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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地狱

下地狱

夜幕低垂,寒风呼啸,大地沉睡,躺在冰冷的荒原,我用僵硬的手摸了摸自己早已被霜雪风干的脸,我确信我已经不在人世了,那么我的尸体怎么办呢?如果迟到了,阎王爷是不会收留的,我奶奶在我小时候就是这样教我做事的,望着身后通向死亡之旅路上浩浩荡荡的大军,我很着急,谁来给我收尸呢?难道尸体就扔在这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吗?面临的选择非常痛苦,要么坐在这里等待收尸人,要么就跟着人群赴阴曹地府报到。呸,人都死了,还要尸体何用?我还是早点排队见阎王爷吧。

我跟在人流的后面,好不容易轮到我进去,却被挡在门外,我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不按照秩序来?一个小鬼冲上来照脸一巴掌,我捂着脸晕头转向了,论理,这死人的脸应该不疼的,但是我还是条件反射地用手捂着脸,我从指缝里偷看着人们的反应,我看到所有的人一脸的木然,甚至鄙视,其中一个白胡子老者嗡声嗡气地提醒我,你已经不在人间了。

我一听,摸了摸自己的脸,我真的没有脸了,真的,我真的不在人间了,那么我是什么呢?老者说,程序是这样的,你必须先向阎王爷报到,然后安排你转世,上天堂或者下地狱,或者------,老者不言语了,仿佛说出来担心我承受不了。

啊,我还可以转世,重新做人?还可以上天堂?我希望上天堂,当主判官问我的意愿时,我高声且自豪地回答。主判官鄙视地啧啧着说,你不能转世,何谈上天堂。那就让她下地狱吧,一个小鬼多嘴插话,主判官用鼻子哼了哼,声音小得像是从地缝中传出来的一样,但是我分明听得见,如同霹雷撼天动地,震耳欲聋:你不能下地狱。

我地狱都去不了?难怪刚才老者欲言又止,高人,高人,真是高人,看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呢?让我傻傻地在此等候几年了,我上不了天堂,也不能转世重新做人,还不能下地狱,于是我便成了游魂。

我在荒野四处流浪,我回去看一看我的尸体,可惜不见了,剩下几根骨头,可能是鸟或者狼食后留下的残渣,我拿了一根摸了摸,很是伤心,我死后没有人收尸,这就是我的悲哀,人生最大的悲哀,虽然我生前风风光光,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可是哪又怎么样呢?这是上天

对我的惩罚么?嘛呀,不想了。我在荒野四处游走飘荡,我看到人间许多我不曾经看到的事,我不能讲了,我讲出去就是鬼话了,没人听的。虽然我曾经托梦给我心爱的人,提醒他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我悲观失望的灵魂于是又飘回到阴曹地府,我还是得去排除,我路过往生殿的时候,我看到桌子上有人上咒,我拿起来一看,殿长告诉我,这是一个“啰嗦咒”,就是指人被非人类之外的灵魂附体上身。我呆头呆脑地问道,非人类的东西也有灵魂?殿主不答理我了,我自讨没趣,再向前走,穿过大厅,看到墙上贴着着许多运气图,分明看到魔窟运,是指人成长过程违背规律的行为。我突然明白我自己死后没人收尸的原因了,我就是因为违背了成长规律吗?也不对啊,我一直很努力呀,我一直是一个乖乖女啊。我不相信我就这样完蛋了,我抱着试一试的心理,还是去通往转世的路上排队。

你说我运气不佳嘛,可运气又佳,我碰上阎王爷值班啦,轮到我诉说时,主判官还是语气坚定地说,你不能下地狱。也许阎王爷感到好奇,也许碰巧。阎王爷说,慢着,她为什么不能下地狱?

主判官大义凛然地回答,她十恶不赦。

啊,原来如此,阎王爷沉默了一会,意味深长地网开一面,就让她写一份忏悔录吧。

阎王爷的意思如果我的忏悔录过关了,就让我转世呢还是下地狱呢?

