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日
经过五日间长途跋涉，污巢寨所在的山峰已近在眼前。
清早，一行人走在林间微风拂面，树叶透过的光斑点点滴滴印照在三人的脸庞，偶尔掠过的枝叶弄的人头发痒痒的。
由于进入山林之后，四处地形复杂，我们早早就下马改为了步行前进。
看的出林欣淇今天心情很好，她左鬓上戴上一朵不知从哪摘来的五色花，边走边携着一根枯木四处玩闹着拍拍打打，顺便把一些野菜野草抓进袋子里。
在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后，她随即扭头趴在百晓生肩旁不怀好意的窥视着我一阵，窃笑的整个人花枝乱颤——
“哈哈哈哈哈……大师兄你看他，那个肿成八戒的容貌太滑稽了哈哈哈哈……”
“这种事一点都不好笑。”
我挡住鼓成包子般臃肿的脸，勉强从喉咙中发出一句不满的声音。
还好意思取笑我？明明是你这臭丫头把我搞成这模样的!
现在要我带着这幅面容去拯救失足少女少妇……试往下想：一群女子在乌巢寨的狱中，满带嫌弃的面容向我吼着“猪头！死变态！快滚开！休想让老娘把清白交到你手上！再不走我们可要喊人了！……”
思索到这，我内心不禁产生阵阵刺痛和生无可恋。
这件事还是要从三天前说起——那日夜晚由于降下暴雨地面湿滑，我们途中居然意外地把随行的干粮弄丢了。从那时林欣淇便开始独自承包起我们三人的餐食问题。
不知她从哪学来的野外烹饪知识，每天都能搜刮一些奇珍野味煮给我们吃，而且这丫头的手艺出乎我的预料，从吃下第一顿【香菌兔肉粥】开始，我便在交口称赞中毫无防备和保留的接下她递过来的所有食物。
“不用感到惊讶。其实欣淇在十一岁之前一直都独自在江湖各处游荡，直到机缘巧合与我和师父相遇，才正式加入天眼阁。她对以前的经历只字不提，想是受了不少苦吧。”百晓生私下时偷偷跟我说。
昨天下午她偷偷背着百晓生跑来我身边，眨着清澈纯净的大眼睛，一脸真诚地让我试喝一碗野蘑菇汤我欣然答应了。
于是当我觉察到她笑容中参杂的那种不怀好意时，已经为时已晚……她望着我毒发肿胀的大脸顿时发出一阵幸灾乐祸般的捧腹大笑，还欢蹦乱跳地喊来百晓生看我出丑。
“哼！谁知道你原来这么没见识，全中原人都知道的胀毒蘑菇你居然都不认识，怪我哦！”
林欣淇此刻躲在百晓生身后仍不住咯咯笑着，还向我乖张地吐着舌头。
“奇怪，按理来说胀毒蘑菇最多两个时辰就自行消解了。郄寻，你可能是万中无一的过敏体质啊，不过也无妨，再过两天就会恢复。”百晓生单是瞟了我这边一眼，不忍回头看我，一副同情般的长吁短叹。
可我还是注意到了他放在林欣淇肩膀上的手在极度克制地颤抖着，最后果然他也忍不住了——
“噗……对不起郄寻，我也不行了，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好笑……”
看着前面两个笑的快岔气的智障师兄妹，我叹口气，默默撕下包裹白色伪剑的一角布料蒙在脸上。
到正午骄阳正旺时，我们已走到目的地山脚附近，抬头仰望这座建在峰山绝壁之上的营寨建筑，脑海一时间竟想象不出任何词汇来描写它的鬼斧神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百晓生会说近十年无人能逾越此等天堑。
如此陡峭的山崖，即使运气轻功登上山峰都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更何况还要在上面搭建一座巨大的营寨！这种匪夷所思的景象光是观望一番便已胆战心惊，更别提要闯入救人！
“再穿过这一片小树林，我们应该就能到救援队伍的营地了。”百晓生眺望着远方，开始盘算接下来的打算。
