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威尔的葬礼将在两天后举行,因为那时,教廷会派新的黑衣圣职者到这个城镇上。没有人去责怪兰斯顿,他杀死的不过是一只恶魔。选择了死亡的,是达威尔自己。现在需要原谅的人,也不是兰斯顿。
吉榭尔没有想到萨琳娜埋怨的对象不是她,而是自己。那天晚上之后她就一直将自己关在留宿的房间内,在吉榭尔终于帮忙收拾完了镇子上的残局后,她才发现萨琳娜紧缩着的大门。
“再不出来的话,中午饭都没得吃了哦。午饭都不吃的话,下午可就没力气出行了。”吉榭尔敲了敲房门,意料之中的发现里面没有任何的回应。于是她靠着门坐下,决定陪到她出来为止。“叫你别自责是不可能,反正就算我说了你也照样继续埋怨自己对吧?”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仔细的听着屋内的声音。
“圣职者的任务是拯救世人对吧?达威尔也是圣职者,黑衣与白衣的这个说法也是私下的分类而已。你看,教廷不就从来都没有说过你们有什么不同不是么?他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而已。你来到这个镇子上,不也救了很多人么。你不是天神,没办法像他那样拯救世界。而且,圣典里也说了,有拯救世界的任务的,只有被赋予了使命的英雄。”
“你不是英雄,我也不是。我们被赋予的只是任务,去抚慰那些被魔族侵害的人民就是为了告诉他们教廷还没忘记他们,并且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去联系精灵,去科恩帝国寻找龙族的力量,这些都是教廷决定的事情。要当英雄的是教廷,不是我们。我母亲当年和她的同伴们也是自己决定的要去屠龙,才变成英雄的。”
她刚说完,身后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了。好在的是她没有完全靠在上面,才不至于摔倒。
“我们,还有多远的路要走?”萨琳娜一脸严肃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吉榭尔,后者则是被对方极强的恢复力震惊到,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你别发呆了,站起来。傻傻的在这里挡着是想当守门石么?”
听到萨琳娜训斥一般的话,吉榭尔连忙从地上跳了起来。
“其实……也没有多长的路了。本来我们要去的国家就只有两个……第一个已经被我们跳过了,剩下的只有这个还没被魔族侵害过深,就是版图有些大的国家了。”
“走完这个国家,我们就要去阿斯卡大陆寻找精灵们了对吧?”
“是……”吉榭尔刚回答完,就被萨琳娜拉着走了出去。她们留宿的地方是这个镇子上唯一的旅馆,而一楼则是这家旅馆的餐厅。当她们下去的时候,店主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吉榭尔被萨琳娜强硬的按到了座位上,目瞪口呆的看着萨琳娜仿佛要对付什么强敌一样吃起了自己的午饭。
“喂……你没事吧?”她伸手在萨琳娜的眼前晃了晃“是你么萨琳娜?”
“怎么不是我了?”萨琳娜放下手中的勺子,继续用严肃的表情盯着吉榭尔。
“不是……我怎么觉得,你跟换了个人似得?”
“吉榭尔,你难道觉得,教皇选了我来做传教士,真的只是因为我的治愈能力很特殊么?”她十指交叉,端起了脸来。又把脸略微凑近,让吉榭尔几乎能看清她的每一根睫毛。略微上翻的眼睛半张着望着她,完全没有了之前的严肃。这样的姿势,在吉榭尔的眼里,简直就像是在魅惑她。
“虽然我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但我可是曾经上过火刑架的人。我是对自己无法拯救达威尔这件事情感到气愤,不代表我真的软弱到因为这种事情想不开。”她又拿起了勺子,不再去理吉榭尔。
‘哈,是我想太多了啊……’吉榭尔长舒一口气,终于将自己悬着的心放下。
两人在这个小镇上只待了三天,经历的事情却让萨琳娜觉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她表面上是表现出不让吉榭尔担心的样子,事实却是她自己仍旧沉浸在那种无力的罪恶感中。可她知道,她不是英雄。尽管教条是让圣职者去拯救他人,却没说让圣职者去拯救每个人。
达威尔也是圣职,虽然他最初是为了复仇才选择的这条路。
“对了,吉榭尔。”萨琳娜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又停下了手。“我才想起来一个问题,那个附身兰斯顿的恶魔,达威尔好像认识?”
“那就是达威尔之前为了复仇杀死的那只。”吉榭尔没有停下抓着勺子的手,心不在焉的回答着。
“唉,被杀死了,怎么还会再出现呢?”