肯定是下地狱。

我终于可以下地狱了!我终于可以下地狱了!我高兴得手舞足蹈,我鸡啄米地躹躬,语无伦次高呼:阎王爷万岁!阎王爷万岁!

我问主判官,我的忏悔录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起呢?

从你懂事的时候开始写吧。

我十八岁那年,多灾多难,春季开始头上长出个拳头大的肉包直到入夏才消肿,夏天掉进水塘里淹得半死,秋天从板栗树上滑下来摔断了三根肋骨,卧床一个月后恢复。母亲整天唉声叹气,口中念念有词,认定是前村的狐男找上了我。前村的狐男是一个单身汉,已经死去了好几万年了,但是关于狐男阴魂不散、纠缠未婚女孩的说法代代相传,最后形成了一个“啰嗦咒”。我们当地就有流传几千年的顺口溜“啰嗦咒缠身,百事毛病生”,这个“事”当然是指没有什么好事的,比如生病、晦气、倒霉等等。母亲叫来算命先生坐上高堂,掐指一算,抓着下巴并不存在的胡子眯着眼睛说我交上了魔窟运,只有嫁人才能化解运脚。母亲就满怀憧憬地将我嫁了,纯属一个大大的陷阱。

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狐男是一个被狐狸精给骗死了的光棍,死后不愿意到阴间,再次转世成为一只男狐狸,人们称他为狐男,以纪念他执着地去寻找那个欺骗了他的狐狸精。

其实,那年代不只我一个人走魔窟运,我发现我家也在走魔窟运,姊弟六个,吃不饱穿不暖,大姐的衣服二姐穿,二姐的衣服三姐穿,轮到我穿的衣服就难以挡羞。母亲说那是命运安排的,八字排好的,如果你早早降生,你是大姐,你就穿新衣,你来晚了,所以你得穿破衣服。母亲还劝慰我说,有破衣穿就不错了,你奶奶小时候还没有衣服出门呢。你就认了吧。所以我就接收了,因为这魔窟运是必须要走的运程,五年一个魔窟运。

我嫁给一个村长的儿子,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身,我家里那么多孩子,那么多张嘴张口望着父母,家里的主劳力父亲经常生病,农活主要靠我母亲,家里真是吃了上顿没了下顿,今天愁明天。村长于是就盯上了我家几个姐妹。我不是自己夸自家姐妹,我们一个个鲜花朵朵。村长三天两日的,假惺惺地来我家嘘寒问暖的,最狠的杀手锏就是给我家放话:没有吃的?到我家里来拿点。说得多轻巧,要知道那年月粮食比性命都贵,别说金子了,有了金子不一定能买得到粮食。在我们饿狼般的嚎叫声中,父亲拄着那根永远都丢不掉的拐杖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弯着腰一次又一次从村长家中扛来一袋袋救命的粮食。与其说是借,倒不如说是拿,我时时提醒父亲,这可能是一个大大的陷阱,说不定大姐或者二姐就是这粮食的祭品,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村长看上了我,他声称算命先生说我家四个姐妹中就我长得有灵气,将来一定要成大事。我在哀嚎声中被以抵债的方式押进了村长的家门。

我度过了六个半月的快活日子,我男人不幸得了胃癌死了。我公公老人将这事全怪罪到我头上,痛心于人财两空,于是乎一心想给我找个下家将我嫁出去,说白一点,就是要将我卖掉,挽回损失。我死活不依,乘机跑回娘家。

快要过年了,我们这儿的风俗就是出嫁的姑娘不能在娘家过年的,婆家又不愿意我回去,没办法,到了腊月二十九,我对母亲说,我回婆家,父母自然一百个高兴。在回家的路上,我左思右想,我不愿意回去看到公婆那四只饿狼般的眼睛,也难以下咽那冷嘲热讽的含沙射影,半路上,我决定独自一人跑到村小学去“躲年”,我知道从村小学最后那个院墙翻进去,找个教室桌子上或者碰上老师的办公房睡个两天两夜,到了正月初二我就可以回到娘家了。我们这里的规矩是正月初二到外婆家拜年的。我虽然出嫁后没有子女,但是拜年是肯定可以的,别人也不会说闲话。

