后轻轻把她推开。
她也没有过度挣扎，被推开之后依旧挂着微笑，坐在我的对面。
“怎么了，这么突然……”
接吻？
“这是表白哦！”
“表白？”
“嗯，这是我对我深爱着的大哥，最深情的表白。”
她笑的极度寂寞，秋月的光原本就有些蜡黄，涂在慕沐的脸上，就更显寂寞。
“大哥想起了什么对吧，能和我说一说吗？”
“……想要知道吗？”
“其实我不想知道。”
“那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歪着头微笑，并没有回答我。
事到如今，我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慕沐比我想象的还要直白，更像是一个勇敢追逐梦想的天使。
“我想起的过去，是没有慕沐，没有家人的过去。”
是不属于‘慕暮’的过去。
“这样啊，那过去的我，没有出现在大哥的回忆里？”
“我也很遗憾。”
用慕暮的身体，装着不属于慕暮的记忆，然后享受着慕暮的关怀。
这也太狡猾了。
这对身边那些关心我的人非常不公平。
但失落只在慕沐的脸上待了一瞬间，下一时刻，依旧是她明媚的微笑。
“那就没办法了，我的表白只对过去的大哥有效。我所爱着的，也是和我拥有共同美好记忆的大哥。”
“我……”
“所以，刚才的表白，和‘现在’的大哥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是大哥的好妹妹，而大哥则是令我尊敬的大哥，这样可以吗？”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我就会认同。”
“嗯，我就是如此希望的。”
她伸出小指，微笑着示意我：
“来拉勾勾吧，即便不能成为大哥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大哥也不会离我而去。”
我也伸出小指，慕沐勾过我的指头，和我做着约定。
“拉钩钩，上吊吊，一百年，不许变。”
脸上的微笑下混杂着她的泪水，满足的喜悦和不甘的悲伤一同传达给我，我只能被慕沐这样牵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没权利安慰她，也没能力给她内心中‘真正的幸福’。
很遗憾，虽然我还是慕暮，却不是慕沐心中的那个被爱的慕暮。
她在放弃，我也在放弃。
但退后这一步，于她于我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只是，我在内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这一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慕沐脸上如此悲伤的泪水，我要做好她的大哥，好好的保护她。
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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