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他总会有些闷闷不乐,总感觉阴沉的天空欠了他什么似的。一到雨天,他便觉得什么事也不能做了,但又不管是怎样的坏天气,也都无法阻挡他的“小嗜好”,乘公交车。对了,他叫柳易阳,柳树的柳。
离他的单身公寓最近的是33路公交车站。原先老旧的站牌于上个礼拜就被拆除了,一棵碗口粗的行道树的身上贴着一张临时停靠的告示,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他撑着一把黑色雨伞和小树并排站着,一袭黑色的风衣与头顶的黑色伞布融为一体,笔挺地立在淅淅沥沥的潮湿的空气中。一双雪白的运动鞋,仿佛,是黑色的雨伞下长出了一双脚。
33路公交车碾过湿漉漉的马路,那声音很容易辨别。他稍稍抬高了伞檐,公交车的车门已经打开,不偏不倚,司机正侧着脸冲着他微笑着,他半收着伞钻进了公交车,并没有注意到司机的热情,也就没有任何礼貌性的示意。车厢里很潮闷,他一路走到最后的一排座位,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了。一年多了,他一直坐同一个座位。
“再过几个月这个站点就要改喽!”司机头也不回地大声说道,此时,车厢里只有柳易阳一个人。
他摘下耳机,眼神从布满水珠和雾气的车窗外收回来,他好像听见了什么,无所顾忌地大声回道:“哦!没关系。”司机不知道听没听见,也许听见了,不过并没有再说些什么话。
不知不觉,车厢里多了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人,无时无刻低着头盯着手机,她的另一只手上抓着一只凌乱的折叠伞,还在不停地往鞋边滴水。柳易阳并没有发现,车厢里多了一个人。
雨天,一些平时不愿乘公交车的人也都暂时躲了进来。代替那个红衣女人的是后来的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玻璃上的雾气很快就“卷土重来”,他不得不停一会儿就要用手抹出一块清明的地方出来。空气显得更加潮闷了。
人行道上是三三两两匆匆的路人,天空已经提早黑了下来,辉煌的车灯点亮了马路和街道,雨也到了下班时间,渐渐地微弱起来。
终点站到了。车上的人又只剩下他一个,车厢地面上布满了大小不一,残缺不全的泥渍脚印,也只有在雨天才留得下人存在的印记吧,柳易阳看得出了神,似乎忘记了什么事,犹豫片刻终究是没想起来。带着早已收整好的长柄伞走下了车。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外面略带凉意的空气使他感到满意,冷峻的脸上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终点站离他上车的站点不过几百米,他很快就走回了自己的“小窝”,他这么称呼自己的住所。
隔着自家的防盗门,他清晰地听见里面电视的嘈杂,便加快了开门的速度,接着便是劈头盖脸的一番责问:
“柳易阳,你又忘买我的粮啦?”
柳易阳似乎什么也没听到,绕过眼前的一条圆滚滚的金毛犬径直走到电视前,吵闹的电视瞬间沉默了。再转过身时,那只金毛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故意做出一种“怒发冲冠”的样子,还用两只乌黑的眼睛盯着他,却一点也不像发怒的样子,当像是在撒娇。
“跟你讲多少遍,每次把声音开这么大……”柳易阳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要去拿挂在金毛脖颈上的蓝色领带,它左闪右躲,还是被拿了下来“还有,你是怎么把领带挂自己脖子上的?”他责怪的语气中也带着温和的语气。不过,他的狗并没有发觉,还以一种骄傲的口吻回答道。
“这你就别管了,我快饿死了!”金毛犬的两只厚厚的前爪都压在了他的脚背上,略带得意地说,“哼,我还没聪明到自己烧饭吃!”
柳易阳半蹲下去,几乎和它是四目相对,他双手捧起了它肉嘟嘟的脸颊,轻轻地揉了几下,带着无可奈何的口吻说:“你都快成我‘女朋友’了!知道吗?”
“你别乱讲,不吃你这套!”
这时,他已经转身走进厨房了。
“帅金,把我的围裙拿来!”