我问奶奶,我咋这样命苦呢?奶奶先是不肯说,后来告诉我一个惊天大秘密。奶奶说,是“啰嗦咒”找上你了。这秘密已经流传了一千多年了,我家族每五代有一个姑姑要遭到诅咒。十代前有先姑嫁给一个猎人,有一天先姑父在打猎时一铳响后见到一只狐狸应声倒下,待先姑父兴奋地寻找死去的猎物时,看到一个美丽的女人坐在大树下哭泣,先姑父问那姑娘,你为何哭泣?那女子说,大哥,你的铳子伤到了我的脚,我因痛而悲。先姑父说,我刚才明明白白地向一只狐狸开铳,我打中的是一只狐狸,怎么会是你呢?再说,这荒山野岭的,荆棘遍地,后无来路、前无去路的,你是人还是妖?女子说,大哥,你看看我的脚吧,这鲜血里粒粒黑色的铳子可是从你铳里射出的。先姑父无奈,只得将这女子带回家,结果可想而知,后来我先姑受到这狐狸精的诅咒,出家当尼姑了。

后来,我曾姑姑嫁给一个大地主,生了五男二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有一年秋天,一只白色的狐狸经常在曾姑爷的书房窗户下面莫名其妙地偷看,夜幕降临时传过来一女子的哭声,他应声寻找,找着找着,发现那声音来自村边河,他来到河边时发现河中的大石头上坐着一个白衣女子,也将她带回家,后来我曾姑姑就离家出走了。

奶奶说,到了我这一代,整整是五百年,所以我这一代的家族里一定要有一名女子被“啰嗦咒”诅咒。

奶奶说,咒语,可能要应验在我的身上。

可是,这咒语是什么呢?

听完奶奶的话,我心里亮堂堂的,先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无助感和悲观厌世的死亡感已经荡然无存了,我想开了,相通了,觉悟了,我想反正我走的是魔窟运,且有已经面临五百年一遇的“啰嗦咒”诅咒,我还惧怕什么呢,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本来已经死过好几回的,死就死吧,早死早转世,说不定可以投胎到一个富贵人家。我的心情反而平静如水,我决定还是回到公婆家,公公村长可以给我安全感,公公村长是一个好资源,既然他想将我嫁出去捞回损失,我何不将计就计呢?我一反从前不下厨房的习惯,主动给我公公村长做好吃的,我对公公说,你安排我到村小学教书吧,公公望了望我说,就你?婆婆则笑得喷饭。她说,到村小学给厨房烧火还要看你行还是不行。我说烧火的职业也行。我知道村长能当家拍板村里面的人事,能安排工作的地方就是村小学和村林场,但林场在那几十里外的大山深处,天天是重活粗活的,我干不来,也不适宜,所以到村小学给老师们做饭,给学生准备午餐,那也是一个非常不错的职业。公公村长沉默半天,面露难色。我进一步说,你将我弄到村小学后,我好歹也是一个吃公家饭的人,我嫁人也有了筹码,将来能找一个好人既可以给你长脸,还可以多收一些彩礼,我对天发誓这彩礼钱全部给你和婆婆,我一分钱也不要你们的嫁妆。公公终于开口了,他说,你有这个能力?。婆婆说,不就一个烧火做饭的事嘛,能有啥学问。公公村长说,你就当民办老师吧。我找个师傅教你吧。就这样,我进村小学当上了一名民办老师。

