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过屋顶的雨水汇集为一条条坠落地面的虚线，飞快地驶过深色公路的汽车身后飘着一团水雾。
“呼——”
像这样响一声之后便消失在了眼里。
我不想去关心这些匆匆赶来又匆匆离开的东西，但是即使仰起头来——白色。纯白色的天空。纯白色的云。那里是除了白色以外什么都不剩下的地方，就算特意去看，除了浪费时间也不会有其他的收获。
“...我讨厌白色。”
这样的光景让我心中迫切，难以言语的感受折磨着神经。不能说是痛苦，只不过就像凉爽末夏里仍未停歇的蝉鸣一般。
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喂。”
“...我说。”
身后响起了一个怯懦的细微声音。
“...抱歉。”
“我听到了。”
看起来如果我没有回应的话她还会一直这样说下去。
“那个，你...你在这坐了这么久还不回去吗？”
“...我在这里多久和你有什么关系。”
“没，没，没有...嗯...我想请你帮助我。”
“不行。”
雨已经停了好一会了，但是在这路边还是看不见有什么人。
“拜托了...”
“...”
“...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
唉，真的是麻烦的家伙，早知道就早些离开这里的。即使这样想也只是轻轻叹了一息，也没站起身来只把头和身子向那边偏了偏。
——那是一个女孩的。黑棕色头发自然地垂落到身后，穿着让我不喜欢的白色衬衫，看起来很薄的黑色长裙子和一双并不搭配的橙色毛绒拖鞋。她正装作微笑的样子，但是比那些服务员差多了，稍微有些可笑。
“说吧，事情。”
“嗯。那个，我想请你帮我到那边去买一瓶水。”
她指着旁边十几米外的一家便利店，这次是带着真正的微笑，但是这样的要求却让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在玩我吗你？”
“不，不是——我的腿，腿受伤了，所以站不起来。”
那你是怎么走过来的？我没想问。
“因为来接我的人现在都还没来，所以我只能坐在这里...”
“好了。交钱就过去买。”
她因费力解释而微微发红的尴尬的表情在我答应后渐渐舒展，从自己的裙子里取出几张钱交到我的手里。
从便利店里只给她拿了一瓶牛奶，那种看起来乖巧的家伙应该喜欢这种饮料吧。她从我手里慢慢接过了牛奶瓶，随着有节律的吞咽声，一口气喝下了一大瓶，看起来的确渴的厉害。
“唔...啊——终于喝到水了。”
我没有打算留下来，雨也停了，这里不久又是一片人来人往的嘈杂景象，还是阴暗的角落更适合我。
“要走了吗？”
“...还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不要问。”
“哦...谢谢你了刚才。”
“...”
这种诚恳的表情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却能让我感到一丝安慰——并不是所有人都不怀好意。
“不要对我这个怪人说这种话啊...会不好意思的。”
她露出了茫然的脸色，睁着大大的眼睛，微微分开的嘴唇像是随时会说出“什么？”一样。
真是的——所以我才不喜欢和这种规规矩矩的正常人聊天。
那些被人说是必不可少的内容只会让我感到厌倦，一直在无聊的话题中切换，逐渐失去了对话的意愿。
没有事情是非做不可的，讨厌的事情不做就好了，被自己嘲笑愚蠢也好，甩不开把我从妄想里提起来的琐杂日常也罢。
“你说的话真难懂呢。”
平常难得一见的昆虫正在说话的时候从刚刚还在窸窸窣窣地散落着雨水的外面飞了进来。小小的个头有些看不清，但是它却实实落到了对面那人的裙子上。
“你喜欢这个吗？”
她观察的不是那只甲虫，而是我。在视线上抬的时候无意和她的眼神接触到了。
那里没有讨厌的感情，我不讨厌。
我没有回答她的搭话，因为她让我有了些好奇。
“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我也在等人。”
“嗯...你以为我在等人？”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几秒后她又急忙挪开视线，望着空无一人的公路。
背后袭来的寒流如潮水般涌来，潮湿的空气划过耳背，身后的窸窣声也再次响了起来——风吹起来了，明明我感到有些寒意，她的脸却变得绯红。
“搞，搞错了吗？”
“嗯。我只是没有家可以回去。”
“诶？你没有家吗？”
“我正在找一个可以当成家的地方。”
“流浪？”
“...算是吧。”
她合在一起的手轻轻捏了一下，脸上带着感到难以置信的表情打量着我。
她惊讶的样子在我意料之中，毕竟一般人所知道的流浪汉是那种拖着不合季节的衣服，头发蓬松杂乱，到处翻垃圾而且随地睡觉的乞丐。
我和他们有些不一样，穿着虽然脏但是整齐，长发确实是因为没钱剪发所以留得很长，但是绝不脏乱，每个星期我都至少会在有水管的地方洗个头。
“你是在骗我吧？”
黯淡的日光照在她微微蹙起的额头上，不相信我的话的人我也见得多了。
“我不喜欢说谎。”
“......”