帅金(它的名字)不知从哪拉出来一条围裙送到了厨房门口,柳易阳弯腰拿走了。
它讨厌进入厨房,它害怕油烟沾染到自己柔软的毛发。趁着开饭前的时间,它卧在了落地窗前痴痴地望着,黑鼻子呼出的热气都蒙到了玻璃上,倒映在玻璃上的城市灯火也都渐渐模糊起来,忽明忽暗。它无聊地抖动着自己的耳朵,从厨房里传出来一阵带水的食材放入油锅中的滋滋声,香味很快就飘了出来,它昏昏欲睡的眼睛很快就被食欲唤醒了,两只黑眼珠不时地朝着厨房瞟去。
其实,它恨不得天天吃柳易阳烧的饭菜,但一年多来,它吃狗粮的几率更大一些,所以,柳易阳没有带狗粮回来,它不过是借题发挥,内心的喜悦却一点也不动声色。
一个人,很难会有饥饿的感觉,也少了自己给自己做饭的冲动和欲望,因此用餐的时间比较随心所欲,一年前有了帅金之后就也还算得吃饭准时,因为它饿了就说,渴了就叫,他明白他始终“斗”不过一只狗。与其说帅金是跟着他吃饭,倒不如说是他跟着它才能准时地想到吃饭这件事。柳易阳在餐桌前不紧不慢地品味晚餐,帅金则在餐桌底下狼吞虎咽着,也只有用餐时,大家俨然一副自己过自己的样子。
“汪!汪!”餐桌下突然传来两声暗语。
“等我吃好。”柳易阳知道帅金是啥意思。
“汪!汪!”帅金又任性地叫了两声,毫不理会他的话。
“真拿你没办法。”他放下餐具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了一盒牛奶出来,“有本事穿我的领带,却没本事自己拿牛奶!”
他坐回餐桌前,一只手伸到桌子下面熟练地往它的盘子里倒牛奶,帅金并不理会刚才的“冷嘲热讽”,只是很开心地看着乳白色的牛奶流进自己的蓝色盘子里。
“今天该你洗餐具,知道吗?”柳易阳习惯地问道。
“她把我交给你,又不是让我照顾你的!”帅金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答他,“她要是知道……”
“以后,别再提她了!”柳易阳极力地忍住却还是颤抖着说了出来。帅金隔着餐桌也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一丝丝苦痛。它默默地舔着盘子中的牛奶,内心的疑惑瞬间潮水般涌到岸上来,还没等到它开口,柳易阳就哽咽地说着:
“我和她一年前就分手了……”
舔牛奶的声音突然消失了,帅金激动地从餐桌底下钻出来,用两只脚抓在餐桌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柳易阳,他不忍看着它的眼睛,起身走进厨房。
帅金跟在后面,希望得到一个解释,它一直跟进了厨房。
“你在骗我对不对?”帅金在柳易阳背后的光滑的地板上走来走去,焦急地自言自语着。
“不可能,你们那么好,怎么会分手!”它几乎快哭了出来,“为什么她又把我交给你?分手这种事,不可能,也不可以!”
