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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世界最后的回忆(3)

第十八节 世界最后的回忆(3)

在遇到她之前,我难以想象我是如何活下来的。

老人让我在学校的教师宿舍里选一个地方来住,不过一至三层都有人住着,所以我在第四层那找到了一间浴室。

虽然那并不是住人的地方,不过我还是在那个地方住下来了。不知为何,那个地方能给我一种安宁的感觉。

可就算住的问题解决了,最大的问题仍旧在那里,难以攻克——隔阂。

我与学校里那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学生们存在着不可磨灭的隔阂。

在他们学习的时候,我正被做着数不清的实验;在他们和同伴一起吃饭时,我吞下了数不清的药丸;在他们玩乐时,我在那狭小的房间里发着呆。

在他们这自由成长时,我却已经丢失了自我。

而这些是更深层的隔阂,眼下最突出的问题,只是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按照我的年龄来说,去的自然是高中。

但是我只有小学级别的知识,怎么可能听得懂高中的课程。

再者,班里的同学聊天的内容都是些从未听过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和他们打成一片。

所以,我有种被世界狠狠抛弃的感觉。

就算从实验室里出来了又如何?事到如今又叫我怎么去面对这个不经意间改变的宏大世界。

无法融入,排斥感,被抛弃的感觉……

什么都没有……

就仿佛沉睡了好几年之后,突然醒来的人一样,畏惧着不知何时改变的世界。

幸好,老人将学校天台的钥匙给了我。

因为平时其他学生不允许上天台,所以,这个天台成了我暂时的避风港。

这里可以逃避一切,可以将步子放缓。

同时,也是个永远结束时间的好地方。

我暂时没有那种打算,因为我还想着要再挣扎一下。现在的我真的很庆幸,那时有了小小的坚强。要不然,我就无法与她相遇了。

在那之后又过了一个月。高一下半学期的课程也过了半。自从春天入学以来,我仍旧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虽然情况比一开始好转的不少,也可以和人进行普通的交流了,但仍然无法让这个世界接纳我。

我打算放弃了……

走到天台上,看着眼下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有种莫名的悲伤。

越过栏杆。

只要一下子,我就可以摆脱这个世界了……

只要一瞬间,我就可以脱离这个世界的玩笑了……

我闭上了眼睛,正准备结束自己的时间……

“你在干嘛啊!?”

突然,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我吃了一惊,身子突然失衡之后向后倒去,和水泥地板来了一次深切的接触。

“你没事吧?”

这就是我与她真正的初次相遇。

她站在阳光底下,黑色的长发被照得发亮,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的左眼复明了。

“你刚刚不会是想要跳下去吧?”

她向我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想拉我起来。

“没……有……”

我紧张地伸出了手抓住她的手,然后站了起来。这是第一次,从那个地方出来之后,我第一次去触碰别人。

被人碰到之后的“生理反应”也消失了。

现在她的手就在我的手里,散发着难以言表的温暖。

“你还打算握多久?”

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后,我急忙松开了手,低下头来道歉。

或许……不,肯定。这肯定是我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次相遇了。

与她的相遇,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

“先跟你说清楚,天台可不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地方啊!这里绝不会是结束人生命的地方。”

看来,她猜到了我要做的事。

然后,她立刻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最近我听说这个天台经常会有一个不起眼的在校生上来,很好奇才来看看。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个想做这种事的人。”

她开始对我说教,我的眼前不知为何模糊了起来。

察觉到的时候,眼睛眼泪已经不受控制地从我的眼中流了出来。模糊了眼前,模糊了世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哭,但怎么也止不住。

看着她因为我突然哭起来而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就哭的更厉害了。

仿佛想把那些早已干涸的眼泪重新哭出来,将干涸的心灵重新唤醒。

我知道,这并不是悲伤痛苦的泪水,而是喜悦的泪水,是带着是代表着重生的泪水,所以才会止不住。

所以,心情才会如此愉悦。

在这个天台上,我知道她的名字,普普通通却彻底改变了我的那个名字。

和她相遇之后,她几乎每天都会到天台上来找我,甚至还说要将这个天台占为己有。但就算钥匙在我手里,她也一次都没有抢过。

或许她清楚,这个天台是我仅剩的几处归所了。

或许,她早已猜到我的情况绝不一般。

但是,她总能忽视这一切,只是非常普通地对待我,就像对待别人一样。

这就是我所期望的,能被平凡地对待。

现在想起来,一开始喜欢上菠萝包的不是她,应该是我。我第一次从她每天带到天台上来的袋子里拿出菠萝包的时候,因为很好奇是什么味道,就吃了起来,然后瞬间就爱上了它。

她说,看着我吃菠萝包的那种幸福的表情,让她也喜欢上的菠萝包。

她也开始教我一些简单的知识,但无奈是从小学开始的。她一开始虽然震惊,但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普通的教我而已。

教一个高中生小学的知识,这无疑很奇怪。但是,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从小学到初中,从初中再到高中,她把一些必要的东西全部教给了我,我也渐渐能够接受高中的生活了。

她对我说过,在她眼里,我就像一个小孩一样。我觉得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如果这样能得到来自她的关注,让我变成婴儿都没有一点犹豫。