“这就不是我们需要调查的东西了。”她咬了一口面包,声音有些模糊。“圣骑士会处理这件事情的,被消灭的恶魔突然又复活了,说不定会和魔族有关吧。这两个,都是来自地狱的生物呢。”
吉榭尔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捧起汤碗来将剩下的浓汤喝下。就在这时,旅店的门被粗暴的打开。来人一开口,就把吉榭尔吓得差点没把嘴里剩下的汤都给吐出来。
“我亲爱的姑娘可在这儿呢!”
来的人与兰斯顿一样带着一顶黑色的大檐帽,灰色的风衣及腰间的各种飞刀和十字架暗示了他与兰斯顿一样是个猎人。但他的装束比兰斯顿的要更加的整洁,身材也更加的高大。他的皮肤是淡淡的米黄色,细腻的没有任何风霜感。高挺的鹰钩鼻并不是非常突兀,完美的融合进了他那张略尖的脸型中。几缕从帽中飘出的碎发没有挡住他的视线,反倒是让他银灰色的眼睛增添了几丝神秘感。他绝对算不上是那种走在人群中就能吸引无数视线的帅哥,却也已经有了让少女侧目的资本。
教廷中的男子大多古板没有特色,萨琳娜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意义上有些小帅的男性。
“别看了,这个人已经五十二岁了,有老婆。”吉榭尔擦了擦嘴巴,向上翻了个白眼。
“五十二岁?!”萨琳娜被这个数字吓得捂住了嘴巴,再怎么看,眼前的这个人都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讨厌啦,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我的大女儿么~”他十分随意的走到了吉榭尔身旁坐下,揽住了吉榭尔的肩膀。“来,叫一声爸爸~我可好久都没听见你叫我爸爸了!兰斯顿那家伙,在这里的时候居然可以一直听到。我不管,我也要听!”
出来这么久,萨琳娜可算是见到比吉榭尔还要高的人了。还有,就是比吉榭尔还要无赖的人。
“你看我们俩的面相,你觉得我再叫你老爸合适么?”
“有什么嘛~你刚刚也说了,我五十二岁了!再过八年,可就是个老人家了呢~”
“你这个样子老个屁啊……”
吉榭尔再一次抑制住内心想翻白眼的冲动,转而将这个人推开。
“呀……这位也是,你的父亲么……”萨琳娜的脑中又回忆起上次吉榭尔告诉她的教廷里面四十三个猎人全是她的父母的事情,又想想这十几年来教廷似乎是没有什么新的猎人上任,在内心狂冒冷汗。‘不管怎么说,他看上去也太年轻了吧……怎么会,五十二岁……’
“是的,他也是我爸。他的名字叫格伦,是个混血儿。哦,吸血鬼和人类的混血,所以才看上去这么年轻的。”
“你一定就是我姑娘这次守卫的那位圣职者小姐吧?幸会幸会~”
他热情的与萨琳娜握起手来,吉榭尔也只是扶额,时刻准备着揍飞这个没正行的家伙。
“哦~对了,说起来圣职者小姐是白衣呢,应该是不知道为什么混血儿能当猎人的吧?是这样的呦,我们混血儿在成年的时候有选择成为吸血鬼或者成为人类的权利的。我选择成为了人类啦,然后关于我成年之前的那段记忆就没有了~嗯,然后机缘巧合我就成为猎人啦,教廷可是很喜欢我这种混血的猎人呢~”
萨琳娜被他的热情与健谈唬住了,不知道怎么接话。
“格伦老爸,我叫你爸你满意了么?你……来这个镇子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消灭魔族的话,这里暂时已经不需要了。”
“我只是路过啦~一眼我就认出了镇子口里的那匹黑马,接着又发现兰斯顿也在这,我就愉快的来找你了~这可是躺远路啊,到了阿斯卡大陆后我还能帮你打点些什么,去了兰德尔可怎么办啊~去过那里的人我可是一个都不认识呢。”
“你还当我是小孩啊?”吉榭尔痛苦的揉着额角,期望着眼前这个人能赶快消失。
“你可一直都是我的姑娘,我不这么关心你谁这么关心你呀?哦对了,你把这个拿上。”他从腰上拿下了沉甸甸的一袋金币交给了吉榭尔。“去了阿斯卡那边之后,就不会有人免费接待圣职者啦。在那里住旅馆什么的就都要给钱了,这些钱你可拿好了,在阿斯卡那边也能用的!小心点,别丢啦,上次没来得及给你就被派出去打巨魔了。”
“我去到阿斯卡那边还要多久啊,这么着急干什么呀!”她无语的拿着那袋金币,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有备无患么~就这样,我还要赶路~旅途中要注意安全哦,能早点回来就早点回来。当然,注意安全是首要的!来,再叫我一声爸爸!”