“怎么...”
“怎么...会流浪呢？你的家人呢？”
——家人吗？似乎很久没有想过了啊，不过现在我也没有家人可以让我去怀念了。
“现在已经只有自己了。”
“为什么...我不明白。”
“这对你来说仅仅是别人的故事而已。”
我的事情对她来说只能浪费时间，对我来说也只能让我更加不开心而已。
“......”
她摸了摸自己的双臂，突然我才意识到天气原来已经变得这么寒冷了。
她依然皱着眉头望着我，像我这样这样模棱两可的答复显然不能让她满意。
她的嘴慢慢分开。
——但是这个话题已经聊得足够了。
“你在等人吧，那个人会把你送回家里还是医院？”
“...家里。”
“看起来你似乎被人抛弃了。”
“不会的，姐姐应该只是有工作要做。”
尽管她这样说，但是她的语气却变得极为可疑。
她的眼睛也只是半阖着扫着湿漉的地面，似乎是在寻找着他所说的姐姐。
“你怎么回去呢，现在已经是黄昏了。”
看起来似乎很有趣所以我继续和她开起了玩笑，但是她这次蹙起了眉头，没有继续开口说话，用手捻着一缕头发毫无意义地揉弄着。
我说啊，真的还希望她的姐姐能过来吗？
她才在开玩笑吧。
这家伙有些不开窍呢。
“...就在这里等我的姐姐。”
风已经停了下来，这里却依旧寒冷，习惯了炎热夏天的我觉得这天气尤其寒冷。她只穿了一件有些大的白色衬衫和一条薄薄的黑色长裙子，也不知不觉间收缩起了身子。
“别等了，也不知道她忘了你没。我可以带你回去。”
“谢谢，但是...我在这等就好了。”
看起来她不信任我的样子，这样也正常。不过如果能够让我不这么无聊的话也不至于亏本。
“想清楚了吗？天黑之后这里不仅冷，而且说不定会有很多野狗。”
“只要不去招惹它们是不会被咬的吧。”
“我说的野狗啊，是那些游手好闲的流氓。”
“啊——”
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这一次没有再移开，透过黑色的眼珠我能够看到她心里的恐惧逐渐扩散开了。
“我再问一次，天黑之前你愿意让我带你回家吗？”
“...这...”
她说话的声音拖得很细长，埋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十指交叉，分开，再交叉，就像是个奇怪的仪式。
一半已经变成灰黑色的天空上，一轮残破的小小月亮格外明亮。当月光照进她的眼睛的时候，她看起来已经完成了这个去除犹豫的奇怪仪式。
“好...好吧。那就，麻烦你了。”
“如果能让我觉得有意思的话，应该是我谢你才对。”
风又吹来了。
——比刚才还要更狂躁，更寒冷。
我背朝着她，让风肆无忌惮地拍打着我的脸。
两只瘦小而漂亮的手臂像围巾一样挽过我的脖子，那手臂就像小孩子的一样。吹过我的后颈上的是更加温和的微风，她的呼吸。
“这样就好了，你的家在哪边？”
“先沿这条路走——”
背后传来的温暖让我想起了久违的亲人，但是我知道这份温暖我没有资格去获取。
不过这样就可以了，至少这个人不讨厌我。我也不讨厌这个人。
“你还真的是个怪人啊...”
“我也这么觉得。”
公路两旁是各种各样的房子，还有各种各样的修车铺，已经黄昏的这里除了一辆又一辆从未停下的汽车便没什么活物了。只有路灯在不起眼的地方默默地亮起了它们的光芒。
各家烹制的食物和香料的味道溢了出来，融进快要被染黑的街道。
被染黑的白云。
一阵风惊走了贯满街道的香气，吹得她的裙角在我的手臂上胡乱地刮着。
“快到了吗？”
“快到了。”
踩着刚刚掉下来的叶子，我的目光没有在任何一座房子上面停留。
还没到吗——
虽然手臂有些累了，但是有人陪着聊天也让我不那么疲倦。
“特意能送我回家真是太谢谢你了。”
“没什么，我也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是吗？”
“说不定我有点喜欢上你了。”
“......”
她没有再说话。
只有树叶交错的声音。
她一定又是有些害羞地不敢说话了吧。
我和她保持着沉默的平衡。
只有她的手臂紧紧缠绕着我的脖子。
那是我不喜欢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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