“首先我们要笼络住所有来此救援的侠客，想必在这穷山恶水之地待了那么久，救援的人早已饥肠辘辘数日，欣淇去把一路搜集的野食给大家充饥，我们再……”
“羊肉串呦，用纯阳内力烤出的羊肉串~健康清真无油烟哎~”
“刚猎来的野猪肉馄饨哎~大爷都来一碗嘿~”
正巧此时走出密林，一脚踏进污巢寨的正方中央的平地，我们一脸瞠目结舌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一群售卖熟食的商贩一排连着一排叫喝着买卖，这块宽敞无垦之地，四处都聚集了大批大批的侠士在闲逛扎营，其中有男有女，热闹非凡。
“等等，我脑子有点凌乱……”百晓生话还没说完就被林欣淇拽着袖子买吃的去了。
回来的时候两人抓着一大把香气四溢的鹿肉串，我们一边撸串一边打量着周围的行人。
“四风谷、怒涛会、奉刀帮、左刹堂……来的都是一些小门小派啊。”百晓生惋惜地摇摇头。
“不过为什么会来这么多人？和我们预期差太多了吧。”咽下嘴里最后一块烤肉后，我重新蒙上面，拦下了一名魁梧壮汉试着搭起话——
“这位兄台，请问营救行动的进度怎么样了？”
“不知道啊兄弟，我就一围观群众。上月看一大批人背着营帐工具往这边赶，还以为是来搞野营旅游的呢！后来一大群小商贩也闹哄哄往这边跑，我也是好奇过来看看。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重在参与嘛。”
“看来我们得找个领头人询问详情。”我无奈地向百晓生耸耸肩。
“大师兄，过来这边！”林欣淇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人堆里，向我们招着手。
外面人声鼎沸，随林欣淇钻入营帐后瞬时静谧了，里面有两个兽皮衣着的男人坐在虎纹毯上争执不休。
“纪大哥，我们已经沿着这座山探索了数圈，四处都没有任何爬坡和小道。他们很可能是通过从山顶放下吊桥来通行，若想混进去，至少要捉住几名喽啰才行。我们有狩猎林后勤保障，而他们总不可能永远待在上面，我们得耐下心等。”
“耐心等？从我们来的第一天开始，整个污巢寨就没有过任何动静，我们是可以一直等下去，可杨妹呢？谁能保证咱们杨妹这些天不被上面这群禽兽祸害？我等不及了，这些天聚集了这么多好汉，今晚就该想办法上山救人……”
“敢问两位可是狩猎林的朋友？冒昧打扰了。”百晓生领我们走上前出示门派玉令，众人相互简单介绍一番，随后一齐席地而坐，继续之前的讨论。
“我们带来了好消息，不过请两位先讲明一下目前进度。”百晓生也不废话，直切主题。
“也不瞒百晓生阁下，这些时日虽多了一些相助的义士，可在救人策略上却没有丝毫进展。”刚那位自我介绍『纪越』的人恼火地挠挠头。
“方听你们似乎打算今晚动身，请问有多少把握？”我插嘴问道。
纪越轻瞟我一眼，没做回应，似是没将我这陌生的蒙面客放在眼里。
他随着向同伴点点头，起身走出营帐。
“地点定在后山，请跟我们来。”
绕到山后时间已经快近黄昏了，路途中我轻戳了戳百晓生——
“妖言，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消息，不会是诳人家的吧？”
“你还记得酒楼发生的事吗？”百晓生紧绷的眉头似乎舒缓了一些：“我现在敢肯定那是一群污巢寨的精锐。你看头顶营寨的旗令，我来时就注意到了。”
我抬头仰视青云之巅，一面紫青旗帜正插在寨顶，在雾海云烟之中若隐若现。
“虽然当时只能对皮肉进行模糊的辨认，但这个标志不会错，据说污巢寨的人只允许寨中地位最高的人纹此图案。看来污巢寨的高层忘了算黄历，出门就被煞星一锅连端。此时寨中人数日间足不出户，里面必定早乱成一锅粥了。”
“阁下这消息所言确真？”“确真无误。”