她身上有着我一直在寻找的宝物,可以让我两次,甚至是三次,四次无理由的喜欢上她。

得知我住在教师宿舍之后,她提出让我到她家去住。一开始我坚决拒绝,因为不能再给她添麻烦了。

但是她二话不说就冲进了我住的那间小小的浴室,看到了一切。

那天,她震惊地哭了出来。

然后,说出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

“怎么会这样……你到底都经历了多少我想象不到的事啊……为什么从来不和我商量啊!我会担心你的啊!一直强忍着不说出来,假装什么都没看见……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瞎担心吗!”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关心我的人存在的。

原来,这个人那么近啊……

我答应了,因为没有理由拒绝了。

她的温暖,将我那颗被冰封的心融化。

她的光芒,将我头顶的层层乌云驱散。

她的微笑,成了我为此努力的理由。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意义却早已超过了此前的所有时光,甚至让我产生了一种美好的错觉,认为我就是为了与她相遇,才会努力的挣扎到现在。

她拿着各式各样的颜料将我灰白的世界重新粉刷,涂上炫丽的色彩,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道不落日。

我早就已经没有遗憾了。

然后,世界开始变化了……

这像是在惩罚我的贪婪一般,我的身体发生了意想不到,却又理所当然的变化。

我开始消失了……

一开始发觉这件事情,是在镜子里找不到自己的身影,后来又找不到影子,甚至连东西都摸不到了。

但是,又像是在玩弄我一般,这样的消失很快就又恢复了。

我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那些药了……

那些被我麻木胡乱吞下的药,在隐藏的实力之后潜伏着,等着我最幸福的时候再出来展现自己。

除此之外,我已经想不到其他的原因了……

那些人的药,真的成功了……

那些人的成果,在我身上展现了……

那些人的回报,将我剩下的人生全部拿走了……

“开什么玩笑啊!”

我对着天空,企图对这个世界喊到。

为什么……

为什么啊……

明明才刚刚变得幸福,明明好不容易才抓住了一些东西……

可是,为什么……非得消失不可啊……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那我马上改过来,就这样原谅我好吗……

在这个世界上,祈祷是一点用都没有的。

之后的每天,我努力在她面前保持微笑,努力掩饰着一切,不让她发觉。

因为不知道还能拥有多久,为了还能有个地方可以让她想起我,我将天台的钥匙想了个理由交给了她。

然后,那件事情将我们的分别提前了。

但是,我却有点欣慰。至少,我不是以一个悲惨的结局,离开她的身边。

高一过去之后,我们在假期的时候也经常出来到处乱走。

那天,我们走到一处归途经过的坡道上。或许因为各有所思,我们保持了一段沉默。

那时的我正在思考,在消失之前一定要做些什么来回报她。

那时的我也很快实现的愿望。

“时间过得真快啊,已经那么晚了。”

坡道两旁没有路灯,所以我们几乎是摸着黑凭着感觉向前走。

与她相遇,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或许是因为太幸福了,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你做好上高二的准备了吗,长不大的孩子?”

“还没呢,因为长不大嘛……”

还没呢……连还有没有机会都不知道啊……

她发出了愉快的笑声,然后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需要我来帮你啊。”

然后,她突然跑到我的身前,伸出手将我的眼睛遮住了。

眼前所有的光亮全部消失了。

我唯一可以看到这个世界的途径,也早就被她夺去了。

她背对着前方的路,就像为我抵挡前方会遇到的各种困难一般,那样伟大。

左眼传来了许久未感受到的温暖。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的,所以……发生了什么事一定要跟我说啊!”

她的话可以简简单单地宣告我的死亡,也可以简简单单地给予我生的意义。

她会这么说,也就是说明她已经猜到了吧……

但是这个世界是不会给我说出口的机会的。

在她的手从我眼前移开之后,耀眼的车灯瞬间照亮了我们的身影。

因为实在过于短暂,一切发生得又太突然,我已经记不怎么清楚了。

刹车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摩擦声,与她充满恐惧的喊叫声混杂在一起。

那时的我用尽全力将她从迎面驶来的货车前推开,自己却被撞个正着。

连告别的话语都没能说出口……

身下缓缓流淌而出的血渐渐染红了黑色的柏油路。

我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她安然无恙地躺在坡道的另一旁,松了口气。

这样,算不算回报她了啊……

可能不够吧……

但是我能做的,只有这个了啊……

意识渐渐淡去……

我在最后做了一个小小的挣扎,却在这之后,引发了一段不可思议的奇迹。

呐,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能不能实现我一个愿望呢……?

神呐……能不能,再让我和她重新相遇呢……?

能不能,创造一个属于我与她的世界呢……?

能不能,再让她笑一笑呢……?

然后记忆就此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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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坐在独自一人的夜间电影院里一般,我不到几秒钟就想起了我所有的记忆。

短暂,却又宝贵的记忆。

本以为就此完结,却没想到还有后续。

眼前是一段不属于我的记忆。这段回忆是灰色的,不含任何积极情感的回忆。

眼前的她从病床上醒来,右眼被层层的纱布包着严实。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就像是原本应该在身旁的东西不见了一样四处寻找。

然后,她下了病床,不顾正在输入的点滴,不顾身上贴着的仪器附带的贴片。

她走出了病房,大喊着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我再熟悉不过。

护士前来阻止,然后将她带到了一个病房里。

里面躺着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

一个再也无法睁开双眼的人。

一个以为自己已经回报了她的人。

她趴在那个人,身上放声痛哭着。

一个劲地道歉着,一个劲地谴责自己。

别这样啊……

你没有错啊……

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啊……

到头来,我只会让她伤心……

到最后,我只会留下悲伤……

从一开始,到最后……

错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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