我命运的转机从此开始。

我当了两年民办老师,由于我不耻下问,勤奋好学,敬业上进,我居然教学上有声有色,成绩斐然。就在我踌躇满志的时候,我公公村长犯上了哮喘病,不能讲话,也就是说他那村长当不了多长赶时间了,公公是一个有心计的人,他将我叫到床边说,眼看村长当不成了,我命也保不住了,我走后,他们肯定要将你从村小学里排挤出来,不如来个长久之计,下个月村委会就要换届了,你不如出来当村干部,能选个村主任更好,没有选上,进村委会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我说,我一个女人怎么能当村干部呢?婆婆在旁边说,能当老师的人,就能当村干部,你公公就是民办老师出身呢,你听他的安排吧,不然,你的饭碗就保不住了,再说,这村干部比你在小学长远一些,万一有一天你被清退了,还得回家种田呢,这村干部呢,只要你好好干,就可以永远干下去的,别人不可能到这穷地方来当干部的,没人来抢你的饭碗。

在公公村长的运作下,我顺利地进了村委会,当上了一名村干部,在全村的选举大会上大出风头,我的票数第一名。虽然我不能担任书记,但我也心满意足了。那一年年底,我的公公村长撒手就走了,留下我和婆婆两人相依为命。

就在我当村干部的第二年,有人给我介绍对象,是邻村青年天水牛,我说,我不要你的彩礼,只要带上我婆婆就行,如果你同意我们就结婚。相识后的第二星期我们俩就去乡里领了结婚证。我就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我到村里的第三年就入党了,那一年,我当上了村主任,第二年又当上了村支书。

我这人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肯学习,我从来不浪费时间,只要有空就学习,机会来了,县政府要从全县村干部中录取20人转正为国家干部,我报考了,而且还考了第13名,考察后,我被录用了。我终于成为一名正式的国家干部,用我们农村的话说,我终于吃上皇粮了,我家几代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事,终于在我手里实现了。

由于我的为人做事,也由于我的能力,我的职务变动很快,几乎每年都要变动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好。由于我胆大泼辣,勤奋敬业,从普通干部干起,当过组织干事、计生办主任、民政助理,又被提拔为党委委员、妇联主任,还被组织部送到荻县红叶电子集团上挂经理助理二年,后来在乡换届选举中被全票通过当先为副乡长。用我自己的话说,我一个农民的女儿,没有什么背景和后台,也没有什么深厚经济基础,是组织培养了我,是人民哺育了我,所以我能清醒的认识到自己。我说,真正认识自己的是在从村干部到国家干部这一角色的转换,这一年我参加了高等学校的函授考试,通过四年半的不懈努力,一个仅有初中文华程度的农村姑娘拿到了本科文凭,当我拿到红色烫金的毕业证书时,我哭了,是那随心所欲、温情万转的哭泣,又象是一种豪情万丈、放纵恣意的抒怀,我想我终于可以脱胎换骨了,成为一个文化人了。

就在我三十岁那年我终于当上了乡长。

我终于用自己的行动来证明我逃过了魔窟运。

但是,我是否躲过了那个“啰嗦咒”呢?我不得而知。

桑塔纳在蜿蜒的山路上飞驰,司机小柰感觉到我正在同车里的副书记卢荟、纪委书记马先蒿讨论黄栌的风流韵事,就悄悄地关掉了VCD播放机。

黄栌是乡党委书记,蓣山乡的一把手,上星期就到地区行政学校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去了。

“那女孩子是个什么样的?”坐在司机傍边的我扭转头向后排问道。

“哪里是个什么女孩子,一个大娘,有两个孩子。”卢荟兴奋起来了,他大幅度的摇晃着身子,极力地想掩盖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压抑着自己的声音说,“还是个卖豆腐的。啊,啊,叫马什么的?”他用手拍了拍身边的马先蒿的大腿,又扭转头说,“听说是你的本家,——我只知道浑名叫天仙藤。”

“论辈派,还是我远房的一个侄女。”纪委书记马先蒿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似地说,“不过,我们多年来没有什么来往,只是出了这事后我们才认识,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然后装出一副与已无关的样子表现出热情地参与这场讨论。

“我就不懂一个堂堂的书记,又是一个大学生,怎么看上一个开豆腐铺子的!”我说,“真是无稽之谈。”

——显而易见,初来乍到的我还不知道这个乡里的水有多深!