“大师兄，什么酒楼呀？那群乌合之众怎么被收拾的，跟我讲讲咯！”林欣琪好奇凑上来。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我们压着反胃的心情异口同声回绝道。
“哼！”林欣淇闹起了小别扭，狠狠白了我一眼（为什么只瞪我？），奔着小碎步就跑回营地。
不过我们都习惯了，知道林欣淇生气是假，这丫头片子肯定又去打自己的小算盘去了。
“攀岩工具我们早就准备好了，报名参加的人虽不多，但也都是武功佼佼者。既然有如此好消息，我们事不宜迟，今夜就上山！”纪越激动的来回踱步。
“且慢，还不急。实际上我怀疑寨中还有一些隐藏高手驻扎，贸然闯入风险仍然很大，我们需要一两个潜入的高手，至少能提前打探一些情报再进不迟。”百晓生一向善于冷静地泼人冷水。
“我们狩猎林轻功什么地位在江湖是众所周知的，我身边这位同门『周灼云』可是狩猎林的轻功第二高手，可是他都没能成功，在场的恐怕没有一个人能行。”纪越安慰般拍拍同伴。
“哎，如果‘蜜饯蛇’在就好了。”周灼云叹口气。
形势一下又陷入了僵局。
我手中晃动着吃肉串剩下的小铁棍，仔细端望了一下似乎触不可及的高度思量着。
……也许这样可行？
其他人都在冥思苦想，太阳逐渐下山了，最后一丝晚霞告别人间。我打定主意，背着所有人开始凝聚特殊内力，心怀忐忑地对自己施展开冷家绝技——【夕凝诀】五感提升点穴术！
第一次使用点穴神功令我有些心虚，只敢点开“视觉”增强的穴位。
很快这种惶恐的期待感，瞬间被另一种叫做“震撼”的复杂心情所替代了！
第一阶的提升……简直比我想象中还要可怕！
我下意识撇一眼百晓生，精细地看到他脖子上的每一根毛孔。很快我打了个寒颤，如此密集的画面实在让人不适应。
于是我试着抬头，望向云端之上的那面紫青长旗，其中一针一线的缝合处竟也看得清清楚楚！
恩……至少看来土匪们也过的挺节俭的。
上面烙着几块新鲜的血手印，有滴未干的血迹落到风中，摇曳一番恍惚不见，真是赏心悦目……
等等，血？上面发生了什么？
“纪大哥，你带来最好的弓箭手是谁？请引荐一下！”我定定心神，决定先解决这一桩事。
“呵，那你可问对人了。”周灼云咧嘴微笑：“纪大哥可是狩猎林排名第二的弓箭手。”
“别这么介绍我，在轻功我不好说什么，但我上次箭术大赛输给‘蜜饯蛇’绝对不是输在实力！那时突然刮起飓风乱了我的快箭，不然……哼，我可不认这个靠运气取胜的第一！”纪越没好气地说道。
“说吧，你需要我做些什么，小鬼。”
“你的箭能射到多远？只要射在岩石缝隙附近，给我留下箭柄就好，我可以借助一些巧劲想办法上去。”
纪越和周灼云对视了一下，从对我如初路人般的轻视眼神开始变得复杂了。
随后纪越毫不迟疑拿出弓箭冲着山峰射上一箭，箭柄留在一尺靠近营寨高不可及的栏杆下面。
“小鬼，这是我的极限。此山皆由顽石所造，所以每支箭相距位置我无法保证，况且现在在黑夜之中，你可想好了，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如果你只是吹吹牛皮，我们大可只当个玩笑话。”
“你只管往这山石上射箭，我会在半夜上山，交给我吧。”我胸有成足拉着百晓生返回营地。
“纪大哥，还是太冒险了，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去劝劝他吧。”
“不必，小周，难道你没看出来吗？他的眼睛刚刚闪着豹子般的荧光，也许我们之前看走了眼，这是个奇人呐。既然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都要赌一赌，让登山队的义士都准备就绪，顺便给我带火把过来，今晚，射他麻辣个靶子的……”
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我们回到营地。