柳易阳直挺挺地站着,机械地冲洗着餐具,头却沉重地再也抬不起来,他的眼泪掉在旋转的水花里,一起消失在水池底部的黑色孔洞里。
“帅金,我没骗你,都是真的,我们——分开了!”柳易阳压抑已久的悲痛使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箭一般射到了他的心上,“求你别问了,你很话痨知不知道?”他没发现,帅金早已不在厨房了。
他大声叫喊着帅金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应,帅金已经从防盗门出去了,门还半掩着。
诺大的客厅瞬间只剩下他一个人,痛苦侵袭着他年轻而又孤独的心,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要做些什么,都说失忆的人会因记不得事情而好过些,他却因记不得生命中重要的某一件事而开始痛苦万分。他望着周围的一切,他害怕失去,更恐惧失去带来的内心的折磨……
终于,他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冲进了公寓外无尽的夜里。
在这样广大的黑夜中,帅金会跑到哪里去呢?柳易阳漫无目的地寻找,他去带帅金去过的公园,走过一个个沉寂的公交车站,他犹如一条丧家犬,不知所措。寒冷渐渐地侵透了他单薄的衣裳,除了寒冷,还有那看似遥远的却仿佛是昨天的记忆在侵袭着他单薄的心。
那是数年来最为寒冷的一个冬天,柳易阳刚刚认识不久的女朋友突然打电话来,很快电话就挂断了。他半信半疑地打开了房门,门外果然有一只金毛犬,因为寒冷看起来瑟瑟发抖,地上放着一封蓝色的信封。他迟疑地打开了信封,在他的脸上显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攥着信冲到了楼下,差点跌了一跤,外面的天空飘起鹅毛大雪,地上积着厚厚的雪,雪上还看得见深深的脚印,再远一些的就模糊了,他跟着脚印想找到她的影子,可是雪下得实在太大了,即使是不久前留下的脚印此时也被无数雪花覆盖得毫无踪迹,他站在最后一只脚印消失的地方,她的电话无论如何也打不通,直到手机提示对方已关机,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在大雪中待了半个小时。回到公寓,他牵着它走进了自己的“小窝”……
自打帅金住进来,他就再没有打通过她的电话,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他。
不知不觉,柳易阳走到了公寓楼下,抬头看见自己窗户里的灯光还亮着,估计自己连门也忘记关了,他这么想着,转过身又看了看路灯周围漆黑的夜,就准备上楼去,突然手机叫了起来,他甚至提不起一丝精神,但还是看见来电的一个陌生号码……
“喂!你``````还好吗?”手机里传出一阵微弱的但却温柔的声音。
“是,是你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即使最最简单的一个字也足以让他确信就是她,他有太多太多的话要对她说,快乐、痛苦、埋怨``````还有许多许多疑问要一并发泄出来,话到嘴边却只有这样一句简单的却汇聚和承载了他所有希望的话。
“是我。”
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呜呜地孩子一样地哭了出来,眼泪所到之处使他的整个脸颊都变得滚烫,他的心告诉说就是她,可是还是要等到他亲耳听见她的回答才算是真正的听到希望的回答。
“你,怎么了,阳?”
“我,我很好!没事,你给我打电话``````真好!”他自顾自地微笑着,像个得到期待已久的礼物的孩子一样开心满足,他嘴角微微上扬,挂在下巴上的几滴泪珠也纷纷掉落,无声无息。
“那就好``````帅金在我这,你别找它了。”
“告诉我你在哪,我要见你?”
``````
手机在沉默许久后发出了刺耳的嘟嘟声,柳易阳缓缓垂下握着手机的手臂,他想再打电话过去,却犹豫着选择放弃了,他知道她还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地方生活着,就已经很心安了。
凌晨四点,他才真正地想要睡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微弱的阳光渐渐消失在玻璃窗上,客厅里的沙发、茶几的影子被射进来的余晖拉得很长很长,好像是影子在追赶那光似的,却怎么也追不上。他走进浴室,偶尔会仰起头让水冲走眼角源源不断的泪,他既不悲伤也不绝望,只是像一只打翻了的矿泉水瓶一样,自然地流淌着。从浴室出来,他穿了衣服,是衣服就好,他不那么在意了。冰箱里的东西所剩无几,他匆匆下了楼。
从超市回来,夜也跟着来了。他一个人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灯也未开。然后就是不断地往自己的胃里灌着一罐又一罐的啤酒,还有一些他和她喜欢的零食,直到再也想不起什么事情来,他才可以暂时好受一些。这一夜,他就这么半睡半醒着,醒来就开始喝酒,反反复复,很久很久才睡去,以至于手中的酒还来不及放下。