“你知道呢,黄书记驻点村就是能仁寺村,天仙藤开的豆腐铺子就在村支书麦门赐家隔壁,黄书记最爱吃豆腐。”卢荟说,“话又说回来,天仙藤的确做得一手好豆腐,像她的人一样水灵灵的,花色多,品种全,又是祖传的绝活,你初来乍到不知道呀,中央首长到荻县来,县里总要请她出山做出许多绝迹的豆腐皮子呢。”

“是呀,她家祖传许多绝迹的豆腐配方,比如说神仙豆腐、观音豆腐、磨芋豆腐、父子豆腐。”马先蒿附和着说,“当年她爹爹是个土匪,跑到国外去了。”

“这能说明问题吗?”我用略含讥讽的口气说,“档次和口味也太低了一点吧。”

副书记和纪委书记都接不上话了,心里没底气,不知道我到底喜欢什么样的档次和口味,默不作声,只有车轮子在沙路上摩擦的滋滋声。

过了好久,我说,今天叫你们同我一道到能仁寺村并不是说代表书记去看天仙藤,我们是去打火的。

卢荟和马先蒿立即斗志高昂,振作精神,竖起耳朵,做出很认真听的样子。

她到组织部告状告去了。我说,天仙藤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昨天到黄书记家里敲诈了一笔钱。

“啊呀,有这事!”后座的两位书记异口同声地感叹着。

“哪能给?”司机小柰忍不住插嘴问道。

“好好的开你的车。”我并没有理会他,说,“你们说,我们今天见了面该怎么样说,能做好天仙藤的工作吗?”

“这女人仗着自己有一点姿色,也太猖狂了,太嚣张了,”卢荟大声疾呼,甚至于有点义愤填膺了,“上次她男人到乡政府院子里闹事,将办公室的玻璃都砸碎了,我将这事压下去了。晚上黄书记让我到天仙藤家里还做过工作,她男人答应得好好的,不再闹事,怎么又变了卦?”

“这事是怎么发现的?”

“听说是去年秋天,能仁寺的几个女人坐在街上晒太阳,一个女人说,我搞的男人是一个民兵连长,另一个女人说,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搞的男人是是万元户,天仙藤对她们的话很生气很反感,驳斥她们且很自豪地说,你们那点小把戏算什么!我搞了乡里的皇帝。”司机小柰抢着说,

“嗯,嗝你娘的么事气?”马先蒿骂道,“你,好像你在现场看到似的,越说越象。”

“人人都有丑,不露是高手哇!”卢荟感慨地说,“黄书记还好年轻啊,地区组织部跟踪的后备干部,听说换届时就要进县委常委,这样一折腾,不就又泡汤了么。”

“是啊,我们要做的工作的目的就是让这女人的男人别再上县里闹事了。”我脱口而出,说话时不禁思想开了小差,我想起了我在万亩竹海景区的一个相好的——

说起来有些可笑也有些传奇色彩,小时候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后来,他居然是一个铁匠,名字也很古怪就叫铁锤,劲特别的大,一拳头可以打死一头牛。他后来当兵去了,他那一米八的块头浑身上下的一堆堆肉圪塔看了就让人心跳动不止,跟他在一起,好像自信心特别的强,无论做什么事都干劲十足。

我一想起他来我就脸红,情不自禁地掏出手帕假装擦拭汗水。其实,今天并不那么热火朝天。

“听说,这女人本来不想闹事,家里家外从来就是她当家说了算,无奈这事让丈夫知道了,也是身不由已啊。”

“总而言之,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同这个女人搞皮绊。”

“我的意思是说,要搞,就搞高档次的哟?”