林欣淇正拿木枝烤着鱼，周围一圈男人留着口水正盯着——
“林欣淇大小姐，这串烤鱼，我十两买了！”
“宇少阁的人穷成这样也好意思丢人现眼？大小姐，我出十五两！”
“呵呵呵，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一帮矮穷矬也敢舔着脸讨好林姑娘？都完犊子吧！我出五十两！”
“白马观的人嘚瑟的可以啊！平时在观里没少给姑娘开光呦？你那点钱留着修修破庙可都不够，我出一百两！林姑娘，你就是烤蚯蚓，哥几个都愿意往下咽！”
“一百五十两！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贫僧愿用几分香火钱换鱼儿放生！还请……”
“光照寺的老秃驴，去年你们穷的都快吃骨灰拌饭了，哪来的钱搞这种慈善？走开走开！”
“林姑娘，他们烦不烦啊，对吧！你只要吱个声我他妈拿银票‘啪啪啪’糊他们一个个熊脸，柴火快不够了吧？咱拿银票给你烤着玩~”
“贾老二，你那小妾还救不救了？小心我把你这大大小小恶心事都报到江湖留言板里，咱看看林姑娘对你什么评价……”
“都别废话！二百两，老叫花子全部身家了！大小姐我可饿着呢，你可怜可怜我……”
“二百五十两！”“你骂谁呢！三百两！”“五百两！”“一千两！”……
林欣淇倒是收起乖张的模样，沉默地取下烤鱼，小嘴微微试尝了一口，随后微笑地转身递给面前那个略显瘦弱的白衣男人。
“大师兄，我烤的可好吃了，第一串是你的。”
一群人顿时发出哀嚎的沮丧之声，但看到林欣淇又回到位置继续烧烤，又都不由得围着叫喝讨好起来。
入夜，外面闹哄哄了一阵，逐渐平静了。
我们三个人坐在营地左侧的小溪边等待后山的消息。
望着四处的风景，白日里各种情绪都消散了。大家都各自沉默，似乎不知该用语言来打破这静谧的气氛。
“小累赘，你知道吗，其实这是大师兄第二次出天眼阁呢。他宅在阁楼里这么多年，说起江湖资历，他可不比你高出多少。”林欣淇拿起一个小石块投到溪水中，首先开口了。
“是啊，如果不是黑龙殿来犯，也许我还会一直待在天眼阁里。”百晓生抬首望着繁星。
“那你第一次出阁呢？”我问。
“那时我十三岁，本来在成为百晓生之前是不允许出去的，但那天在后院我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哭声。你也知道那是谁了。真是奇妙，相隔半个城的距离，那哭声在我耳边竟然如此清晰，我像发了疯一样出门找她，最后发现欣淇在城外一口枯井里，浑身遍体鳞伤……”
“好了，不许再说了。”林欣淇娇斥一声，百晓生只好摇头冲我苦笑。
“其实，永远不出这天眼阁也好，”林欣淇呆呆望着溪水：“江湖的险恶是你们无法想象的，小累赘这么单纯，大师兄也这么单纯，如果过度在这片湖水中淌泥，我们再也变不会原来的自己了。”
“我一直未出过阁门，其实也是因为对江湖充满恐惧。阿寻，也许你只知道我作为百晓生无所不知，江湖阅历超群。但正因为我了解的太深，对此才太过畏惧。”百晓生突然望向我——
“不过这次阴差阳错出来认识了你，我似乎开始对这个江湖产生莫种莫名的期待了，希望不管怎么样，你能一直保持自己的初心，我们也会一直在背后帮助你的。”
“现在，答应我们，今晚你要活着回来。”妖言和林欣淇默契地伸出手，我一一向他们击掌。
“我不做无谓的保证，但这次……你们放心吧。”
远方有火光遁来，看来后山的箭梯已经完成，我起身回望，发现整个营地的人都走出来为我送行，似乎是第一次，我被这种阵仗触动到了。
今夜必不同凡响！我如是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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