那个陌生的号码再也没有打来,他却在这一夜中打了无数次``````难道,就这么结束了?现在可真的是一个人了,不是吗。他这样想着,昏昏沉沉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朝着门外走去。
天空阴沉得很,整座城市沉浸在潮湿的空气中,又是一个无风的雨天。等到风来的时候,雨也跟着来。
柳易阳跌跌撞撞地走到了公交车站,那个临时的车站。他几乎是和公交车同时到达,他走到车厢的最后面,坐下,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或者能去哪。雨打在玻璃上变成了无数雨丝,大的雨很快就来了,伴着隆隆的雷声,车窗上开始往下淌水,一层一层,车厢里很快地挤满了人,很快地又只剩他一个人,他歪着头倚靠在车窗上,窗外的雨好像打在了他的脸上,显出痛苦的样子。
一年前,同样在公交车上,柳易阳在现在的位置上,他的左手边靠窗的位置上坐着另一个人——一个女孩,蓝色牛仔裤,白格子衫,齐耳的短发,发间是若隐若现的白色耳机。她望着窗外,然而他的心却再不能平静了,她仿佛比自己窗外的景物更加能吸引自己的目光。女孩的脸上并不平静,仿佛在思索着某种美妙的东西,仿佛幸福时刻降临在她洁白的面颊之上,天真的孩童般的笑若隐若现。他的心,在那可爱的笑容中迷失了,然而却也仿佛突然间找寻到了方向。她忽然转头看见了他,他慌乱地把手中的伞弄乱了又整理起来,她笑了,可爱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第一次红了脸,她是不是在笑他?她的笑很快就停了,刚刚还晴朗的天空瞬间就开始乌云密布,他还沉浸在刚刚的笑声中,并未发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他因记忆而露出痛苦的表情,那样的笑再也看不见了,听不到了,他即将失去她,他已经失去她了?他的泪静静地流着,他的左手边空无一人。
快到终点站了,雨未有一刻停过,他猛然想到什么东西,慌乱地在座位边上寻找着,没找到那把黑伞,却把眼泪找了出来,泪滴到了他紧握的拳头上,他想起,那把伞在很久以前就不见了。还是在那个雨天里的公交车上,他看见她的脸上泛着愁容,并且车真的快到终点站了,他就要失掉她了,他没有勇气和她说告别,更没有勇气承受即将发生的一切……他不知道一个陌生的女子怎么会令自己这般不舍,他们的眼神几乎还未有过一刻的交流,然而他是那么希望看见她的眼睛,看见她所有的眼睛里的秘密。
公交车似乎开得很慢,仿佛永远没有终点,而她也未下车,只不过脸上的愁容依旧,车厢里的空气很安静,也很潮湿,她耳鬓的淡淡的头发因潮湿粘在了脸上,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竟然看得出神,她却忽然将眼睛转过来,偷偷地但还是被互相发现了,两双眼睛撞到了一块,自然谁都没躲闪,那眼睛似乎在互相质问:是你先偷看的?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了,两颗陌生的心也察觉到了,害羞是怎么一回事了。
车稳稳地停住了,到达了终点站。这是终点站,柳易阳猛醒过来,再朝她看时只剩下空荡荡的座位,他悲痛地喊着她的名字,抓起手中的伞冲了出去……
一阵强光使柳易阳不省人事,一片虚无缥缈中传出一阵阵温柔的呼唤,终于,他渐渐苏醒过来。
“易阳,易阳”
他睁开眼睛,目光还未真正的清醒,却看见一双充满柔情的眼睛与他目光相觑。是她,没错,是朝思暮想的她。他的神情忽然变了,好像要在她脸上发现新大陆似的,他突然皱着眉,眼泪很快就下来了,她却笑出了声,伸手要去揩他眼角的泪,柳易阳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手,接着就紧紧抱在怀中,一句话也不说。
“怎么啦,你抱得太紧,我不舒服。”
“我再也,再也不要失去你了!”柳易阳的语气像是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像个孩子。
“怎么会呀,我不是一直都在这吗?”
他的头痛了一下,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想起了什么。
“帅金呢?找到它没?”
“它不是在那吗,你看”她指着一个方向,帅金正趴在窗边的毛毯上安然大梦。
“33路公交是不是还在?”
“三个礼拜前就没了呀”她微微笑着,耐心地回答着他所有问题。
“黑伞,我的黑伞在哪?”
“你这是怎么啦,你忘了,是你用那把伞把我送回的家,最后还一定要把伞送给我,自己冒着雨回的家,你可真是个傻小子……”
他开始沉默,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一个亦真亦假的梦,当自己迷失在现实的幻梦中时,他的无助,孤独几近摧毁自己,但当他重新抬起头,看见她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时,她的一切又是那样真实,触手可及……他勇敢地再次把她拥进自己怀中,两颗幸福的热泪从眼角迸出。
“傻瓜,你这是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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