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那是？”
依芮娅一边咬着手中的果实一边向我走来，不时回头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
虽说我自己是通过名字和穿着来对莉兹、“克丽丝”进行区分，但实际上莉兹毕竟就是克丽丝本人，长相其实是完全一样的。
至于刚刚忽然间出现的第三位“克丽丝”……嘛，因为与恶魔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看到这个血淋淋的“克丽丝”的瞬间，我就已经知道了真相——被恶魔驱逐出体内的那一部分克丽丝的灵魂并未彻底消失，而是与莉兹一样，在幻想之力的影响下具现化成了人形。
姑且还是像之前一样，直接称呼她为克丽丝吧。
“什么那是……”我顺口回了依芮娅方向不明的提问。
“是三胞胎吗？”
“不，有两个是因为幻想的力量而具现化的记忆。”
“那样的存在，我的话可以全部抹除。”说着依芮娅向三位“克丽丝”做出了握紧拳头的动作。
“您是在炫耀吗，笨蛋。”
“神父，骂人是不对的。”
“合理的评价不可称之为‘骂’，这种时候说出想要毁灭他人的话的只能是笨蛋。”
“我只是阐述事实。”
“您还是先学着点人类社会所需要遵循的礼仪吧。”
“我不是人类。”
“但我是。”
“……”
很好，依芮娅沉默了，身边总算安静了下来。既然自称是我的私人天使，那么我所遵守的人类规则天使也自然需要去遵守，依芮娅再怎么看不懂气氛，这件事应该还是能够注意到的吧。
另一边，“克丽丝”在右手搭上莉兹肩膀的同时，俯身贴在了莉兹的背上，并继续在她耳边轻语着：
“为什么会有夺回身体的欲望？‘想要逃避’明明是我们共同的愿望不是吗？”
莉兹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你应该知道，应该很清楚，我们‘做不到正视父母死去的现实’，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此而起，我们强迫自己无视那些就在眼前的现实，无视内心里窜动不已的痛苦，不就是为了从不幸的诅咒中逃脱吗？那么事到如今你又在做什么？”
“该做个了结了。”莉兹简短地答道，“和过去，和你。”
“正因为你做不到我才会诞生。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扭曲关于父母的记忆，你创造了‘成为英雄并拯救了父母’的虚假记忆，创造了我，让我去替你做那些你不敢去做的事情，让我去替你成为班上的‘英雄’。而你自己却躲在所谓的记忆储存体内，如果不是我的话你连杀了那个闯进家里的人渣的勇气都没有！如果不是我不惜一切创造了将你视为英雄的班级，为你创造了这个可以得到一切的空间，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被血染红的“克丽丝”情绪愈加激烈，说话间双手却在不知不觉中掐住了莉兹的脖子，却很快又缩了回去。
……果然是这样。莉兹作为记忆储存体，实际上她所储存的不仅仅只是那一段被深藏的记忆，也包括了克丽丝所拥有的一切。
所以我的推测没错，莉兹就是克丽丝本人。
成为工具的不是莉兹，而是一直被放在表面、不惜手段地杀人、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成为英雄、甚至愿意与恶魔合作来创造英雄舞台的虚假人偶。她不断地封存自己的记忆，则是为了保护躲进脑海深处的本体——也就是现在的莉兹。
而如今，这个人偶也在幻想之力的影响下具现化，想必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感。
也正因如此，她才会对莉兹——也就是克丽丝本人现在的所作所为感到困惑和愤怒。
“我是为了保护你而存在的，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在畏惧着什么。和我做个了结？你想要了结的恐怕并不仅仅是我而已吧？”
“但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因为莉兹是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声音听起来有些痛苦。
“哪样？不过只是杀害几名同学和老师来延续你的英雄之路而已，这些交给我来做就可以了，你只要活下去不就够了吗？”
“这不是我所渴望的结果！这样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逃避一生吗！”
“不，这就是你所渴望的，克丽丝。别忘了你最初是因为什么才孕育出我的。”染血的“克丽丝”冷冷地说道，“你是为了‘活下去’才创造了我，别忘了我诞生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杀了那个男人’，和父母根本没有任何关系。你从一开始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就只是活下去，你就只是想活下去罢了。一切，都是你所渴望的。”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渴望过班主任和同学会被我杀害！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不这样做的话，你用于支撑自己的‘英雄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你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克丽丝，想要马上成为别人眼中的英雄你就必须这么做，这是最快的方法。”
“就算得不到满足，我也……”
“你会死的，一定。会因为无人照顾而饿死在家里，会因为失去精神而被撞死在大街上，会因为没有依托而寻死自杀，你一定会这么做，因为我就是你，我知道你在想的所有，你知道我没有说谎。”
“……”
“想要在过于平乏的日常里成为救世的英雄，你就必须破坏身边的一切才行，你不是勇者，不是被选中的孩子，不是主角，我所做的都是本应过着普通日子的普通人的你想要上位成为‘英雄’所必须做的事，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
“即便你夺回了自己的身体又能怎么样？向曾经被我们杀死的人道歉吗？你所能度过的生活将只剩下无尽的罪恶与更深的痛苦，你的身边不会有爸爸妈妈支撑着你，你将永远独自一人背负为死者赎罪的职责，这就是你夺回身体后想要的未来吗？”
“我……不知道……”
啊啊，又开始了。
看着再度陷入迷茫的莉兹，我叹了口气。
周围的幻想空间一直在不断缩水，回归现实的无尽黑暗马上就要将我和依芮娅吞噬了。
这样下去的话，说不定莉兹甚至会放弃活下去的机会。
嘛，这说到底也只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当然没什么干涉的权利——如果这是正确的选择的话。
但她仍然处在迷惘之中，这是我不能接受的。
所以，在临走之前，就当是临别的道别，稍微做一些，神父该做的事情好了。
啊啊。
真麻烦。
人类为什么就不能更加聪明一点呢。
“喂，莉兹。”
我抬起手，像是打招呼一样喊了她一声。
她缓缓朝我看了过来，眼角含着一丝泪珠。
“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就让我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吧。”
“诶……”
“问题其实很简单不是吗？”
我尽可能地缩短了自己能说的内容。身后的依芮娅已经吃完了一整颗心脏，转身迈入了已然近在咫尺的黑暗之中。
“很……简单……吗……”莉兹不解地看着我。
“你想活下去吗？”
“……嗯……”
“你想要身边的人也活下去吗？”
“……嗯。”
“那么，即便是现在，你也仍想成为英雄吗？”
“……我……不知道……我担心抛去那些伪装，再看到爸爸妈妈的尸体的时候，自己会真的彻底崩溃……”
“崩溃，然后呢？”
“诶？”
“崩溃，然后会想去寻死吗？”
“也许……吧……”
“但你明明想要活下去吧，即便是现在很清楚父母已经死去的状态下，也依然想要活下去不是吗？那就活下去嘛。”
“但是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所以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寻找活着的意义吗？”
黑暗已经吞噬了我的手脚，视野也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莉兹有没有听见我最后的话，希望听见了吧。
不，就当是听见了好了。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都当她听见了。
很好，如此一来今天的工作也算是完美收工，这下不信神的我可以自称神父的日子又多了几天——大概。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在意识也被黑暗的洪流吞噬之前，我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为莉兹……不，为克丽丝送上了最后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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