车内大家都笑了。受组织上的委托,我带着乡里的两位副书记今天就是去解决这样一件特殊的事,虽然从前当妇联主任时经常处理这样的事,已经是轻车熟路、胸有成竹了,但今天不同于以前,这是涉及到乡党委书记的,一不小心就不是一个作风问题,也不是一个经济问题,而是一个政治问题了。这黄栌是从县委办公室下派的青年干部,是组织部定点跟踪的重点培养对象,来蓣山乡三年了从上到下口碑很好,处事果断,办事扎实,清正廉洁,联系群众,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一点点小事影响了他,早就是副县级的干部了。我想,书记看中了的人,我今天一定要见识,见识。

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地到了能仁寺村,村支书麦门赐、村主任秦名羊还有办事处的两位国家干部早早的等在村口了,看到我们一行后就一脸的笑逐颜开,纷纷上前喊道:乡长来了啊!卢书记来了啊!马书记来了啊!吃饭了吧!饿不饿?渴不渴?

小柰则在一棵大荫树底下停车了,一行人就向天仙藤的豆腐铺子走去,我边走边简单扼要地部署了谈话的内容方式要求达到什么样的一个效果,大家都是老农村了,所以不必细说了。

走近豆腐铺,村支书麦门赐说,到我家里坐坐再说,卢荟打断了他的话说,先到天仙藤家坐坐。

走近铺子内,一个衣着简朴的农家妇女迎了上来,脸上讪讪地笑,一边不做声不做气地让座,我从上到下打量了她好一会,这是一个荻县山区普通的农家妇女,上身穿白底红点点蓝圆圈的衬衣,下身着柳条中式包边裙,脚上一双紫色的透明塑料凉鞋,除了身材十分周正、皮肤较好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深不见底,暗藏着许多不可捉摸的东西。

我们一行人坐定后,纪委书记马先蒿就对迎接我们的一行人说,你们有事到村支书家坐一坐, 乡长给我们交待一点点事,其余的人说了一番客气话就走了,马先蒿就同天仙藤拉起了家常,他说,“我们是本家,是一个宗族的,要是论辈派,你该叫我叔叔,我的爹爹同你家的二叔一起当过兵的,是要好的忘年交。”

天仙藤警惕地环顾了一周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也不回答。

“你知道我们今天的意图,既然是本家,一笔难写两个马,我就跟你直说了,我们今天来龙去脉意思就是解决你上次请求的事,我想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有多大的意思,你是一个明白人,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想到此为止。”

“你说的意思我没有听懂。”天仙藤提着茶壶边倒茶边说。

“我的意思很明白不过的,搞了算搞了,算了。”

“说得轻而易举。”

“那你说要怎么样?”副书记卢荟盯着她提高了嗓门说,“你想过没有,这样没完没了的闹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再说,你想要闹个什么?要一笔赔偿金,还是要闹得书记家离婚,然后你再嫁给给他,或者说闹得将他搞臭?我想不外乎这三个目的。你想想看:如果你拿到了赔偿金,就是十万八千,你以后怎么在能仁寺做人,你还有丈夫和孩子,亲朋好友又是怎么想;你想弄得他离婚再娶你,这是不可能的;至于说想弄臭他的名声,这是你做不出来的,必竟你们相好了一场。这三者都不是,那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呢,还要三天两头的东扯西拉的干什么?算了,算了。再这样闹下去对双方都不好。”

“我是一个老百姓,我不怕。”天仙藤转过身脸朝着墙壁说。

“你男人呢?”

“到广东打工去了。”

“他不是在家吗?”

“他要同我离婚。”

“你们两个出去一下。”沉默很久的我开口了,我看见两个男人走出了铺子后,关上门,我拉起天仙藤的手说,“我问你,你觉得黄书记同你搞真的还是搞假的?”

“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看着我,回答我的问题。”

“是!”天仙藤昂头望着天花板迟疑了很久才坚定地说。

“好!这就足够了,作为一个女人,尤其是象你这样的女人,能有他这样一个相好的,或者说是叫做情人也罢,你难道说不感到满足么?要是我就很满足。”我动情地说,“人生得一知己就足矣,其它的都是次要的,不值得去为它们牵肠挂肚、牵强附会的,你说是嘛?全乡几万人中,能干人多的是,漂亮的多的是,黄书记为什么唯独看中了你,你是长得漂亮,还是你有很多钱、很有气质?我看都不是,关键是他喜欢你这个人。假如是我,高兴得幸福都来不及,那还有什么心思在背后说三道四的,甚至于还要置人笑话而后快,置人死地而后快,这就叫相好的?这就叫情人?真他妈的混蛋!”