“我知道了爸爸!你好啰嗦啊,快点赶路去吧!快走快走……”吉榭尔推着他离开了座位,为他的离开长舒一口气。
“好的呦~”格伦走到了门口,顿了一下,转过身来:“对了,兰斯顿说他有事情找你,要你去教堂一趟。不着急的话,你也过去他那边一下吧~”
他一溜烟的离开了,剩下吉榭尔和萨琳娜四目相对。
“走吧,去教堂。”萨琳娜先站起了身来,尽管她的午餐还有一半没有吃完,此刻的她却是没有任何的胃口了。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兰斯顿找得其实不是吉榭尔,而是她。
当两人走到教堂门口时,意外的发现,在教堂之中,传出了那天夕阳下达威尔弹起的欢乐的送别曲。她们推门而入,看到了那台躺在角落的钢琴前坐着的是那个熟悉的金发少女。她的弹奏没有达威尔那样的熟练,甚至还有些僵硬,却掺杂着一股复杂的情感在里面。
蒂娜似乎感觉到有人来了,停下了弹奏。
“萨琳娜大人。”她的声音听着十分的隐忍,但还是掩饰不住的颤抖着。“达威尔那天,给了你答复了么?”
萨琳娜知道,蒂娜指的,是达威尔是否接受了她。那天离别的时候,她分明看见了在月光下,达威尔那种幸福却略带担忧的笑容。与她一起看到了那笑容的还有吉榭尔,此刻吉榭尔也几乎要开口告诉蒂娜那个表情的含义。
【对不起,你适合更好的人。】
吉榭尔的回答最终是被萨琳娜拦下了。
“他接受你了,并且他说,他在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你了。”
“是……这样么……”蒂娜捂住了自己的脸,终于哭了起来。“可是他却……不在了……”
【“哎呀,如果你是庄园主的孩子的话,你是不是学过钢琴呀?”】
【“教堂里面有一架很旧很旧的钢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放在那里了。我不知道怎么保养它,你能帮帮忙么?我挺想学钢琴的!”】
【“我学了钢琴之后,要弹给大家听!在庆典上弹!有一个新乐器加入,跳舞的歌曲也听上去更丰富一些不是么~”】
【“什么?你要在庆典上弹么?太好了,我学了这么久一直弹得很烂呢!有你弹的话,曲子也会好听很多吧~我还会继续学的啦!”】
【“达威尔,你是不是喜欢我才教我学得钢琴啊?没关系呦,我成年了的,你向我表白我会接受的!不过,就得看我爷爷同不同意啦~”】
回忆中的光景一幕幕的闪着,化作了泪水滴落在了光洁新亮的钢琴上。那些记忆中的过往,都已经成为无法化作未来的遗憾。逝者已去,连同着灵魂无法再被挽回。思人空有痴情,却无处可说。
“达威尔还说,他希望你能过得幸福。我想,你若是再这样哭下去,他的愿望就无法实现了吧。”哪怕这话是谎言,也至少……希望她能坚强的活下去。
“是的。”粗犷的男音在两人的身后响起,是兰斯顿。“达威尔那小子和我说了,教艾莉钢琴的事情可拜托你了。你也不希望被你妹妹看到,你一弹琴就哭哭啼啼的样子吧?”
蒂娜转过头来,擦干了泪水,用力的点了点头。
三个人告别了蒂娜,退出了教堂,向镇子的门口走去。
“不告诉她真相么?”吉榭尔挠了挠后脑勺。“说不定告诉她真相能让她死了心,活的更自在一些呢。”
“那应该会变成她人生中更深的遗憾吧。”萨琳娜默默地走着,来到了镇子外面。“她是个直爽的女孩子,一定也希望更直接的答复。”
吉榭尔望着走向马棚的萨琳娜,脚步慢了下来。
‘似乎,是我对她的了解不够啊……’
“啊对了兰斯顿爸爸,你这是要去哪里?”她看着兰斯顿也跨上了一匹棕色的马,骑出了马棚。
“回教廷啊,我要把这边的事情报告上去。顺带,路上可能还会遇上格伦那家伙吧……”他压低了自己的帽子,向着萨琳娜和吉榭尔来时的方向走了。“再见啦,一路保重,小兔崽子。”
他背对着吉榭尔挥了挥手,晃悠晃悠的走了。当他放下手的时候,用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来,那两顿酒是真的再也喝不到了呢,混账达威尔……”
“再见,爸爸。”吉榭尔也跨上了自己的黑马,和萨琳娜一起出了马棚。在她们准备去往下一个地方之前,转身又看了一眼身后的这个小镇。
无名的边境小镇,里面生活着的是质朴而又善良的居民。这个小镇从不甘归于沉寂,却总是用欢乐的音乐庆祝着人们的喜悦。在这里,即使葬礼也不会变成悲伤的时刻,而是让人们直面未来的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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