“不是我干的。”

“那是谁?是谁指使的?”

“真的不是我,我——”天仙藤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一声响亮、一声哀怨,仿佛要将这些年来受到的委曲全都哭出来似的。

女人永远都是受害者。我想,男人搞了就拍着屁股走人,留下后遗症就会殃及亲朋戚友、丈夫孩子,还有没完没了的社会舆论,一种物伤其类的愤怒真真切切地填满了我的胸堂。

我俩就这样静静的坐着,直到卢副书记在窗外喊时,我再起身对天仙藤说,“这事就到此为止,今后你有什么为难的,到乡政府里来找我,我是一乡之长,在这蓣山乡还没有我解决不了的问题。”

大家都靠拢过来了,又纷纷与天仙藤玩世不恭起来,有的还开起了玩笑,她擦了擦又红又肿的眼晴,终于破涕为笑了。

离开天仙藤的家、按预定的安排,卢荟和马先蒿要到能仁寺村的柿子基地去督办抗旱进展情况,这几天来有好多柿子苗都干死了,一个村接一个村的干部跑到乡里叫苦,大家心里都很着急。麦门赐和秦名羊极力挽留我们一行吃中饭,我说,“你们俩就随二位书记到基地上去,中饭就在基地上吃。”我回头对司机说,“我另外还有事,你把车开过来。”

他们一行人到基地去了,我让司机将车子开到了邻近的地榆村,我想暗访一下地榆村的野人洼水库防汛抗灾准备情况。

地榆村是我的家乡村,我就是在这儿出生成长的,这里有我的天真但并不烂漫的童年,有我的多情并不幸福的少女时代。前面讲过我有姊弟六个,上有大姐狄燕,一字不识,就嫁在本村,二姐狄蒜也是一个文盲,嫁给一个半农半医的赤脚医生了,三姐狄苋只有小学文化程度,嫁给城区一个菜农,下有一个弟弟狄南正在念高中。父亲狄学斗是一个读了两年私塾却又一事无成的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母亲是逃荒逃到地榆村来的,无名无姓,她只知道自己是安徽人,具体哪个地方的人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大家就称她野菊。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我一想到姊弟几个人的名字就感到好笑可叹,一看就好象都出身书香名门,尤其是父亲的名字让人想起学富五车、车载斗量、才高八斗这些响当当的学者。其实不然,我也只读到初中毕业后因家里没有钱,只得缀学在家挣工分,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仍然记忆犹新,当我高高举起红色的通知书从村子里穿过时,乡亲们都投来羡慕和夸奖的眼神,大家都说我是地榆村里第一个高中生,金凤凰要飞出山村了。当我兴高采烈地冲进家门时,父亲说,没有钱,确实想读书的话,你得答应将来读完书就嫁给村长的儿子巴豆,巴豆爹说他们愿意出钱让你念书。我说,宁可当文盲也不愿意这样卖身。我就这样握起了锄头。

车子到了地榆村的野人洼水库,远远地就看见坝上红旗招展、人来人往,看来野人洼水库的脱险工程已经开始了,几天前,我安排了分管农业且很有经验的副书记崔风使、协管农业的副乡长瞿麦负责整个工程,这让我很放心,完全是按既定方针进行,我不想惊动他们,但还是被指挥部的崔风使看到了,他向这边走过来,村子里的很多人都认识我,说这个姑娘是他们村子里的骄傲,人们放下手中的活纷至沓来,围着她说这说那、问寒问暖的。崔风使则对他们嚷道,“好了,好了,狄乡长还有事,你们快去干活吧。”又回头对我说,“狄乡长你看怎么样?”

“很好!”我用充满肯定的语气说,“比料想的还要好,你们辛苦了。”

“哪里,哪里。”

“瞿麦呢?”

“到县城里运材料去了,早上走的等一会儿就回。”

“你们继续干吧,要注意安全盯住质量,确保按期完成。”我说,“我有事先走了。”

“乡长放心,我们保证野人洼水库安全脱险。”

接着又拉了一下家常话,就告辞了。

我让司机将车沿着野人洼水库向上朝佛甲草垸开去,我想顺便去看一看姐姐,还是春节后在乡卫生院和她见了一面,时过大半年,仿如隔世。我对姐姐最有感情的,虽然姐姐勤劳善良、美丽大方,可仍然逃脱不了指腹为婚的厄运,她是从小就被父亲指定嫁给大舅二儿子土当归的,虽然姊弟们从小嘲笑土当归是一个白痴、或者说是一个不懂生活的人,姐姐在十九岁的那年遇上了到地榆村读“五七工农兵”大学的一个学员,在一番抗争之后,不得不屈从父母之命,和这个学员断了。

起码工农兵是大学生,土当归是一个初中生,更主要原因是工农兵的一手好听的笛声是许多山妹子忘魂失魄、争风吃醋的源头祸水,一肚子的故事更是让我至今难忘记,而更让父亲后悔不叠的是,嫁给土当归生了三个女儿后,土当归就神精失常了,工农兵后来成了腰缠万贯的建筑老板。姐姐是被父亲用麻绳绑了,暴打一顿之后屈从的,并且在当年就嫁给了她不喜欢的土当归。

我让司机小柰在村子当口的小卖部等,就在小卖部拿了两瓶橘子罐头和三斤红糖,小柰抢着付钱,我坚决不肯,我说,“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在这儿等我。”小柰只得乖乖听话,将掏出来的钱慢慢地放回口袋里。

我走到姐姐的家门口,就见姐夫土当归坐在一棵槐树下嘴角流着口水朝她皮笑肉不笑,一双黑手大幅度地不停地在裤裆里抓来挠去的,也不知道向我打招呼。我没有理他就径直向敞开的已经变形的木大门走去。屋空空荡荡的,除了几张旧椅子、一张缺了角的桌子,屋角堆满的麦草,一直堆到梁上去了。

我喊了一声姐姐,没人,又问了问邻居,说是她上山到自家的田地里去了,其中有人叫她的孩子到山上去喊,嘴里还不停地说,“难得她家来一个客人,真是稀奇!”

等了好一会儿,狄燕挑着一担猪草,脚步咚咚地大步走来,我谢了小朋友,忙上前接挑担,姐说,“用不上你。”

放下担子一看,姐姐黑汗流水的,薄薄的衣衫被汗水浸湿后贴在干瘪的**上,左手背上有许多新鲜的血迹。

我喊了一声姐姐眼泪就夺眶而出。

姐姐却很平淡,因为这样的日子是自己的家常便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她问了我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今天有空,又问了我家的情况边用麦草芭绕成团对炉灶里烧开水泡好茶,又就锅煮面条,我说,我不吃,我不吃。

狄燕说,煮一点,你吃点,我也就一点,我还没有吃饭呢。

姐妹俩说着说着,司机和小卖部的人来了,小柰说,乡办公室打我的手机已经打了好几遍了,我想乡里一定有重要的事。

狄燕有些不好意思地望了望自己身上,又埋怨妹妹怎么不带司机一块来喝茶,然后又很客气地让坐上茶。

我从口袋里搜出三张一百元的钞票放在桌子上说,“今天只带这么一点,以后有什么难处就说一声。”

姐姐忙拿起钱向我手里塞,语无伦次地说,“上次住院借你的钱还没有还你呢,怎么好再收你这钱。”

我俩推来推去的,还是小卖部的人看我们关系不一般就说,“狄嫂,你也别再客气了,昨天收上交的来了,你不是到我店里借钱吗?”

狄燕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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